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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了宮。
寒潭酒樓。
阿古一個人點了一大桌子菜,聞着香味兒卻一點兒也不想吃,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引得鄰桌客人紛紛側目。
有人竊竊私語,對她評頭論足,可她裝作聽不見,不管不顧,哭得更大聲了些。
坐在鄰座喝酒的李柽聽不下去了,他是個熱心腸,見阿古覺得肝腸寸斷的,便尋思着安慰安慰她。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他坐到與她一桌,輕輕敲了敲桌子。
許是他聲音太過溫柔悅耳,阿古聞言擡起了頭。入目是梨花帶雨的一張俏臉,正睜着大眼睛看着他。看她年紀不大,還是個小姑娘,這叫李柽心裏起了憐惜之意。
“小姑娘,你怎麽啦?被誰欺負啦?”
“去去去,你才小姑娘呢!”阿古癟了癟嘴,還是趴在桌上,眼睛裏淚花打着轉兒。
“那你怎麽啦,怎麽這麽不高興啊?”李柽習慣性地想去摸小孩子的頭,又覺得不太好,收回了手。
“哼,我就是不高興!”阿古輕輕哼了一聲。
“那,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你別哭了?”李柽看着桌子上的魚香茄子,一時興起,想講個笑話哄哄面前這個不高興的小姑娘。
看阿寧不置可否,李柽兀自講起來了。
“說啊,有一個外鄉人,來到了一個四川館子裏面吃飯,他跟老板說:老板,給我來一份魚香茄子!老板說好,端來了一份魚香茄子。他就看着魚香茄子說:老板,你這魚香茄子裏面,怎麽沒有魚啊?那老板說,他說魚香茄子本來奏沒得魚嘛!那男的又問,說沒有魚的話怎麽能叫魚香茄子呢?老板急了,老板說,錘子喲,照你娃這麽說,如果你要是點個‘虎皮青椒’,我還得先給你弄張老虎皮喲!你要是點個‘夫妻肺片’,我還要去殺人不成?你要個老婆餅,我還得給你找個老婆是不咯?”
李柽指着面前的魚香茄子,學着四川人說話,說得像模像樣,繪聲繪色的。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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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聽得拍着桌子笑了起來,鄰座人又是紛紛側目,看她像看個瘋子。
“這個好笑,好好笑,你還有別的笑話嗎?”阿古擦了擦眼淚,來了興致。笑話這個東西,以前可是從來沒有人專門給她講逗她開心的。
“有的……有的……”
李柽一連講了好幾個笑話,阿古笑得前俯後仰,暫時忘記了那些傷心事。
如此一來,二人便算是認識了。
阿古請李柽吃了飯,李柽聽說阿古是初到京城的富桑人,還熱情地帶她逛了逛長安城。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麽好吃的東西啊!”阿古拿着兩串糖葫蘆,一邊兒吃一口,心裏甜滋滋的。
“你們富桑沒有嗎?”
“沒有,或者有,我沒有吃過。”阿古搖頭。
“那你們富桑有什麽?”
“有好大好大的玉輪河,裏面有好好吃的魚;有綠洲,有草原,上面有數不清的牛羊馬匹;還有很高很高的偃星臺,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星星月亮……”說起家鄉,阿古眼裏閃滿了星星點點的光。“你有空可以去我們富桑玩啊,到時候我也請你吃我們那兒的好吃的!”
