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夏雪詭異失蹤
“那時,我剛剛把夏小姐扶上船,回頭解拴在石樁上的纜繩,忽然聽到湖中央傳來一種沉悶的呼嘯聲,像是幾百匹壯年藏牦牛發情時一起吼叫一樣。我急忙回頭看,湖面上飄着一層朦朦胧胧的白霧,越來越濃重,向岸邊飄過來。那種感覺,就像冬天的日落之後暮色迅速降臨下來,根本不給人留下喘息之機。剛剛解開的繩頭從我手中滑落,那艘木船正在急速離開湖岸,但我明明知道,沒有人搖槳,也沒有人啓動船尾的柴油機馬達。幾秒鐘內,木船就到了距我十幾米遠的地方,夏小姐站在船頭,努力地穩住身體,向我大叫了幾聲,大概意思是無論發生什麽怪事,一定要通知陳先生您……”
向導仁吉多金是個四十歲上下的藏族壯漢,身材硬朗得如同一塊青石,但現在他已經完全被恐懼和自責擊倒了,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一直垂着頭坐在火盆邊。
入夜後,氣溫下降太多,我們幾個人不得不生火取暖,順便取了幾瓶藏地白酒烤在旁邊。除了我和仁吉多金外,房間裏還有另外兩人,一個是叔叔生前的好友“針灸術大師”顧知今,另一個則是羅布寺負責對外事務的僧人傑朗,亦是我們抵達此處後才剛剛認識的朋友。
這已經是仁吉多金第十幾次講述這同一件事了,但每次講到這裏時,他都會忍不住緊緊地抱着頭,喉嚨裏發出倒抽涼氣的咝咝聲,因為這件事在他看來詭異到了極點,幾乎像神話電影中的某一幕情節,令人無法置信。
“你休息一下吧,下面的事,請傑朗大師接着說。”我拍拍仁吉多金的肩,順手遞給他一瓶酒。
傑朗坐在遠離火盆的陰影裏,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一件灰色僧袍裏,只露出一張蒼白而瘦削的臉。
他清了清喉嚨,淡淡地用漢語回應:“好吧。不過,即使我不重複,幾位也能在心裏複述前幾次仁吉多金說的話。那是一次又恐怖、又怪異的突發事件,我看到湖中央出現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漩渦,它不斷地向四周擴散,夏小姐所在的那艘船被卷進去,不由自主地繞着圈奔向湖心。湖水飛速地減少,直到一點不剩,露出水底的嶙峋怪石來。通俗一點說,怪事發生時,湖水被某種怪物一口吸幹了,然後在大約八分鐘到十分鐘的間隔後,湖水又神奇地返回,與消失前的水平面等高。唯一的不同是,夏小姐連同那艘船都不見了,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七十二小時,仍舊杳無音訊。”
這段話與仁吉多金的話合起來,就是“夏雪失蹤”這件事的完全版本。事發之前,向導本來是要開着那艘船帶夏雪到湖中央去垂釣——“垂釣”只是夏雪探測湖中秘密的一種托詞,她從大昭寺那邊星夜兼程地趕來,為的是探索香雪海連續三晚托付給她的夢。
“我知道,兩位的話傳遞出來的唯一一個信息就是夏小姐溺亡了,對不對?”顧知今的話鋒很犀利,說出了大家都不願面對的事實。特別是我,根本不相信夏雪就這樣離去了,把我們兩個在拉薩大昭寺神廟裏的那些山盟海誓、生死約定都瞬間抛棄,只留下我在世間心痛欲裂。
傑朗遲疑地點點頭,不再多說。
仁吉多金含混不清地嗫嚅着:“窩拉措湖的水域面積只比羊卓雍措湖略小一些,湖中央的最深處達到六十多米,比羊卓雍措湖還要深三分之一,就算是本地藏族裏的潛泳好手都不敢嘗試挑戰探索。當時,船上沒有任何救生設備,只有柴油機馬達和兩條木槳。我懷疑,夏小姐和木船一定是被卡在湖底的石縫裏,所以才沒有像正常情況那樣飄浮上來。陳先生,我萬分抱歉,願意接受您的任何懲罰……”
我的心正在不斷地下沉,直到落入無法拯救的黑暗深淵裏,僅存的一點點希望在于還沒見到夏雪的遺體,就不會最終放棄搜救的希望。
