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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蘭亭粲然一笑,抱着杏花出了登瀛門。

王義目送她離去,心裏對這日日早至,文能理書修典,“武”能抓賊治下的狀元郎更加敬佩了。

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直堂吏,可也是讀過書的,聽得懂顧蘭亭詩裏的意思。

那些高潔的花大多孤傲,除卻杏花之外,誰肯踏月披星去大林古寺那山府偏僻之地呢?她若是老了,便要種個千萬樹杏花,照應自己清苦的日子。

別人或許不懂,可王義卻有些懂了,顧蘭亭的心思,似在那高位之上,又實際上卻又不是。

經綸事務,汲汲于名利,想來非她所願也。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或許才更适合她。

☆、綠鬓紅唇

顧府。

晚飯罷後, 顧蘭亭在書房看明日要修條例的初稿。冬暖看書架上許多卷軸都落了灰,便收拾了起來。

她發現這顧府的書房很奇怪,書架上全都是卷軸, 竟然一本書都沒有。她好奇,便打開了其中一個卷軸,上面是一幅書法,寫的是前朝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看那遒勁的瘦金字體,她心想是自家小姐寫的。

她再打開另外的卷軸, 發現寫的還是《蘭亭集序》, 字體或偏行書或偏楷書,大同小異,都是瘦金體。

“小姐,你書房一本書都不放,寫這麽多《蘭亭集序》幹什麽?”冬暖見顧蘭亭此時正看着書案上那枝杏花發呆,沒在溫書, 便出聲問道。

“嗯?蘭亭集序,我好像沒寫過吧, 這書房我都沒來過幾次!”為了方便,她一般都在卧房畫畫或是寫字, 很少到書房來。

“你看, 這就是你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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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暖将卷軸拿過來給顧蘭亭看, 顧蘭亭不禁吃了一驚。那字跡筆法追勁,鋒芒畢露如割金斷玉,确實跟她的字跡如出一轍, 可細細看來,卻又又微小的不同。

她不禁想起上巳節聯對那回李和昶的字跡,那字條她留着了,但她此時不用比對心中便已篤定,眼前這《蘭亭集序》就是李和昶寫的。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沒事,這……是我寫的。”

“你寫這麽多《蘭亭集序》幹什麽?這一整個書房,少說也有幾百卷了。”

“什麽?這都是《蘭亭集序》?”

“是啊,我剛才翻了十幾個小書閣,都是《蘭亭集序》啊!”

“不可能吧!”

顧蘭亭很是不信,便親自去翻,一個書架幾十個書閣翻下來,還真的都是《蘭亭集序》。

這都是李和昶寫的?

“不對啊小姐,這卷軸有新有舊,有的還泛了黃,像是有些時日了,不該是你寫的啊?再說這幾百卷,一天寫一卷也得一年多啊,肯定不是你寫的啊!”雖然《蘭亭集序》全文也就兩百多個字,可她并不認為,有人會無聊到一天寫個十幾遍。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這宅子舊主人寫的罷。我習字時師從江南大儒薛曜,說不定他也是,所以碰巧我倆字跡一樣了。”

“可我記得薛大儒是不收弟子的,當年老爺上門請了三次,他老人家才來了沈園一段時間教你習字,不知這個人又是哪位呢?”

“那是我還在沈園讀書時候的事了,有些記不清了。冬暖,你說我在沈園讀書時,私學裏可有外姓的人?”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不過我聽說沈家的私學是不會收外人的,都是沈家的後生,你的表堂兄弟、姐妹或者更小一輩兒的之類的。”

“若那人是個皇親國戚呢?”

