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古怪

一行人回到縣衙門口,正好與從外面巡邏回來的蘇明谙打了個照面。

“逃了?”蘇明谙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

林越點點頭。

蘇明谙輕笑一聲:“狡猾得很,每次都能從眼皮子底下逃走。”

“蘇大人。”林越道,“這城內究竟有幾批土匪?”

蘇明谙道:“就一批,昨日逮你們的只是鄉裏幾個小混混罷了。”

林越搖搖頭:“怕是不止。”

蘇明谙一驚:“林公子的意思是?”

“至少有兩撥。”林越道。

蘇明谙想了想,覺得不大可能:“一直都是一撥呀,只搶劫,不殺人。”

林越看向一旁發呆的靜塵,推了他一把。

靜塵回過神,看着蘇明谙,道:“阿彌陀佛,施主,給點吃的吧。”

林越:“……”

蘇明谙:“……”

被靜塵這麽一攪和,現下也沒了聊天的興致,一行人進了府,管家張羅廚房備了些素菜,靜塵歡喜地吃了起來。

不一會兒,單獨行動的藺衍也從外面回來,與衆人打了個招呼便把蕭楓白拽了出去,似有什麽急事,不過江湖之事,大家也沒有多去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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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降臨,皓月懸于天幕,皎潔的月光給萬物披上一層素紗,朦胧裏帶着溫和。

不知名的蟲子躲在草間發出歡快的聲音,晚間的風比白天多了些涼意,吹得人身心舒暢。

林越靠在樹幹上,想着江昀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禁失笑,回去之後恐怕又要哄好一陣子了。腦海裏閃現出無數種可能,然後思量着該如何應對。想着想着,腦袋逐漸昏沉,再無意識。

夜間下了點雨,淅淅瀝瀝,打落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樹下的人終于有了動靜。

林越摸了摸身上潮濕的衣裳,抹了把臉,扶着樹幹晃晃悠悠的站起來,發出一聲無奈的輕嘆,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回了屋。

翌日清晨,林越是被一陣喧鬧聲吵醒,睜開沉重的眼皮,起身穿好外衣,剛打開門就看見林落白着臉走進來。

還不待林越開口詢問,只見林落臉色一變,目光停留在他衣襟的血跡上,問道:“你昨晚是不是蠱毒發作了?”

林越點點頭。

“我去找師父。”林落說着便轉身想走。

林越一把拉住他:“現在找他幹嘛?沒事了。”

“可現在七月都還沒到,僅僅六月,你就發作過兩次了。”林落紅着眼道。

林越不耐煩地一掌拍了拍他腦袋:“好了,前面發生了什麽事?”

林落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方才說道:“你指不定哪天就死了,現在還有心思管閑事?”

林越再次拍了他一掌:“什麽叫閑事?你把我老婆本弄丢了,我不要急着找回來嗎?這裏一舉一動,我自是要清楚的。”

林落往後退一步,生怕林越再一掌拍下來,嘟囔道:“還老婆,你有沒有命活都不知道,短命鬼。”

林越表情微滞,随即擡腳狠狠踹了林落一下:“老子長命百歲,還要與你嫂子白頭到老。”

林落一個趔趄,好在及時扶住一旁的柱子穩住身形,道:“昨夜,說是土匪襲村,把村子裏的男人全給抓了,剩下的老弱婦孺全跑衙門來了。”

林落話還沒說完,林越便閃身出了院子,奔往前院去了。

“蘇大人吶,我兒九代單傳,我家就這麽一個兒子,他要是有個什麽不測,我死後該怎麽向列祖列宗交代呀!”一個老者顫顫巍巍地磕頭道。

“蘇大人,我這孫子才十八啊,昨日正是他大喜之日,可偏偏被這土匪搶了去,蘇大人,您可要替老身做主啊。”一老妪哭得昏天黑地。

“蘇大人,我相公他要是有個不測,剩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讓我們怎麽活啊!”