“陳風,振作點。”顧知今握住了我的腕子,小指上的尖銳指甲在我腕脈上輕輕一掃,一股針紮般的銳痛從手腕一直傳遍了我的半身,令我猛然警醒。
“我很好,謝謝顧叔。”我苦笑了一聲,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一股血腥味直沖鼻端。
得知夏雪失蹤的消息後,我從拉薩租用了一輛車況最好的豐田越野車,任何司機都不用,親自駕駛,高速趕到羅布寺來。到現在為止,已經兩天一夜沒吃任何東西,只喝過兩瓶清水。我的胃裏像是有根松油火把一直在熊熊燃燒着,恨不能馬上把窩拉措湖的水一把火燒幹,找到最珍愛、最痛惜的她。
“火燒眉毛的時候也不能飲鸩止渴,而是冷靜如極地寒冰,思考一切退路,從中找到最安全、最便捷也最明智的那一條來——陳風,這是滄海兄常說的話,還記得嗎?”顧知今那兩條厚重而濃黑的卧蠶眉挑了挑,不無感慨地長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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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叔叔的好友,提及銅鑼灣別墅裏的慘案,不免傷懷。
“我記得,謝謝顧叔提醒。”我回手抓起一瓶礦泉水,顫抖着擰開瓶蓋,連灌了三大口。
“陳風,屋裏悶,你最好出去透透氣。人生在世,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是不是?出去走走吧,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然後放松心情,今晚好好睡一大覺。我找的水性好手明天一早必到,他們會同車帶來最精良的德國深潛裝備,把湖底的情況探索清楚。”顧知今拉我起身,然後放開我的腕子,慈愛地拍拍我的胳膊。
“好。”我的鼻子正在一陣陣發酸,喝下去的礦泉水正在迅速轉化為涵意複雜的眼淚。
吱嘎一聲,傑朗替我拉開了木門,夜風迎面吹來,我的頭腦立刻清醒了許多,盈眶欲滴的眼淚也壓了回去。
羅布寺的名氣與規模都無法跟附近的白居寺、珠林寺相比,它面對的窩拉措湖更是比北面的羊卓雍措湖、南面的普莫雍錯湖差得不是一兩個級別,在西藏地理圖上根本沒有旅游标示。藏語中“羅布”是“寶貝”的意思,“窩拉”則是“下面”的意思,所以途經此地的旅行者往往将羅布寺和窩拉措湖連起來戲稱為“下面有寶貝的湖”。
實質上,藏地的旅游資源早就根據人文歷史、風景觀光劃分為數個等級,從西藏旅游局規定的景點門票價格上就能區分開來。如果連旅游局的價格名冊都沒有收錄的話,只能證明羅布寺屬于可看可不看、可停可不停的地方,沒有太多觀光價值。
我們談話的房間在寺廟的第一進院落東側,向南出了大門直行五十步,就是窩拉措湖的古老石岸。第二進院落是僧侶們修行、起居、做功課的地方,負責接待的傑朗曾經叮囑過,大家只可以在前兩進院子裏休憩、觀光,千萬不要踏過通往第三進院落的棗木門檻,因為那裏是寺裏的高僧閉關修行之所。
本來,我只想左拐出門到湖邊去,遠眺夜色下的湖面,抒發胸中的郁悶。
突然,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僧侶從大門外急急地走入,手裏捧着一個兩尺長的黃色卷軸,大踏步地奔向中院,毫不停留跨過兩尺高的棗木門檻,直入後院。看他的慌張情形,一定是出了某種緊急大事。
我心中一動,無聲地跟了進去,輕飄飄地綴在他的後面。
夏雪失蹤時的目擊者只有向導仁吉多金和老僧傑朗,寺廟大門處也沒有任何監控裝置,所以他們很容易統一口徑,把那件事的經過說得天衣無縫。