“小姐指的是誰?”冬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

“我也不知道是誰,我是怕京城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小姐不用擔心,肯定沒有的,要有早就出現了。”

冬暖嘴上是這樣說,心裏卻好像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過她并不知道顧蘭亭那時都有哪些同窗,現下也只是猜測。

聖典修纂工作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當中,顧蘭亭每日除了要修條例,還要閱讀大量的初稿和相關典籍,比她整理典籍時還要忙碌。

這一日又是酉時過後,暮色四合之際,顧蘭亭才從翰院散值回去。

她走至西街,正揉了揉肩膀,哪成想猝不及防被兜頭潑了一盆熱水,水順頭而下,把她一身官服都淋濕了。

她慶幸還好水不燙,撣了撣衣上水漬,這才聞到水裏竟有一股臭味兒,原來竟是誰家的洗腳水。

顧蘭亭擡頭看了看二樓,門窗禁閉,那戶人家已經熄燈睡覺了,心裏便不欲多計較,擡腳走了。

顧蘭亭走遠之後,那戶人家又開了燈,有主仆二人站在窗邊說話。

“老爺,這個顧大人脾氣還真是好,遇事也從容,被淋成那樣了也未失态。”說話的是太保周勃家的管家福伯,周福,剛才便是他潑的水,潑的是周勃的洗腳水。

“能狀元及第的人,品性肯定不差啊,難不成她還能站在樓下破口大罵?”周勃吹了吹胡子。

“老爺您也說她品性不差了,還潑她洗腳水幹什麽?想逼她罵街?”自家老爺的洗腳水臭得很他是知道的,剛才真是不忍心啊。

“那到不是,剛好我洗完腳,剛好她又在樓下,我就是想潑一下,看看她是什麽反應罷了。”

“老爺,斷袖之事涉及名聲,您要是真覺得她跟皇上有什麽,不如以名聲之事去敲打敲打她,到時也可看看她是否真在意皇上,或是有什麽企圖。”他家老爺懷疑皇上好男色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他清楚得很。

“這事兒……我去做好嗎?”他怎麽感覺角色不太對?

“您是太後的堂兄,怎麽說皇上也算你侄兒,作為長輩為晚輩的終身幸福操操心,怎麽不好了?”福伯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

“那行吧。”

周勃也覺得福伯說得很有道理,可他還是看不慣顧蘭亭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他想給她使使絆子,為難為難她,看看她什麽反應。至于敲打她的事兒,他還得考慮考慮時機和措辭,便容後再說。

顧蘭亭并不知道潑自己洗腳水的那戶人家是周勃的府邸。

接着,顧蘭亭就開始了她黴運當頭的日子。

繼被潑洗腳水後,第二天她的公案上被人放了一盒滑蟲,密密麻麻地往出爬,差點兒吓壞她。

不過,吃滑蟲的人她都見過了,活滑蟲她倒也沒那麽怕,便同王義一起把那些滑蟲收拾了。

這回可把一衆翰院同僚都看呆了,沒想到顧修撰平時文文弱弱的,竟然連滑蟲都不怕。

然,倒黴的事兒遠不止這一件兩件。

朝廷派人來檢查聖典修纂情況,那檢查官一時手滑,把墨硯打翻了,整硯的墨正好潑到了顧蘭亭修的條例上,墨浸透的快,顧蘭亭一天的修纂成果就那樣廢了。

顧蘭亭欲哭無淚,但是也只能自認倒黴。沒辦法,人家官比她大,人家都好言好語道歉了,她只能回去加班加點重新修了。

“不得了了冬暖,這幾天太倒黴了,你家小姐我要怒了!”顧蘭亭拿着潑了墨的條例回了府,一進門便開始吐苦水。

“你要怎麽個怒法兒?”

這聲音清越明朗,竟然是好久不見的李和昶。他依舊一身白衣,軒然若舉,看得她頓時不自在起來。

“……你怎麽來了?”自上次他在顧府過夜之後,二人已有數日沒見,一想起當日榻前情形,她不覺紅了雙頰。

“書案上的杏花凋了,我又帶了一枝過來。”說話時他看着她含羞的臉,如那案上的杏花一樣,白裏透紅。

“你很喜歡杏花?”

她只随口問了一句,他的答案卻讓她臉燙,讓她無所适從。

“你很喜歡,所以我也喜歡。”

她怔忡間,他接過她手裏被墨污了的條例,看她朱色官服都沾了墨跡,不禁皺了皺眉。

“這是有人欺負你了?”

他溫柔的聲音,她聽得驚心。

“沒有,不是,就是不小心打翻了墨硯,我重新再寫就是。”

“這不是又要挑燈夜讀了?”雖只有幾個條例,但也足足有幾十頁,很厚的一沓。

“那個,你……吃飯了嗎?家裏新來了廚子,我請你吃家鄉菜。”顧蘭亭本來是想趕他走的,可他對自己這般溫柔,她有些不忍心。

“好啊!”

