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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了事,不妨直說,下官謹聽教誨。”
顧蘭亭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倒真是一副悉聽教誨的樣子。她這番話,表面上是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實際上是在說周勃無事不登三寶殿,要他給她一個造訪的理由。
周勃不得不收回四處游蕩的目光,他習慣性地吹了吹胡子。
“哦,你不說老夫還忘了,老夫最近搬了家,跟顧生住到一條街上了,不遠,就在你對門兒。今日起早了覺得無事可做,便尋思着來看看你。”周勃露出了一抹“老奸巨猾”的微笑,現在他可以随時監控着顧府的動靜了,他倒要看看皇帝每次出宮是不是都到這兒來了。
“原來如此,能與大人做鄰居,真是下官的福氣。”顧蘭亭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你這糕點不錯,老夫吃好了準備先撤了,改天來周府吃飯啊!正好小女周纓也認識你,還提過你好幾次呢!”周勃看天色,已經快過了卯時了,他還要上朝呢!
“榮幸之至!”
顧蘭亭将周勃送至大門口,看着他進了對面兒的宅子,還等了好一會兒,确定他沒有殺個回馬槍的跡象才轉身進府。
轉身便看見李勖正背着手,站在門後看着她。他穿着她的衣服,有些小,顯得他清瘦了好幾分。雖一身平常的藍布袍子,也掩不住他身上的貴氣天成。
“皇上~”她恭恭敬敬喚了一聲。
“哈哈,我抓住那只大花貓了!你看!”他像個準備了驚喜等待着表揚的小孩子一樣,突然把藏在身後的花貓捧了出來給她,臉上滿是天真的笑容。
這笑容很危險。
像是狼染上了羊的天真,這種天真會喚醒溫柔,卻自帶危險,致命的危險。
可她還是抿嘴笑了,情不自禁地。
她接過那只大花貓,摸了摸它的頭,它很乖巧,還輕輕喵了一聲。
“周大人都準備去上朝了,皇上是不是該回去了?”她下了逐客令,因為已經很晚了,她也該去翰林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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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留我吃飯嗎?”
“皇上還是回宮去吃吧,順便,看一下禦醫。”她看着懷裏的花貓,臉卻還是燙了起來。
“好。”怕是宮裏此刻已經雞飛狗跳了,他确實該回去了。
“喵喵喵……”
她站在院中伸着手指逗着貓,眼睛的餘光卻是盯着他離去的方向。
“老爺,當心它咬你,剛才李公子就是這樣,手指就被咬了一口。”谷雨看顧蘭亭把手指往花貓嘴裏身,連忙阻止道。
“什麽?那快将它扔了!”她說着就要把花貓往地上放,谷雨一把接住了。
“別,別扔,李公子挺喜歡它的,聽說它是只野貓,還給它取了名字呢!”府裏花癡李勖的一衆丫鬟們,就以谷雨為首,處處都想着他。
“什麽?叫什麽名字?”怎麽這麽快就起了名字,這是叫她養個這只貓?
“叫阿昶,李公子說是惠風和昶的昶,不過我還是不知道是哪個字。”谷雨撓了撓頭。
“阿昶?昶,日久也,永字在左,日在其右。”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不是讓她日日喚他的名字麽?真是無恥。
不的不說,他這般行徑,确實與那登徒子一般無二了。奇怪的是,她心裏竟然有莫名的歡喜。
真是魔怔了!
“老爺,老爺,你在想什麽呢?時候不早了,該去翰院了……”谷雨喚顧蘭亭,見她久未回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好的,馬上就去。”
翰林院。
“顧大人早!”王義見顧蘭亭今天不是第一個來的,頓了一下,笑道。
“早!”顧蘭亭幹幹回笑了一下,她總覺得王義的笑容有些詭異。
待她進了編檢廳,本來正聊天的衆人都齊齊盯着她,不說話了。
“喲,顧修撰,你昨晚是去哪兒風流了?”一翰林官笑問。
“對對對,怎麽今天比我們還晚到呢?”有人附和道。
“我……沒有啊!”顧蘭亭不太懂他們的意思。
“诶,別不承認啊,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那個,不知諸位何出此言?”顧蘭亭蹭了蹭自己的臉,表示還是不懂。
“哈哈,顧大人早上都沒有照鏡子嗎?耳朵上還有美嬌娥的牙印呢!”
