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換位思考

今日賣魚的錢還沒分清楚, 蒲葦自然是要找便宜婆婆分的。

這次大概是因為一起去賣的魚, 所以看上去便宜婆婆沒做假,最後蒲葦分到的錢, 扣除了之前拿走的二十塊, 剩下的有零有整, 還剩下将近十塊錢。

蒲葦随手揣了起來, 看着陳媽媽在煤油燈下,一張張地捋順那錢幣的棱棱角角, 然後又将稍微新的錢幣和不新的錢幣分作兩堆, 又按照幣值不同,再分堆,她瞅着, 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女版的葛朗臺。

怪有意思的,但想想那葛朗臺的結局,又是讓人不勝唏噓的。

她想了想, 開了口。

“媽, 和你說個事。”

“什麽事?”

陳媽媽擡起頭, 見蒲葦眼睛盯着自己鋪在床上的錢, 眼皮子就有些跳。她趕緊把手一壓,連手帶胳膊, 将錢給擋了擋。

“你想幹嘛?”還挺防備的樣子。

真是個葛朗臺。

蒲葦撇嘴。

“我說,你一下得了這麽多錢, 是不是也該給其他人分分。”

陳媽媽瞪大眼, 頭皮都緊了, 聲音也忍不住拔高了,“說好的得了錢,一半歸你,一半要上交給家裏,你想反悔?”

“你想哪裏去了!”蒲葦沒好氣,“我是那出爾反爾的人。我說的其他人,是指你的兩個兒子,你的兩個兒媳婦,還有你女兒。”

陳媽媽松了一口氣,理所當然地回道,“給他們做什麽。”

蒲葦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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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是不能太短視的,得往長遠看啊。今天抓魚,你的兩個兒子和兒媳,還有你女兒,沒幫忙?!你一點表示都沒有,就知道把錢往自己口袋裏扒拉,時間久了,豈不是寒了底下兒女的心?這人心,禁得起幾次傷害?!可能現在一時間看不出來,但時間久了,總有一天,那些傷害是會爆發的。”

陳媽媽怔愣,似懂非懂,眉頭擰得很緊。

“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孩子們給家裏幹活,那是天經地義。我沒給他們飯吃,沒給他們水喝啊?”

“哦,那飯不是他們自己掙的?那水不是他們自己挑的?”

陳媽媽就又愣住了。

蒲葦就搖了搖頭。

“我問你,若是你的孩子們全部去給地主老財幹活,吃住全在地主老財那裏,每年能不能拿到工錢?”

“能……能啊。”陳媽媽開始覺得有些不妙了。

蒲葦就拍了一掌,“對啊,能的。外頭都說地主老財那是剝削,可你的兒女們給你幹活,也吃住在你這裏,怎麽一年到頭,還撈不到錢了?你比那地主老財還愛剝削人啊。啧啧,你這還是當人家親媽,當親婆婆的,不覺得過分了嗎?”

陳媽媽啞口無言。但又覺得蒲葦說的不對,子女掙錢給家裏,從古至今哪個不是如此,外頭也是這樣的啊。怎麽這事經過了蒲葦的嘴,說出來,怎麽就這麽怪怪的呢。

“不是,”她試圖反駁,“不是你說的這樣。他們給我錢,我……我替他們攢着,以後還要給他們花出去的。”

“哦,你把這錢給我,我替你攢着,以後,我再給你花出去,如何?”

“想得美!”陳媽媽火了,噴她,“你是找打嗎,敢惦記我的錢!”

“噢,你的錢不能惦記,那你兒女掙的錢,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惦記了?因為知道他們是你的兒女,也不敢打你,所以你拿的毫不手軟嗎?”

陳媽媽再次啞口無言了,無言到只能惱羞成怒。

“行了,我的事,你別管。你拿好你自己的錢就是了。”

“嘿,不識好人心。你要不是我婆婆,我才懶得指點你!”

