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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程氏這些年性情是真的收斂了很多,對大兒夫妻倆頗有顧及,原因有倆一則大兒是家裏挑大梁的,二則倆個孫子都長大成人,身量高高壯壯。家裏的瑣碎小事,她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太過份,沒踩着她底線就行。也是年歲漸老,一顆心總比年輕時要軟和些。

大抵是性子收斂久了些,不說旁人,大兒夫妻倆近些年來行事是越發不把她當回事,尤其是大兒媳,當着她的面一套背着她的面又是一套,這是真當她老了啊!老虎不發威就成病貓了?整日裏淨想着分家倆個字,想分家?沒門兒!

阮程氏心裏清楚要發作大兒媳,必須得有個站得住腳的理由,得光明正大的來,底氣得足,得把住她那大兒子,以及下面的兩個大孫子。她細細地将事捋了遍,琢磨來琢磨去,總算整出個妥當的主意來。也是該讓家裏人都清楚清楚,雖然她老了,可這個家還是得由她來作主!想分家,別做白日夢!除非她死了,愛怎麽地就怎麽地,真到了那會兒,阮家也就沒她什麽事兒。

“奶奶,推磨的事由我和業浩來罷。”阮業興舍不得娘受苦受累,都是當婆婆的人,還得被奶奶磨難,他心裏特別不舒服,面上卻不顯分毫,說話也是平平靜靜的,聽不出情緒。“我和業浩輪着來,不會耽擱地裏的活。”

對大孫子,阮程氏就敷衍多了,只掀掀眼皮子,涼涼的道。“怎麽?如今我這半截身子埋黃土的老婆子,想吃口兒媳親自磨的苞米馍馍,得了兒子的同意不行,還得問問孫子才成?是不是回頭還要去問問村長和裏正啊?是不是還得把全村人都召一塊兒,問問他們我這過了今天也不知有沒有明天的老婆子,想吃口兒媳親自磨的苞米馍馍,是成呢還是不成呢?”

“奶奶,大哥說的不是這麽個意思。”阮業浩笑着趕緊安撫。“我們就是覺的推磨是個苦活,娘這年歲,明年春上說不定小明志就能開口喊聲奶奶,這,我們兄弟倆年輕力壯的,不能看着娘做這苦活,做出來的馍馍我們吃着也怪難受的。”

“也對。”阮程氏點點頭,目光落在阮劉氏身上。“都做奶奶的人了,讓她這麽伺候我這當婆婆的也是為難她,要不這樣罷,每天推磨的活就讓老三家的來,她年輕些,我呀,最近就得了個不好的毛病,只想吃兒媳親自磨出來的苞米馍馍,吃不着呀,心口就不舒坦,睡也睡不好。”

阮業興兄弟倆頓時就怔住了,怎麽也沒有想到,奶奶竟然這麽……沒讀過書的兄弟倆都不知道要如何來形容。太不要臉了!比十裏八村最惡心的地痞還要無恥!這還是親人麽?真真是寒透了心。

“娘。自明兒起我和業成娘輪着來,每天給推磨,您想吃什麽就跟我倆說,我倆當天就給您做出來,讓您吃好睡好。”阮劉氏氣的都快咬斷了牙齒,死死的忍住後,待情緒平靜些,她笑着溫溫和和的開口。剛開始以為是錯覺,到了這會,她可以肯定,婆婆這是想離間她和業成娘的情分呢!無論如何都不能如了她的願,妯娌倆得越來越要好才行。

就這會功夫阮老頭已經吃飽喝足,擱了碗筷,起身掃了眼所有人,最後看了眼大兒子。“你娘都到這年歲,把你們幾個拉扯大也不容易,老了就讓她過舒坦點,別總惹她生氣,順她意了,日子不就好過了。”他是難得出聲,從來不管家裏的事,只圖着自己過好就行。眼下也是見着老伴有點勢弱,到底是過了一輩子,比起子女,終究還是老伴要重要些,甭管有理還是沒理,再說他自個也不是個講理的性,骨子裏自私的很,只圖自個從不想旁個。

阮老頭的話猶如重錘砸下,便是有話想說都咽回了肚裏,安安靜靜的端碗埋頭填飽肚子。

“文善你明兒帶着文和文豐兄弟倆,去鎮裏看看有什麽短工沒,或是去周邊的地主家瞅瞅,業興打明兒起地裏的活就交給你了,你得仔細些,領着底下的弟弟們好好伺弄莊稼,出了岔子我旁個都不問,全都是你的責任,知道沒。”指完了家裏漢子的事,阮程氏扭頭吩咐着阮張氏和阮如秀。“我不管誰慢誰快,接回來的繡活就是你倆的事,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做完,我送到鎮上去換錢,做不完的就給我挑夜燈。興業媳婦你就專心帶好明志,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除了飯食我來張羅外,家裏的活全是你們的事,拾掇整齊點,別亂的跟個豬圈似地。”