“是,是我疏忽了,還請……請諸位莫要見笑。”顧蘭亭摸了摸耳朵,果然有牙印,面上一紅,趕緊快步離開。
走至編檢廳門外,剛好撞上從登瀛門進來的李柽。
“蘭亭兄,急匆匆地做什麽?你這耳朵怎麽了?”他看到她捂着耳朵,問道。
“無事,就是受了點兒傷,我去包紮一下。”
顧蘭亭捂緊耳朵,去了盥洗房。果然,耳朵上有紅痕,而且還是被咬破了的。她心下大驚,思忖着今早太保周勃是否看見了。
回憶起今早的情形,顧蘭亭總感覺有什麽不對。周勃很明顯并不知道她是女兒身,他是來找皇上的,難不成他以為皇上跟自己有龍陽之好?什麽時候開始以為的呢?
她感覺自己的名聲被毀了。
她想遮一下耳朵上的牙印,可翰院裏都是些男子,既沒有香粉也沒有胭脂,沒有能遮牙印的東西,這可難為她了。
她揉了揉耳朵正準備就這樣出去,突然想起昨天應冬暖要求買的一盒珍珠粉好像還在懷裏。往懷裏一探果然摸到了,面上一喜,便打開來撚了一些撲在耳朵上。
屋內光線微弱,她的側臉明玉似水,映着銅鏡,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屋外隔着軒窗,一個身影伫立良久,看得癡了。
☆、色授魂與
李柽從未想過, 一個男人撲粉,竟然也可以如此色授魂與。
輕紅膩白,如熏蘭澤, 這般顏色,上天又曾賦予幾人?
面前人便是絕色。
李柽伸手捏了捏懷裏那方絹帕,那是他從顧蘭亭書案上拿走的。絹帕上繡了“蘭亭”二字,橫也是思,豎也是思, 倒是應了他此刻的心思。
他對顧蘭亭已經有了難以啓齒的微妙情愫, 縱然他心裏覺得,兩個男人是不應該的。
“不好了!東夷邊境又出戰事了!”就在這時,負責收邸報的書吏高安扯着嗓子喊了一聲,李柽收起絹帕,往正廳那邊去。
看來戰況不妙,不然高安不會喊得這麽大聲, 這麽急。
衆人很快便聚在了正廳,看起了今日的邸報。
讀書人, 少不得要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尤其是這以富桑為首的東夷諸部落,簡直就是長在大順邊境的一顆毒瘤, 時不時就要挑事兒。眼下已攻破了東境三座城池, 正勢如破竹。
“要我說, 就怪當年那沈毅之通敵叛國,沒有沈家接濟那些錢,富桑能發展這麽快嗎?能有好馬好兵器嗎?”顧蘭亭進來時, 正聽着廖修撰廖世剛說得義憤填膺。
“對對付,當年沈家可是江南巨富啊,可惜錢都給了富桑那些蠻子了!活該被誅了九族!”王修撰王博洋附和道。
聽得這話,顧蘭亭心中一疼,捏緊了手腕。
“可我聽說沈家那家主沈毅之為人很是俠義,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望,倒也不像是通敵叛國、罪大惡極之人。唉,當年的事,誰又說得清呢!”這時姚學士從廳外走了進來,他平常是不喜歡品評國事的,這回卻為沈毅之說了話。
他是見過沈毅之的。彼時也很欣賞他。
他說話時看了顧蘭亭一眼,看到她握緊的拳頭松開,摸了摸胡子,眸色深了幾分。
“去年足足打了三個多月,不知道這回又要打多久,倒是苦了老百姓了。”緊跟姚學士進來的覃學士嘆了一句。
“要是能議和,倒也不失為一個上策。”楊遇安說了一句,在外交之事上,他跟父親立場一致,都是主和派。
“先帝不就送過好幾個和親公主麽,可忍辱負重有什麽用?富桑那些蠻子最後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
李柽回問了一句,大家一時有些啞然。
富桑人崇尚武士道,推崇武力和侵略,講求絕對的忠誠與服從。就打仗一事來講,大順确實占不了什麽上風。若論求和的話,又怕他們不守諾,确實棘手。
“好了,咱們也別太過憂心,大順吉人自有天相,以往戰事那般艱苦還不是勝了嗎?爾等還是将眼下的事做好的好,如今修纂聖典一事已進入了尾聲,還望再接再厲才是。”覃學士合上手中的邸報,肅色道。
“謹遵學士教誨!”