阿古搖了搖手上的糖葫蘆,對着李柽笑。那純淨的、沒有雜質的笑,讓李柽的心有一瞬間的觸動。
可正主卻沒心沒肺的,看見好玩的東西,又往前面去了。
“我想要這個撥浪鼓,可是我沒有錢诶……”阿寧站在鋪子前面,拿着兩個撥浪鼓,回身朝李柽眨着眼睛。
李柽當然知道她這是撒嬌的意思。
“你想要什麽盡管買,我付錢。”李柽不知為何,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沒有猶豫,直接就掏了錢。
阿寧聽了他這話很開心,接下來,果然一路買買買,直到把李柽的錢袋都掏空了。
“我是不是……花了你太多錢了?”阿寧看着李柽空癟癟的錢袋,十分惋惜地問道。
“沒事,本來也沒多少錢。”
雖然嘴上這樣說,可李柽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心疼的。他雖是個清貴的翰林官,家境也殷實,但也沒有到富得流油的地步。尤其,他平常還是個不愛亂花錢的人。
阿古覺得很開心,不知道她是公主,第一次見面就對她這麽好的人,李柽是第一個。
她覺得自己一定要還他一點兒什麽,後來,就把自己搭進去了。
待她确定自己喜歡上了李柽,就開始對他“死纏爛打”。這次不一樣,她确定李柽對自己是有好感的,“死纏爛打”的方式也溫柔了些。
她每天都去翰林院等李柽散值,她經常送李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她頻繁地請李柽吃飯喝酒……直到李柽招架不住了。
待李柽知道阿古是富桑公主的時候,他已答應阿古會娶她了。
他并沒有後悔自己認識了阿古,要跟她遠去富桑。他歡喜她純真自在的個性,也是真心想許她幸福。
他知道,顧蘭亭只能是他的至交好友,阿古,才是他的金玉良緣。
☆、皆大歡喜
第二天一早, 顧蘭亭是被阿寧的尖叫聲吓醒的。其時,天已經大亮了。
她匆匆套上衣服去西廂房看,眼前的情景叫她瞠目結舌:阿寧和柳還行各占大床一角, 正搶着被子。兩人俱是一副咒怨的眼神,誰也不讓誰。
“你們……沒事吧?”顧蘭亭擺了擺手示意跟來的冬暖和谷雨趕緊下去,非禮勿視。
“沒事。”
柳還行丢了被角,面不紅心不跳地從床上跳下來了。一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樣子。
“呆子, 我說你怎麽回事?怎麽能……睡了阿寧?她可是公主啊!”柳還行走至顧蘭亭身邊時, 顧蘭亭扯了扯他袖子,小聲問他。
“我沒有啊,我連鞋子都沒有脫……”柳還行兩手一攤,他也很無奈。他甚至不知道,他倆為什麽會睡到一張床上。
“可阿寧的鞋子脫了啊?”
“什麽?我不知道啊……”柳還行回身看了一眼,床前果然整整齊齊擺着一雙繡花鞋。他突然想起來那是他給她脫的, 一時心虛,趕緊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你跑什麽啊?”顧蘭亭一頭霧水。
看床上的阿寧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她走近看了看,衣服還是整整齊齊的, 她點點頭道:“公主, 你沒事吧?”
阿寧眼神有些呆滞, 半晌才摸着肚子問道:“我肚子裏是不是有小孩兒了啊?”
顧蘭亭有一瞬間的石化,然後笑道:“誰告訴公主這……這樣會……會有小孩兒的?”
“母後總是想方設法往皇兄床上塞女人,還說只要睡一覺她就能抱孫子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阿寧仰頭問道。
“這個……你們沒有脫衣服,這個不算睡覺的,不算的。”顧蘭亭擺手。
“啊?原來還要脫衣服啊!”阿寧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癟了癟嘴,自顧自起身,穿好鞋子也出去了。
顧蘭亭心裏一陣莫名其妙,怎麽好像沒有那什麽阿寧好像還有點兒失望?
阿寧出得西廂時,柳還行已經沒影兒了。她心裏亂七八糟的東西擠成一團,并不知道該做什麽。也走了出去,準備獨自回宮去。
剛走到門口,卻發現柳還行牽着馬車在等她。
“公主,我送你回去吧!”
