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阮劉氏拿着小閨女送來的衣裳鞋子,去了趟東廂。東廂屋裏,阮永氏靠着床頭,低垂着頭,正在默默的發呆。琢磨着明兒回娘家,要怎麽跟娘開口,倘若有點別的法子,她也不願意總是累娘為她操心擔憂,再者,家裏的大嫂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兒。有時候她就想,這人吶還真奇怪,老實厚道心有顧及的,總會被一再的壓着欺負着,柿子撿軟的捏,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想想還挺悲哀。

“初秀娘。”阮劉氏喜滋滋的進屋,順手将屋門合上。“想什麽呢?”

阮永氏擡頭笑道。“大嫂。”

“來瞧瞧。”阮劉氏眉開眼笑的走到床邊,将手裏的小包擱床上。“是如秀讓我送來的衣裳鞋子,雖是舊衣裳平素穿着還是頂好的。你也知,如秀內向不愛說話,和她爹一個模樣,這不,心裏想着妹妹呢,還拐道彎的讓我送過來。”

她有點兒心虛,覺的對不住初秀。初秀和如秀倆個孩子,要是差遠些還好,就隔了幾個月而已,一個養的跟閨中姑娘似地,嬌嬌俏俏,一個小小年歲就開始幫着拾掇各種家務,又黑又瘦。好不容易挨過天花,成親時連個嫁妝都沒,按理來說,如秀有能力應該拉把初秀,可她這小閨女啊,天生的淡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誰,自小沒怎麽操過她的心,阮劉氏這當娘的也就不好唠叨。眼下見如秀送了兩身舊衣裳雙鞋子,她心裏呀就松了口氣,覺的來見三弟夫妻倆,底氣就足了些。

“如秀這孩子,有心了。初秀也就一身像樣點的衣裳,如秀這衣裳呀,送的正正好呢。”阮永氏太過意外,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誇什麽好,細細的看着床上的衣裳和鞋子。“這麽好的衣裳,如秀送給初秀,她自個穿什麽?”遂又細細的念叨着。“她整日做着繡活,也得養着點眼睛呢,現在年歲小不顯,往後就難挨。大嫂你跟如秀講講,讓她別總忙着繡活,得多歇歇。”心裏着實高興,衣裳舊是舊的點,樣式衣料都是好的,摸着很軟和,也沒什麽氣味兒,幹幹爽爽,顏色雖褪的厲害,就平日穿穿倒是不打緊,農戶人家少有不打補丁的。

阮劉氏接話道。“我也時常和她說呢,可這孩子罷,主意正着呢,便是我這當娘的,和她也沒幾句話。”說到這,她就想嘆氣。孩子太懂事,也愁!

“時不時的進屋看看或站窗口看看也是好的,提上個一兩句,不多說什麽,時日久了,慢慢地總會生出感情。”阮永氏幫着出主意。心裏頭有點高興,她家初秀旁的不說,最是貼心不過,應的老話,閨女是娘的小棉襖。這人吶,真是各有各樣,各有各愁呢。

“這倒是真的。”阮劉氏記在心裏。“你不說我還真想不到,家裏事兒多,她又太懂事,不讓我操心,一個沒注意我就把她給忘了,想想我這當娘的,也太不應該,打小還真沒給她置辦過什麽,都是她自個掙的。”

吧啦吧啦妯娌倆左一句右一句的說着自家心事,說了好一會,覺的心裏舒坦多了,才肩并肩的出屋利落的拾掇家務。

次日阮永氏忙完家務,沒下地幹活,和婆婆說了聲,拎了六個雞蛋回娘家,半道遇上個貨郎,猶豫了下,買了包蜜角子一包薄荷酥,花了她十五文,想着用來堵娘家大嫂的嘴,細心的擱進了籃子裏。

在娘家吃了午飯,也沒多呆,就匆匆忙忙的回了河源村。與去時不同,回來時眉宇舒坦帶着笑。今個運氣好,娘家大嫂家的侄子出了事,她大清早就走了。大嫂不在,她和娘在屋裏說了半響的話,錢自然也是借着了,前前後後共借了八百文,等分家後,得多還點給娘。

手裏有了錢,阮永氏去了趟鎮上,扯了點大紅的面料,回頭找如秀幫幫忙,她準備自個給大閨女做身嫁衣,好在不是農忙時節,時間擠擠還是有的,她還有只舊簪子,找了個店又出了點錢,讓店主幫着重新打過個花樣。

當天夜裏,阮文豐看了眼妻子,翁聲翁氣的說了句。“你把舊簪子熔了?”