蒲葦覺得這人短時間有些冥頑不靈,也懶得多費口舌,跳下床,走了。

但她又很快被叫住了,因為,她說出了“指點”兩個字,這讓陳媽媽的神經一下被觸動了。

“等等,你給我說說,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蒲葦覺着,這人還有救,還可以再談談。那就走回來,繼續。

“這樣,我也不扯什麽大道理,我就教你一招,你換位思考。

假如,你成了你的兒子、女兒,或者是兒媳,如果你每天都很努力地幹活、掙錢,但你的媽、你的婆婆,将所有的錢,都給收到自己的口袋裏,不給你半分,你高興不高興?有沒有怨言?是不是有特別渴望錢的時候?是不是有特別希望媽、婆婆給你錢的時候?

但一直一直,只有往家裏交錢,卻永遠得不到半毛錢的你,是不是心裏開始慢慢怨恨,慢慢想着要分家?然後,從開始渴望分家,到迫切地想分家?

在終于分了家之後,你想着可算是解脫了,以後再也不用看那位摳門的婆婆、媽的臉色了,也不用再管她了。等她老了,走不動了,你也頂多就是點面子情,給她點稀粥喝着,讓她混到老死;或者你再心狠點,想着當初那婆婆、媽那死摳門的德性,心裏還是忍不住會恨恨的,連應付都是懶得應付,巴不得她趕緊死了清淨。”

陳媽媽那臉,逐漸蒼白了起來。

她也開始冒汗,冒冷汗。因為通過蒲葦的話,她想到了她那已經去世的老娘,以及去世的婆婆。她不能否認自己曾經有過抱怨、怨恨,以及在她們死了之後,回頭想想覺得解脫的暢快。

那些醜陋不是完全的她,而只是情緒上來的她一時會有的,可,那些醜陋,卻又的的确确,是她的一份子。

所以,她開始驚慌、開始後怕,又忍不住動搖、遲疑。

長長的沉默之後,她的額頭已經是冒了一層的冷汗。怕蒲葦窺探到她的內心,她趕緊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然後沉下臉,沖着蒲葦,就是一通訓斥。

“什麽亂七八糟的換位思考,自古以來,這當媽的,和當婆婆的,都是這麽過來的。”

但那根本就不敢和蒲葦對上的雙眼,已經說明了她的外強中幹。

蒲葦就給了她最後一擊。

“誰說是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你當那古書上明晃晃寫着的‘月例銀子’四個字是假的嗎?遠的不說,就說說你自己。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幾十年下來,你也應該見識過不少,你能一口咬定,別家的婆婆、媽都是那死抓着錢不放的?最後那些死摳門的婆婆、媽,都得了善終?

可別給自己的貪心找借口了。貪心容易,可讓人寒了心,再彌補,那就難喽!”

見陳媽媽的臉色一下變得超級難看,蒲葦也就不刺激她了。站起來,伸了伸懶腰,等了等,才又開了口。

“對了,和你說一聲,明早上我要回娘家一趟。”

陳媽媽沒吱聲。

蒲葦猜測她估計還在消化自己剛才說的話,就樂得趕緊走人,免得她再為此生事。但沒想到,眼瞅着她快到門口,要出房間的時候,她被叫住了。

緊跟着是陳媽媽氣急敗壞的吼聲。

“你又去你娘家幹什麽?”

蒲葦無奈,轉過身去,“當然是送東西喽。”

“你這小混蛋,你昨天剛送的東西,今天又去送。你怎麽不幹脆把咱家也給搬到你娘家去了!”

“那不能,咱家這些東西又不是全部是我的,我哪能動這個手。”蒲葦笑嘻嘻的,氣死人不償命,“但我自己的東西,我愛給誰就給誰。這個,可就誰都管不了了。”

“你,你氣死我了!有你這樣當兒媳的嘛!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已經是我們家的人了,你到底懂不懂?”