她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麽也沒說,乖乖上了車。
一路上寂靜得很,阿寧托腮看着窗外,柳還行望着前方看似“專心致志”地駕着車。直到他看到周纓和楊遇安在逛街,馭馬的速度慢了下來。
阿寧也正好拉開簾子,看到了拿着花臉面具,言笑晏晏的兩個人。她恍然想起,楊遇安跟她一起逛街時,也曾給她買過花臉面具。不同的是,他不會戴着面具逗她笑。
只是奇怪的是,想到這個她并沒有多傷心,反而還覺得沒什麽。是她習慣了?還是因為……柳還行昨天親了她?她望着簾帷上的人影,想起昨晚的情形。
柳還行脫了她的鞋子,把她放到了床上,她迷迷糊糊中是有知覺的。她聽着沒什麽動靜了,剛想睜開眼睛,就感覺嘴唇似乎被什麽給貼上了。那是柔軟的,細膩的,帶着微微的涼意和溫潤的,他的嘴唇。當時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整個人都懵了。
然後她感覺柳還行趴在她床邊睡着了,她不敢睜開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也再次睡着了。再醒來,他們就睡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馬車就到了宮門口。柳還行見馬車裏久未有動靜,隔間喊了一聲:“公主,到了,該下車了。”
阿寧沒由來地覺得厭惡從柳還行口中聽到公主這兩個字,皺了皺眉頭,還是掀開簾子下車了。
她下了車直接往宮門走,沒有回頭,也沒有同柳還行說話。
柳還行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喊了阿寧一聲。
“阿寧……”
阿寧頓了一下,卻走得更快了。
“阿寧!阿寧……”
柳還行又喊了一聲,跟了上去。阿寧聞聲卻跑了起來,直到跑進了宮門,他想追也追不上了。
阿寧一直跑到午門才停下來,她趴在白玉石柱上歇氣。她知道柳還行要跟她說什麽,她想聽,但是她不敢聽。
楊太傅曾經教導她說,做事情要有始有終,要堅持到底,如果她……她半路上不喜歡楊遇安了,是不是半途而廢?是不是始亂終棄?
是不是……不太對?
她不懂,她想不通。
柳不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沒能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不免有些挫敗。他垂頭喪氣地回到顧府,發現顧蘭亭也不在,谷雨說是去送城門口富桑使臣了。
今天是休沐日,柳還行沒什麽事兒做,百無聊賴,就在院子裏給顧蘭亭澆起花兒來,順便等她回來。
“呆子,你是要把我的花兒淹死嗎?這可是阿寧送我的花兒啊!”顧蘭亭進門便看見柳還行提着噴壺對着花兒直淋,花盆裏的水都滿得溢出來了。
“哦,我錯了。”柳還行趕緊收回手,眼睛盯在了花兒上。
“呆子,你這是怎麽了?”顧蘭亭在石桌上坐下。
柳還行沒有說話。也走過來坐下。
“怎麽?昨天晚上親了阿寧不好意識了?”
“你……你怎麽知道?”
“吭……我就是早上看見阿寧摸了一下嘴唇,猜的,沒想到是真的……”顧蘭亭喝了一口水壓了壓驚,又道:“你膽子可真大啊!怎麽着,不喜歡周纓喜歡阿寧了?”
“可能吧。”
“什麽叫可能吧,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別模棱兩可了,也別騙自己了。我說你跟阿寧計劃那麽久的‘挖牆腳’怎麽一點兒成效也沒有呢,原來根本就是空談啊。要我說還挖什麽牆腳啊,莫瞞着自己的心,早點兒坦白,早點兒皆大歡喜。 ”
“可她……她今天沒搭理我。”
“吭,這個時候,就需要用到你教春生的‘追女秘籍’了。不過,好像沒什麽用的,春生到現在也沒追到冬暖……”
柳還行無話可說,只看着院子裏的花兒沉默。
☆、科舉舞弊
誠如李柽所言, 富桑使臣走了之後,宮中就傳來了旨意。不僅複了顧蘭亭的官,還直接把掌院學士的位置給了她。
有人為她高興, 有人怨聲載道,還有上書彈劾。可這些,顧蘭亭都沒有看到,沒有聽到,接到聖旨的第二日, 顧蘭亭就随李勖一同下了揚州。
這一回, 連太後和周勃都沒有任何異議。
周太後在城樓上目送李勖與顧蘭亭一行策馬而去,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時的她已經知道,顧蘭亭就是沈蘭亭,是沈毅之的遺孤。
她心中百感交集。
“哀家是恨極了沈毅之那個負心薄幸的賊人,可他與娉婷的女兒,卻是沒有錯的。況且, 她又這般能言善辯,胸有韬略, 實在是難得啊!哀家也是喜歡得緊啊!”娉婷,是顧蘭亭母親的名字。周太後現在想到這位溫婉賢淑的故友, 還是一陣唏噓。她是一個好女人, 只可惜, 嫁給了一個通敵叛國的負心漢,毀了她一輩子。
“太後娘娘,皇上似乎, 也在乎蘭亭這丫頭在乎得緊,不知太後預備如何安置她?”沈姑姑在一旁輕聲道。
“她确實有母儀天下的非凡氣度,卻沒有母儀天下的家世背景。唉,況且皇兒現在病還未愈,這些事兒,以後再商量吧。現在,姑且由着他們吧。”
“太後說的是。”
周勃上來找太後,正好聽到這一翻對話。他大驚失色,原來顧蘭亭竟然是沈毅之的女兒!
