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終章

終章(一)何人不起故園情

九月, 剛走完天高雲淡地晴暖暈染的前半程,就迎來了淫雨霏霏地陰冷鋪就的後半程。

李勖去了沈園,沒尋到顧蘭亭, 卻遇到了蕭錦麟,他現在是沈氏書院的山長。

一別經年,沈園繁杏如舊,故人眉眼如初,只是, 面前的故人, 已不是當年的故人。

“草民蕭錦麟,拜見皇上。”他已不再是當年嚣張跋扈的少年,進退舉止,皆溫和有禮。

“沒想到,你我還能再見。”李勖斂眉。

“草民亦未想過,當年沉默寡言的同窗, 會是今日睥睨天下的君王。”

兩人信步園中,聽學子朗朗書聲, 自是感言了一番世事變遷。末了,李勖還是開口問了一開始就想問的。

“錦麟, 蘭亭她……可有來過?”

“她自然是來過的, 皇上目之所及杏樹下那些枯葉堆, 便是她昨日親自掃的。”

李勖眼見那些落葉歸根的景象,心中不由悵然,“她昨日還在, 而今卻是去哪裏了?”

“她去了京城。”蕭錦麟頓了片刻,又道:“想必皇上心裏也清楚,沈家舊事一日未畢,她便一日不能……落葉歸根。”

“她就只想落葉歸根?”那麽他呢?

蕭錦麟笑着搖了搖頭道:“皇上可還記得當年托我帶的信?”

“當然記得。”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誰似鸾凰?杏園院中事匆忙。驚散鴛鴦,拆散鴛鴦。一年不到讀書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燒香。有分成雙,願早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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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錦麟兀自吟了一遍,又道:“當年皇上對蘭亭百般深情還歷歷在目,如今快到苦盡甘來的日頭,我只盼皇上……莫忘初心。”

莫忘初心,方能早日成雙。

蕭錦麟說完便作揖告退,只餘李勖擡眼去看那滿園金黃。她說要落葉歸根,那是否說明,沈家舊事一畢,她便要回這江南水鄉?那麽他呢?她的計劃裏可有他,可有和他的以後?

更不知,她此時是否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又對此,作何打算。

果然,自古逢秋悲寂寥。古人說的,總是沒錯的。

唉……

李勖回到京城,頭一個見到的不是顧蘭亭的人,而是她的奏折,彈劾內閣首輔羅大人的奏折。

奏折中字字珠玑,列舉了羅士奇的四大罪狀,科舉舞弊、貪污受賄、搜刮民脂、禦下不嚴,每一條每一項都是誅九族的滔天大罪。

而與此同時,朝□□有二十一位大臣聯名上書彈劾羅士奇。其中還包括太傅楊寅和太保周勃。

衆臣聞風而動,不過是因為,獄中的南合興開口招供了。他坦陳科舉舞弊一事,是與羅士奇合力作為,更是直言是因為羅士奇背後是柳儒意,他才敢與他合作。

憑他一人之言,衆人自是不敢置喙當朝太師,但想當內閣首輔、看不慣內閣首輔的人多了去了,這才使得彈劾羅士奇的人一時俯拾皆是。

這邊兒羅士奇這才剛剛入獄,那邊兒,南合興就交出了他與羅士奇合謀的證據簿冊。這下,羅士奇百口莫辯,手下的人又全都招了,他灰頭土臉,只等一個處斬之期了。

只是關于太師柳儒意,饒是嚴刑逼供,他也未吐露一分一毫。

這樣,科舉舞弊一案就還不算結,還在繼續查。但馮京的案子,卻是終于真相大白了。

那李延昌本是南合興的門生,也參與了科舉舞弊。馮京大字不識得幾個卻想功名,就找了他替他寫文章,鄉試、會試的策題文章,都是李延昌事先知道題目後先寫好,再由保管試卷的考官把馮京的文章和寫好的文章一換,馮京才得高中。而負責保管試卷的考官,正是羅士奇與南合興。