“錯!”蒲葦豎起手指,搖了搖,臉上依舊挂着氣死人不償命的笑,“作為曾經傻過的人,我的想法和別人不一樣。那些亂七八糟的說法,我不管。我只看人看事。誰對我好呢,反過來,我也肯定對他好。

我爸對我好,那我也掏心窩地對他好。他給了我祖傳的工具箱,那我就下河抓魚,賣了錢,給他買好吃的。

你呢,該感謝我爸對我的好,讓我逼着自己大冬天的下河去抓魚。否則,這将近30塊錢,你也撈不着。你也應該感謝道南對我好。因為他,我才舍得将自己賺來的錢,給家裏上交一半。

所以呢,我讓你對你的兒女好一點,也是将心比心,有感而發。你聽不聽,在你。但我怎麽做呢,你是管不着的。

吶,晚了,我要去睡了,明天一早我就走。”

“可……可……”再次被說得沒了詞、亂了心的陳媽媽只得抓住了一個她本來也不喜歡的托詞,“可明天還得下地。”

蒲葦擺擺手,“上午先給我請假,我明天下午會回來的。”

“那會被扣工分的。”

“那就被扣呗。”

“那……那……”

但實在是想不出詞的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蒲葦走了。等這房裏就只剩下她的時候,她這心裏就更亂了。蒲葦對她說的那些話,亂糟糟地在她的腦子裏轉着,讓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咬牙,一會兒捏拳,一會兒又擡手擦擦額前的冷汗。

最終,她越想越是心亂,越想越是坐不住,就下地,繞着那小小的房間,走來走去。看到小兒媳離開,自覺可以回自己房間的陳爸爸走進來了,陳媽媽都沒顧得上管他。

“你在幹什麽?”

陳爸爸悶聲問,一瞅就覺得老妻好像沒在蒲葦手裏讨到好。

“那丫頭又生事了?”他沒好氣地問。

陳媽媽這心裏亂着呢,擺擺手,示意老頭子別說話,讓她自個兒再想想,好好想想。

“到底是怎麽了?”

“哎呀,你別問,也別煩我!”陳媽媽發了脾氣。

陳爸爸就哼了哼,有些不高興。可坐上床之後,他看着那沒被理順的紙幣,還是幫着陳媽媽,一張一張地繼續撫平、分類了起來。

陳媽媽無意間看見了,就愣了愣,想想,她湊到了自家老頭子身邊。

“你說,今天這抓魚,道東他們都出了大力,我要不要……給他們分點錢?”

“給他們做什麽!”陳爸爸下意識反駁。

陳媽媽松了一口氣。

瞧,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嘛。

可——

她沒忍住,把蒲葦對她說的那些話,學給了自家老頭子聽。

陳爸爸聽得直皺眉,心裏老不舒坦了,“哼,道東他們心裏敢有怨,我就打死他們!老了敢不養我們,我也打死他們!”

陳媽媽吐槽,“等你老了,你還能打過過他們?走路都費勁呢,還打他們?!”

陳爸爸被說得老臉有些挂不住,“那……那我就去找隊……找書記,讓他給評理!”

陳媽媽更沒好氣,“你忘了,鵑兒他們家,那幾個兄弟都不管老父老母,也不見書記能管得住他們啊,還有……”

陳媽媽又提了好幾家。

陳爸爸就沉默了,說不出話來了,那在眼前的一張張紙幣,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了。

他發起了呆。

陳媽媽屁股一扭,也在一邊坐下,發起了呆。

那一張張本該讓他們眉開眼笑的紙幣,這下徹底失了寵。就那麽灰溜溜地躺在那的樣子,有些回歸他們最初的本質——就是一些新舊不一的紙罷了。

若是看破了,似乎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陳媽媽最終還是把幾個兒女連帶兒媳都給叫到了房裏。那時,大部分錢都已經被收起來了,就只剩下一小沓舊紙幣在外面放着。

陳道東幾個進來,目光掃到那錢的時候,很自然就駐留,多看了幾眼。

陳媽媽看着,就覺得自己應該是作對了。

她也不是那種會煽情的人,所以長話短說。

“這些日子,你們都辛苦了,眼瞅馬上要過年了,我和你們的爸爸商量了一下,決定給你們每人發一塊錢,讓你們自己看着,買點想買的東西。”

