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師的啞謎
嘉措頓珠沒有再次進來,我多少吃了一點,在石屋的一角展開睡袋躺下,腦子裏仍然是揮之不去的“香雪海”三個字。向導對于老僧的描述很少,重點一直放在那個女人身上,但卻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港島有位著名的美女作家曾經說過,真正的美女是眼睑上的花,只開一次,卻會占滿觀賞者的眼睛。接下來的春夏秋冬,心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一瓣。一花障目,不見滄海巫山。
嘉措頓珠的父親看到的,便是一朵這樣的花,畢生不忘,甚至将這種朝聖者般的真摯情感傳給了自己的兒子。
“女人與老僧什麽關系?老僧說過什麽……”房間裏的油燈一直亮着,門口的布簾也早換成了專業的防水帆布,把山風和寒意牢牢地擋在外面。不知什麽時候,我合眼睡了過去,日記本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上。
驟然之間,我清醒過來,雙眼盯着煙熏火燎的灰色屋頂。一股藏地之夜特有的森森寒氣卷地而來,帳篷的門簾已經開了一條窄縫,本來濃墨一樣的夜色竟然變成了銀光閃爍的世界。
“怎麽,下雪了嗎?”我挪開胸膛上壓着的日記本,思想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剛剛自己好像做過一個夢,是與一座幽深曲折的迷宮有關的。
“瑪娘紐派(跟我來吧)。”一個稚嫩的童音響在耳邊,令我彈身而起,單掌橫在胸前戒備,駭然發現小男孩站在石屋正中,一只手向我伸過來,重複着這句藏語。
“去哪裏?”剎那間,我忘記了藏語的“去哪裏”怎麽說,只是下意識地用漢語提問。
小男孩轉過身,輕輕地向外面指了指。
邵節、司馬鏡的鼾聲此起彼伏地響着,我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生疼,所以這不是做夢。
“卡巴太卡(到哪裏去)?”我沉聲問。
小男孩握住了我的手腕,拖着我向外走。一出了石屋,腳下松松軟軟、嘁嘁喳喳的,竟然已經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仰面向天上看,紛紛揚揚的鵝毛般雪片撲簌簌地落着,天幕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昏灰色,而遠方連綿的山脈則遍體銀裝素裹,不見本來面目。
“瑪娘紐派,瑪娘紐派……”小男孩拉着我直線向西,很快地跨過小路,到達了路西的石屋旁邊。石屋後面的巨大空地上,一支長杆橫擔在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上,兩頭各拴着一只皮口袋。那名忽而出現、忽而消失的老僧正站在其中的一只口袋前,向裏面裝石頭。
雪下得很大,我必須不停地拂掉眉毛上的雪片,才能看清老僧的動作。
小男孩指着另外一邊的口袋,做了個“鑽進去”的動作。老僧沒有回頭,不停地将石塊塞進口袋。我采取了靜觀其變的應對之策,站進口袋裏,把上半身和頭留在外面,單手握住長杆。另一邊口袋裏的石頭慢慢增加,等到石頭與我的重量相等時,杠杆便趨于平衡,把兩只皮口袋都留在半空中。
在風光紀錄片上,我看過藏地下雪時的情景,但這一次是親身經歷,感覺自然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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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到過藏地的游客,可能覺得冬季是本地的旅游禁期,實際上,西藏地處低緯度地區,每年的十一月至來年三月,主要城鎮白天氣溫竟然高于大陸的北京三到五攝氏度。除了享受得天獨厚的超強日光浴之外,晶瑩的雪山、缤紛的森林會令冬季的藏地變得多姿多彩。
此刻的情景,讓我不知不覺聯想到《三國志》中“曹沖稱象”的故事,但我并不着急退出,只是冷眼旁觀,看看老僧和小男孩還能變出什麽花樣來。
老僧繞着兩只皮口袋轉圈,忽然用力拍掌大笑,背誦出一大段晦澀的藏語經文來。小男孩站在我的身邊,頭頂和肩頭落滿了白雪,變成了一個呆若木雞的稻草人。
“玩夠了沒有?”我低聲喝問。
老僧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只要是個有知覺的活人,就都被他給吵醒了,也包括夏雪那隊人馬。
“卡內沛巴(從哪裏來)?卡巴太卡(到哪裏去)?”老僧停在我的另一邊,連眉毛和胡子上都沾滿了雪片。
“來處來,去處去。”我無法把佛家的偈語翻譯成藏族話告訴他,幹脆只用漢語回答。按照佛典上的解釋,真正有靈性的信徒,會僅憑說話時的語氣、口型、表情完全領悟對方的意思,用何種語言溝通反而成了無所謂的東西。
老僧再次仰天大笑,山羊胡子顫巍巍地翹着,像一把即将掉光了毛的破刷子。
“那個女人跟他去了哪裏?”我記起了嘉措頓珠所講的故事,像這樣一個不修邊幅的藏地老僧腦子裏會藏着什麽秘密?