阮永氏取下幾文錢買的粗簡木簪,不在意的回道。“我都這把年歲,戴啥無所謂,初秀出嫁頭上總得戴點東西。”

阮文豐握住她的手,沉默了會,開口說。“等分了家,我給你重新添置。”媳婦嫁給他多年,生了三個孩子,受苦受累,這麽多年卻未給她添置過首飾,連身衣裳也沒,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心口堵的慌,又悶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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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我等着呢。”阮永氏坐到了丈夫的身邊,挽住他的手,緊緊的挨着他,笑的特別溫柔。

阮文豐看在眼裏,心口發燙,抱住媳婦滾進了床裏,不久便是一室春|色。

又過了兩日,阮永氏給大閨女做的新衣裳,已經完成了半,這日傍晚胡大夫特特來阮家告訴他們,自明兒起初秀就不用吃藥,她已經全愈了,叮囑阮永氏明兒進山趟,山洞裏得好好拾掇,該燒的燒該洗的洗,趁着日頭大多曬曬。

阮永氏這兩日忙着給大閨女做新衣裳,想着有曲陽在就沒進山,聽了胡大夫的話,次日清早,她帶上如秀給的兩身衣裳和雙鞋子,天蒙蒙亮就往山裏趕,原先路不太好走,近半個月來來去去走的多了,倒是方便了些。

“娘。我知道你會過來。”昨兒傍晚胡爺爺說她不用吃藥,阮初秀別提有多高興,心想娘定會進山,早早的起床到前面等着。

阮永氏見着大閨女燦爛的笑,眼眶微微泛酸。“怎地在這等着,呆在山洞裏多好。”

“想娘呢。”阮初秀撒着嬌。

娘倆親親熱熱邊說着話邊進了山洞裏。

“這是如秀送給你的舊衣裳和鞋子,我看過大小倒是合身,只這鞋子可能有點緊腳。”阮永氏打開了小包,将衣裳拿了出來。

阮初秀回憶了下,如秀啊,這姑娘不簡單呢,不會和她一樣也是穿越的罷?“娘,我有衣裳呢。”

“啊?”阮永氏有點反應不過來。

阮初秀垂眼笑的嬌羞,支支吾吾的道。“阿陽哥給我買了兩身換洗衣裳。”說着倒在床上,往裏翻了翻。“娘你看,就是有點偏大,我針線活不太好,娘你幫我改改罷。”

“什麽時候的事啊?”阮永氏拿着衣裳細細翻看,面料軟和細膩,顏色鮮亮,一身淺綠一身嫩黃,樣式也是鎮上最時興的,看的出費了不少心思。

阮初秀抿着嘴笑,甜滋滋的應。“昨兒下午,胡爺爺說我不用吃藥,病已經全好啦!阿陽哥就領我去了趟他家,将自個好生拾掇了番,整個人都顯清爽舒服了。”

“你這孩子……”阮永氏不知道說什麽好,放下衣裳,憐愛的摸着她的發頂,将她摟在懷裏。“他是個好的,初秀啊,你要惜福,好好的待他知道罷,他年歲比你大,平日裏相處你懂事些,他待你好,你也要待她好,細心體貼事事周到,都要念着他惦記着他,這樣呀,才能越處越好。”

阮初秀認真的點着頭,乖巧的應。“娘,我都記心裏頭,會照顧好他的。”

阮永氏笑,笑的眼角堆滿了皺紋,眼裏氤氲着層霧氣,繼續輕聲慢語的和大閨女說着掏心窩的話,天色大亮,得開始拾掇山洞,才住了嘴,動作麻利的清理了番,該洗洗該曬曬該扔扔該燒燒,都分成堆兒,忙完時正好中午。九歲的阮業成拎着午飯送進山,吃飯完,阮永氏和兒子離開,回去的路上她就琢磨着,初秀病好了,該着手說說婚事呢,一個姑娘家住在山裏頭委實不安全,接回家後,又怕婆婆見着初秀精神尚好,整出樁妖蛾子來,尤其還有個二嫂煽風點火。

阮永氏欲夜裏和丈夫說說初秀的婚事,傍晚時分,就見曲陽扛着頭成年野豬,個頭很大,少說也得有三百來斤,一路進了阮家院子,将野豬扔到了地上,對着正在吃飯的衆位阮家人說道。“明天我迎娶初秀,阮家宴請村裏各戶吃午飯,我勞煩村長幫着張羅,宴請村裏各戶吃晚飯。明兒早上我送足夠的雞和魚過來,其餘瑣碎事就請叔和嬸子多多費心。”他朝着阮文豐夫妻倆揖手,給了貫錢,瞅那數量應該是足了千文,也就是一兩銀子。“天色已晚,我先告辭。”

他來的突然去的匆忙,留下濃濃的血腥味,阮家衆人半響回不過神來。實在是太震撼了!他生的高大威猛,臉上的疤痕,更顯出他一身煞氣,這會又是滿身血腥味,大抵是剛從深山裏出來,氣勢騰騰,繃着臉說話時愈發的見兇神惡煞。

換成平時,阮張氏肯定得譏笑番,這會卻是心裏犯怵,臉色兒微微發白,惴惴不安的想,初秀嫁給了這麽個兇神,往昔她踩老三家踩的相當厲害,日後這兇神會不會為老三家出氣罷?都說他是殺過人,才躲到了山裏不露面,越想越是頭皮發麻。

阮程氏和她二媳婦一個樣,膽子不大,最是會作妖,現在三兒子手裏握着一貫錢,放在平時,早就開口尋了個好聽的話将錢要到自個手裏,眼下卻是想都不敢想,身子還僵着呢,連氣都不敢喘太大聲。後知後覺的想,老三家這女婿找的不太好啊,太強勢了!萬一初秀得了他的眼,倆口子恩恩愛愛,就初秀護老三家的那股子勁,日後是不是也得顧及顧及?光想着就渾身不舒坦,若說悔婚卻是不敢,也怕這曲陽尋麻煩啊,二十好幾的漢子,好不容易能娶個媳婦,還不用出聘禮,給攪黃了,不得發瘋發狂,想想就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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