……

一時間,堂下哭訴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雜,在大堂內不停飄蕩。

蘇明谙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大清早就在這裏聽了足足快一個時辰的哭喊,實在是有些支撐不住了。

蘇明谙也不懂,好端端的怎麽會發展到如今這般田地,之前無關性命,還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可如今人都被抓了,倒是一刻也不能放松下來。

蘇明谙表情嚴峻地看着下方,道:“諸位且先回去,本官會派衙役日夜保護着大家,本官一定會抓住土匪,給大家一個交代。”

有了蘇明谙這話,加之之前大家一直對他都很信服,于是連忙磕頭道謝,這才三三兩兩散了去。

林越從後堂出來,看着蘇明谙。

蘇明谙無力地靠在椅子上:“林公子。”

“蘇大人不覺得此次土匪做法很匪夷所思麽?”林越問道。

“确實古怪。”蘇明谙贊同道,“半夜下山,不為錢財,只為男子,難不成他們都好男/.色不成?”

林越聞言,嘴角一抽,這位蘇大人的想法還真是天馬行空。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整個土匪寨子裏都好此道把吧?若真是,他們何苦搶呢?寨子裏不就有一大堆?”林越笑道。

蘇明谙點頭:“林公子這話在理,剛才本官只是随口說說,開個玩笑罷了。”

林越:“……”這都什麽關頭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之前林公子提及有兩撥土匪,可有何依據?”蘇明谙正色問道。

“昨日靜塵師父曾說遇上一夥說着外地口音的土匪,就是他們持刀殺人,而之後我們遇上的土匪,卻只是搶劫,并未殺人,後來也只是倉皇逃走。”林越道。

蘇明谙眉頭緊鎖,道:“可是利用□□的?”

“正是。”林越點頭。

“如此看來,先暫定有兩撥土匪,估摸着這殺人的與搶人的正是同一批,這也只是一個設想。再或者,那批土匪只是又多了同夥,以前喝多了粥,現在想吃飯了呢?”蘇明谙分析道,“可我們不知道土匪的藏身地在哪,總是神出鬼沒的,根本沒有頭緒。”說到這,蘇明谙臉帶愧色。

堂內又是一陣沉默。

“大人,不好了。”應擎匆匆忙忙跑進來。

“說。”蘇明谙道。

應擎擡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期期艾艾道:“武岩村昨晚被劫走的男子盡數回來了,只是全都死了。”

“什麽?!”蘇明谙與林越皆為錯愕。

“是的,整齊地排在村口,臉全被畫得血肉模糊。”應擎想起所見之景,膽戰心驚。

蘇明谙立即起身前往武岩村,林越也一同跟了去。

武岩村村口,數十具男屍呈一字形排開,臉被劃得沒有一處好的地方,猶如摔爛的西瓜一般。

各家憑借着衣物跪在屍體面前嚎啕大哭。

蘇明谙繞着屍體挨個觀察,卻一無所獲。

林越站在一旁,無意間看見一個男子鞋底厚厚的黃泥土,再依次看着其他男子,鞋底都是黃泥。

期間,一個老妪牽起男子的手,那男子虎口處覆着厚厚的繭,林越本覺得沒什麽,卻聽見老妪哭道:“我兒今年本該參加鄉試的,你這辛辛苦苦讀了這麽多年書,就為考得個功名好讓娘開心,可如今好端端的飛來橫禍,我的兒啊!”

一介書生,虎口處哪來那麽厚的繭的?起初林越只以為她兒子是個常年拿刀砍柴的樵夫或者獵戶。這麽說來,這具男屍并非她的兒子。

“婆婆。”林越蹲下/.身,對着老妪喊道,“婆婆如何能肯定這位便是令郎呢?”

老妪淚眼婆娑地看着林越,顫抖地指着男屍手上的指環,道:“這是他爹留下來給他的,他常年帶着不離身,老身我怎能認錯,讀了十多年聖賢書,心性純良,從來沒跟人紅過臉,我的兒啊!”說完,又大聲哭起來。

大夥都是靠着熟悉的物品認出自己的親人,可這看不見臉,究竟是不是自家人,還有待商榷。

林越與蘇明谙交換了一個眼神,蘇明谙存了個疑惑,泸水縣土地為灰褐色,并未見過什麽黃泥,加之故意把臉給劃爛,很明顯在掩藏什麽東西。

蘇明谙安撫了一陣子村民後,與林越并肩離去。

二人邊走邊說。

“此事太過古怪。”林越摸着下巴道,“我猜這些人并不是昨晚被抓走的那批。”