吃完飯後,李勖很自然地留下來同顧蘭亭一起在書房寫條例,仿佛這是他家一樣。兩人同坐一張書案,看他低頭奮筆疾書的樣子,顧蘭亭趕他走的話再次被壓了回去。

“李和昶,上回整理藏書庫的時候,書籍編號也是你幫我寫完的是嗎?”

她邊寫邊問,他亦邊寫邊答。

“是。”

“這書房裏的《蘭亭集序》也全是你寫的?”

“是。”

“為何你會同我字跡如出一轍?”

“你我都曾師從江南大儒薛曜,習瘦金之體。”

“你也在沈園讀過書是嗎?可你并不是我沈家家族之人,為何會來我沈氏私學?”沈園同窗,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他們曾經的關系。

“我母親曾與你沈家一位夫人交好,我那時體弱多病,她便把我放到沈園讀書,順便也學些藥理。也源于此,我才得以認識你。”

聽到這裏,顧蘭亭停了筆,怪不得他身上也有藥香,原來也是習過藥理的,說不定兩個人還是跟同一個師傅學的藥理。

“你為何對我這麽好?”

半晌,她看着案上那枝杏花,又開口問了一句。他聞言停筆,偏頭去看她。面前人側臉輪廓分明,暈着一層柔和燭影,即使是平靜的樣子,也好看得動魄驚心。

“什麽?”他裝作沒聽清剛才那一句。

“我問你……你為何對我這麽好?”

說話時她提筆蘸了些墨,想讓自己盡量看起來從容一些。

他看着她緩緩開合的櫻唇,忽然有些心猿意馬,并沒有先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飛快地在她的唇角輕啄了一下。

燭影搖紅中她猛然瞪大了眼睛。

“啪!”

手上剛吸滿墨的毛筆掉到了紙上,這一頁條例又白寫了。

她匆忙要去撿起來,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轉過來,面對着自己。他開口,聲音溫柔得讓她心顫。

“我對你好,是因為你值得。”

說話時他看見她臉上也濺了墨跡,便伸手去擦,誰知越擦越多,竟把她白淨的臉擦成小花貓了。

看着還渾然不覺的她,他不禁笑起來。

“當日沈園初遇,我便知我這一輩子,都逃不過你的掌心了,可你總是後知後覺……”

他故事還未說起,不知為何,她心中一痛,淚便嘩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淚暈開她臉上墨跡。

他低頭吻上她眉睫。

分明記得初相遇。便只合、永相聚。何期小會幽歡,變作離情別緒。況值闌珊春色暮,對滿目、亂花狂絮。直恐好風光,盡随伊歸去。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時留住。其奈雲鬓花顏外,更別有,系人心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回憶回憶(上)

“我初遇你時啊, 你還不是如今這般如蘭似菊的性子。大概是被捧在手心裏久了,脾氣壞得很,有些嚣張跋扈……”

李勖捧着顧蘭亭的臉, 細細将那淚痕擦去,笑将往事娓娓道來……

沈園又稱沈氏書院,在紹興府城郊之外,占地百畝,坐北朝南, 與會稽山相對。園內除學堂之外, 更有花園、池塘、樓閣數座,實為讀書學習、觀賞風光之絕佳妙處。

李勖來沈園之時,園內已有近百名學子,為管理方便,學堂按學生學習情況分有甲、乙兩個班,他被分去了甲班。

且不說班內, 整個學堂裏都是沈家的人,李勖一個外姓之人總是要受些欺負的。

同班的人都是同輩中的翹楚, 深谙業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自然是沒有時間欺負他的, 欺負他的是乙班的小霸王蕭錦麟。

大順女子不能為官出仕, 乙班女子較多, 所以風紀相對較散,學業也不是很重。那蕭錦麟仗着自己是書院山長的親孫子,又是沈家家主沈毅之的侄外甥, 整日裏不學無術,不是欺負女學生就是欺負男學生。

他還有一個特殊嗜好,就是剪人頭發。

這一日,他同一衆小跟班瞧中了甲班文文弱弱的李勖,覺得他好欺負,便專門站在甲班外面等他下課。

“喂,小子,放學別走,跟我們來,我有個事兒同你講。”