衆人不敢再私語,很快便都下去了。這下再無人關心顧蘭亭的耳朵了,都在憂心東境戰事。
富桑的實力和野心從來都是不可小觑的,先帝駕崩那一年,富桑曾帶領東夷七大部落攻破了京都。
那血流成河,屠屍百萬的場景如今還歷歷在目。要不是當年的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少年天子臨危受命,智擒富桑首領,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恐怕他們早就淪為蠻子的階下囚了。
顧蘭亭此刻心情也是沉重。
她不相信她沈家曾經通敵叛國,私濟蠻夷,可她不得不承認,富桑當年确實是因為得到了一大筆銀兩,才有資本攻破京都的。
至于這一大筆銀兩到底是不是沈家的,她也曾派人去富桑明察暗訪過,但始終沒有查出什麽結果。
但她心底裏是不相信的,或許這只是巧合,沈家是絕對不會通敵叛國的。
“蘭亭兄,你怎麽了?蘭亭兄?”坐在顧蘭亭對面的李柽看她提筆卻不動,墨都滴到條例上了,便出聲叫她。
“哦,沒事,就是走神了。”
她低頭看剛寫滿一頁的條例,又被墨跡沾污了,又得重寫了。
“你昨日那幾個條例抄寫完了嗎?要是沒有,待會兒我幫你寫。”李柽想起顧蘭亭昨日的條例也被墨跡沾污了。
“還沒,不過只差一點兒了,還是我來寫得好。”
顧蘭亭不再說話,換了一張紙,奮筆疾書起來。昨晚李勖确實幫她抄寫了條例來的,可是後來……便沒有抄完。
她看着紙上的字,想起他來。
他該是整個大順最憂心的人吧,或許他還痛心,那是他用血用命換來的太平,卻未能長久。
他們都說,他一個不受寵昭儀之子,能坐上這個皇位,全靠先帝末年那個冬季,富桑攻破京都之時能披甲上陣,獨當一面。
他們說,城破那日,他的戰甲是血色的。上面不僅有敵人的血,還有他自己的。
富桑蠻子個個高大威猛,彼時他才十七歲,她不知他是怎樣以弱小身軀抵擋萬千殺伐的。
而且,直到富桑退兵到東境癸河之外,他才放心地倒下。病了足足一個月才勉強能下床。這一月,久處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們過了一個好年。
過了年關,他便順理成章榮登大寶。手一揮,膝一跪,萬人呼萬歲,萬人稱會。
短短三年,積弱成病的大順已經在他手上萬象更新,欣欣向榮。
他确實是個好皇帝。
她敬他是個好皇帝。
卻怕他跟自己糾纏不清。
她是罪人之女,而他,是皇帝。
“古有明訊,齊大非偶,蘭亭幼習是言,萬不能昧于是義也。”
顧蘭亭在紙上寫完這一行字,心稍稍定了下來,提筆開始認認真真寫條例。
皇宮。李勖下完朝,前腳剛到太後宮中準備恭聽母訊,戰報後腳就來了。
“這富桑怎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周太後把戰報往桌上一拍,語氣已是怒極。那是差點兒要了她皇兒的命的部族,她恨極了他們。
“母後不知,年前兩軍交戰,雖我大順小勝,但已大傷元氣。富桑必是知己知彼,才氣勢洶洶卷土重來,此番必然又是一場惡戰。”
“年前也交涉過了,不是說有談和的可能麽?不行了和親也成啊?”倒不是太後怕了富桑,她是怕久戰難勝苦了兵将們,也苦了百姓。
“父皇送過五位和親公主,還不是無濟于事。母後,要想跟富桑談和,必須得讓他們真正臣服才是。”
“皇兒準備如何?”
