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寒香

寒香一大早起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她已經成了老太太的貼身丫鬟了,想到這裏,她眼眶有點濕潤。

此時天色才早,略微能看清楚東西,老太太睡在床外,寒香睡在床靠牆壁那側,她起身跨過老太太,小心翼翼如跨過一只雄獅。寒香蹲在地上,将老太太的鞋子從床底下摸出來,又取來手絹擦拭了鞋面,手絹上又多了幾道血痕。

寒香知道那血是自己手上帶去的,過來服侍老太太這幾天,手上和臉上不知道有多少傷疤,寒香卧房裏沒有鏡子,她有些寬慰,如果看到自己的臉,晚上會做噩夢的。

老太太正在打鼾,鼾聲比一個中年男子都要響亮,她的形容枯槁,全身沒有肉,就像是皮包着一堆骨頭,微小的氣鑽進她鼻子裏,她的胸脯輕微地起伏。寒香咽了一口口水,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滿是傷疤血痕,她想去攥住被角,然後蓋住老太太的鼻子,然後……

寒香突然發覺,這麽可怕的念頭竟然會攫住自己。

老太太一個側身,醒了過來,只瞧她坐起,淩亂的白發黏在背上,寒香連忙服侍老太太穿衣穿鞋,老太太露出一絲笑意。“是個乖巧伶俐的丫頭。”

寒香是逼不得已,就算是一個癡呆成了老太太的丫鬟,她都會變得乖巧伶俐的,寒香酸溜溜地想。

寒香又趕忙清了清梳妝臺的椅子,扶着老太太坐下,拿起梳子梳着那一根根潮濕的頭發,多少汗才能濕成這樣,寒香膽怯着用手絹兒擦拭着白發。

“你瞧我選哪根簪子好看?”老太太的聲音就像是刀片在皮膚上摩挲,難聽至極。

“回老太太的話,哪根都好看。”

寒香剛剛來的時候,老太太也問了這句話,寒香天真地發表自己的看法,覺得一根白色的攢珠簪子好看,興高采烈地和她講,結果老太太揮手就是一巴掌,打掉了寒香兩顆牙,寒香當時候吓懵了,想哭又不敢哭,又吃了好幾巴掌才得到正确答案。

“哪根都好看。”寒香很怕老太太又揮來一巴掌,但是她不敢後退,那只會讓自己受到注目。有時候寒香也疑惑,為什麽老太太這麽瘦削的身體,能夠使出那麽大的力氣,寒香感覺兩顆打落牙齒的牙洞在隐隐發疼。

“不要恐懼,沒有用的,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寒香在心裏重複着玉瓶兒的告誡。

“哪根都好看,”老太太随便練起一根,“那真是太敷衍了。有一日我要把這些都好看的簪子刺進你的腦袋。”

寒香連忙接過那枚簪子,送進老太太的頭發裏,寒香真的很想用力,然後看着簪子的尖端刺破老太太的頭皮,寒香不敢。

消香院的早膳一向就恐怖,以前從來沒有聽丫鬟們說起過,但是寒香看着就觸目驚心。湯裏有着死耗子,在吃完那碗湯後,鐵定會有一只灰色的沒有剝皮的老鼠在碗底,寒香甚至懷疑老太太是妖怪,這也能入口,有幾次丫鬟們端來的肉寒香不認得,不過隐隐約約覺得是人的肉。

哦,造孽啊,寒香幾乎想哭了,那只是自己的想象,說不定只是羊肉牛肉的。老太太吃完早膳後,有些開心。“你的嘴巴被針線縫了嗎?”

“回老太太的話,沒有。”寒香無時無刻都保持着笑意,那是老太太想要看到的模樣,而且回答她的問題,必須加上前綴“回老太太的話”,如果沒有,那是自尋死路。

老太太平靜地吃完了飯,寒香奉上手絹子,她擦了擦,笑道:“取針線來。”寒香不知道什麽使她咧嘴開笑,露出她滿腔黃牙,不僅如此,還有被黑色的污穢填滿的齲洞。

取來針線,老太太吩咐寒香坐下來吃早膳。

“不要恐懼,沒有用的,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玉瓶兒在寒香耳邊說,不過身邊沒有玉瓶兒的影子。

寒香寧可餓着,也不願意吃老鼠的洗澡水。不過比起死亡,寒香別無他法。她舀了一碗湯,不知道怎麽下口,如果只是湯裏面埋着一只老鼠,看不到,寒香還有可能喝下去,可是現在老鼠的屍體暴露在自己的眼前,如何進食?