“哦,好。”

李勖并不知道蕭錦麟是乙班的小霸王,聽他聲音還挺軟和,便跟着去了。

他沒想到,接着他們一群人竟然把他堵在了書院的牆角,還拿出了亮晃晃的大剪刀。

“你們這是幹什麽?”李勖這才有些害怕。

“別怕,小子,就是給你剪剪頭發。”蕭錦麟說着就要拿剪子過來剪,還一臉壞笑。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能随意毀傷?師傅講的之道,你們都學至豬腹了嗎?”

李勖往後退了一步,靠到了牆上。他心裏很憤怒,但面上卻沒什麽表現。他說話的氣勢很足,把蕭錦麟都聽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罵了。

“你這家夥,竟敢罵我,你這頭發我非剪不可了!哼!”

“你們在幹……嘶,疼死我了!”

眼看着剪刀就要上身,李勖想往旁邊跑,沒想到正撞上過來看“熱鬧”的沈蘭亭,她怕他跌倒,攬住了他肩膀。偏生這時候蕭錦麟拿着剪刀正往李勖身後的頭發剪過來,一下子剪到了沈蘭亭的胳膊,登時便流了血。

李勖心裏一驚,伸手去捂她那傷口。

“你沒事吧,誰叫你撲上來啊?”蕭錦麟見有人流了血,趕緊收了剪刀,他只是想剪一绺頭發而已,不是謀財害命啊!

“嘶……”沈蘭亭拿開李勖的手,疼得眯了眯眼睛,她擡頭去看肇事的人,“喂,小球球,怎麽是你?我以為有什麽熱鬧呢,原來又是你在鬧事!”

“小球球?”

一衆跟班聽到這個稱呼猛地笑出了聲,齊刷刷地看向蕭錦麟。

蕭錦麟頓時滿臉通紅,小球球是他的乳名,因爹爹酷愛蹴鞠而得名,可這名字除了家裏人也沒人知道啊?

“小……球球?你是誰?”

“我是沈蘭亭啊,你是我大堂姐的兒子是吧,按輩分兒你還得叫我一聲小姨呢!”

她聲音嬌柔中不失清越,眉眼間都是笑意,俏如三月春花。衆人打量她一番,有認識她的朝蕭錦麟傳遞了肯定的眼神。

“小姨?”蕭錦麟抓了抓耳朵回憶這個名字,“嚯!小姨,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呀!你得快去醫房!”他看着沈蘭亭臂上寸長的傷口,心想這下完蛋了,一會兒爺爺和爹爹怕是要對他三堂會審了。

“山長好像朝這邊兒來了!”這時候跟班兒中有人驚道,蕭錦麟一看爺爺還真來了,拔腿兒就跑了。

本來還烏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散盡,沈蘭亭愣在原地,有些風中淩亂。

“沈蘭亭,你不疼嗎?快去醫房!”李勖見沈蘭亭的血染紅了半只袖子,皺眉問道。

“哦,疼,疼!”

李勖拽住顧蘭亭另一只胳膊,帶她去了醫房。顧蘭亭後知後覺有什麽不對,狠狠踩了李勖一腳,動作和聲音都一點兒也不溫柔。

“喂,你怎麽能直呼本小姐的名字,一點兒禮貌也沒有!”

李勖沒理她。

“喂,你怎麽能拽着本小姐,成何體統,快放開!”

李勖還是沒理她。

“喂,你還不放,你叫什麽名字啊?”

李勖攥着她胳膊的手放松了一些,回頭道:“在下李和昶,天朗氣清,惠風和昶的和昶。”

他的聲音同他的名字一樣清澈明朗,溫柔和煦,像穿過長廊那浸着杏花香的春風,沁人心脾。

她覺得臉有些燙,甩開他的手快步跑進了醫房。

可醫房裏沒有人,他便自己拿了紗布來給她包紮。她把胳膊放在桌案上,任他為她擦去血跡,撒上藥粉。他的動作極為地小心翼翼,她甚至不覺得疼。

“李和昶,你是書院新來的?”