“眼下,先戰。母後,這一次孩兒想……”
李勖話還未說完,太後就打斷了他。她知道他想去戰場,想上陣殺敵,可她不想他去冒險。
“皇兒,還是先宣太師、太傅、太保三人過來商議吧!”
“好。”
不多時,才出宮尚在官道上柳儒意一行三人便來了。他們三人中只有楊寅一人是主和派,可這次卻提倡先戰再議和。
“臣以為,于富桑蠻夷之流,以暴制暴才是上佳之策。須得讓他們見識我大順的魏巍國威,容不得他們一再挑釁。勝了再議和,方得上人之姿态,又彰顯我國包容和善之節氣。”
“楊太傅所言甚是,雖年前傷了元氣,但朝廷供養用心,将士們俱已恢複。再上戰場,必定以一敵十,所向披靡。”柳儒意難得地附和了楊寅一次,連太後都有些側目。
兩個老家夥都是一個意思,周勃自然也是附和了。
“既然三卿意見一致,那便即刻點兵,準備支援東境。四年前,朕曾與富桑軍血戰京都,對他們的戰術戰略很是熟悉,所以此次朕想禦駕親征,衆卿以為如何?”
“不行!”一直沒說話太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急急出聲。
“皇上,此舉萬萬不可!”堂中三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異口同聲。
“大将軍辛忖久鎮邊陲,尚且在七日之內連失了三座城池,可見富桑軍來勢洶洶,此刻前線戰況危急,皇上萬萬不能去啊!”
“正因如此,朕才要去。”
“皇上,萬萬不可!戰場刀劍無眼,皇上萬萬不能去啊!”
“犯我國境者,雖遠必誅。朕意已決,衆卿不必再勸。”
少年天子字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殺敵衛國之決心更勝于言語。三人心知是攔不住的,便沒有再勸。
“那,柳太師,準備點兵吧,越快越好!”柳儒意掌管兵符,京都大部分兵馬都在他手上。“另,周太保,楊太傅,你二人聯系戶部,妥置糧草事宜。”
“臣等謹遵禦旨。”
太後見三公肅然領命,這是不準備勸皇帝不要親征了,不由得着急起來。她走下來,對李勖道:
“皇兒,你這是真要親征?”
“孩兒心意已定,還望母後……母後!”
李勖話還沒說完,便見得太後眼睛一閉,竟是暈了過去。
“快宣太醫!”
柳儒意最是手快,一把扶住了太後……
☆、放肆一回
“快宣太醫!快宣太醫!”
李勖急急道。
他覺得母後在他人懷裏很是不妥, 可人柳太師也是好心,他此刻也不好發作,只得不着痕跡接過太後, 叫宮女扶進內殿去。
約莫一炷香過後,太醫們才姍姍來遲。見來的都是太醫院的好手,柳儒意這才稍稍放下心,再不來,他都要親自去請了。
不能因為慈安宮離太醫院遠, 就叫他們總是怠慢太後。
“衆卿下去吧, 朕交代的事情務必辦好。”太醫來了,李勖也順勢下了逐客令,他見不得柳儒意眼中隐忍的擔憂了。
“臣等告退。”
太醫們輪番診治過了,太後是急火攻心短時的暈厥,院判譚太醫給太後施了針太後方醒。
“皇兒……”
“母後,孩兒在。”
“你就不能不去嗎?那個地方那麽危險, 萬一……萬一出個什麽事兒,你叫母後怎麽辦吶?”太後還躺在床上語氣虛弱。
“母後, 不用擔心,沒有萬一, 孩兒一定旗開得勝, 驅逐蠻夷, 還我太平。”
隔着賬帷,太後獨自抹了抹眼淚。她知她勸不住他,他去年就想親征了, 要不是她以死相逼,他去年就去了。而這次,她沒辦法再逼他了。
“皇兒,立後吧,或者冊幾位妃子也成,好不好?”她希望他離開之前能有位妃子。
“母後,恕孩兒不能從命,孩兒已心有所屬,不敢辜負心上人。”他還是一如既往,義正言辭。
太後聽得很不滿,換了話題。
“你……你昨晚在哪裏?”太後怒極,指着李勖問道。
“顧府。”
太後只覺腦袋又眩暈起來,氣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狀元郎便是你心上人?”