馮京之所以與那孫秀才不對付,就是因為孫秀才發現他大字不識幾個,這事兒,李延昌也是知道的。那日馮京與孫秀才争吵,李延昌聽說了匆匆趕來,正好看到馮京推了一把孫秀才,李延昌覺得這機會千載難逢,便朝孫秀才刺了一根銀針,想叫他死得不知不覺。只有他死了,馮京才不會暴露,他才會是安全的。

因李延昌功夫好,當時場面又混亂,他悄悄逃走了,在場衆人也沒發現。而後來馮京“畏罪自殺”,那鶴頂紅也是李延昌給的。他騙馮京說那是假死的藥,馮京不疑有他就喝了下去。他還留了所謂“遺書”,造成馮京畏罪自殺的假象。

馮京一案真相大白,也算了了顧蘭亭一裝心事。此後她在夢中,便再不會出現他那張充滿怨恨冤屈的臉了。

***

終章(二)相逢對面已是君

十月中,至此,科舉舞弊一案已陸續查了兩個月有餘。

這日早朝,顧蘭亭再次義正辭嚴直接進言彈劾了柳儒意。這是她第三次彈劾柳儒意,與前兩次不同的是,這次她有證據。

那證據不是貪污受賄,也不是參與科舉舞弊,而是私屯家兵十萬有餘。

這樣一個數目,足夠謀反了。

對此柳儒意沉默以對,沒有任何辯駁。

而顧蘭亭不過是個正三品翰林學士,滿朝文武無人敢附和,她終究孤掌難鳴,早朝也不歡而散。

早朝罷後。李勖在皇極殿外攔住了顧蘭亭。

自打江南回京,他二人從未好好說過話。甫一私下見到面,顧蘭亭便左一句“微臣不敢”,右一句“微臣告退”,絕口不提兩人之間的感情,叫李勖着實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顧蘭亭,你到底想幹什麽?”他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冷冷避開。

“太師不僅私自招募府兵,還将朝廷兵将抽為己用。證據微臣都已經找到了,細柳營各将軍以及兵部那些人都可以作證。證據确鑿,就看皇上……願不願意查辦柳太師了。”

“你非要這樣逼我嗎?”

“微臣不敢。”

李勖扶額,道:“府兵十萬,你明知那數字有假,為何要謊報證據?你就這麽迫切,想叫太師家破人亡嗎?”

“是,數目微臣是謊報了。可沒有十萬也有五萬,皇上難道就不忌憚嗎?難道皇上就不想假我之手,除了這心頭大患嗎?”

“放肆,你把朕當什麽了,朕沒你說的這般不堪!”他什麽時候需要借刀殺人了!

“微臣告退。”

她正俯身揖禮,手腕卻被他一把攥住,抵在了盤龍的廊柱上。

“除了柳太師的事,你就沒有別的要同朕說嗎?啊?”他怒極,沖她喊道。

“沒有。”

“是不是報了家仇,你就要離開朕了?”

她斂眸沒有回答,他又朝她逼近了一步。她的腦袋被磕疼了,伸手要推開他卻被他緊緊攥着,擡腳要踹他卻被他死死壓住,想開口控訴,卻被他以吻封緘,席卷了呼吸……

湧入鼻翼的氣息很熟悉卻又讓她窒息惱怒,可她怎麽也掙脫不了,只能任由他吻着。

他在她唇上用力厮磨,可她咬緊牙關不叫他得逞。這可是在皇極殿外,萬一叫那些朝臣看見了怎麽辦!