然後,她将那錢按照之前數的數目,給分了一下,挨個遞到了陳道東他們的手裏。

陳道東他們當然不會把名正言順可以拿到手的錢給往外推,個個接了,歡喜的夠嗆。道東家的和道西家的,直接喜笑顏開了,一口一個媽,一口一個謝謝,喊得別提多親熱了。

男人們倒是內斂點,叫了一聲媽之後,拿着錢就站一邊傻笑了。至于小女兒陳紅竹,則是翹着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了陳媽媽的身邊,用自己的小手,輕輕地拽住了陳媽媽的衣擺。

恍若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

但這個舉動,也透露出最純真的親昵。

陳媽媽看着,心裏就湧過暖流。眼瞅着兩位兒媳婦,連說話都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來,她這心裏那顆依舊還有些搖擺的心,就不動搖了。

既然給了,那就是給了。她也就不多想了。

她也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

“好了好了,沒別的事,都去睡覺吧。”

她趕起了人。

陳道東他們就歡喜地走了。

回了各自的屋,這些人還覺得不可置信,感覺太陽像是打西邊出來了。

陳紅竹沒有個商量的人,拽着那幾張毛票,想着她該把錢往哪裏藏的好。陳道東他們,則夫妻倆,兩兩一對,在屋裏嘀咕開。

這兩隊夫妻嘀咕來嘀咕去,自然會猜測自家老媽(婆婆)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大方,做出分錢的舉動,猜着猜着,最後幾乎都把這個原因給放在了蒲葦的身上。

畢竟,是蒲葦到了這個家,才讓這個家起了變化的。

道西家的之前想着蒲葦又要到手的一大筆錢,心裏那個嫉妒的啊,都快要燒心了,可現在看着自家到手的兩塊錢,很顯然就是從今天賣魚所得的錢裏面拿出來的。

那種滋味,一時有些複雜。

不過,那種希望蒲葦別再撈到好的心态,卻是發現了偏移。因為如果蒲葦每次撈到好,都能帶動着他們拿到錢,那麽哪怕蒲葦自己會得手的更多,但道西家的覺得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

“對了,你不是說蒲葦還想賣肉嗎?”她問了起來,“那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我怎麽知道?”陳道西糊塗極了,“家裏的豬和雞,刨除年底要上交的,也就沒剩下多少了,可蒲葦說起來好像會有很多的樣子,我也不知道,她想從哪裏搞到肉。”

道西家的眯眼想了想,“不然,你去問問她呢?”

陳道西就瞪了她一眼,“你怎麽想的啊,我一個二伯哥,老是往她跟前湊幹嘛,傳出去有了什麽閑言閑語,那像話嗎?還是你有空,多往她身邊湊一湊。你們是妯娌,親近點,才是應該的。”

“可——”道西家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不是那樣……了她嗎,搞得都有點不愉快了。”

“嘿!”陳道西又瞪,“該你臉皮厚的時候,你不厚!都是一家人,能有什麽事。你往她跟前湊,她還能趕你?”

道西家的依舊覺得有些扭捏,可被自家男人給瞪着,還是點了點頭。

那頭道東家的雖然愚笨了一些,可在錢的問題上,就是傻子都能被點出一點靈光來。她捅了捅已經躺下的自家男人。

“媽之前說,讓我們好好地給蒲葦一個下馬威。可我現在瞅着,媽自己那下馬威都沒立起來,反倒是跟蒲葦越來越親昵了。今晚上,兩個人還一個屋子說了好長時間的話。你說,我以後,是不是不用再聽媽的話,多和蒲葦親近親近?”

陳道東打了一個呵欠,“随你。”

道東家的就沒好氣,“随你随你!你就只會這樣說。我這是找你商量呢。每次,都跟對着一個木頭人似的。”

陳道東翻了身,撓了撓自己的脖子,也不搭她這個話,只是道,“其它你随意,總之以後,別惹她就是。這蒲葦,很不好惹,你會吃虧的!”