一路南來時,顧知今曾幾十次提醒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藏地多風雨,任何事不能不聽人言,更不能盡聽人言。”他的意思我懂,是在懷疑“夏雪失蹤事件”會有其它版本存在,畢竟湖水驟然消失、而後又重新漫溢是件任何人都不能理解的怪事,其中有太多值得深思的疑點。
進入羅布寺之前,我和顧知今便有了明确的分工,他利用自己的江湖關系盡快召集潛水高手,負責打撈那條沉船;而我要調查仁吉多金和傑朗那些話的真實性,必要時,甚至要展開對羅布寺的深度搜索。
我的腳下是一條古老的青石板路,夾在兩邊的青磚高牆之間。年輕僧人已經過了夾道,進入了一個正方形的空曠院子,徑直奔向右側透出燈光的大殿。
“掐烈卡日雲啊(藏語:什麽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
我隐身在牆角的假山石後面,豎起耳朵傾聽。
年輕僧人的語速非常之快,夾雜着藏族土語,我只隐約聽到有“印度、土王、蓮花、北方邦”之類的詞彙。嘩的一聲,大概是他展開了那個卷軸,有三四個蒼老的聲音一起驚訝地叫起來。
“額阿線松(藏語:我明白了)。”又是那個蒼老的聲音。
忽然,大殿深處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誦經聲,其間伴随着轉經筒搖動時的摩擦聲,還有幾名老僧壓抑不住的咳嗽聲。
正面大殿頂上,忽然出現了一條輕如貍貓的影子,一起一落之間,他便到了右側大殿頂上,緩緩地爬行到屋檐邊上,雙腳勾住飛檐,身子翻轉下沉,以“珍珠倒卷簾”之勢向大殿裏窺視着。
誦經聲猶如催眠曲一般,絮絮叨叨地響着。大殿裏許久沒人說話,仿佛年輕人那麽焦急地送卷軸進來,并沒有引起太大重視,被暫時擱置到一邊了。
嚓的一聲輕響,有人在我右側五步外踩斷了地上的枯枝,也幸好有這枯枝的存在,才令我醒覺夜行者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三名。那人發覺行藏暴露,立即屈身拔槍,一柄早就擰好了消聲器的短槍斜着指向我的面門,槍管上的烤藍湛湛生光。
第三個人仿佛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右臂一甩,一柄拖着細長銀鏈的虎齒刀便飒的一聲到了我的喉結。虎齒刀長僅三寸,本來是近戰格鬥中的超短武器,與槍械中的“掌心雷”短槍是同一設計思路。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只有絕對的搏擊高手,才喜歡使用這種武器。
我挺身前撲,避開虎齒刀的同時,扣住槍手的腕子擰轉向後,令他的槍口對着自己的胸膛。刀手撲空,自然而然地跨步向前,向我身後追擊,但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我的右腿已經采用了泰拳格鬥術中的“跨虎登山踢”,正中他的小腹。
“朋友,別誤會,我不是本寺武僧。”我在槍柄上一捏一晃,撤掉彈夾,然後發力一推,把那槍手推得倒退五步。如果他們的襲擊目标是羅布寺,我得先分清是非,看清對錯,然後決定幫誰或者不幫誰。
刀手捂着小腹蹲下來,五秒鐘後才能艱難地用英語低聲開口:“我們是北方邦坎普土王麾下,懂事的就躲開點,別來搗亂。”
我立刻明白,眼前的是三名印度人,而且極有來頭。
坎普土王世代居住于印度北方邦的恒河北岸,財大氣粗,麾下兵強馬壯,與尼泊爾國王的關系非常密切。我先前在拉薩閱讀尼泊爾神鷹會那京将軍的資料時,也偶爾涉獵到坎普土王的一些轶聞、傳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殺了他,別跟他廢話,公主就要過來了。”槍手惱怒地低叫。
“喂,這是在藏傳佛教的寺院裏,不能殺人,否則公主肯定會大為不滿,怪罪下來誰擔責任?”刀手在我腿下吃了大虧,不敢再次嘗試了。他是個聰明人,所以懂得珍惜自己的羽毛和生命,絕不盲目行事。