“回母後,孩兒與顧卿清清白白,孩兒只是欣賞她而已。孩兒,喜歡女人。”他不能讓母後再生氣了,又不能叫她知道顧蘭亭是女人,便只能這樣說了。
其實他也沒說謊,他與她,确實清清白白。
“那是誰?”太後撫了撫心口,稍稍放了心。
“母後以後便知道了。母後先好好休息,孩兒還有政務要處理,先行告退。”
“等等,皇兒,昨晚……你可有……你在顧府,身體可還好?”昨日她在他茶點裏放了些許合歡散,她想知道,他可有臨幸哪位女子。
“孩兒泡了些冷水,身體甚好。母後以後,還是不要再這樣了。”
“……”
太後啞然,昨日她聽信宮女所言給皇帝下了藥,以為他終究會碰自己準備好的美人,可惜并沒有。
都怪皇兒自制力太強,所以她又失敗了。
要他碰個女人,怎麽就這麽難?
愁。
李勖出得慈安宮,才發現柳儒意還未走遠,正拉着譚太醫問着什麽。對于眼前這種情形,李勖已經見怪不怪了。
整個皇宮,最關心太後身體的,除了他這個兒子,恐怕就是這位太師了。
他心知母後與太師必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聽太監們說還是一段驚天動地的單相思。可他始終相信,他二人是清白的。母後當年選擇嫁入皇室,便已經是辜負了這位幾十年如一日情深如許的太師。母後也是世家之後,她本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的,卻選擇了入宮為妃,她選擇了辜負,自然有她的顧慮。
無論她與他曾經怎樣,都已經是過去了。她是一個以夫為綱的女子,一生都把父皇奉為神祇。
她有他的固執。
他也有他的固執。
世上最難過的事,莫過于你遇上一個想一生相守的人,卻明白你們永遠不可能并肩而立。或遲或早,你不得不放棄。也許你會用長達幾十年的光陰來愛這個人,卻不能相守,亦不能白頭。
世上哪有那麽多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可是,縱然如此,他還是相信,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遇見她之前,萬水千山都是伏筆。遇見她之後,三千繁華都是虛彌。
夏至日,下了一場大雨,長安繁華出落成江南煙雨。
李勖在禦書房批了一天的奏折,出征之事各方已準備妥當。三公協同太後監國,他明日便可以放心親征富桑了。
夜近三更,簾外微風,雲雨回蹤。明月滿庭花似繡,悶不見蟲蟲。
李勖沐浴出來,覺得身上清爽了許多,想着不日便要出征,今天又這麽晚了,怕是見不到顧蘭亭了,思來想去還是提筆寫了一封信。
寫完信,他負身而立,看着窗外夜色,想着是否應該自己去送信。
他想去,可又覺得不妥,哪有自己寫信自己又送信的道理。
“參見皇上,奴才來了,不知有何吩咐!”小安子得皇上急召,火速跑來了。
“小安子,速把書案上那封信送去顧府。”
“遵旨,奴才這就去。”
小安子知皇上心急,天色又晚了,深怕顧府關門了,接過信拔腿兒就跑了。
李勖以為小安子還沒走,思慮了一會兒,又道:“小安子,記得……問她可有回信。”
好半天沒人回應,他轉頭才發現,小安子人已經走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去顧府一趟了,便換了一身便服,趁着夜色出了宮門。他到時小安子也不過才剛剛到而已。
顧府并沒有熄燈,小安子堅持要見到顧蘭亭本人,恰好顧蘭亭又在院中納涼,大暑通報過後,便放小安子進去了。
“安公公?怎麽是你?”