一腳就能将地面給跺裂了。人這一身肉,還能硬得過地面?!

道東家的也想起自家男人之前學給她聽的那些,雖然沒看到那個畫面,但是光憑想象,也是蠻吓人的。她縮了縮脖子,哼了一聲。

“我知道,這還用你說!”

蒲葦原先得了楊大衛給的糧食之後,是想着連夜就給家裏送過去的,順便再混個肚兒飽,但有便宜婆婆之前讓她別走夜路的囑咐在前,她就給改在了一大早上。

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她就出了門。到了蒲家村的時候,起來活動的人,依舊非常稀少。她照舊跳進自家院子後,這次沒去廚房,而是直接拍了自家老父老母的門,并且自報家門。

蒲媽媽現在聽到大女兒的聲音,都有些慌。

這一大早的,這個讨債鬼怎麽又上門來了?上次剛把她爸爸的工具箱給哄走,這次又惦記上什麽了?

蒲媽媽忍着寒冷從熱被窩裏爬出來的時候,一邊哆哆嗦嗦地套着衣服,一般沖着自家老頭低聲威脅。

“這次不管葦葦這個丫頭沖你要什麽,你都不許給她。否則,我就跑到葦葦那婆家,哭給那整個村子的人看,丢你女兒的臉!”

蒲爸爸抿抿唇,枯瘦的臉,一下黑沉黑沉的。

蒲媽媽滿意地哼了一聲,才在穿好衣服之後,去開了門。然後,門一開,就又是罵。

“你這死丫頭,大早上的敲什麽門,還讓不讓人——”

剩下“睡了”兩個字,硬生生被她自個兒給吞了下去。因為,她看到了蒲葦捧着的布袋子了。

那袋子鼓囊囊的,瞧着裏面東西不少。瞧那圓潤的形狀,也不像是放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反倒是有些像是大女婿之前扛來的裝着紅薯幹的袋子模樣。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聞到了甜甜的味道。

是糖味?

蒲媽媽咽了咽口水,渾濁的雙眼盯着那布袋子,挪不開了。

“這……這是什麽啊?”

蒲葦笑笑,“來還債了!”

然後稍微推開蒲媽媽,就往房裏來。

蒲媽媽關了門,三步化作兩步地往蒲葦身邊湊,嘴裏連聲問:“是什麽,是什麽?”

口吻透出的急切,是個人都能感覺到。

蒲葦橫了她一眼,“去拿個東西過來,我把那六把米,還給你。”

蒲媽媽瞄瞄那大袋子,想想那六把米才多點,就笑,“不急,不急,你拿了什麽好東西,讓媽媽看看。”

蒲葦挑眉,“所以,你這是不用我還了?”

蒲媽媽這會兒倒是精明了起來,不回答,就是笑,一副不管你怎麽說,我就是要賴着看個究竟的樣子。

蒲葦看她這樣,也不拖了,解開袋子,先掏出來三個紙包,将其中一個往自己身邊一放,那兩個,她遞給了蒲爸爸。

“這裏面是老冰糖,爸,你拿着,想吃的時候就拿塊放嘴裏含着。這玩意兒對肺好。不過吃了之後,記得要多漱口,尤其睡覺之前,一定要漱口。”

蒲爸爸顫巍巍地将紙包給接過來了,眼眶有點發紅。

這是感動的。

蒲葦看着有些不自在,幹脆當場解開了一包,掰下來一塊,就往蒲爸爸嘴裏塞。見他老人家吃下去了,蒲葦就笑了。

“甜不甜?”

蒲爸爸沒吱聲,紅着眼,只會點頭。

蒲媽媽在一邊看着,饞得直咽口水。見蒲葦要将紙包給合上的樣子,她就趕緊問:“我呢,沒我的啊?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心裏就只惦記你爸了,我不是你媽啊?”

蒲葦哼了一聲,“我媽可是連給我吃點米,都要斤斤計較地讓我還的人!”