可她越是抗拒,他就越不想放手。他的手放在她纖瘦的肩膀上,隔着朱紅色的官服,一路沿胳膊向下游走,在她盈盈不可一握的腰間停下,慢慢摩挲。她終是受不住地發顫起來,嘴唇微張,他趁機撬開牙關而入。

她心一狠,用力咬上他的唇,撕咬出一個血口,口腔裏頓時漫延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

他停了唇上的動作,鮮血緩緩沿唇流下流下,在嘴角處氲出一片血紅。他用拇指蹭了蹭傷口,竟勾起嘴角緩緩笑了。

他吃盡了她唇上的血,輕輕貼近她耳朵,低聲道:“蘭亭,我想你。”

“很想很想你。”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要命的蠱惑,一下一下撕撓着她的心。

她用盡力氣,回抱了他。

一別多日,她又何嘗不想他。只是,那日周太後親下江南同她說的話還言猶在耳……

“顧蘭亭,想必皇兒定是沒有忍心同你講明當年的真相的,那便由哀家親口告訴你吧。當年你父沈毅之,确實私濟蠻夷,通敵叛國,罪無可恕。而且,他不止負了國家,更負了你與你娘。那時你與勖兒尚在沈園讀書可能不知道,你父沈毅之他……愛上了一位富桑女子。那數百萬兩黃金白銀,都是他甘願送給富桑的。那女子,便是富桑王安培的前王後。當年柳太師奉命誅沈家九族時,将她就地誅殺了。這也是為何,富桑當年就攻入了長安。哀家本是囑托了太師要保你娘平安的,可她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顧蘭亭那時才明白,為何父親當年甘願赴死,未有一絲掙紮。原來,他是真的……做了錯事。

她不想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蘭亭,你是哀家故人之女,你與勖兒兩情相許哀家也是看在眼裏的,哀家本該成人之美,但……如今勖兒不過才登基三年,根基未穩,武有太師握着兵權,文有羅士奇霍亂科舉,看似四海升平,實則是暗流洶湧啊!蘭亭,從金殿對策到那日金銮對辯,再到如今徹查科舉,哀家觀你确有治世之才,可否同你策論上所言,陪着勖兒,修齊治平?哀家不能許你鳳冠霞帔、母儀天下,但必定能許你青雲直上、位極人臣,還能許你沈家重現當年榮華,家門興旺。哀家也不瞞你,沈家當年也并非九族盡誅,你還有幾位堂兄尚在人世。你答應哀家,就當……為沈家贖罪了好不好?”

周太後也知所提要求有些過于無禮,可她篤定,顧蘭亭會答應。

而她也果真答應了。單單為了那一句家門興旺,她也會答應。

她既然應承了太後,便不能食言。而太後要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彈劾柳儒意。只有鬥倒柳儒意,李氏皇族才能安穩。所以即便沒有了那深仇大恨,她還是要與柳儒意針鋒相對。

偏偏李勖心軟,也不知道是顧忌什麽,并不想殺柳儒意。

唉……

***

終章(三)人生自是有情癡

雖沒能以私屯家兵一事鬥倒柳儒意,卻也傷了他幾分元氣,也叫朝臣中跟太師對立的多了起來。顧蘭亭更是因此,順利取代羅士奇的位置,登上了首輔之位,在朝堂與柳儒意分庭抗禮。

就算朝臣以死為谏,甚至不惜自摘烏紗帽,也沒能阻止她這位女首輔新官上任。只因,太後親到朝堂,替她做了保。

而她上任後的所做所為,确實堵住了悠悠衆口。

崇正學,崇儒家正學。修戎政,偃武休兵。稽郡縣,以州縣之分優化郡縣。定錢法,形制一統。

她在履行她對他的,對他母後的誓言。

只是對于他和她的感情,只要他不提,她便緘口不言。只要他要,她什麽都會給他。只是,不能答應嫁給他。

他們之間,君是君,臣是臣了。

顧蘭亭上任首輔的第三年年末,終于鬥倒了柳儒意。她也如願以償,帶人去抄了柳家。

她并不想要柳儒意的命,可她到太師府時,他已自缢身亡。

府中奴仆跪成一片,等待着屬于他們的宿命。顧蘭亭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位誤食滑蟲的老丈。他本不是太師府奴仆,只是年輕時曾是柳儒意的部下,卻選擇與太師府共榮辱。

顧蘭亭命手下将那些奴仆悉數遣散,留下了那老丈。

“老丈,你可知太師為何會自缢?”顧蘭亭問他。

“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太後的意思。”

“太師與太後……”

“太師一生未娶,一生空有野心并無作為,不過為了這一位青梅竹馬而已。他從未負她,而她卻是,不得不負他。”老丈看得明白,語氣裏倒并無責怪太後的意思。

“那柳仁是?”