“不要恐懼,沒有用的,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寒香把這話當成了耳旁風,肚子裏翻作一團的東西吐出來,一些麥麸,昨晚上偷偷吃的,現在盡數還給老太太了。

老太太瞧着寒香吐了,喜得哈哈大笑,又那麽一瞬間,寒香想上去掐死她。“你的嘴不中用了。”老太太将繡花針放到寒香嘴邊來回刮動,寒香只感覺有細小的刺痛感在皮膚上跳躍,和着汗水躺下。

在下唇,老太太登時将針望上一頂,尖端刺破了下唇,寒香疼得幾乎要跳起來,可是她不敢,甚至不敢咬緊牙齒,若老太太看到,她會敲碎自己的牙齒。她只好偷偷用指甲掐着自己的皮肉。

老太太的注意力都在寒香的嘴巴,銀白色的針尖上聚着紅色的血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又用力刺了幾針,寒香在心裏疼得哇哇叫。

恐懼攫住了寒香,佛祖慈悲,快保佑保佑我。刺骨的疼痛一直在肆虐,寒香心想,如果她再穿一次,自己就和她同歸于盡。

老太太又穿了一次,寒香疼得想哭,她又開始祈禱,老太太肯定不敢再穿一次的,否則自己真要殺了她。老太太再穿了一次,寒香心裏已經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嘴巴已經被刺了多少針,她不敢去動,啊,這該死的老太太,寒香好想逃走……

老太太笑了一會兒,将針收進盒子裏。一股肉的疼痛幾乎讓寒香暈過去,她懷疑自己暈過後腦袋還會不會在自己脖子上。

“老太太,是時候念佛了。”寒香提醒,這個她不敢忘,對于她來說,老太太每天念佛的時辰就是她苦難得以歇息的時辰。老太太果然去祠堂念佛了,寒香得以平靜。

她回到房裏偷偷往嘴上抹了一點藥膏,這是消香院粗使丫頭偷偷給她的,或者是看自己可憐,那個丫鬟才願意幫助自己。寒香又想起那個丫鬟說老太太是個變态,她好幾年前甚至毒害了自己的親兒子——楊長舒,寒香感到背脊發麻,對于親兒子她都能這樣做。

那個丫鬟還告訴她,老太爺在的時候,還能管着她,知道老太太弄死了楊大爺的時候,老太爺打了老太太兩個巴掌,并且把小兒子清二爺接到另外一個院子去住,不許老太太見二兒子。如此倒是也沒事,直到老太爺死了,老太太又開始變本加厲了,幸好清二爺已經成年了,否則……

粗使丫頭提起老太太的時候,牙齒裏充滿了恨意,好像想咬死她。那丫頭還說,老太太弄死楊大爺的時候,他已經定親了,可大爺一死,親事又如何是好?老太太竟然還瞞着謝府的人,說死的是清二爺,把謝府的千金接過來,竟然嫁給了清二爺,诓騙了他們。

好悲哀啊,寒香想到。在自己房裏呆上一陣子,就要去服侍老太太了,寒香連忙将嘴上的藥膏抹去,要是被老太太看到她塗藥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老太太念佛以後,又要喝茶,喝茶以後,又要吃糕點,她的本意不在喝這些吃這些,而在于折磨丫鬟。寒香發現每一件事,老太太都能從中想到折磨的辦法,每一個心跳之間,寒香備受折磨。

生不如死。

晚上忙了一切,寒香還要和老太太一起睡覺,她睡外側,自己睡裏側。不過老太太不會輕易睡覺,她會将自己折騰到半夜才睡,寒香好幾次想睡了,都被老太太的耳刮子打醒,打醒後還有更加殘酷的方法,所以寒香都不敢睡了,只困意難擋,心裏一直想掐死她。

老太太躺在床上,穿着一身睡衣。“臉來。”

寒香忙不疊把臉湊過去,老太太修長鋒利的指甲掐入寒香的臉皮當中,一道道傷口立時出現,寒香不明白,在這一掐當中,老太太真能得到好處嗎?

又到了半夜,寒香的臉上綴滿血痕時,她又獲得了睡覺的資格,這讓她痛哭流涕。她睡入夢鄉,師父在她耳旁說: “不要恐懼,沒有用的,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做不到啊,寒香醒來的時候又是新的一天了——噩夢般的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為老太太拉一點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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