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丹溪
林越一進門便看見江昀正對着桌上的碗發呆。
“景清?”林越出聲喊道。
江昀看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面,道:“叫朕陛下。”
林越摸了摸鼻子,挨着一旁坐下:“那些臣子惹你了?要不我去替你出出氣?”最好是帶着幾個暗衛,拿着刀在那些人家門口晃悠一下,吓暈一個算一個。
“淨說些胡話。”江昀将碗推到林越面前,道:“前輩煮的。”
林越低頭一看:“嗯,蓮子湯,降火。”
“你當真不知何意?”江昀疑惑地看着他。
“怎麽了?”林越問道。
江昀把這幾日喝的湯說了一遍。
林越:“……我去揍他。”說着,便起身準備往外走。
江昀及時拉住他,道:“好歹是你師父,坐下。”
“那你不要生氣。”林越道。
江昀睨了他一眼:“朕何時生氣了?”
連“朕”都用上了還沒生氣?
“趁熱……”林越話還沒說完,就見江昀舀起一勺蓮子遞到自己嘴邊。
“張嘴。”江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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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只好順從地張開嘴。
一碗湯見底,江昀這才放下勺子,拍了拍林越肩膀:“早生貴子。”
林越:“确定?”
江昀強憋着笑點頭。
“若是有幸,我也想替你生個七個八個的,奈何這肚子不争氣。”林越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臉惋惜。
“好了。”江昀輕咳一聲,“我明日便回宮。”
“不多歇幾日?”林越問道。
江昀搖頭:“朕肩上背負着大燕,不可松懈。”
林越單手撐着腦袋,靜靜地看着江昀,良久,方才說道:“自己好生注意些,莫太過操勞,你是天子,底下那麽多臣子,又不是養來看的,多尋些事給他們做,省得一天到晚閑得慌,嘴皮子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江昀看着林越,但笑不語,這裏就有一個拿着銀子不幹事的人。
“我不一樣。”林越會意,“我可是深得陛下恩寵。”
江昀捏了捏林越的手背,笑道:“你倒是很明白自己的位置。”
“對了,那些刺客被關在哪?”林越問道。
“皇宮的地牢中。”江昀道,“我打算明日去審問一番,你可要一同前去?”
“嗯?”林越眨了眨眼,“我去合适嗎?”別國王爺插手內政,很是不妥。
江昀:“愛去不去。”
林越:“去去去。”
江昀:“可你這身份怕是不合适。”
林越:“我可是陛下親封的國師,有什麽不合适?”
江昀:“……”
正午時分,一連消失了多日的蕭楓白終于現身,還正好趕上了午飯。
蕭楓白走進正廳,就看見端坐在上方的江昀,先是一愣,随即激動道:“草民蕭楓白,參見陛下。”
“千玄門在江湖中聲名遠揚,朕也久聞蕭門主大名,今日得見,也算是朕的榮幸,門主不必拘禮。”江昀笑道。
席上,蕭楓白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落在江昀身上。
方鴿子心裏暗道不妙,難不成這小子是要跟他徒弟搶媳婦兒的?
林越眉頭微皺,帶着一絲不悅道:“蕭楓白,眼睛不好使的話,我可以讓師父給你紮幾針,保證以後想看什麽都看不了。”
方鴿子樂呵呵地對蕭楓白笑着,是啊是啊,立馬見效,不收錢。
蕭楓白看了看林越,又看了看江昀,臉色微變,然後立馬低下頭,扒着碗裏的飯,嘴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有情況!有情況!
另外一桌的暗衛看着蕭楓白,看着他微微顫抖的肩膀,心下同情,然後拿起筆記下:
“四月二十五,蕭門主被王爺吓哭了,一直在嘤嘤嘤。”
“四月二十五,蕭門主趴在飯桌上大哭,并用拳頭捶着王爺胸口,大罵王爺負心漢,始亂終棄。”
“四月二十五,蕭門主抱着王爺的腿大哭,只求王爺多看他一眼。”
……
宮中地牢內,江昀由內侍們簇擁着走了進來,一股潮濕發黴地味道充斥鼻尖。
江昀看了看四周并未看見林越的身影。
東海會意,道:“奴才已經派人通知國師了,估計馬上就到。”
“朕問你了嗎?”江昀道。
“奴才多嘴。”東海忙道。
外頭傳來腳步聲,江昀轉過頭。
“路上遇見徐大人,耽誤了一下。”林越邊走邊說。
“哦?”江昀語氣上揚,“徐春來想給你算命麽?”