“柳仁是太師的養子。”

顧蘭亭心中駭然,原來,太師竟是這般癡情的一個人。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沒有謀反,他……也是坦坦蕩蕩,一位君子,一位,癡情種。

怪不得李勖顧忌再三,不想動柳儒意。想來太師對太後的心思,李勖也是知道的。

氣氛沉寂許久,老丈又開口道:“顧大人可還記得我?沈家出事之時,我曾從刀山血海裏抱你出來,當時啊,你還是個這麽高的小姑娘……”

老丈坐在石階上,用柔和的語氣緩緩将刀光劍影裏的血色往事娓娓道來。顧蘭亭側眼認真地看着他,他突出的顴骨頂着一張滄桑的皮,講着講着,飽經風霜的臉上漸漸綻開一叢笑,從前額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開。打滿褶皺的前額下一雙失神的眼睛慢慢放出光來,渾濁卻溫潤,透着一股祥和淡定。仿佛往事并非血腥,回味起來是美好。

“救我?是太師的意思?”待老丈講罷,顧蘭亭輕聲問道。

“是,太師與你父親,有過幾面之緣,雖怒其叛國,但想着罪總不及子女。況且,你是沈毅之唯一的女兒。他沒能依太後所言保住你母親,便保住了你。”只是他也沒想到,他一時仁慈救出的小姑娘,最後會親手送他上絕路。

後面這段話老丈沒說,但他面前人已聽懂了。

顧蘭亭眼中有淚盈睫,不多時,便伏膝哭起來,眼淚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有一句話叫,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況且今日這伯仁,還是往日的救命恩人。

這叫她餘生,如何能夠心安。

柳儒意死的第二天,沈憶情來了京城。或者,沈憶情就一直在京城。

顧蘭亭心裏清楚,柳儒意于他有殺母之仇,這一路鬥倒柳儒意,他定在暗裏幫了不少忙。

父母之事,罪不及子女。當年的事,她與他其實是一樣的境地,她也沒什麽能責怪他的。

她以為他來見她是另有謀劃,沒想到,他只是給了她一株苗疆的萬年天山雪蓮。

那雪蓮盛開在冰上,冰清玉潔,是生的希望。

***

終章(四)除卻巫山不是雲

在京中參加完柳儒意的葬禮之後,顧蘭亭便自摘烏紗,向太後請了辭。

其時李勖恰好病好了出使富桑去了,太後怕不好交代,有意叫顧蘭亭留下,可她執意要走。

這三年,她做到了許諾他的,崇正學、修戎政、稽郡縣、定錢法。只是修齊治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還遠遠未完成。

這三年裏,選秀年年舉行,可他卻未納一妃一嫔,空着後位等着她。他曾多次要不管不顧娶了她,可她始終都沒有答應。

她什麽都能給他,人可以,心可以,命也可以,唯獨不能答應嫁給他。

如今,他還沒有齊家,可是,她卻不願陪着他了。

她累了。想落葉歸根了。

再回江南時,太後已依照諾言,真真正正許了她沈家重現當年榮華,家門興旺。

兩位堂兄沈興、沈和都已年過而立,卻也不忘背負着的家族榮辱與使命。他們同沈蘭亭一同回到了沈家舊宅,收回了沈家那些尚在的産業。沈家人,都是有經商頭腦的,在加上太後暗中扶持,不過一兩年,沈家便已初複當年的富貴。

沈蘭亭與兄嫂一起打理家業,兄嫂皆将她視為手心裏的寶,一家人和和美美,羨煞旁人。

如今的“江南第一巨富”,還是姓沈。資巨萬萬,田産遍于天下。

而沈家那位女家主,家世、樣貌皆是世間無雙,直叫提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兒。

可她卻誰也沒看上。

直到有一年上巳,燈花迢遞開,煙花如雨來。

沈興、沈和帶着家人出門看煙花,妻兒與妹妹走前上了廿四橋。他二人卻在橋下被人攔住了,來人是個形相清癯,蕭疏軒舉的白衣公子。那公子翩翩有禮,低聲問道:“敢問二位,可還缺個上門兒的妹夫?”