蒲媽媽讪讪,有些說不出話來。

蒲爸爸看着,悶聲笑。

蒲媽媽老臉一紅,頓時抱怨,“好啊,你們父女倆,就知道聯手欺負我。”

說完,也不客氣,自己伸手,去掰了一塊冰糖下來,嘴裏還說,“我的肺不好呢,也得吃這個補補。”

一将冰糖放到嘴裏,那清甜的滋味猛地在口腔裏蕩漾開,她就高興地笑眯了眼。

“甜,真甜。”

她慨嘆,看着蒲葦,那表情,有着不自覺地讨好。

“那包裏是什麽啊?”她又指着蒲葦刻意往自己身邊放的那個紙包。

“這你別管。”蒲葦站了起來,又一手拎起了布袋,“走,去廚房。”

蒲媽媽看着那鼓囊囊的布袋,哪有不應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轉移了,趕緊小跑着,去前頭帶路了,然後這次特狗腿地提前将櫥櫃用鑰匙給打開了。

“來,葦葦,你看這次你要什麽,盡管拿。”

蒲葦瞅着她那樣子,就覺得有意思,幹脆戲弄。

“行,把這櫃子的大米、紅薯幹都給拿出來吧。”

蒲媽媽僵住了,沒動。

蒲葦似笑非笑,雙手抱胸看着她等待的時候,就看到她讪讪的,顧左右而言他。

“葦葦啊,你那袋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啊?”

“哦,幾件破衣服。”

蒲媽媽大愣,轉了轉眼珠子後,她又特認真地盯着袋子看了看。

“呵呵,瞧你,又跟我開玩笑了。你帶破衣服回來幹嘛啊?”

“帶回來給我幾個妹妹穿啊。大冬天的,她們的衣服沒幾件好的。拿這些破衣服縫縫補補,勉強能更擋點風。”

蒲媽媽還是不信,瞅着機會,一下蹿了過來。那動作突然迅猛的,就跟只黃鼠狼似的。

等手成功碰到了那袋子,感受到裏面的軟硬,蒲媽媽呵呵笑。

“還騙我呢,裏面分明就是糧食。是大米和紅薯幹吧,我都摸出來了。還有,你自己都說,是要來還大米的。這袋子裏怎麽就不是裝的大米。呵呵,你這丫頭,就愛跟我開玩笑。”

“錯,我沒開玩笑。”蒲葦繃着臉,繼續逗她,“大米是肯定要還的,但還完之後,剩下的,我是要拿去還給別人的。之前我婆婆管別人借了糧食,現在手頭寬裕了,就讓我過去給還了。”

蒲媽媽的臉,一下就沉了下來。

她信了。

這年月,誰家都有斷糧的時候。斷了糧,為了活下去,只得想方設法地弄吃的,其中,厚着臉皮去別人家借糧食,也是一種。

而且,大女兒前晚才拿了那麽多紅薯幹回來,這沒兩天,哪有本事再弄來這麽多?這麽個拿法,他婆家那邊不得鬧翻了天?哪裏還能讓自家大女兒出那門?

她不悅地“哼”了一聲,猛地收了手,轉頭就到碗櫃邊,拿出一個搪瓷盆來。

“六把米,一粒都不能少。”

她繃着臉,将搪瓷盆湊到了蒲葦的跟前。沒了笑意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布袋子。

蒲葦搖搖頭。

這老娘!

“剛還說随便我吃喝,現在發現我不是拿東西給你,你就變臉了?”

蒲媽媽半點都沒覺得不自在,反倒是氣呼呼的。

“家裏這麽多人,就靠着那點糧食,這要都給你吃了,我們吃什麽?你都嫁人了,想吃,回你婆家吃去!”

“我一早出來,連早飯都沒吃呢,你不給我弄?”

“弄什麽弄!趕緊把東西送那人家,回去吃你婆家的。快,我的六把米,先還給我。”

“所以我回家一趟,還撈不到一頓早飯了?”