“兩位,我是局外人,不妨礙你們了,告退。”我不想多事,與其耗在這裏與對方相持,不如暫時退出後院去隔岸觀火。
“不行——”槍手強橫地叫起來。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右側大殿的木門嘩的一聲拉開,四名披着灰袍的老僧魚貫而出,排列在石階上。剛才的年輕僧人舉着一盞兩尺高的八芯青銅油燈,恭敬地跟随在最後。
“羅布寺僧衆恭迎蓮娜公主大駕,請現身吧。”帶頭的銀眉老僧謙和地開口,面向後院入口。
夜風中忽然添了一種類似于薰衣草的香味,但卻比尋常所見更純淨、更清冽、更高潔,多聞幾次後,感覺眼明心靜,四肢百脈舒泰無比。
“嘻嘻,公主大駕還在大門外面呢,先派我們三個進來報信,免得驚擾各位大師。不過,那位華人朋友似乎來者不善,是不是該先把他逐出寺外呢?”飛檐上的瘦子飄然落地,像風吹棉絮般輕盈。
銀眉僧向我這邊望了望,慢慢地搖頭:“适逢其會的都是有緣法的人,何必咄咄逼人?年輕人,請到我這邊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我知道那是羅布寺的住持仁迦大師,夏雪抵達本地時,曾先在電話裏講述過此地情形,并且說與仁迦大師一見如故,談佛論道,彼此切磋砥砺,過得相當開心充實。
“遵命。”我從槍手與刀客的前後包圍圈裏走出去,一直走到仁迦大師所站的臺階前。以他們兩個的戰鬥力,不會對我造成什麽傷害,就算再加上飛檐落下的輕功高手,亦是一樣。
仁迦大師做了個手勢,年輕僧人立刻走上來,舉高油燈,把我籠罩在燈光之下。
我仰起臉,正對着他,視野中除了那張蒼老的臉,還有大殿頂上長出的一株粗大樹幹,直徑接近三米,枝丫橫斜,指向無邊無際的夜空。“殿中樹”是羅布寺的一處奇景,據傑朗大師說,本寺是先有樹、後有廟,所以那棵巨大的柏樹被精心休憩的大殿包圍着,而大樹四面伸展的枝葉,也給大殿加上了特殊的華蓋。
“年輕人,傑朗說過你朋友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不過,那件事與本寺無關,羅布寺後院是高僧清修靜地,不歡迎外人參觀。方便的話,請不要再度踏入,好不好?”他的雙手捏着胸前的一長串灰色如意念珠,不溫不火地告訴我。
我不願做過多的解釋,只是微微鞠躬,表示自己已經明白。西藏寺院各有各的清規戒律,作為外來人,我除了遵從對方規定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那麽,不送了,請自便。”仁迦大師灑脫地一笑。
我再次點頭,轉身要走,但那飛檐上落下來的瘦子忽然擋住我的去路:“嘿,小兄弟,我還有話說。你最好把眼睛放亮一點,別來打擾我們公主的清靜,否則的話,印度土王有的是好辦法讓你無聲無息地從藏地消失,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聽懂了嗎?”
他的态度非常嚣張,簡直像把羅布寺當成了印度土王的北方邦,這種赤裸裸的威脅話也敢大模大樣地說出來。
我盯着他那張瘦臉,思忖着一掌下去是不是能拍斷他一手一腳或者幾根肋骨,但卻極力克制,不跟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當務之急,我是想探知夏雪的确切消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敢分心多事。
“好了,快滾吧,公主就要到了。”旁邊的槍手惡狠狠地加了一句。
換作從前,單憑這一句話,他的牙齒就要被我打掉大半了。如果不是一個威嚴而沉穩的聲音突然出現,我懷疑自己就會忍不住動手小小地教訓他一下——“山鬼、辛格,不得無禮!”