“是。”

“我說小球球怎麽又找到頭發剪了呢,整個書院都被他剪過了,估計就只剩你這新來的了。”

他點了一下頭沒答話,她看着他烏黑的頭發心裏突然有了想法,悄悄拿起了剪紗布的剪子。

“诶,好疼啊,你給我吹一下!” 她突然地語帶撒嬌讓他愣了一下,還是低下頭替她輕輕吹起來。她只覺傷口上暖暖的,癢癢的,柔柔的,舒服極了。

他低下頭,她便悄悄伸手,小心翼翼地剪掉了他腦後一绺頭發。

她把那绺頭發緊緊握在掌心,怕它掉了又放到了口袋裏。低頭看他還在老老實實給她吹着傷口,偷偷笑着。

殊不知,她剪他頭發的動作那麽明顯,他早就知道了。

“你太瘦了,怪不得小球球要欺負你!”她瞅了瞅他瘦弱的身板,随便找了個話題。

“嗯。”他擡頭,準備給她包紗布。

“嗯什麽嗯吶!我跟你說你別怕他,以後我罩着你,沒人敢欺負你!”

她說得豪氣幹雲的,說話間還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看他吃痛,她嗤嗤笑起來。

他擡頭看,她的眼眸像是一泓清泉,倒映着自己小小的樣子。笑的時候眉梢微微挑起,雙頰融融,如那欄外杏花一般,嬌俏動人。

“你看……看着我幹什麽?”

她見他一直不包紗布,卻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低下了頭,可嘴角的笑意卻未斂去。這一副嬌羞的小女兒情态,看得他紅了耳根。

他真誠的看着她,癡癡羞羞地對着她道:“你好看。”

她心中又羞又喜,長這麽大還從來沒人這麽直白說過她好看。可她終究只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想起先生說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覺得眼前這少年調戲了自己,一時嗔怒起來。

“說什麽呢,登…登徒子,走開,不要你幫我包紮了!”

“嘶……”

她抽回胳膊,卻扯動了傷口,疼得龇牙咧嘴的。他看她露出白白的牙齒正想笑,卻被她看見了,她白了他一眼,不想再理他,擡腳就要走。

卻沒想到走到臺階處不小心一個踩空,眼看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倒下去了,她驚呼了一聲。

“啊!”

身體下墜之時,沈蘭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就在她已經準備好“從容赴死”的時候,腰忽然被大力地一攬,她回身,整個人向李勖懷中倒去,電光火石間,她的唇重重地壓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很冰涼,很冰涼。

她的小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她從未幹過這樣的事。

她竟然親了他!

“你……”她憤怒地指着他,卻又說不出什麽指責的話,畢竟他也是出于好意,想救自己。

“對不住了啊,親了你。我道歉了啊,不要告訴別人。”

她義正言辭地大聲說了一句,說完就轉身飛快地跑了。天知道她說這話時心跳得有多快,臉有多燙。畢竟承認自己強吻了別人,這很難的,她是這樣認為的。

他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廊外,轉身偷偷笑了。

他慶幸母親把他送來了這裏,讓她遇到了這個這麽有人情味兒的女子,和那些優秀的同窗。而不是留他在身邊,讓他在那檐牙高啄、宏偉壯麗的九重宮闕裏,被世俗的冰冷折磨。

他曾親眼看到王皇後的兒子被武貴妃推到了污臭的禦溝裏,只撲騰了幾下便死去。他慶幸自己只是昭儀娘娘的兒子,是個不受寵的昭儀娘娘的兒子。他那萬人之上的父皇,從來沒來看過他們。雖然慶幸,可他每每看到母親暗自垂淚,又覺得心疼萬分。

最是無情帝王家。

在那冰冷的皇宮裏,活下去很不容易,好好活下去更不容易。

所有人都在為了那個高位步步為營,嘔心瀝血,他看到的都是屍體,一個又一個親兄弟的屍體。

他不願看,他想逃。

母親便以養病為由,把他送來了這裏。他知道,母親是想一個人面對宮裏那些腥風血雨,九子奪嫡的時刻,她想保他不受傷害。

她要他活下去。

唉……

☆、回憶回憶(中)

那日過後, 沈蘭亭便回了家,好幾天都沒來學堂。

蕭錦麟覺得納悶兒,便決定找個機會去沈家找找她。

上回誤傷她之後, 他回家就被罰了一晚上的跪。父親聽說他愛剪同窗的頭發,說他不孝,差點兒要把他打死,還好爺爺攔住了他。

不然他就要“英年早逝”了,還是死在自己父親手裏。

“小姨, 父親大人太暴躁了, 簡直把我當蹴鞠了,拳打腳踢的,時不時還來個雙腿齊踢,可疼死我了,我又不圓!我又不是真球!”