蘇明谙笑道:“本官與林公子的想法不謀而合。”

“那人大費周章如此,也就說明那些男子此刻并沒有死。”林越道,“若真是專門沖男子來的話,蘇大人,咱們還需多加小心吶。”

蘇明谙會意,回去便張貼告示,命所有的男子,不管大小,全部集中到善堂。

善堂夠大,足以容得下幾百號人,一時間,城內老老少少,陸陸續續趕來善堂,衙役日夜輪流保護着。

連着幾日,城內再未聽聞什麽男子被劫的消息,倒是聽聞鄰縣也發生類似的案件,連續三天足足被劫了近百名男子,可把那位縣官可吓得夠嗆。

衆人憂心忡忡,夜不能寐,淮安王終于帶兵前來支援。

聽聞江寒來了,林越本能想躲,可卻被蘇明谙一把拽住,直接去見江寒了。

江寒看見林越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江昀已經傳信告訴他了,并且讓他好生看着林越。

“參見淮安王。”蘇明谙拱手道。

林越也跟着行禮。

江寒扶起蘇明谙,笑道:“大人無需多禮,近來辛苦大人了。”

“下官慚愧。”蘇明谙搖搖頭。

二人客氣一番,便進了府。

林越躲在院子裏,看着對面幸災樂禍的師徒仨,氣得牙癢癢。

“瞪我們作甚?人家好歹是你未來王叔,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林落聳聳肩。

“就是就是,這還不沒過門嘛,就算是長輩,也不好出口教訓你。”方鴿子道。

林行雲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麽,只能附和道:“就是就是。”

林越一時無語,轉頭便看見牆頭上的暗衛對對他瘋狂搖頭比手勢。

林越:“……”

“他們這是抽風了麽?”林落嘴角一抽。

看着林越并沒有懂他們的暗示,暗衛們心力憔悴,遞給林越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老老實實散了。

此時,一身白衣的江寒走了進來,依舊是一副溫柔的面容,嘴角的笑也依舊如春風般醉人。

師徒三人在江寒進來的那一刻便跑回屋,連忙關上門,堵在門邊,留下一縫隙,趴在那偷看。

林越:“……”

江寒掀開下袍坐下,直直地盯着林越看,然後別開眼,輕笑道:“你可把陛下氣得厲害。”

林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迫不得已。”

“東西可找着了?”江寒問。

“沒有。”林越道,“事情越來越複雜。”

“陛下很在乎你。”江寒道。

林越愣了一下,本以為江寒會問他土匪一事,沒想到會是這個,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只聽江寒繼續道:“陛下性子素來寡淡,對事或物從來不會有什麽明确的喜惡。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十五歲那年,皇兄為他定了門親事,是定北侯家的嫡女,定北侯手握重兵,與之結親,對太子很有利,雙方都很看重這門親事。奈何陛下當即表示反對,并且趁着皇兄舉辦宴會時,狠狠羞辱了定北侯嫡女一番,那女不堪此辱,當即要求退婚。定北侯愛女心切,問皇兄要一個說法,皇兄氣極,罰了他五十軍棍,禁足三個月。說是三個月,陛下當時足足在床上就躺了兩個月。後來皇兄再次要求他娶定北侯嫡女,陛下仍舊不肯,又被罰了三十軍棍,當時陛下身子剛好,哪裏受得住,昏了足足大半個月,醒後跪着哀求皇兄把二人婚約作罷,皇兄也心疼,只能給定北侯說此事,二人婚約才算是解了。”

林越聽得入了神,眼底泛起心疼:“太傻了。”

江寒亦是如此,繼續道:“是啊,所有人都不懂,二人郎才女貌的,那麽登對,陛下為什麽不滿意?難不成要娶天仙不成?後來,我也問過他,他笑着對我說,一人于他有救命之恩,必當以身相許來報答方可,不然心難安。”

林越眸眶微熱,視線逐漸模糊,只覺胸口被什麽壓着似的,沉重異常,又有點暖乎乎的。

“我說這麽多只是想告訴你,回去夠得受的。”江寒輕笑道,“還有就是,好好待他。”

良久,林越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會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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