說完話,阮程氏就擱了碗筷,碗裏還餘了個苞米馍馍,她夾給了阮業青,笑着伸手拍了拍孫子的肩膀。“吃飽喝足了,明兒起好好随着你大哥幫家裏幹活,年底建敞亮的青磚大院時,也給你留間敞亮的屋子,等過上幾年,好讓你娶媳婦生大胖小子。”能活多久她不确定,但再挺個三五年還是可以的,把青磚大院建出來,就是想讓兒子兒媳們徹底死心,分家,想的美!她寧願掏空家裏的錢財建敞亮氣派的院子。

十歲的少年可不是什麽都不懂,聽着這話阮業青就憨呵呵的笑,邊吃邊點着頭,嘴裏含糊的應一定會好好跟着大哥幹活。他嘴裏的大哥可不是阮業成,而是親大哥阮業山,兄弟倆看着一個機靈一個憨,實則骨子裏都一樣,和他爹他爺一樣,最會偷懶耍滑,為自己尋好處。

晚食過後,阮永氏和阮于氏收拾着碗筷,小明志則由他爹爹抱着玩耍,阮文善拉着媳婦去了趟胡大夫的家,也沒管母親要錢,知道去要錢母親肯定會給,可他心裏氣不過,卻又無可奈何,這回連父親都出聲了。

村裏人自來都鮮少插手旁個家裏的事,除非真到了喪盡天良的地步才會站出來。像這樣的,才不會去沾一身腥,真說出去了,讓別人知曉,也就是飯後嚼嚼舌根,壞的是母親的名聲同時也是整個阮家的名聲,連累了家裏的小輩,要娶要嫁的都添了道坎。沒分家可不就是這樣。看母親這打算,想分家是難上加難,想都不能想的事情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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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阮永氏坐在桌邊慢吞吞的做着繡活,壓着嗓子和丈夫說話。“這麽看來,咱們初秀是應了老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好她已經嫁給了阿陽,這樁親事急是急了點,可阿陽卻是個頂好的漢子,如秀也不知會落到哪家。”她幽幽的嘆氣,拿剪刀剪了線。“娘這趟發作後,家裏的事只怕會抓的更緊,如秀這孩子心氣兒高,一般的農戶怕是不着她的眼,娘可不會管這麽多,她只看誰家聘禮給的多,如秀個頭高挑長的也好,十裏八村的哪個比的上她。”

“有大哥在呢,總不至于讓如秀胡亂嫁人。”阮文和想着家裏的瑣碎都得由媳婦和大嫂倆人來張羅,大嫂今個傷了手,明天家裏的事都得落到媳婦身上,他有點心疼。“明天我早點起,把豬草割了把豬給喂了,再把菜地拾掇好,院子我來掃,雞圈我來清理,業成和業守的草鞋我來編,我也會,你先緊着把繡活做好。”

“別,你別摻和進來,娘看見了不知道會起什麽幺蛾子,她正在氣頭上呢,還是省點事罷,累就累點,咬咬牙也就過去了。”阮永氏倒是不擔心這樁,她想的是另一樁。“眼下不能把家給分了,等秋後重建屋子時,再要分家就更難了。”

阮文豐的想法和他大哥一樣,沉聲道。“分家這樁事,怕是不能想了。”說的惆悵無比。

“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麽勁。”阮永氏旋即就紅了眼眶。“你說,這過的還有什麽勁?也就看在業成和業守,沒了他們,我真撐不住,都半輩子了,說句不好聽的,哪天說不定我就走到了娘前頭去。”

“還有我呢,半輩子都過來了,咱們再挨挨,總能過去的,說什麽喪氣話,你還要給初秀帶孩子呢,他們小倆口,家裏沒有長輩支應着,可不都是咱倆的事情。”阮文豐将媳婦攬在懷裏,親了親她的額頭。

阮永氏埋在丈夫的懷裏,想着不能分家,這昏天黑地的日子啊,心酸得沒法形容,一時間眼淚湧了出來,很快就打濕了阮文豐的衣服。

臨睡前,阮文善又給媳婦上了回藥,小心翼翼的給她包好。“明早讓初秀娘先幫着推磨。”

“她得趕繡活,連早食都吃不上,哪來的時間推磨,我自己推罷。”昏暗的燈光裏,阮劉氏看着丈夫的側臉,不甚清晰,卻也輪廓分明,她垂了眼,淡漠的道。“其實不用敷藥,長成了繭子,再推磨時就不疼,這點子痛熬熬也就過去了。”

“是我對不住你。”阮文善嗓音有點嘶啞。“睡罷。”都當奶奶的年歲了,還得受這罪。

阮劉氏躺在床上,黑暗裏,她篤定的道。“文善,趁着這機會,一定要把家給分了,這樣的日子我受不了。”

阮文善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回應。分家,談何容易。娘這是鐵了心不讓分家,不僅不分家,還要把家裏所有的事都攬手裏,只怕往後這個家,事情是他們做,作主的卻是由娘來,大小都一樣。如果爹願意站出來說話就好了,可惜,在爹眼裏子女終究是沒有老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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