“顧大人,叨擾了,這是我家主子給你的信。”
顧蘭亭很是疑惑地接過信,看見信封上“蘭亭親啓”四個字,便知他說的主子是誰了。原來,他是皇帝身邊的太監,怪不得金殿對策那日會為她掌燈,禦街誇官那日會為她牽馬……這,想來都是李勖的意思。
涼風吹拂中,她的心忽然暖了起來。打開信,素箋上只有寥寥數語,是一闕詞。
“幸得識卿桃花面,從此阡陌多暖春。此去也,盈盈紅袖難溫,娴靜姽婳,郁郁青衿是吾生。 ”
她心中一動,想起詩經裏那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這幾日她也聽說了,羽林軍連戰失利,皇帝準備禦駕親征。她突然惆悵起來,想起這又是一番血戰,胸中湧出一陣擔憂。
“有勞公公了!天色晚了,我叫下人送你回去。”
“不知大人,是否有回信?”小安子見顧蘭亭這就下逐客令了,急急問道。他是沒聽到李勖的吩咐,但他知道,他主子肯定很想要顧大人回信的。
“回信?公公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寫。”
不過幾日,東夷邊境已連失了五座城池了,可見戰況膠着,我軍正處于不利地位。李勖此去長途跋涉,路途艱險,不知何時才能回京。
她想着,他在戰場上抛頭顱、拼生死,她總不能在信裏寫一些絕情的話吧?
那便依着他的意思吧,寫些他想聽的話吧。希望他看到她的回信,心中能夠愉悅一些,不至于有挂礙,如此才可一路順風。
“咫尺間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着餞行杯,眼閣着別離淚。剛道得聲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萬裏乘風,旗開得勝。”
折好素箋,顧蘭亭準備在信封上落下“皇上親啓”四個字,落筆卻寫成了“阿昶親啓”。她心下一驚,覺得不妥可也不欲再改了,也罷,就讓她放肆一回好了。
“有勞公公了!”
“奴才這便回宮了,更深露重,大人早些休息。”
目送小安子離去,顧蘭亭心中松了松,仿佛給他回信,她好大壓力似的。
他的信還在桌案上,眼見風一吹就要飄起來,她趕緊用茶杯壓住。
郁郁青衿是吾生。
他說,她是他的一生。
她的臉突然燒起來。她在他心上,這種感覺異常的好,她一想到就覺得又羞赧,又喜悅。
“喵~”
這時,那日同李勖一起藏在櫃子裏的大花貓來了,一下跳到了顧蘭亭懷裏。
“阿昶啊!”她揉了揉它的頭,它舒服地蹭着她的手。
她心中又暖又惆悵。
“阿昶,此去東夷山險路途多,三千裏路登天難,你可萬萬要當心啊!大順少不得你這位少年天子,我……也舍不得你死啊……”
“阿昶,東夷邊境比不得京城,環境惡劣,多是狼煙風沙毒日頭,一定要注意身體……”
“阿昶,此時今日比不得當年,你已經是大順的天子了,萬萬不可逞強,萬萬不可拼命,受了傷一定要包紮,生了病一定要醫治……”
她對着花貓,将心事敞開說。
他坐在牆頭,帶笑含情聽着。
☆、溫柔缱绻
夜色漸深, 顧蘭亭絮絮叨叨說得也有些累了,便抱着貓要回屋安寝了。
才走了幾步,忽聽得東牆一聲響動, 她回頭去看,李勖正從牆頭躍下,一步步朝她走近。
三尺白衣勝雪,山眉水眼如畫。玉立揚墨發,千山歷盡勒馬, 難得一身是落拓。
“喵~”
大花貓突然從顧蘭亭懷裏溜了出去, 一下子跳到了李勖懷裏。
“皇上,你……微臣見過皇上。”她想問他怎麽來了,開口又發現不對,轉念間,俯身拱手作揖。
“我想聽你把剛才那些話,同我再說一遍。”
他伸手欲扶她起來, 她趕緊往後退了一步。聽得他的話,她的臉又燒起來。快羞死了, 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剛才那些話,他竟然都聽到了!真是失策, 早知道就不對那大花貓唠叨了。
現在只能裝了。
“回皇上, 微臣愚鈍, 不知皇上要聽微臣剛才說的哪些話?”