“微臣為光耀門楣,一時罔顧律法,欺君罔上,請皇上責罰!”
他想起她那日在金銮殿上說的話,字字铿锵言猶在耳,可她入朝為官真的只是為了光耀門楣那麽簡單嗎?
他分明覺得她眼睛裏有野心,她腹中的韬略也注定了,她不會只做到六品翰林官這個位置。
誠然,他可以肯定她對皇上必定是真心的,對朝廷對大順也必定是忠心耿耿的。可她對當年奉命滅了沈家滿門的柳儒意呢?
必然是有恨意的。
“不好,老狐貍這回,怕是有危險了!”周勃心道不好,匆匆下了城樓。
***
揚州。
小橋流水貫穿了揚州城裏的每一條小巷,白牆黑瓦溫婉而明靜。橋上有撐着紙傘吳侬軟語的姑娘,身段兒窈窕美麗。橋下有淙淙的流水,碧綠而清澈。
李勖與顧蘭亭一行,乘烏篷船翩然過橋亭,聽得岸上有一戲臺子正擡鑼開唱。
梁:“一路上觀不盡山川美景,渾忘卻行程苦倒也怡情。”
祝:“既相逢便有緣同窗誼定,說什麽有勞我伴你同行!”
梁:“這公子态謙和令人起敬,但願得相處久結做良朋。”
祝:“梁仁兄救傷鴿心存恻隐,此小事足見他仁愛之心……”
臺上唱的是一出《梁祝》,烏篷船走的極慢,李勖與顧蘭亭也有幸,站在船頭,飽了一回耳福。
唱腔咿呀,水袖婉轉,臺上的人兩情依依,臺下槳聲悠悠裏人群聚集,不知是為人,還是為戲唏噓。
“還好你我非梁祝,化蝶才能相見。”顧蘭亭看着李勖認真聆聽的側臉,心裏低低嘆了一句。
“不知我大順,何時會有男女同校而學呢?”她問。
“男女同校,在各世家私學中确有流行,只是要放到國學之中,前景還尚未可知啊。不過,楊太傅以前倒也提過這個建議。只是,母後她沒答應。”
“前朝大儒袁采曾在《袁氏世範》中有言:男女本應平等對,我想,為學亦當如此。”
“可千年沿革下來的觀念,又豈能一朝一夕就改變。”可知僅僅只是護住你這個翰林官的烏紗帽,滿朝文武已是不滿了,紛紛上疏言女子不得入仕,有辱斯文。
“我相信來日方長,總會改變的。”實際上,顧蘭亭贖回了沈園,已經在沈園內初步實行男女同校了。只不過,男女還是不同班。
此次回江南,她必要回紹興老家看看。
李勖一行人下了船到客棧吃飯、歇息過後,李勖便帶着顧蘭亭往貢院而去。
貢院坐落在南大街最中間的位置,是一座寬闊的三進院落。大門五楹對開,上面高懸着三塊匾額,東首那塊匾額上寫着“明經取士”,中間則高懸着“天開文運”,西面則是“為國求賢”。
小安子一勒馬缰,将馬車停在了離貢院不遠的對面街上,“爺,到貢院了。”
一行人站在對街遠遠望着。
只見青磚灰瓦的連片屋苑,門口把守着兩排面無表情的侍衛,叫人望而生畏。大門半敞着,門檻內擋着一塊屏門影壁,倒是院裏有一棵參天古槐長勢甚好。轉眼已入寒涼之季,枝杈上的樹葉都掉光了,粗壯的枝幹一直伸向天際。
顧蘭亭遠遠望見那棵參天古槐,不禁多看了兩眼。她知道那槐樹象征着考生的文運,是棵吉祥樹。京城的貢院裏和紹興府的貢院裏都有一棵,路過的考生們都要競相膜拜,以期榮登龍門。
眼下,時近九月,秋闱剛過。有人金榜題名,有人名落孫山。那些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書生,有些還留在貢院裏,有些已經赴京準備參加會試了。