咔嚓一聲,我雙腳發力,長杆從中折斷,兩只皮口袋同時落地。小男孩發出一聲幼獸般的低叫,而老僧則是仰天長嘯,嘴裏呼出兩尺長的白氣,将飄到臉前的雪片全部吹開,回聲在山谷間跌宕起伏。接着,一老一小同時把雙手合在胸前,深深地相對鞠躬。
我跳出口袋,深呼吸了七八次,才把口袋上帶着的那種說不出的腥膻味徹底弄幹淨。那根長杆原來是山谷裏的雪杉樹幹,斷口處還帶着絲絲縷縷的木質清香,可見是剛剛砍伐而來的。
啪啪!北面的石屋頂上忽然閃出了刺目的火星,我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那是子彈擊中石頭後迸射彈跳的結果,躲在暗處的神鷹會人馬又一次發難了。
我立即出手,拖着一老一小藏身于近旁石屋的南牆邊,全神貫注地傾聽着四面的動靜。雪片越落越急,撲撲簌簌的聲音逐漸變得密不透風,只是再沒聽到殺手開槍的動靜。撲通一聲,有人從石屋頂上沉重地躍下,嘴裏發出掩抑不住的呻吟,然後爬起來,趟着沒到小腿肚的積雪,步履拖沓地走過來。
那是孫柔槍,并且是重傷之下的孫柔槍,一轉過屋角,就吃力地靠在牆上。
“陳先生,告訴夏雪……我的死期到了,會在另一個極樂世界裏等她。告訴她,世界上的某些事情是永遠不能解決的,無論大家做過多少努力,比如尋找母親這件事。她是個好女孩,幫我照顧她,你一定會做到的,是不是?”孫柔槍漂亮的五官正在恐怖地扭曲着,兩顆子彈的彈孔留在他的左右眉骨靠上的地方,又向着斜下方貫通射穿了他的顱骨,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雙肩。
“我會告訴他。”我慢慢起身,預備伸手去攙扶他。邵節、司馬鏡他們看得很長遠,知道跟蹤小男孩會出事,最終有人将為此而送命。
孫柔槍苦笑着擺手:“謝謝!再見了我的朋友,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等死,免得吓壞別人。陳先生,最遺憾的是沒能跟你做朋友,就等來世好了!”