聽她如此說,他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大花貓, 雙手扣住她肩膀。花貓落到地上,還不情願地抓着他裙角。
“哦?你既自稱微臣,那我說的話可是聖旨,你敢不遵?”
他語氣不重,她從中聽出了玩味,他這是在故意為難她。
“微臣……遵命。”
既然他要她說,她便說吧。
“此去東夷路險,狼煙四起,風沙嗆喉,還望皇上少飲酒,多做事,帶好隊,練好兵,不要輕敵,時刻做好戰鬥準備,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唔……”
聽着她說話,語氣又生硬又好聽,他臉上笑意越來越盛。
她話還未說完,他的吻已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她的嘴被他薄唇堵住,嗚咽着發不出聲音,她想推開他,手卻被他反手扣在身後。
李勖腳邊的花貓喵了一聲,伸長了爪子,開始抓起顧蘭亭的裙角。
就在她快喘不過來氣的時候,他猛地放開了她,她櫻唇還微微張着,一臉茫然,還來不及反應。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雙頰籠着月色,瑩潤動人。
“顧蘭亭,你能不能主動親我一回?”
“……不能。”怎麽能提這麽羞恥的要求?
“我說的話可是是聖旨……”
他試圖再次用這句話來壓她,可她已經不吃這套了。
“恕微臣不能。”
見她一臉霞色,抵死不從的樣子,他的語氣軟了起來。
“我明天就要上戰場了,此去東夷邊境蠻荒之地,千裏燎原無寸草,萬裏碎石地不毛,不知何時才能再……”
她不等他說完,一手搭向他後頸,輕輕一拉,微微仰頭,送上自己的櫻桃紅唇。
她沒有什麽經驗,只是将唇覆在他唇上,并無動作。
他看她閉着眼,睫毛微微顫動着,長臂一伸,扣緊了她的腰,攫住她紅唇,由清淺到炙熱,急切的吸吮、噬咬起來。
他的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急切,卻又不失溫柔,這樣的吻,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動心。
她張開嘴,微微回吻起來。他們彼此需索、占有、挑釁、回應,抛開眼前所有的顧忌,在離別之前,從溫暖到纏綿。
唇齒相依,溫柔缱绻。
☆、禦駕親征
雲銷雨霁, 煙沒日出。長安白日照晴空,綠楊結煙垂袅風。
今日是點兵出征之日,城外校場千人成山, 萬人成海。顧蘭亭身為從六品翰林官,有幸與文武百官一同立于場下,觀三軍出征之盛況。
場上旗幟飄飄,刀槍林立,三軍将士殺氣滾滾, 直沖天際。到底是養精蓄銳已久之羽林軍, 霜刀未曾試,便已是鋒芒畢露。
人海洶湧,她在臺下,隔着萬千頭顱與熱血,看不見他。
“時辰到!祭軍旗!”
此刻李勖正神色嚴肅地站在點兵臺上,一身金色鎖子甲, 身姿挺拔飒爽,紅色披風随風獵獵作響, 墨發用金冠高高束起,右手執着黃金樽, 輕輕一偏, 醇香的美酒順着樽角瀉下, 盡數散在紅色“順”字旗下。
他看着臺下十萬将士,沉聲道:“今蠻夷乘隙,竊取山河, 憑陵我百姓,擾亂我國境。然,我大順大國泱泱,容不得蠻夷半點狼子野心,冥頑不革。爾等今随朕禦駕親征,必當奮勇殺敵,擒賊平亂,除東夷萬姓之災,拯黎元于水火,救生靈于塗炭。犯我國境着,雖遠必誅!不滅蠻賊,誓不還朝!”
“犯我國境者雖遠必誅!”
“不滅蠻賊,誓不還朝!”
聽皇帝铿锵豪言,十萬将士頓時膽氣倍增,齊聲吶喊直沖雲霄,一股傲然正氣久久回蕩在帝都之上。
“來!起戰歌!”