蕭錦麟去了沈府,見到沈蘭亭就是這樣說的。他邊說還邊比劃, 配上他軟軟的聲音,笑得她嘴裏的糕點差點兒都噴出來了。

“小球球, 你真是太可愛了,下回我跟大姐夫說一聲, 不叫他這樣了。來, 摸摸頭, 吃糕點。”沈蘭亭雖跟蕭錦麟同歲,但在他面前卻是一副大人的樣子。她豪不溫柔地揉了揉蕭錦麟的頭,把手上的糕點渣兒揉到了他頭上。

蕭錦麟覺得小姨待他太好了, 便狂熱地向她指控了自己父親的十大“罪行”,希望小姨能叫父親改一改。

待到面前整整五盤糕點都吃完了,他才猛然想起自己來找小姨的目的。

“小姨,話說你為什麽躲在家裏不去學堂啊,是因為親了那個李和昶嗎?”

聽得這話,沈蘭亭嘴裏的糕點這回是真的噴出來了,全噴到了蕭錦麟臉上,他一張白白嫩嫩的俊臉頓時布滿了糕點渣子。

“小姨!你幹什麽!”這是無妄之災啊!

“啊,對不住啊,我給你擦擦啊!”她邊擦邊低聲問道:“小球球,你怎麽知道,那個,我親了李和昶啊?”

“我……”

蕭錦麟還在想要不要實話實說,沈蘭亭已經打斷了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知道了!是他告訴你的對不對?這個家夥,哼,我要找他算賬!”

她說着就怒氣沖沖地跑了出去,一陣風似的,蕭錦麟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喂,小姨,我臉上還有糕點渣呀!”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府外沈蘭亭已經上了去學堂的馬車。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蘭亭火急火燎來到學堂時,甲班乙班正異口同聲地都在讀《關雎》,書聲琅琅。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站在甲班窗外遠遠瞄了一眼,李和昶合着書,應當是在認真地背誦。她覺得這個時候自己進去不太好,又怕甲班的人發現,就跑到廊下那棵杏花樹下面站着。一邊扒着那杏花樹皲裂的樹皮,一邊想自己待會兒到底該怎麽找李和昶算賬。

待大家集體誦讀了三遍《關雎》,便到了時間,鐘聲一響,兩個班都下課了。可是杏花樹下的沈蘭亭卻恍然未覺,她還站在那裏發着呆。

直到發現所有人站在樹下看着她,像看看猴子一樣,她才回過神來。

“你們看我幹什麽?”

“大小姐,聽說你……強吻了李和昶,我們就是來圍觀一下,看你要幹什麽!”沈蘭亭平時跟大家關系都挺合得來,大家說話也都沒遮掩。

“……”

沈蘭亭滿臉黑線,他以為只有蕭錦麟知道,怎麽大家都知道了?她堂堂沈家大小姐不要臉面的嗎?

這個李和昶,真是太可惡了!

“李和昶他在哪裏?”她忍着心裏要爆發的憤怒,咬牙切齒地問了一句。

“那兒……”

順着他們指的方向,她發現他已經快出了學堂門了,擡腳便追了過去。

“喂,你給我站住!”

李和昶聽到沈蘭亭的聲音,眸中閃過一絲喜悅,聽話地停住了腳步。

“不是叫你不要告訴別人嗎,為什麽他們都知道了?”她指着他質問道。

“知道什麽?”他裝作不懂的樣子。

“知道我,親了你。”她捏了捏裙角。

後面那三個字她說的很小聲,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在大庭廣衆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太羞人了,她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哦!”衆人似有所得,陰陽怪氣地一起哦了一聲。

“不是我說的。”

大家都在起哄,可李和昶竟然還這麽淡定,沈蘭亭快氣炸了,咄咄逼人地指着他道:

“喂,你這是什麽話?敢做不敢當是嗎?”