空氣裏的薰衣草香大盛,一個穿着白紗長袍、烏黑的長發披在肩後的年輕女孩子出現在後院入口。很明顯,香氣就是從她身上無聲地散發出來的。夜色中忽然有一道白光一閃,掃過站在臺階上的諸位老僧,原來是那女孩子腰間束着的細長銀鏈上挂着一面八邊形的白銅鏡子,将燈光反射了回來。
女孩子頭頂罩着一柄月白色的圓形傘蓋,傘的邊緣懸垂着細密的白色流蘇,在夜風裏搖蕩着。傘蓋的長柄握在另一個更年輕的侍女手中,那小女孩腰間懸着一柄鞘身鑲嵌着幾十顆明珠的短刀,雙眼炯炯有神,目光一直繞在我的身上。
出聲的是站在女孩子另一邊的那個中年人,他的左手裏握着兩枚黑黝黝的鐵膽,一刻不停地搓來搓去,發出一陣陣唰啦聲。
“辛格,向這位陳先生道歉。如果你們知道他就是中國人‘盜墓王’陳滄海的唯一傳人,還敢說那個‘滾’字嗎?”中年人以江湖禮節向我抱拳拱手,表情冷肅,一舉一動都帶着說不出的威嚴穩重。
叔叔的大名遠傳全球,在亞洲江湖更是盡人皆知。
槍手一愣,翻了翻眼珠,态度頓時軟了下來:“真的是‘盜墓王’傳人嗎?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對不住了,對不住了。”
我大度地擺擺手,準備抽身離去,免得破壞了別人的好事。
女孩子并沒有向羅布寺的老僧們打招呼,而是走到院子中央,面向大殿包裹着的大柏樹,冷若冰霜地向上望着。
“那棵龍象婆娑樹長得越來越茂盛了,記得我三年前來時,它的主幹還沒有這麽粗,難道說,是它植根的地脈發生了本質上的變化,才會導致植物極不正常地高速生長?”中年人跟過去,微彎着腰跟她說話。
印度佛教中,喜歡将有緣法、有佛性的大樹貫以其它名字,以彰顯它的卓爾不凡,這“龍象婆娑樹”之名就是如此來歷。
我走向入口,不願再跟中年人打招呼、套關系。叔叔已經離世,我只想他的在天之靈能夠心安,而不是拿他的威名來做自己的擋箭牌。
“陳先生,請留步,我是印度坎普土王派來羅布寺的使者,咱們曾在港島見過面的,還記得嗎?我知道您是陳滄海先生的子侄與傳人,所以有幾個深奧的佛學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什麽時候比較方便?”中年人忽然舉手招呼我。
我向他望了一眼,略作沉吟,才淡淡地微笑着回答:“咱們真的見過?對不起,我不太記得了。”
女孩子聞聲回過頭來,高昂着的頭輕輕一點,腦後的烏黑長發便三千尺瀑布飛流直下般傾瀉到胸前,瞬間構成夜色裏的絕世風景,幾乎吸引了臺階上下所有人的眼光。那捧着油燈的年輕僧人站樁不穩,搖晃着前沖了一步,險些将手中的油燈掉落臺階。
與他們不同的是,在我心中,唯有夏雪才是世間真正的美女,一颦一笑、舉手投足都可以定格為藏地最美麗的風景,其餘人皆無法相提并論。自從得知她失蹤的消息後,我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塞得滿滿的,再也沒有一點多餘的空間容納別人。
“陳先生,我是誠懇求教,兄弟們粗魯慣了,請不要計較。”中年人左掌豎在胸前,向我彎腰行禮,态度非常謙恭。立刻,我看到瘦子、槍手、刀手臉上都有了怒色與驚詫交織的怪異表情。
“陳先生,給坎普土王一點面子,好不好?”瘦子忍不住開口,“再怎麽說,他與陳滄海先生也是舊交。十年之前,他們在喜馬拉雅南麓的雪原上一起騎馬狩獵時,我适逢其會,親眼見到他們并辔馳射,是一雙肝膽相照、惺惺相惜的當世豪傑。寧吉大總管既然開口了,您最好看在兩位前輩份上,不吝賜教為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