一時戰鼓聲如雷,激越雄壯,聲聲震天。鼓聲如雷中,将士們扯起嗓子,高聲唱和: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争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兄弟百千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齊從軍,淨胡塵,誓掃蠻夷不顧身……”
衆将士皆胸中激蕩,萬般豪情都溢于歌聲之中。顧蘭亭只覺耳中轟鳴,深受震動,不覺竟紅了眼眶。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息,更無語,血淚滿眶。家夥之大,在他們心中,重若千鈞。
戰歌唱至第二遍時,三軍将士已拔起戰旗,開始整裝出發了。
“臣等恭送皇上,願皇上旗開得勝,早奏凱歌!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號角聲響起,柳儒意率領文武百官俯伏在地,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禮,揚塵舞拜,山呼萬歲。十萬羽林軍将士,也同時發出了山呼海嘯似的喊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畢以後,顧蘭亭擡眼去望,只見皇帝頭頂金盔,龍紋飾甲,手按寶劍,邁着沉穩矯健的步伐,翻身上了馬。
他揚鞭,卻又勒馬,回頭朝文武百官望了一眼。
那是她在的方向。
紅旗飄蕩,鼓樂高奏,李勖一身戎裝,率領着十萬京都精銳,迎着火辣的日頭和漫天的風沙,浩浩蕩蕩地出京了。
顧蘭亭眼看着三軍出了京師,隊伍蜿蜒曲折向遠方開去,金戈鐵馬,旗幟飄飄,千軍萬馬,豪氣幹雲。不滅蠻賊,誓不還朝,不知何時再見。她只盼他們一路順風,戰罷時都能平平安安回來見家人。
回來見她。
從校場回城的路上,顧蘭亭不知在想什麽,有些魂不守舍的。
“蘭亭,你在想什麽呢?”柳還行看她走路不看路,都快撞到樹上了,拉住他問道。
“哦,沒事。”顧蘭亭看了看眼前那棵樹,“呆子,你回衙門嗎?”
“回呀,還有案子要處理呢!”
“哦,唉,我本來還準備請你喝酒呢!對了,馮金的案子還在查嗎,可有什麽新進展?”
“一直都沒有什麽新發現,這些日子衙門事兒又多,便擱置了。”他知她是不相信馮京是真兇,所以才分外關注這個案子。他也不信,可就是查不出什麽來他也很無奈。
“京兆府案子很多?”京城不應該很太平麽?
“是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自富桑東侵以來,便開始有部分外族進入京城,欲圖不軌。朝廷已限制了通商,很多富桑商人心有憤恨,北街那一片兒現在亂得很……”北街是京城的外族聚集地,商貿繁華,魚龍混雜。
“你要注意安全!”
兩個人異口同聲,然後又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他們都把對方看得很重要,總是第一個關心對方的安危。
得你這個好友,這一生足夠。
接下來好一段日子,顧蘭亭每天進翰林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問高安有沒有新邸報或是戰場的消息,高安雖然只是個書吏,卻是整個翰林院消息最靈通的人。
“顧大人,又要問戰場的最新消息是吧?”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回了,高安一進登瀛門就看見顧蘭亭在那兒等他。
“是啊!”顧蘭亭點了好幾下頭。
“顧大人太心急了,我昨天聽宮裏的朋友說,皇上才到東夷邊境而已,還沒開始打呢!”
“才到啊?”
“消息入京得些日子,如今可能……剛開始打吧。顧大人莫着急,很快便會有戰報傳入京城,肯定是首戰告捷!”
“你怎麽知道肯定是首戰告捷?”
“我相信咱們皇上啊!三年前富桑蠻子攻破京城,那時候人人自危,各個皇子王爺包括先皇都想棄京而逃,只有皇上一個人站出來,智擒富桑首領,救京城于水火。皇上那時不過十七歲而已,如此勇毅真是世間難得,再看看我,十七歲還不知道在那個旮旯子裏玩泥巴呢!”
“哈哈,你知道的還挺多的!”
“那是,怎麽說也在京城生長了三四十年,還真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兒呢?”
“那……你知道當年沈家是怎麽回事嗎?”顧蘭亭裝作無意地問道,心卻是揪緊了。
高安一聽心裏一慌,趕緊四處望了望,把顧蘭亭拉倒了一邊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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