徐家祖上是算命先生,未入仕之前徐春來也曾在街邊擺過攤,算過命。
林越立馬搖頭,湊在江昀身邊,輕聲說道:“他問我怎麽不帶天兵,沒踩祥雲飛來。”
“都怪你。”江昀沒好氣道,“如今恐怕全京城的人都把你當做神仙了。”
林越無辜地聳了聳肩:“這如何能怪我?”當初分明是孫恒胡說八道把他帶進宮的。
“就怪你。”江昀很有威嚴看着林越,再敢說一句試試?
“嗯,怪我。”林越立馬改口。
“好了,進去看看吧,這裏面不宜多待。”林越道。
一行人往裏走去,只見上次那個黑衣人的頭領四肢正被牢牢捆在木架上,腦袋耷拉下來,毫無生氣。
濃濃的血腥味以及腐爛的臭味彌漫在空中。
“你們對他動了刑?”江昀看向獄卒。
獄卒連連搖頭,膽顫道:“回陛下,小的們不敢。”
黑衣人聞聲,慢慢擡起頭,睜開眼睛,虛弱地看向江昀,目光猶如淬了毒的利劍一般,冰冷地刺向江昀,森冷刺骨。
林越上前一步把江昀擋在身後,隔絕了黑衣人的目光。
“狗皇帝!”黑衣人用沙啞的聲音罵道。
“放肆!”東海罵道,不料卻牽扯肚子上的傷口,然後扶着牆,慢慢地吸氣,呼氣。
林越則直接一個巴掌招呼過去。
黑衣人臉偏向一側,通紅的巴掌印與蒼白的臉色相映成趣。
黑衣人一陣劇烈的咳嗽,拼盡全力罵道:“我族人悉數死于亂刀之下,而你卻坐在皇宮裏享受着榮華富貴,對此事不聞不問,你枉為天子!”
話落,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從沒見過像你這麽欠揍的人。”林越道。
江昀自登基以來,一直殚心竭慮,盡心盡責,對于百姓更是寬待,并且每年定期巡視走訪,還從未被人當面罵過狗皇帝。
“不是江演派你來的?”江昀沉着臉問。
“江演是誰?”黑衣服反問,然後大笑,“我是來替天行道的。”
“你是何人?”江昀道。
黑衣服深深吸了口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丹溪人氏,王鐵牛。”
“丹溪?”江昀皺眉,“那裏的太守可是李稼?”
“呵,可不就是他麽。”王鐵牛譏笑道,“再讓他當下去,丹溪城遲早要變成鬼城,無數冤魂齊聚,哀嚎遍野。”說着說着,眼淚掉了下來,沖刷着臉上的血污,一時間顯得有些瘆人。
李稼,與丞相李延同屬一宗,為人平庸膽小,雖無多大政績,卻也無過。江昀雖想過要貶他,卻一直沒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只能暗中打壓一二。
丹溪城離王城并不算遠,究竟發生了什麽?李稼竟然瞞得這般嚴實?
“王鐵牛。”江昀道,“将你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道來。”
王鐵牛警惕地看着江昀:“你想做什麽?”
