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寒江雪
臺北的氣候其實和上海相差無幾。然而或許是因為這是個和大陸隔了一灣海峽的小島,吳羽策總覺得連風都是鹹濕的,夾雜着腥和熱撲面而來。
一九五零年的冬天對這個小島上的人而言,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冬天。籠罩在這個島嶼上的空氣就和這個和大陸隔絕的小島一樣,充滿了不安,搖搖欲墜。雖然臨近新年,街上卻仍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和當年上海車水馬龍的情景截然相反。吳羽策邊這樣想着,邊信步走在街頭。他很久沒有穿長衫了,反而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同街頭許許多多往來匆匆的人一樣。初換上這身衣服的時候他很是不習慣了一陣子,覺得不如長衫自在,也不如長衫暖和,就像現在這樣,即使一顆不落的扣齊了扣子,卻仍舊覺得冷——然而他沒法脫。到臺灣以後,他被随意的安排了一個職位,他原也是個戲子出身,識字不是很多,文職的工作對他而言都差不了多少,只每天要穿着制服上下班。
這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和暖,他興致起來,便在下班以後随處逛逛,想着年關将近,也添置些什麽東西。然而他在商店走了一圈,卻沒想到什麽需要的東西,索性是一個人過年,也就出來了。卻想起了不知道是哪一個新年,他和李軒、李迅都難得沒有任務,李迅鬧騰着要包餃子,三個大男人湊在一起折騰了一下午,等端出鍋來看,面疙瘩是面疙瘩,肉是肉,全都丁是丁卯是卯的分開了浮在湯面上。也不記得那鍋糊了的餃子是個什麽滋味了——那到底,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正漫無目的的逛着,一家劇院的招牌突然就閃進了視線裏。
吳羽策下意識的走了過去打量了兩眼,竟是家廢棄了的戲樓。上了紅色漆的木門上還貼着破舊的海報,在風吹雨淋裏那點漿糊也失了黏性,海報的一大半都從門上剝離了下來,只留下幾個殘缺的影像。他試着推了推門,裏頭沒鎖,想着反正也是無事,便走了進去。
這是家挺大的戲園子,皮鞋踩進去的時候在地面上叩出規律的“嗒、嗒、嗒”的聲音,那回聲在空曠而無人的院子裏頭格外的清晰而響亮。裏頭舞臺仍舊架着,只不過布景、樂器、戲子和看客早就消失不見,臺子上積着一層不算薄的灰,顯示着主人久久沒有歸來。吳羽策一邊慢慢的走着,看着,一邊想着。他像是又看見了當年陝西大院裏頭苦苦練唱的小孩子們,又像是看見了當年大上海永和樓裏頭一颦一笑的戲子們。
他小的時候不喜歡唱戲。那會兒雖然不識字,卻也經常偷偷跑去茶樓聽說書,也聽大院裏頭上了年紀的人講故事,知道國難當頭,男兒就該上陣殺敵,而不是躲在一方戲臺子裏,自欺欺人一般的淺斟低唱。他為了識字讀書,總是趁師父不注意,偷跑去隔壁的私塾,隔着人家的院牆聽裏頭先生講課,搬磚頭墊着腳,從圍牆頂上偷看別人黑板上寫的字。被師父逮回去了還要挨藤條抽,那時候大院裏頭一起學戲的孩子都笑他,明明唱的是青衣扮的是美嬌娘,偏要去學人家做什麽帝王将相夢,若不是為了不傷那張臉,師父打的怕是還要狠。他一概不管,仍舊我行我素,後來學成了樣子去了上海成了名角,不知不覺也唱了二十年,卻已經覺得再離不開這戲了。
那天也是在永和樓,吳羽策記得他仍舊是唱的《霸王別姬》,他正唱到最末,“大王啊,此番出戰,倘能闖出重圍,請退往江東,再圖複興楚國,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豈不牽累大王殺敵?也罷!願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于君前”,拔劍扭頭的時分,他看見觀衆席裏有個年輕的男人,微微笑着,兩眼亮晶晶的,随着一旁的衆人鼓着掌,那神情卻并不像在看戲,反是在看他。那就是他第一次見到李軒,以至于當那個年輕人在這處戲唱罷來後臺尋他接頭時,他沒有一點驚訝。
吳羽策這樣想着,慢慢順着側邊的臺階踏上已經鋪了一層薄灰的舞臺,腳下下意識的踩着步子,剛想擡手,卻由于穿着貼身的西裝而一滞,樣子還沒端起來,門口猛地傳來“哐”一聲巨響,吳羽策一蹙眉,回頭去看,卻見木制的大門被人從外頭一腳踹開,那張半挂着的已經幹硬的海報終于落在了地上,被兩三雙軍靴踩在腳底下。一個看着年逾四十的中年人慢悠悠的走了進來,“吳科長,好興致啊。”
這個人吳羽策并不熟悉,卻知道他是隸屬保密局的。他握緊了背在身後的手,冷着臉說,“不知道這種時候尋我,有何貴幹?”