後來啊,有人聽到煙花聲中有人念: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後來啊,連月亮都羞紅了臉。

☆、江山不要

上巳節。街市花燈如晝, 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嫂子牽着侄女兒沈漪去買糖葫蘆了,沈蘭亭一個人站在橋上, 望着橋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夜風吹着有點冷,她低頭搓了搓胳膊,視線中忽然湧過來成片的亮光,她擡眸細看,竟然是成百上千的河燈, 随着江水起伏, 悠悠飄來,燈光微顫映在水中,幻化出了一片星河。

她澄澈如水的眸子中漾過驚喜,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何水能如河水清?”

“無山得似巫山好。”

此情此景,叫她不由得想起那年初逢李勖的場景。河燈流光于微波河水,溢彩于蕩漾湖面, 慢慢在她眼前織成了他的輪廓,遙遠而清晰。

她伸手想去觸碰那張俊美無鑄的臉, 眼前的幻影卻突然消散了,怎麽抓也抓不住……

她終于淚盈于睫。

不知過了多久, 她突然感覺袖子被拉了拉, 是小侄女兒沈漪, 她連忙擡手胡亂擦了擦眼淚。

“姑姑,你怎麽哭了?”沈漪眨着大眼睛,嘴微微癟了起來。

“姑姑沒事, 姑姑的眼睛被風吹疼了。”她摸了摸小丫頭的頭,莞爾一笑。

沈漪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姑姑,有個哥哥找你!”

她奶聲奶氣地,用着強調的語氣,“姑姑姑姑,就是這個哥哥找你!”

順着她肉嘟嘟的小手看過去,李勖臨水而立,長身挺立如一棵清挺的樹,燈光在他清俊的臉上落下了絢麗的色彩,比任何光芒都還要耀眼,刺痛了她的眼睛。

剛被遏制住的淚水忽然奔湧而下,她失了言語,失了動作,只剩下心裏噴薄而出的熾熱情感。

他終于,來找她了。

看着她眼角盈盈的淚水,他心中一陣陣的疼。她清減了許多,一個人站在橋上的身影太單薄了,都怪他,來晚了。

他安靜地看着她,心中愧疚與疼惜交雜,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到最後只能将她狠狠的擁入懷裏。

他擁他的力氣是那樣的大,幾乎都要将她整個人勒入他的身體裏一樣,她感覺到他的身子隐隐在顫抖。

她又何嘗不是呢。

良久,兩個人才放開彼此。

“蘭亭,原諒我……來晚了。你走的時候留書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做不到這個,我不敢來找你。”他心裏清楚,就算他一直空着後位,她也不會願意就在那個他都不願意待的皇宮。

她要的一生一代一雙人,他懂。

“你真傻,你來了,就好。”

她踮腳,想去擦他臉上的淚痕,手卻被他握緊,放在他心口。

他想着,現在他也不是皇上了,有些話終于可以說出口了。

當初中了五味散之毒的時候,李勖便召了八賢王李勤回京,準備把皇位傳給這位素有賢名的皇弟。後來毒解了,可李勖卻不準備擱下此事。因為他心知,他當這個天下之主一天,便一天不能娶沈蘭亭。

所以朝政一穩定,他便與皇弟商量好禪讓的事宜,無官一身輕地來尋沈蘭亭。

“蘭亭,如今我什麽都沒有了,你能不能可憐我、嫁給我?”