五花神教的高手臨終散功之前,身上的毒蟲會兇殘反噬後四散逃開,而煉蠱師的死狀必然奇慘無比。
孫柔槍回過頭去,只向西走出十步,便雙腿一軟,垂着頭跪倒在雪地上。大雪越發來得急勁了,他衣服上的血跡漸漸被雪片蓋住,頭發也由斑白變成全白,連雪帶冰,在他頭上結成了一只亮晶晶的帽子。
老僧和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盯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對孫柔槍說過的話毫無反應。
我嘆了口氣,放開他倆,快步沖出去,扶住孫柔槍。其他人應該都被吵醒了,特別是邵、司馬兩位,但他們唯一能做的永遠都是袖手旁觀,絕不摻和。為叔叔的死奔走效力時,他們表現出來的那股熱情至今令我感動。反正,面對藏地絕境裏的陌生人,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香……雪海……”我聽到了孫柔槍在瀕死前的深情呼喚聲,竟然是留在叔叔日記本封面上的那三個字。
“香雪海是什麽?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麽?”我搖撼着他的肩,對着他的耳朵大叫。
又有兩股污血從他的腦後流下來,這種兩頭帶孔的貫通傷是最令西醫頭痛的。不過現在大家是在西藏,任何中醫西醫都沒有,民夫背着的藥箱裏只有簡單的消炎藥和紗布。
“找到她……”突然間,孫柔槍的臉漲紅了,後頸、喉結、胸口的皮膚急促地抖個不停。那是煉蠱師體內的護身毒蟲即将反叛的預兆,相信在不久之後,毒蟲會咬破人體髒器,沖開皮膚禁锢,跌落到雪地上。
“把他交給我,我來處理一切。”夏雪終于出現了,身上的大衣來不及系扣,只是胡亂披着,“小弟,小弟,你堅持住,我來救你!”她抓住孫柔槍的另一邊胳膊,右手指尖上彈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倏地向孫柔槍的琵琶骨位置戳下。
我立刻反手隔開她的小刀,以免孫柔槍體內的毒蟲反噬時,淩空落到她的身上:“快去,給我找一間安靜的石屋,我要替他療傷!”
煉蠱師以自身的骨肉精血飼養護體神蟲,它們都具有某種靈性的,能夠自動趨吉避兇,即便在非常惡劣的環境裏也能生存下去。如果任由夏雪割開孫柔槍的皮膚,把蟲子釋放出來,遭殃的也許将是整條山谷的居民以及誤入此地的旅行者。
她稱呼孫柔槍為“小弟”,關切之情溢于言表,讓我無意中窺到了她心裏的秘密。
很快,夏雪帶着梅天蠍和民夫們騰空了自己住的石屋,我抱着孫柔槍走進去,命令他們将外面的雪鏟進來,堆到我倆身邊,直到填滿整個屋子。
“快,聽陳先生安排!”夏雪帶頭鏟雪,肩上的大衣滑落在地也渾不在意。
幾分鐘之內,我便陷入了一個白雪和堅冰的世界,而孫柔槍則被身下的雪托住,像是平躺在一個白色的手術臺上。他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只有用力按壓頸側大動脈時才能感受到一點。
我伸出右手尾指,在他額頭正中一劃,一條半寸長的慘白口子出現了,但卻沒有鮮血流出。
“我得救你,保住你心裏的秘密。當然,你是五花神教的人,恩将仇報、以怨報德的事時有發生,也許等你一醒過來就會向我動手,鏟除異己。我不會怪你,因為我并非為救你而救你,是為了夏小姐。”在沒有外人打擾的情況下,我終于可以輕松地吐露自己的心聲了。
夏雪那麽在乎孫柔槍的生死,我能救了他,她會不會因此而活得快樂一些?
我的雙手按在他的心髒部位,慢慢提聚丹田內力,全身三轉之後才源源不斷地輸入對方體內,為這個已經半只腳踏在鬼門關上的年輕人祛毒續命。當前他最大的危險來自于體內那些蟲子,煉蠱師與蠱蟲的關系一向是“此強彼弱、此弱彼強”的,在他生命力極度虛弱時,蠱蟲的力量會占上風,某些時候甚至能把煉蠱師變成行屍走肉般的傀儡,危害人間,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必須殺死那些蟲子,不留後患。