“吳科長是想和我講道理嗎?”那個中年人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對身後的人揮了揮手,“可惜我今天——不是來講道理的。把他帶走!”
随着他的手勢,身後幾個年輕的軍人一擁而上,便是想将他擒下。吳羽策摸出藏在袖口的刀片抵在指尖,向後挪了一步,做出防守的架勢。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暴露了,對方擺出這樣的架勢來抓人,而不是請去談話,多半也沒什麽回旋的餘地。從登上船、傳出最後一個情報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明白這一天早晚會來,這日子已經比他料想的要遲上許多——但是這不意味着他就會乖乖束手就擒。
這一場戰鬥結束的很快,與其說是一場戰鬥,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圍獵。饒是他身手不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對方還有槍。刀片落地的時候,他自己也被死死的壓在地上。那個中年人看着一重傷一輕傷的兩個部下,陰着臉笑說,“早聽聞吳科長是特務出身,果然名不虛傳。”
他被兩個人左右押着走出了戲院,那個中年人留下來收拾場子,他隐約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罵道,“呸,不過是個唱戲的婊子。”他下意識的想回頭看一眼,肩膀上卻被用力一推,踉跄着往前走了去。
直到被關進監獄的時候,他才隐約聽到風聲說是蔡孝乾 被捕并且投降叛變,有不止百人被咬出來給一鍋端了,想來他在這之中不算什麽重要角色,自第一場審問以後,便再也沒有人來提過他。也難怪他在審問中什麽都沒說,卻也沒什麽後續——刑訊的那些手段,他自然是知道一二,這樣輕描淡寫的對他,一定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人物需要去費力。
獄中沒有窗,始終昏昏暗暗的。不知道日子是怎麽過,只能勉強靠着三餐的時間來計時,也不知過了多久,看守過來拉開門說有人要見他。他被一路推搡着拉到審訊室,路上他便想過還會有什麽人想要見他,等到坐下來,看到玻璃外頭那張臉,果然坐實了心中的猜測。
是李迅。
面前那張仍然年輕的臉看上去有些憔悴,眼底泛青,下巴上也全是胡茬,和以往那個往好了說風度翩翩,往差了說油嘴滑舌的模樣差了許多。吳羽策在心裏算了算,想起李迅到如今,也還沒到三十歲,确實是年輕。
李迅眼見着吳羽策被人押着坐在他對面,不由自主的把脊背挺直了一些,然而整個人看上去仍舊是憔悴、并且生硬的。他就這麽坐着很久,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嘴唇蠕動着,看上去像是在顫抖,但是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吳羽策看了他片刻,下意識的攏了攏袖——就像還沒來臺灣的時候,他們每次見面或者談話時做的那樣,卻發現如今穿的衣服也沒長衫那般的袖子,于是只好把手不自在的放在腿上,開口說,“什麽事?”
他語氣輕描淡寫的就仿佛他們仍舊坐在李軒上海公寓裏頭的沙發上,交換着些不甚重要的情報或者是心血來潮的一次聊天一樣。
李迅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着那張鎮定自若沒有一點表情變化的臉,終于是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然而一開口的嗓音還是一種被緊張、壓力所壓迫到極限的低壓的聲音,“副隊……你這,到底怎麽回事?”