李勖一行人剛在對街的茶攤上坐下,茶還沒送到嘴裏,就聽得東邊兒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順着聲音的源頭看去,赫然瞧見來了一群擡着泥塑財神爺的書生,敲鑼打鼓地往貢院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嘴裏面念念有詞:“朝廷取士只為錢,貪官見錢就開眼。從此寒窗不苦讀,一心攢錢買功名。”
等唱着走到貢院門前,其中一個書生扯着脖子高喊道:“恭請考官大人迎財神入門……”
話音落地,其他人合力将那泥像一擡,而後哐的一聲,就将財神爺泥像就放在了貢院的正門前。
門口把守的侍衛見狀,沖下來就阻攔着要沖進去的書生。那些書生雖無縛雞之力,但仗着人多,便跟侍衛扭打起來,貢院門前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扭打之中,那泥塑的財神爺也摔了個粉碎。衆人一看,泥塑的身子裏面,竟然裝的是木炭灰。黑黢黢的塵灰漂浮在空中,傳來一陣陣嗆人的味道。
“堂堂斯文地,竟然亂成這樣,成何體統!”沏茶的攤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捋着胡須瞧了半晌,無奈地直搖頭。
小安子見狀,端着碗跟他要了一碗新茶,用目光示意那邊,驚詫地問道:“這幫人是哪兒來的?這麽大膽子,還敢跑貢院來鬧事兒?”
“幾位爺是外地的吧?”老者的目光從小安子和顧蘭亭身上掠過,直直地落在穿着青藍色雲錦繡袍的李勖身上,眼光裏有片刻的深邃,一閃而過。
“怎麽說?”顧蘭亭也來了好奇,輕聲問道。
李勖在這時候擡眸,看了老者一眼,須臾,又落到貢院前那幫人身上。
“他們可不是一次兩次了,隔三差五就會過來大肆吵鬧一番。上回跟侍衛打得頭破血流,要不是知府大人及時帶兵趕到,怕是要血濺當場了。”
“秋闱都過了,他們是考上的還是落榜的?該回家的就回家去,怎麽還跟貢院鬧上了?”
“他們啊,有考上的,也有沒考上的。本來各州府能進會試的名額就少,說是有徇私舞弊的,只消花大把銀兩賄賂考官,就能混個舉人進會試。他們跟主考官檢舉了多次,都沒有回應。這不,他們實在是氣不過,就擡了一尊財神爺的泥像過來,還是黑心的,存心要給主考官難堪呢!”
小安子撲哧一聲笑了,在看到李勖蹙起眉時又給咽了回去。
顧蘭亭聽罷,也是皺起了眉頭。
“他們拿得出來證據麽?”半饷,端坐在一側許久未出聲的李勖啓唇,低沉卻帶着威嚴的嗓音仿佛将對面街上的吵鬧和打架聲盡數滅止。
老者捋着胡子,想了一瞬,認真地道:“有沒有證據老朽倒是不知。只是前一陣子聽着吵鬧,好像是此次高中的考生裏面,有一個游手好閑,不學無術,大字都不識一個,只會在田間捉蛐蛐的小子,好像是哪個大地主的兒子。嗨,要不是給了錢,他怎麽可能會中舉,怎麽可能有資格進京去參加會試呢?”
李勖皺了皺眉,眯着眼,卻是不知在回味茶攤老者的話,還是在想着什麽,茶碗裏的茶都涼了也未動一口。等龍井肥厚的葉子都沉在碗底,他起身,帶着顧蘭亭回到了馬車那邊。
小安子從袖子裏掏出碎銀兩付茶錢,老者卻是沒收,“小老兒在這裏賣茶賣了幾十年,也從未見過像這位爺這樣的人物,敢問爺如何稱呼?”