他的語氣裏是她從未聽過的委屈與期冀,她不禁啞然失笑,“我不想嫁給你,我想你嫁給我。”

“好啊!我嫁給你!”他先是一愣,然後很快點頭答應。

聞言她也笑起來,聲如音鈴,直傳到他心坎兒裏去。看着面前人眼角眉梢洋溢着的幸福,他恍然覺得,來人世走一遭,真是值得。

為了她,他做什麽都值得。

江山不要,換你回眸一笑。

這世上,唯有你最重要。

☆、盛世婚禮

正樂九年, 順歷三月十一,宜嫁娶。

沈園內。滿園紅杏,灼灼其華。暮色紅霞, 掩映成畫。

高集正在給李勖穿衣服,大紅的嫁衣上繡着展翅飛翔的鳳凰,耀眼又奪目。嫁衣形制複雜,他也是跟冬暖學了許久,才熟能生巧起來。

“主上, 你為何要穿戴鳳冠霞帔嫁……哦不, 娶沈大人?”在高集看來,這多折面子啊,更何況李勖還是皇上。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了。

“朝堂之上她為我謹言慎行,穿了這麽多年的男裝,該我為她穿一回女裝了。況且, 我知道她想看。”李勖眉間的冷冽早已消失不見,眼神裏洋溢着的盡是溫柔與笑意。

一想到她終于要嫁給他了, 他心裏就像打翻了蜜罐,一地的甜蜜。

一個時辰過去後。

丫鬟谷雨已經給李勖點上了桃花妝, 又梳了高貴大氣的發髻。

雖是男兒身, 此刻的李勖卻是美豔到驚心動魄, 光芒四射的模樣讓谷雨幾人都忍不住看呆了眼。

她從沒看過那個男子穿女裝能這麽美,一身嫁衣如火,妖豔中透着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 舉手投足間輕易地渲染出傲世無雙的風範。

“姑爺,你今日真是……真是好看!”谷雨說不出更好聽的,就看着李勖傻笑。

李勖也報以莞爾。

沈宅。

大宅內外一派喜氣洋洋,一顆顆成人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點綴在披着紅紗的綠樹之間,将暮色中的府宅照耀得格外明亮,白玉石鋪成的中道兩邊的鵝卵石路植滿了各色的珍貴牡丹,貴氣逼人。

“冬暖,喜服是不是拿錯了?怎麽是男裝?”沈蘭亭一下子着急起來,拿錯了還得換,這可是會誤了吉時的。

“小姐別擔心,沒有拿錯,這是姑爺吩咐的。他說,他要嫁給你。”冬暖說着,就掩嘴笑了起來。

沈蘭亭也笑起來,想起上巳節那日她對李勖說的,“我不想嫁給你,我想你嫁給我。”當時他笑着答應,她還以為他只是開個玩笑。

“……我就随口一說,沒想到,他還當真了。”她笑,眉眼間洋溢着幸福。

“小姐,快穿上吧,吉時快到了,姑爺快要來了呢!”

待沈蘭亭穿好喜服出去時,真真兒是把滿堂的親朋好友眼珠子都驚掉了。她卻來不及跟兄嫂解釋,着急去接“媳婦兒”了。

迎親的正街上是一望無際的紅毯,鮮花鋪地,華燈相映,大紅的轎攆由八人相擡,流蘇輕紗垂挂,曳曳揚揚。

當頭的沈蘭亭身騎白馬,時不時回望一眼後面花轎裏的“媳婦兒”,笑意從眼裏,滲進了心裏。

當年金榜題名、禦街誇馬恍惚還是昨天,今天她竟八擡大轎、鳳冠霞帔,迎娶了那儀範泠然、軒然若舉的少年天子,命運就像一場玩笑,一場讓她欣喜的玩笑。

“喂!你叫什麽名字啊?”