蒲媽媽就又哼,“誰讓你傻,一大早就出門。你不會先吃了飯再出門!”

這意思,其實就是不想給她吃。

蒲葦知道這便宜老娘不是個好的,但看到她真的這麽自私,還是有一點點失望的。

她打開袋子,開始抓米。

蒲媽媽死死盯着,嘴裏還嘟囔,“你這抓的是不是有點少啊?你上次抓的時候,那手可松得很。多點,你給我多抓點。”

行!多抓點就多抓點,給你抓!

蒲葦沒好氣,給她高高地抓了六把。

蒲媽媽這才滿意,高高興興地端着搪瓷盆,要将這米給倒回櫥櫃的米袋裏。可等她弄完之後,就發現大姑娘在往鐵鍋裏倒水。

“你幹嘛?”她好奇。

“煮粥!”

蒲媽媽猛地将櫥櫃的門給合上,身子一轉,整個身子也給擋在了櫥櫃的前面。

她尖聲叫:“不借了,不借了,這次說什麽,我都不借了。你敢動我的糧食,我就和你拼了。”

蒲葦看都不看她,自顧自拎過來自己帶過來的袋子,抓過大米,就往已經倒了水的鍋裏放。

“你幹什麽?”蒲媽媽大叫,“你怎麽能動你婆婆的東西?快放回去,快放回去……”

但看蒲葦就跟沒聽到一樣,後頭往外倒紅薯幹的時候,嘩嘩地往外倒,眼睛都不眨,她叫着叫着,慢慢就不吱聲了,看着蒲葦,發起了呆。

然後在蒲葦坐在爐竈後開始燒火之後,她也湊了過來,示意蒲葦給她讓地兒,她要拉風箱。

蒲葦給她讓了。

蒲媽媽坐到裏頭之後,拉着拉着,就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你這破孩子,你怎麽能這麽欺負你媽呢?”

這是緩過味來了。

“我欺負了嗎?”蒲葦挑聲,“你的米,我還了,還按多的給,我怎麽欺負你了?”

“你騙我說那東西是要還給別人的!”

“那是我想試試你,看你這心裏到底有沒有我。最後結果出來了,你心裏根本就沒我。管你要點吃的,就跟要你老命似的,簡直傷人的心。你還有臉哭,該哭的應該是我才對。還說是我媽呢,跟陌生人也沒兩樣!”

“嗚嗚,你……你就知道欺負我……”

蒲媽媽回不上話,就只能用上她的終極大殺器之一——哭!

因為,打,她是打不過蒲葦的。

蒲葦半點不心疼,直接訓上。

“哭什麽哭,你有什麽臉哭。但凡你要能對我好一點,今天這糧食,我吃剩了,就都歸你了。可你呢,怎麽當媽的。一聽我沒東西給你,你就變臉。怕我賴着不走吃你的飯,還急着要趕我走。

媽,我告訴你,做人不要這麽目光短淺。我借你六把米,我能很快給你還上,還能給你十把、百把的米,你姑娘就是有這本事。

你老是鼠目寸光,覺得姑娘家個個都是賠錢貨,不中用。我不說這個家到目前為止,能撐到現在,至少有一多半的功勞都屬于這個家的女兒。我就問你,你怎麽能料定你的女兒們長大後,就沒出息了?

哼,現在對女兒們斤斤計較,使勁壓榨,到頭來,等女兒們飛黃騰達,躺着都能有大把的糧食和鈔票進門的時候,我看你能有什麽臉,讓這些真的成了潑出去的水的她們反過來幫你。

現在,我就先當這第一個例子,你自個兒好好反省反省吧。”

蒲媽媽的回應,只有“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似乎只有哭,才可以讓她躲開這一切;又似乎只有哭,才能保護住她。