腳步稍微頓住,李勖轉過身,嗓音幽沉地道:“在下姓李,名和昶。”
***
李勖一行人回了客棧。派去打探情況的人也帶來了消息。
這次負責秋闱的主考官,正是揚州的知府包郵。他已過不惑之年,為官清廉剛正,在揚州百姓中頗有清名。為人更是坦坦蕩蕩,清清明明。揚州大儒韓束曾贊他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不愧己”。
在百姓中享有如此贊譽的包郵包大人,全權負責此次貢院的鄉試,卻出了這麽大的事端。連他自己急得心火上沖,不久就病倒了。在他卧榻之前,卻是查到揚州城中有一甚是隐秘的組織,他們或是售賣鄉試甚至是會試的考題,或是幫助考生答題,或是偷換考試試卷。可謂無所不能,手法通天。
這個神秘組織,名為龍門。
只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想找到他們,并不容易。
“他們總要撒網釣魚的吧?沒有肯給大把大把銀子的人,他們怎麽牟利?”聽了探子帶來的消息,顧蘭亭心中已有了主意。
李勖點了點頭。小安子也跟着點頭,覺得顧蘭亭說得很有道理。
顧蘭亭示意小安子将小二叫來。
“小二,你知道那些有錢的考生們都住在哪兒嗎?”顧蘭亭手裏拿着一錠銀子,開門見山的地問那小二。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真正出身好、底子厚的富家公子們,都住到揚州最大的客棧再回樓去了。他們會定下上等房,單獨的居室,清淨不受打擾。又或是在揚州城包下一個院落,獨門獨院,更是顯出家世不凡。”小二見顧蘭亭清貴不凡,手裏的銀子更是熠熠發光,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再回樓,一晚上多少銀子?”
“五十兩到五百兩不等。”
顧蘭亭順口只是問了一句,答案卻是讓她吃了一驚,這可比京城的價錢還貴。
“你們知府,是個什麽樣的人?”
“包大人啊,青天大老爺啊,真正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啊。他的好啊,我說都說不完。”
“那你們的周通判呢?”
“周通判,也是好官吶!為人很和善,前不久還跟我們一起修秦淮河的河堤呢!就是有個兒子不太争氣,鄉試怎麽也考不上,還好這回考上了,雖然是最後一名,我們也為周大人高興啊!”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待小二走了,李勖問道:“你怎麽知道周通判有問題?”
顧蘭亭笑而未語,轉了話題:“那我們今晚就去那再回樓?”
“現在就去。”
到了再回樓顧蘭亭才發現,那小二說的價錢一點兒也不誇張。
再回樓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竟讓顧蘭亭生出了一種皇宮的錯覺。茶飄香,酒罷去,聚摯友,再回樓,這名字取得也是絕頂的好。
顧蘭亭與李勖住了最貴的,天字一號房,一晚上五百兩銀子。
推開門顧蘭亭便覺得一個人五百兩分外浪費了,這一個房間,至少能住五個人。而且竟然還有一個好大的浴池,真的神仙般的待遇了。
她撥了撥浴池前的珠簾,發現那竟然串的是真珍珠,立馬收回了手。憋着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怎麽?心疼錢了?”李勖輕輕從後面抱住了她,聞着她頸間好聞的藥香味兒。
“我們兩個人加起來花了一千兩都,可以買一棟宅子啦!”
“要不我過來同你睡在一起,讓高集睡在隔壁?”
“你說什麽呢?兩個大男人睡在一間房成何體統?”她此時還穿着男裝呢。
“你忍心高集一個人睡在屋頂上嗎?”李勖指了指屋頂,其實高集并非睡屋頂,只是睡在五十兩一晚的客房裏而已。
“那個……我考慮一下……”
顧蘭亭想象了一下高集在屋頂上睡覺的情景,已經是深秋了,北風吹着,落葉飄着,确實有些凄涼。
不管顧蘭亭考慮的怎麽樣,反正李勖是賴在她這邊兒不走了。
很快天便黑了,顧蘭亭本來還想洗澡的,這下澡也不敢洗了。上次在南山行宮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整個晚上都有些局促,坐立不安,臉紅彤彤的。
仿佛只有站起來不斷走動,才能讓她腦海裏不再浮出那些畫面。
“你……什麽時候睡覺?”李勖端坐喝茶,看顧蘭亭一直在屋裏走動着,問道。
“我……那個,先不忙。”
“你這是幹什麽?想案子?”