“啪”的一聲,有只黑黝黝的甲殼昆蟲從那道口子裏蹦跳出來,形似蟋蟀,體積卻縮小了十倍。我不等它逃走,食指、拇指一夾,蟲子便在我指肚上碎成了幾十片。接着,第二條微型蚯蚓、第三條微型蠍子、第四條微型飛蠅都蠕動出來,做了我的指下鬼。
“陳先生,情況怎麽樣了?”隔着雪堆,夏雪的聲音變得混濁而遙遠。
我縱聲回答:“一切正常,等消息吧。”
五花神教的護體神蟲一般會是五的倍數,很明顯還有最後一條藏在孫柔槍體內,需要我捉迷藏一樣地把他找出來。
孫柔槍終于張開了眼睛,驚異地打量着眼前的冰雪世界。
“用寒氣抑制蠱蟲的活動能力,然後逐一殺死它們,是我唯一的選擇,因為我必須要你活下去,哪怕成為一個一無所能的廢人。”我的手掌在他的肋下緩慢游走着,挨根肋骨搜尋,猜測最後一條蠱蟲可能生存于骨縫隔膜裏。
“別費事了……最後一條是裂頭蠱,盤繞在我的大小腦之間的顱骨縫隙裏,長度超過三尺,已經跟我的生命融為一體。它死,我死;我死,它死。真正要我命的,不是那兩粒子彈,而是被子彈騷擾後徹底憤怒的它。陳先生,我知道你是異術界的天才,但這一行裏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是永遠都無法抵達完美巅峰的。我死不足惜,求你幫幫雪姐,不要重蹈香雪海的後塵。”孫柔槍艱難地舉起手,食指指尖輕觸着自己的左太陽穴向上的地方。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将面前的煉蠱師當做正常的“人”來看,本來就是一種錯誤。
叔叔說過,當一名煉蠱師決定入門修行的那一刻,他的本體便已經死亡了,餘生剩下的所有時間,都是在為蠱蟲而活。所以,黑白兩道上的正義人士,常常把煉蠱師稱呼為“蠱奴”,意即“蠱蟲的奴隸”。
“你确定蠱蟲就盤踞在那個位置?我有辦法将它取出來,放心。”我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既然答應夏雪救他,就一定達成使命。
“取出來?你……你在開什麽玩笑?”孫柔槍一邊輕輕嗆咳着,一邊皺着眉頭笑,額上的傷口像一只豎向的眼睛。如果不是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候,或許我會跟他開句玩笑,因為他的樣子像極了藏地傳說中的“三眼族人”。
“裂頭蠱蟲最是怕熱喜寒,我用‘天魔解體大法’配合‘三昧真火掌法’,燒灼你的奇經八脈,讓全身血液湧向頭頂。裂頭蠱的成蟲受熱之後,會自動上浮,躲避熱血。那時,我用指甲在你頭頂正中按照天幹地支、奇門五行的布置劃開一個九宮格,取下‘戴九、履一’這兩個位置的頭皮,蠱蟲的頭或者尾,就會從這裏探出來。運氣夠好的話,它的頭從‘戴九’出來,幾秒鐘內就會離開你的身體,藏進冰雪裏。這樣做,你看合理嗎?”我有條不紊地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
實質上,裂頭蠱并非煉蠱術裏的最高境界,叔叔便親身遇到過苗疆高手用“七步金蠶蠱、桃花水母蠱、葬地旋風蠱”施術殺人,那才是異術界最恐怖絕倫的戰事。
真正的絕頂煉蠱師每年的農歷五月五日(端午日)都會在正午時分聚置毒蟲,因為這一天的空氣中毒氣最盛,就如《通史》中記載的:“蠱,多于端午日制之,乘陽氣極盛時以制藥,是以能置人于病、死。多用蛇、蟲、蜈蚣之屬來制,如果無法解救時,一觸便可殺生。”
《通志》中記載,漢族高手煉蠱要用到一百種蟲類,而苗疆夷人所要的只有十二種。在養蠱以前,要把正廳打掃得幹幹淨淨,全家老少都要洗過澡,誠心誠意在祖宗神位前焚香點燭,對天地鬼神默默地禱告。然後在正廳的中央,挖一個大坑,埋一個大缸下去。缸要選擇口小腹大的,才便于加蓋,而且口越小,越看不見缸中的情形,人們越容易對缸中的東西發生恐怖,因恐怖而發生敬畏。缸的口須埋得和土一樣平。