“真的不是我,你要我怎樣?”他向前走了幾步,任她的手指戳到了自己心口上,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哼,我讨厭你,以後別跟我說話了!”她畢竟還只是個小姑娘,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這個事情,撂下一句話便拔腿兒跑了。

“李和昶,快去追呀!”看沈蘭亭氣鼓鼓地跑了,大家紛紛起哄起來。

于是他就真的去追了。

沈蘭亭跑得很快,一轉眼便不見了,他追到了溪邊才發現她。

“嗚嗚……”他以為她只是坐在那裏生悶氣,走近才知道她竟然嘤嗚着哭了起來,一張俏臉上滿是淚痕。

看她這個樣子,他頓時就慌了,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伸出手不知道該往那裏擺。

他長到十五歲,可還從未哄過女孩子。

“喂,沈蘭亭,你哭什麽?”他也想溫柔的,不知道為什麽話一出口,就變得很硬。

“哼!”這下她哭得更大聲了,诋毀了她的名聲不承認不說,還對自己這麽兇,還有沒有天理了?

“喂,沈蘭亭,你別哭了。”

這回他放軟了聲音,可她沒理他,自顧自哭着,時不時用袖子擦擦眼淚。

“這都下午下學了,你別哭了,我們回去吧,飯堂開飯了,你也餓了對不對?”他換了一招,這幾天他都了解過了,沈家這位大小姐好吃,他覺得這招應該有用。

“我餓不餓才不要你管呢,騙子!登徒子!”她擦擦眼淚站起來走了幾步,又回過身朝他踢了一顆石子,但是沒有踢中,不過她好像沒那麽生氣了。

“不生氣了對吧?其實這也沒什麽,吃虧的是我,你有什麽好生氣的呢?”

“什麽?吃虧的是你?他們說的可都是我啊!哼,我一世英名都叫你毀了!生氣生氣生氣,太生氣了!”她撅起嘴來,瘋狂地朝他踢石子。

“诶,你說得也太嚴重了吧!別踢了!”

他避之不及,便攥住了她胳膊。她乘機踢了他一腳,看他白衣上落下黑印,得意地笑了笑。

低頭卻發現他腰間挂的笛子掉到了地上。

“你竟然會吹笛子,吹笛子給我聽啊?”她撿起那笛子遞給他。

“你不生氣了,我便吹給你聽。”

“行啊,那我以後每次生氣,你都要吹笛子給我聽!”

她沖他笑,笑靥如花勝春好,他半晌才答道:

“好。”

他橫笛,一縷清音嗚咽而起,先自低低緩緩,曲折婉轉,再而悠揚清越,漸至逸興遄飛。

他吹的是《喜相逢》。

其時天空地淨,寂靜無聲,天地間只剩他清越的笛音,迂回輾轉,餘音不絕。

落落飛花,澄澄水華。一溪笛聲,兩袖清音。

醉了她心魂。

她從未聽過這麽好聽的笛音,可她還是從輕快的笛音裏聽出了悵惘。

他橫笛向北望長安的方向,橫吹夕陽。故地三千裏,隔的是沈園的杏花,是江南的山水,還有迢遞的閣樓宮闕。

他的心在長安。

思鄉令人起悵惘。

一曲罷。沈蘭亭正準備開口說什麽,忽聞得一陣掌聲,回頭看同窗們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們。

“李和昶,真好聽,我以後每次生氣,你都要吹笛子給我聽啊!”衆人異口同聲,聲如響震,尤其是帶頭的蕭錦麟,聲音最大,笑得最開心。

敢情大家圍觀剛才自己哭唧唧了?她頓時感覺自己頭頂有一群烏鴉飛過,難受。

“李和昶,再給我們吹一個!”蕭錦麟完全不知道情況,興沖沖地朝李和昶跑過來,跟班兒們也都跑過來了。

“不吹了,誰叫你們偷聽的?”這話是沈蘭亭回的,其時她正好站在溪邊,便朝蕭錦麟潑了一捧冷水。

“小姨母!”