“沒有,哦不,是的。對了,這是揚州涉案官員的名單,我們可以參考一下。”顧蘭亭想着要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拿出了李柽給她的名單。
“你這是……哪裏來的?”他這下知道她為什麽覺得周通判有問題了,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周通判。
“這個……是李柽給我的,是覃學士給他的。”
“豈有此理,李柽數次在我面前為覃輝求情,都沒拿出這名單,竟然給了你?他什麽意思?”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才怪呢?”李勖伸手拉了顧蘭亭一把,她猝不及防,被拉進了他懷裏,坐在了他腿上。
她想起來卻被他按住。
“你說,李柽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女兒身?我聽說,他曾經為了你跟覃輝鬧翻了,還經常……”
“那個,他之前并不知道我是女兒身。他跟我就只是好友,而已,而已。”
看她不等他說完就急急地解釋,眼神懇切,他握緊了她的手,語氣柔和了下來。
“你怎麽不告訴我,你曾在西郊墜過馬?你怎麽不告訴我,你曾被譚貴擄去?”每次為她以身犯險的都是李柽,他卻從來不在她身邊。
“我沒事,那些,都過去了。”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愧疚,她也握緊了他的手。
“以後,我都會同你在一起。保護你,愛護你,不叫你再受任何傷害。”
她點了點頭,偎進了他懷裏。他抱着她,緊緊地。
窗外中庭地白,冷月無聲,可總有一方天地,是暖的。
***
次日,顧蘭亭與李勖二人特意換了一身衣服,坐在樓下吃飯。
樓上眼睛泛着精光的趙二,一眼就看見了他們二位紮眼的身影。面容俊朗倒是其次,最重要是他們身上穿的很不一般。
要是他的眼不拙,該是玲珑坊裏面的緞料,衣襟上面的暗紋是上好的蘇繡,十兩金子一匹,比宮緞還值錢,那一紅一白兩色緞面,在陽光下閃爍如金銀,看得他兩眼放光。
“這是什麽東西,太不入口了,難吃難吃太難吃了!有沒有人?給小爺上換了換了,統統都換了!”顧蘭亭敲了敲桌面,不滿道。
頭一次聽到有人說再回樓的酒菜不好吃,這可是稀奇了,其他客人紛紛側目,打量着他們。
這時,店小二趕緊跑了過來,一臉的嫌棄:“這位客官莫不是來砸場子的吧,也不打聽打聽我再回樓……”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飛來的一個物件砸在了頭上。“哎呦”一聲,小二捂着臉,剛想破口大罵,定睛一看,掉在地上的卻是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一下就怔住了。竟然是金子,他竟然被一枚金元寶給砸中了!
☆、鯉躍龍門
看見是金元寶, 小二立時就變了另一副面孔,心花怒放地捂着額頭将那金元寶撿起來,而後滿臉讨好地道:“是是是, 小的這就去辦。二位爺稍等,稍等!”
說罷,趕緊一溜煙兒地跑出去備菜了。
樓上站着的趙二在見這架勢,趕緊走過去。到了近前,抽出一張名帖放在桌案上, 一臉憨笑道:“看兩位小爺紅光滿面, 此次鄉試肯定是高中了吧?”
“那當然。”顧蘭亭知道魚兒上鈎了,裝作洋洋得意道。
“哈哈,二位這是要去京城參加會試了啊。我們家老爺是這揚州城數一數二的私塾先生,假如拿着這個帖子讓他給你們二位輔導一下,高中的機會必然比別人要多好多啊。”
顧蘭亭拿起那名帖看了一眼,上面只寫了“鯉躍龍門”四個字, “說是私塾先生,可你這上面連地址都沒有, 我們怎麽去?”
趙二虛虛拱手作揖,笑容可掬地道:“小爺放心, 家裏有馬車的, 到時候可以接您去。”
“這倒挺有趣的, 真能高中嗎?”