又或許,靠着哭,還能哭得大女兒心軟,反過來再哄着她。

蒲葦才不慣着她呢。

上次廢了她那麽多口舌,回頭還那副德性。這次訓她,就不知道她能聽進去多少了。她愛哭就哭,随她去。

她吃她的粥去,一點都不給她。

吃完了,再把袋子一系,随身帶着。

蒲媽媽瞅着,就一直粘着她,看看她,再看看那袋子,委屈巴巴的。時而眼中再滑過淚花,一副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的樣子。

蒲葦只當沒看見。

蒲家的孩子們今天卻是高興壞了,一早上起來,竟然會有那麽濃稠的粥喝。往日,那粥稀薄得都能照得見人影了,就算灌了兩大碗進了肚子,那也只比幹喝水強一些。

孩子們沒敢問這是怎麽了,是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們那一向摳門的老娘舍得往鍋裏放那麽多的糧食,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吃,先吃到肚子裏再說。這樣,老娘突然清醒了,後悔了,不再讓他們吃了,也總不可能讓他們吐出來。

他們還不知道,他們吃得這一鍋粥,是出自蒲葦的手筆,是蒲葦帶來的糧食呢。

等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們還被分了糖塊。那乳黃色的麥芽糖,小角尖尖,別提多可愛,別提多香甜了。

“姐,你是不是嫁過去之後,特別幸福嗎?”

嘴甜的蒲蓮憧憬地問。想起之前五妹蒲蘆回家學的,她在大姐的婆婆家吃的雞塊,喝的雞湯,她這嘴裏就止不住地流口水。

大姐的日子肯定過得特別好吧,有雞和雞蛋吃,現在,還給他們帶回來了一大包的糖。

她也好想快點長大成人哦,到時候也找個像大姐那樣的婆家,就可以吃飽肚子,吃好吃的了。

蒲葦一看這三妹的模樣,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但要是把自己的幸福給寄托在別人身上,那就是愚蠢。

“好不好,日子是自己過的。你自己有本事,能立起來,婆家條件再差,你也能過得幸福;可你要是沒本事,自己立不起來,婆家條件再好,你也不會過得幸福。

一句話,幸不幸福,得先自己有本事!”

蒲蓮迷惑地皺起了秀美的烏眉,對這些話,有些消化不能。

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就是現在大姐,不是她的傻大姐了,不是那成天只會呵呵傻樂,別人讓她幹什麽,她就去幹什麽,有時候幹得連身體出了血都不知道去管的傻大姐;也不是她幼小的記憶中,那個特別能幹,會用工具雕刻出特別漂亮的石制品來溫柔地哄她的大姐了。

現在的大姐,好硬朗,感覺像是村口的那根大石柱,那麽挺直,那麽粗壯,好似風再大、雨再猛,都不會将她吹倒。

這讓她有些小小的羨慕。

而且,大姐現在也好會說話啊,說得她有些聽不懂,但又直覺認為,那些話應該很不一般。

“大姐,你現在是很有本事了嗎?”

“那是當然!”蒲葦伸手,一胳膊就将她給摟住,然後将這個只到她胸口的妹妹給一把抱了起來,輕輕松松的。

“瞧,力氣還是那麽大。加上不傻了,腦子又變聰明了,可不就很有本事了。”

蒲蓮頓時嘻嘻笑。

十四歲的姑娘了,還撒着嬌,“姐,你再抱我一次。”

這也是個可憐的姑娘,打小就沒被父母疼愛過。唯一印象中覺得自己被溫柔對待的,就是小時候大姐從外面回來,給她帶的糖果、小點心了,以及一些她自己制作的小玩具。

蒲葦突然傻掉之後,這個家,就屬她哭得最傷心了。

蒲葦想了想,就又抱了她一次。

這姑娘抓着蒲葦的肩膀,嘎嘎樂,嘴裏還歡快地叫着:“姐,你真厲害,你最有本事了……”

“是,有本事,你姐本事可大了去了!”

蒲媽媽從外面回了家,抓起掃帚,就走了過來。

蒲蓮吓得哇哇叫,連忙讓蒲葦将她放下來。她下了地,就趕緊逃,嘴裏下意識地喊:“媽,我不敢了,你別打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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