蕭錦麟不甘示弱,幾步走下水,飛快地朝沈蘭亭也潑了一捧,還呼朋引伴地叫夥伴兒們都來。

“快,你們都來,我們一起玩啊!”

“來了,哈哈~”

大家很快加入了陣營,你一捧我一捧地互相潑着水。到底是在學堂裏拘着久了,一到野外,大家都撒起歡兒來。

春水尚涼,可一群人小孩子心性,就算是被潑到了也不甚在意,反而越鬧越歡。

只有一直站在沈蘭亭身邊的李和昶覺得不好,他不想那冰涼的溪水潑到她身上,每每總是能眼疾身快幫她擋過去,可她總覺得他實在礙她事兒,離得近還要朝他潑水。

這是在存心報複。

所幸,最後的戰況還算不得慘烈,女孩子們只是濕了裙擺和袖子。不過男孩子們就慘了,身上都是水,特別是蕭錦麟和李和昶。

“哈哈哈~”

春陽融融,大家互相看着,哈哈笑着,心情都同水中的魚兒一般歡快。

春風自共群人笑,吹暖興城十萬家。笑歌聲裏輕雷動,青山迢遞也開顏。

☆、回憶回憶(中)

書院是寄宿制的, 雖然也可以回家去,但很多學子都會選擇留下來,跟同窗們住在一起。書院裏沒有單間, 大多是七八個人同一個房間。

晚上,蕭錦麟睡到了李和昶所在的寝房,他們那裏正好有一個空床位,就在李和昶旁邊。

“喂,李和昶, 我來找你玩啊!”他伸手扯他被子。

“我睡覺了。”他并不想理他, 捂緊了被子,覺得有些冷。

“喂,小子們,都給我說起話來,把李和昶鬧醒!”扯不了被子,蕭錦麟有得是辦法。

“李和昶才沒有睡着呢, 剛才還瞪着眼睛看月亮!”有人瞎說了一句,今晚根本就沒有月亮。

“李和昶, 聽說你從京城來,京城有什麽好玩的嗎?”确定他沒睡, 蕭錦麟問道。

“對呀, 李和昶快說!”有人附和。

“詩, 酒,花,茶, 人。”李和昶惜字如金。

“切!”衆人齊聲切了一聲。

“這算什麽好玩的,我們紹興府也有。再說,你在京城有我們這麽好玩的同窗嗎?”一同窗問道。

“沒有。”李和昶搖頭,眼前浮現的是沈蘭亭的臉。他緩緩笑了,那雙眸子映着月光,熠熠生輝。

“哎喲,我看見你笑了,快說,你剛才想的是誰?”蕭錦麟成功捕捉到了他的表情。

李和昶立馬斂了笑容,他才不會告訴他。誰料,頃刻便被睡在他另一側的同窗揭穿。

“這還用說嗎,肯定是沈蘭亭啊,畢竟是被沈大小姐親過的人!”其實那天在醫房,是蕭錦麟帶着一衆跟班兒偷看,後來大家才都知道的,并非李和昶說的。

“哦!”

同窗們再次陰陽怪氣哦了一句,李和昶臉上燒起來,迅速蒙上了被子。

蕭錦麟伸手去扯他的被子,可他攥得太緊,他怎麽也扯不開。

“喂,李和昶,你還害羞了,你是不是喜歡我小姨啊?”他邊扯邊問。

被子裏的人不回答。

“快從實招來,你什麽時候喜歡我小姨的?”

被子裏的人還是不回答。

“你喜歡她什麽呀?”

“你告訴她了嗎?”

“她喜歡你嗎?”

“……”

蕭錦麟越問越直白,扯被子的勁兒也用得越來越大,李和昶用腿壓住兩邊的被子才沒被扯開。他在被子裏憋得快喘不過氣來了,欲哭無淚。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直到蕭錦麟打了一個噴嚏。

“啊嚏...”

“好冷啊!”

“完了,好像染了風寒了!”

衆人都縮回了被子裏,不再為難李和昶了。

這下好了,下午戲水時撒歡兒太過了,結果很慘烈,當晚大家就都染上了風寒。

頭一天晚上該傳染的也都傳染了,第二天,兩個班裏只剩下沈蘭亭還活蹦亂跳的。

沒有敢說是因為戲水才得了傷寒,要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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