“有志者事竟成。看兩位爺出手闊綽、氣度不凡,定能鯉躍龍門、一飛沖天啊。二位爺且随時等着馬車來接吧!”他說罷,也不再看他們, 喜滋滋地走了。
顧蘭亭和李勖對視了一眼,眼底都劃過一抹凝重。
兩人在再回樓裏連續晃悠了三天,都不見有人來接他們,兩個人都快沉不住氣了。
這一日,李勖在午睡,顧蘭亭百無聊賴,便在街上閑逛。
“這麽久都沒來接,難道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身份?”
她看着小攤兒上的花燈,正出神地想着。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忽然疾馳而來。馬蹄擡起塵土飛揚,所過之處連攤位都被掀翻了。
顧蘭亭回過頭時,那馬車已經靠近,她瞪大了眼睛,想往一側閃躲卻已來不及,下一刻她就被馬車裏伸出來的手一把拽進了車裏。
“救……”“命”字還沒說出口,嘴就被人用絹布死死堵住了。
“少爺別怕,我是趙二。我帶着你鯉魚躍龍門去嘞!”
顧蘭亭聽出這是三天前給她拜帖的人,還來不及掙紮,就被人五花大綁,眼睛也蒙上了。接着就嗅到了一陣奇怪的香味兒……
她心如擂鼓,想掙紮卻動彈不得。屏住呼吸,正想着怎麽才能給李勖報信,突然馬車一個颠簸,身子一載,狠狠磕在了車板上。車板很硬,她的頭磕破了,一陣眩暈,疼得她皺起了眉,有溫熱的液體從眉頭上流下來。
“慢着點兒,可別把少爺給颠壞了!”車外,趙二訓着車夫。
她用頭蹭着車板,尋到了縫隙。閉上了眼睛,任血流着。
感覺有人在給他包紮額頭,顧蘭亭醒了過來。入目是奢華明麗的廳堂,堂上坐了許多錦衣華服的公子。給他包紮的,正是那趙二。
“你們這車夫怎麽回事,把我都磕破相了!”她蹙着眉,語氣愠怒。
“小爺消消氣,消消氣,小的已解雇了那車夫。為作補償,咱們老爺一會兒會給小爺最好的輔導,您看怎麽樣?”
“行吧……”
傷口包紮好後,顧蘭亭一邊悠哉悠哉坐那兒喝茶,一邊兒打量着屋內衆人。
不一會兒,趙二口中那老爺就來了。
那老爺年約四十多歲,衣服是冰藍的上好絲綢,繡着雅致的竹葉花紋。頭上黑發中夾雜着幾根白發,面容雖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歲月的痕跡,卻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出過去的英俊儒雅。聲音也聽清雅,像是個讀書人。
“想來都各位是聰明人,你們的身這家背景我們也都查過了,要想金榜題名嘛,也不難。咱這裏有一些名家字畫,先打個折扣賣給大家了。至于出價多少嘛,大家随意。當然,一千兩有一千兩的價值、十萬兩有十萬兩的價值,就看各位怎麽想了。”
顧蘭亭心裏清楚,這些字畫的價值并不在其本身……
她緩緩打開自己面前的字畫,是一副尋常的寒梅傲雪圖,并不是什麽名家之作。這時,卻聽見有人驚呼了一聲,在畫裏發現了什麽。她也将畫全部打開,只見裏面有一張紙箋,上面用紅色朱砂寫着兩個大字——試題。
她啞然失笑。而今方不過才九月份,明年春闱的試題都弄到手了,到底是誰這麽手眼通天?
就在這時,衆富家公子中有一個人騰地站了起來,“如若你們真能讓我金榜題名,莫說是十萬兩,就是一百萬兩也出得起!我家裏錢可有的是!”
說着他就掏出了一沓銀票,接着,在場的很多人都從懷裏掏出了銀票,出門未攜帶很多的,也摘下了腰帶上的環佩信物。
顧蘭亭低頭看了看自己,卻發現自己除了腰間一個玉佩,頭頂一支白玉簪子,什麽都沒有。
收東西的小厮捧着托盤走到跟前,顧蘭亭有些尴尬地站起來,拱手道:“抱歉,出門匆忙,除這玉佩外沒有別的貴重物品了,可否下次……”
趙二在再回樓裏見過她,自然認得,笑容可掬地走過來,剛想開口,就聽那老爺道:“這位小爺……卻是面生得很。”
聲音沉似古井。
顧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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