吳羽策對他擺了擺手,冷靜地說,“不要喊我副隊了。會給你招麻煩。”
“這不是麻煩不麻煩的問題!”李迅一拳砸在審訊室的桌子上,“這事兒要不是真的,我一定想辦法……”
“是真的。”李迅話還沒說完,吳羽策迅速的開口截斷了他的話語。他知道李家雖然算不上什麽大戶,在這兒多少還是能說上一點話的,但是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不能把李迅再拉下水。從頭到尾,他和李軒就沒有打算把李迅給卷進來,他不能為了那麽一點機會而讓李迅為他冒風險。
而另一頭李迅卻完全傻在了那兒,他猛的一撐手臂站了起來,身體撞在了身後的椅子上,把椅子硬生生的往後推了一把,在地上拖曳出響亮而難聽的“吱啦——”一聲,回響在空蕩蕩的審訊室裏頭顯得格外刺耳。他像是要擺出個居高臨下的姿勢做些什麽,說些什麽,卻只是張了張口,發不出一點聲音。末了,煩躁的直起身在并不大的空間裏頭來回踱了兩圈,低着頭問,沒再看吳羽策的臉,“是真的?我哥知道嗎?”
“知道。”吳羽策冷靜地說,聲音平穩到近乎殘忍。
“哈……原來從頭到尾,你們就只瞞了我一個人?”李迅猛地撲到桌上,像是想要把那塊礙事的玻璃板給撞碎了一樣,“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單純的是‘雙鬼’不好嗎!”
“道不同,不相為謀。”吳羽策看着對方激動的神情,卻沒有太多的表示,他從始自終都依舊冷靜而堅定,就如曾經的那個虛空副隊長一樣,“我選了這樣的路,我就要走下去。”他頓了頓,又說道,“如今這樣,也是自作自受,我受得起,也不後悔。”
“你……”李迅怔忪着看着他,想說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這就是吳羽策。
這樣的堅定、果斷而不容他人置喙。他認定的事,哪怕再艱難,也不會給自己留一點退路。即使是面對如今這樣的局面,他仍舊有這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
一如當年。
“那麽……那我哥呢?”李迅沉默了很久,艱澀地問出口,“他知不知道你這麽做?他知不知道你來這裏會面臨這樣的局面?”
“他不知道。”吳羽策也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說道,“最後的命令,是我接的。我知道我倆的事兒瞞不了上頭多久——就算不是這次,也挨不了多久。但是我們必須留一個下來——”
“那你就不告訴他?你有沒有想過他會怎麽想?!”李迅帶着莫名的激動情緒問着,他不明白為什麽眼前這個男人可以用這樣平靜的甚至于沒有感情的聲音告訴他,他騙了自己的愛人,他選擇了讓自己去死。然後他聽到吳羽策這樣子回答,在那聲嗤笑裏他錯覺自己聽到了一點點的遺憾和欣喜,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驕傲——
“別傻了,如果接到命令的人是他,他也會像我一樣這麽做。”
吳羽策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身體,輕輕靠在椅背上,他甚至還輕輕笑了一下,“大陸那邊,和這兒,不會那麽快就通的上信的,特別是我們這樣背景的人。”
“不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嗎。就讓他當我無情無義——等我一輩子吧。”最後一句,他低下頭用一種近乎低喃的聲音說道。李迅甚至都沒能聽清他究竟說了什麽,就看見他迅速的擡起頭,仍舊用那種平靜的表情看着他,仿佛剛才那一瞬間低頭的模樣只是一場錯覺。
這是李迅最後一次見到吳羽策。
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五月。
漫長的冬天終于過去,臺北的春季其實是非常的溫暖而潮濕。在這個春天的尾巴上,萬物生發,一派郁郁之景。吳羽策在被押往刑場的路上,那吹過面頰的、仍舊帶着鹹澀的風都變得溫暖而柔和,像是最深情的、來自情人的親吻,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他還記得上一個春天,在戰争結束的曙光終于得見的那個春天,他們曾經半是戲言半是憧憬的談論過的戰後的日子。如今戰争結束了,過往的那些灰暗的、慘痛的日子都應該被掩埋在歷史裏,都應該被人們給遺忘,去迎接下一個更加美好的、充滿希望的春天。只要能夠做到這樣,就算自己等不到下一個春天,那又如何呢?
他甚至可以想見此刻的李軒,住在他們曾經說過的那樣的房子裏讀書寫字,抽空去給他們都喜歡的那種花澆一點水,然後在如同今日這樣的陽光和美的日子裏,将它搬到院子裏抑或是窗臺上曬曬太陽。
這樣就足夠了。
吳羽策沒有理會一旁行刑的人那種古怪的眼神,慢慢的,像是自娛自樂一樣的唱起了那一段他曾經在西安大院裏頭,在永和樓裏頭唱了無數遍的戲,“……大王啊,此番出戰,倘能闖出重圍,請退往江東,再圖複興楚國,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豈不牽累大王殺敵?也罷!願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于君前……”
槍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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