“如實招來!”江昀厲聲道。
王鐵牛猶豫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上個月,由于連日大雨,丹溪城內的秀緣水庫決堤,連着湧出岸的河水一齊沖垮房屋,缥缈村多少無辜百姓被洪水沖走。李稼這狗官,束手旁觀不說,竟然說缥缈村惹怒龍王,龍王降罪懲罰,為了求得龍王的饒恕,是以,便派官兵抓捕全村人連剛出生的幼兒也不曾放過,血祭,以求平息龍王怨氣。”
王鐵牛緊緊握住拳頭,眸裏布滿血絲,奮力吼道:“全村上下七十三條性命啊!眨眼間全沒了,那血留了一地,從夜落山流下,染紅了河水,流遍了整座丹溪城!那李稼腳底踩的,是我族人的鮮血,村長那日将我塞在地窖裏,我才得以活命。”
“混賬!”江昀怒罵道,眼裏布滿殺意,倒真是小看了這李稼,本以為是條狗,結果竟是狼。
“我在地窖內躲了兩天兩夜,一刻也不敢閉上眼。”王鐵牛腦袋無力地靠在木架上,“我想殺了李稼,卻連他身也近不了,活着又能如何,連仇也報不了。”
“所以你便來刺殺陛下?”林越不悅道,“上次狀元游城,你們是不是已經到了王城?”林越想到前幾日那幾個混在人群中的黑衣人。
王鐵牛點點頭,又搖搖頭,帶着點迷茫道:“我出來後,遇見了一群黑衣人,把我帶到一處地方,告訴我可以幫我報仇,但是要我服從他們安排。我報仇心切,便答應了。那人說要在王城住一段時間,我也不疑有他。”說着,看向江昀,“雖說你并不知情,但你還是有罪。”
江昀垂眸:“是的。”
林越擔憂地看着江昀。
江昀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是誰主張刺殺陛下的?”林越再次問道。
“他們告訴我要殺一位跟李稼一樣的狗官,我便沖了上去。待到後面才發現竟是當今聖上。”王鐵牛低聲道,“其實,我并不想殺陛下,所以,趁亂便想把陛下帶走,後來,你們就趕來了。”
林越:“那群黑衣人呢?除了你與這些殘兵,我們并未見其他人。”
王鐵牛:“他們埋伏在暗處,計劃是我帶人先上,他們在暗處幫襯。”
林越:“也就是說他們早一步便跑了?”
王鐵牛點頭。
江昀恍然:“難怪,朕瞧着并無多少刺客,禁衛軍卻重傷。還暗自感嘆自己底下養了一群廢物。”
“那些黑衣人可有什麽特殊标志?”江昀問道。
王鐵牛仔細想了想:“并沒有,他們一直蒙着臉。不過,偶然一次我看見過他們劍柄上刻着蓮花形狀的印章。”
江昀垂在兩側的手暗暗收緊,嗤笑一聲:“蓮花宮,朕與他們還真是有緣。”
“王鐵牛,你刺殺天子,罪該萬死,但是,朕可以網開一面。至于其他人,殺!”江昀嚴肅道,“朕即刻着派欽差大臣暗中前往丹溪查明此事,替你族人沉冤昭雪,你可願一同前往?”
王鐵牛驚愕不已,他早已做好必死的決心,可聽到江昀這話,心裏湧起一絲喜悅:“草民願意,多謝陛下恩典!”
江昀揮手讓獄卒放了王鐵牛。
王鐵牛恢複自由後,立即跪下,連忙磕頭:“草民為之前所言向陛下道歉,事了之後,即便是千刀萬剮,草民也心甘情願。”
江昀虛扶了他一把,道:“起來吧,這些事以後再說。”
出了地牢,天色已暗,草叢裏的蟋蟀正歡快地叫着。
林越跟在江昀身側,幾番欲言又止。
“不準。”江昀瞥了他一眼,直接拒絕。
“為何?”林越問。
“後宮不得幹政。”江昀慢悠悠地說道。
林越腳步一頓,解釋道:“我閑來無事,很快便能回來,能省去很多時間,也好了卻你的煩惱。再說,我也沒入後宮。”
“哦?”江昀轉過身,面對着他,“你是在抱怨朕沒給你名分?即便如此,那也不準,随朕去用晚膳。”說完,大步往前走。
林越還想說什麽,卻被身側的東海給阻止了。
東海沖林越使了個眼色,悄悄指着前方江昀的背影,陛下生氣了,國師還是去哄哄吧。
林越朝東海微微一笑,然後追了上去。
東海揣着手,摸揉了揉肚子,陛下哪裏舍得生國師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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