“在下李和昶,天朗氣清,惠風和昶的和昶。”

往事還歷歷在目,原來兜兜轉轉,她還是沒能逃過那個年少時便叫她心動的人。

少年不識愛恨一生最心動。

迎親的車隊長達數裏,一路上絲竹之聲不絕于耳。令人咋舌的不只是那猶如長龍般價值連城的嫁妝,還有白馬上英姿飒爽的女新郎官。

“這新郎官怎麽是沈小姐?那後面轎子裏是誰?”人群中有人墊着腳問。

“聽說是個外地來的小子,一來就入贅了沈府,哼,我不喜歡!”

“哈哈,咋的,你還想沈小姐娶你啊!你有那小子那多麽多的嫁妝嗎?”

“哈哈,當然…沒有……”

他們自然不知道花轎裏的“新娘子”是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皇帝,只道是入贅了沈家,就是把整個江南的富貴,都攬入了囊中。

今日婚禮的傧相是柳還行,如今的他已是朝廷肱骨,升任京兆府尹,是京中人人稱頌的青天大老爺。

可京中再忙,發小“娶媳婦兒”,他肯定是要來的。

“花轎到門前,賓主站兩邊。鼓樂迎新女,鞭炮慶家宴。”

“一條紅絲綢,兩人牽繡球。月老定三生,牽手到白頭。”

“借來天上火,燃成火一盆。新人火上過,日子紅如火。”

“一塊檀香木,雕刻玉馬鞍。金龍攜玉鳳,花開并蒂蓮。”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聽着他铿锵有力的聲音,新人牽着紅綢,跨過火盆,跨過馬鞍,拜過了天地,送入了洞房。

今日一貫鬧得慌的公主阿寧也随柳還行一起來了,她本來還想鬧一鬧的,被身着便裝的太後老人家一聲喝住。

“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這般不知禮,怪不得嫁不出去!”

這不怒自威的聲音聽得沈蘭亭心裏一驚,捏着紅綢的手下意識捏緊。她真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境,真怕此刻就要夢醒,她要抓緊。

這時候,端坐在鸾床上的李勖握住了她的手,還有她手上的紅綢。

她心中微定,這才好敢去看太後,太後今天一身平常的貴婦打扮,看着她的目光裏親切中流露着威嚴。

她暗暗猜測太後今天來是幹什麽,難道,李勖還有什麽事情沒處理好?

她狐疑地又看向李勖。

誰料太後只是訓斥了阿寧幾句,端起新姑爺母親的架子,将鬧洞房的衆人都趕了出去。

“該回哪兒回哪兒,別打擾這小兩口!”

看着太後老人家催大家快走的着急樣子,沈蘭亭不禁啞然失笑。看來李勖說的并不假,太後一直是接受她這個兒媳婦的。

送走賓客,紅木的大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周圍終于安靜了,沈蘭亭猶豫了一會兒,暗暗搓了搓手,這才慢慢走到李勖的面前,輕輕地掀起他的紅蓋頭。

李勖今日一身大紅色的喜服,薄點桃花妝,淺畫遠山眉,別有一番迷人的氣質。一雙鐘天地之靈秀的眸子裏不含任何雜質,清澈卻又深不見底。墨色長發垂在兩肩,頭頂鳳冠正泛着柔柔光澤,雖然臉依舊是那張清冷的臉,但眉宇間卻有抑制不住的歡喜。那種熾熱的歡喜,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

“我們喝合卺酒吧!”她掩住笑意,拉着他走至喜桌旁,紅玉酒杯一人各取一只,交頸而飲。

酒是上好的女兒紅,味道辛辣,一杯酒入喉,沈蘭亭兩頰頓時染上紅酡,李勖見此,眼眸中不禁閃過一絲暗芒。

他接過她手中的酒杯,她低頭淺笑,雙眸明亮,神情柔和,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溫柔又動人。

一別經年,她還如初見一般,鬓如春風裁,眉目自成詩三百。李勖心裏這樣想着,修長的手便繞過她的肩膀托起了她的下巴,掰着她小臉對準了自己。她乖順地順着他的手勁轉頭,兩人臉對上之時,她甜甜一笑,眼中滿是深情。