等到農歷五月五日(端午日),到山野裏任意捉十二種爬蟲回來放在缸中,然後把蓋子蓋住。這些爬蟲,通常是毒蛇、蜈蚣、蠍、大綠毛蟲……總之會飛的生物一律不要,四腳會跑的生物也不要,只要一些有毒的爬蟲。這十二種爬蟲放入缸內以後,主人全家大小,于每夜入睡以後禱告一次,每日人未起床以前禱告一次。連續禱告一年,不可一日間斷。一年之中,那些饑餓的爬蟲在缸中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強大的吃弱小的,最後只剩一個。這個爬蟲吃了其他十一種以後,自身的形态和顏色會變得匪夷所思。
叔叔見過的養蠱者缸裏剩下的東西,一種叫做“龍蠱”,形态與龍相似,大約是毒蛇、蜈蚣等長爬蟲所變成的;一種叫做“麒麟蠱”,形态與四腳蛇相似,大約是青蛙、蜥蜴等短體爬蟲所變成的。
可以想象,孫柔槍體內的“裂頭蠱”,就是将煉制的“龍蠱”植入腦顱,借助毒蟲的力量殺敵,最終跟它融為一體。由三寸長的“龍蠱”生長到三尺長的“裂頭蠱”,非得經過十五年以上的潛心豢養不可。細細推算,孫柔槍竟然從五六歲起便開始以身飼蠱了。
“正是那樣,不過一來會極度損耗你的內力,二來我将變成毫無異術的廢人,不能幫助雪姐做任何事,比死了更痛苦。你還是不要救我了,等我死後,把我的遺體交給大哥,讓‘裂頭蠱蟲’爬入他的身體,繼續成活下去。因為……因為我們無論如何都得找到香雪海,在前路上必須得用到‘裂頭蠱’。你懂嗎?我修煉這種東西,正是為了克制前路上更厲害的毒蟲。”孫柔槍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往往只有一個人體內的鮮血即将流幹時才會這樣。
“香雪海是什麽?一個人名還是一個地名?”我再次追問。
我們身邊的積雪正在融化,雪水洇濕了我的衣服和靴子,刺骨的寒意無處不在。
孫柔槍笑了:“那是屬于我們三個人的秘密,永遠的秘密。”
叔叔把這三個字反複地摹寫在日記本上,一定也知道它代表了什麽。我甚至懷疑這三個字會不會與他的被害有關。
“我現在救你,其他事活下來再說。”如他所說,蠱蟲由一名煉蠱師身體裏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并非一件順理成章的容易事,其難度等同于血型不同的人相互輸血一樣。表面上的物理傳導非常容易做,随之帶來的不相融性病變會連另一個人的生命一起帶走,毫無轉圜的餘地。
嘩的一聲,孫柔槍右側的雪團裂開一大塊,露出梅天蠍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來。
“我要你活下去,活着看到她,活着去問她當年為什麽要做那樣的決定。小弟,不要讓我和小雪失望,更不要讓父親的在天之靈失望。我能感覺到,她就在附近,随時可能出現。這一次,我們三個一定要聽到她的答案。聽我說,不要睡過去,一定要活下來!”梅天蠍抓住了孫柔槍的手,死死地攥着。
另一邊,夏雪也出現了,頭發上沾滿了雪末,神情無比焦灼。
“我得救他,殺死‘裂頭蠱蟲’,讓他自身的精血得以蓄養,保證供給大腦和心髒不間斷工作的起碼動力。那蠱蟲的體積太大,他已經養不起它了。”在這樣一種奇特的環境裏看到夏雪,我的心口一下子變得溫暖起來。
她的美,并不因方寸大亂而稍減,眉心緊皺時,反而更顯出一種雷雨中的荷、暴雪中的花、狂風中的蝶、電閃中的燕——因不懼危難、蔑視險阻、志存高遠而流露出的鎮靜大方、從容淡定來。
“只能如此嗎?陳先生是港島異術界前輩們眼中的天縱奇才,又受到‘南七北六十三省盜墓王’陳滄海先生不遺餘力的悉心教誨,一定能從山窮水盡之處開辟出柳暗花明之路來,對不對?”她拂掉了鬓角的些微殘雪,長睫毛一顫,流光溢彩的黑色眸子轉動,向我展露出了一片驚豔絕美的笑容,随即低下頭握着孫柔槍的另一只手,一字一頓地低聲告訴他,“小弟,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的心被她剎那間閃現的光彩重重地擊中,一種甜蜜的疼痛油然而生。特別是當她情真意切地叮囑孫柔槍活下去的時候,我在心底裏緩慢而堅定地告訴自己:“救他,為了她,不遺餘力地救他,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
第二部 山高水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