“那個,鳳冠很重吧,我先幫你拿下來?”眼看李勖就要吻下來,沈蘭亭羞澀地避了避。

李勖無奈一笑,點了點頭。

沈蘭亭小心翼翼地抽去李勖頭上的珮環珠釵,瞬間,如瀑的青絲徐徐散落,如一匹上好的錦緞,徑直垂在他身後,柔軟而順滑。

她眸中閃過一絲驚豔,不禁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句,我家夫君顏色好。

她細細替他擦去臉上的脂粉,罷了,這才“噗嗤”笑出聲來。直笑彎了腰,撲在李勖身上。

“你笑什麽?”

“我笑……這才是真正的你,先才美是美矣,看起來總是有幾分別扭。”

“好啊,竟敢嘲笑你夫君,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李勖話音未落,已伸手将沈蘭亭打橫抱起,直往鸾床而去。

沈蘭亭在他懷裏撲騰了一會兒,等被壓在床上才反應過來,她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又覺得現下時間太早了,忙推着身上的人坐了起來。

她的手還揪着他的衣襟,他的衣襟稍稍散開,露出裏面大紅色的裏衣。

“我想知道,你裏面有沒有穿啊?”她促狹地問着,下意識地去扒他的衣服,想看看他有沒有穿肚兜。

他看着她認真的神色,笑吟吟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他當然……沒穿咯。

“娘子,你有的,我沒有。”他握住她的手按在她心口,順勢又将她壓了下去。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她亦無言,溫柔地與他對視。

他一手撐在她身側,另一只手在她白嫩如瓷的臉頰上輕輕摩挲,光滑細膩的觸感讓他流連忘返。他掌心的溫熱,透過小臉滲入她的肌膚,暖暖的。她抿了一下嘴唇,清澈的眼瞳水光盈動,閃爍着流光溢彩。

她不知,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就像是無聲的誘惑,他看她的目光越發的熾熱,下一刻就低頭重重的吻上了她的櫻唇。

他的吻熱情如火,激烈的如同暴風驟雨,身體的重量也慢慢壓在了她身上,不容她退縮,毫不客氣的恣意品嘗着她的甜美。

她貝齒輕咬着唇,雙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他那如墨如緞的發叢中。

一吻罷,兩個人都有些氣喘籲籲。

“這麽多年了,我終于要到你了。”

“我愛你。”

她的回應讓他心裏一動,有些情感像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我也愛你。”

他垂眸細細看她,此刻的她美得驚心,一截白皙光潔的脖頸露在燭光下,被衣裳擋住的美好顯得有些若隐若現。他的眸子不禁愈發熾熱起來,仿佛有一簇火焰在燃燒。

他慢慢俯身輕吻那櫻唇,不再是單純的唇與唇相觸,更有舌與舌的糾纏,兩人的呼吸不由得加重急促。

纏綿悱恻的吻中夾雜着他嬌媚入骨的喘息,他的吻漸漸下移,修長的手指也不安分的拉扯着兩人身上的束縛。

未幾,兩人袒裎相對,十指相扣,纏綿在了一起。

大紅的帳幔顫顫巍巍晃悠起來,人影起伏,但聞一陣陣呼呼粗喘,夾雜幾許幾不可聞的細細喘息。

……

窗外風定,杏花堆積了一地。

阿寧與柳還行已對坐飲酒多時,都有些醉了。

“柳不行,母後說我不知禮數,嫁不出去,怎麽辦呀?”阿寧的聲音含混不清。

“我娶你。”柳還行聲音卻很堅定。

“真的?”

“真的,阿寧,我……早就喜歡上你了。”

“太好了!呆子,我也喜歡你呀!”

阿寧滿足地眯着眼睛笑起來,慢慢将頭靠在柳還行的膝蓋上,不再說話,靜靜悄悄閉上了眼睛。

他的吻落在了她眉心。

月光柔和地照在他們身上,風中花香和着酒香,叫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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