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趙黛雲的眼中閃過一絲得色,朝着不遠的竹林假山處瞟了一眼,一個杏黃色的身影已經依稀可見。

到底是自己的手下辦事得力,不像這寧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幸好她早有兩手準備。

這大半瓶的梅花露裏加了七纏香,是她專門讓人調制的,功效比在民間流傳的五石散更強,滲入肌膚雖然比不上直接喝入的效果,卻能讓寧珞入水後醜态百出。

到時候呼救幾聲引來這麽多名門貴族駐足觀看,再讓楊彥下水把她救起,她還有什麽臉面再去纏着景昀?乖乖地做她的瑞王妃便已經是她最好的結局。

“寧妹妹,舒服嗎?”趙黛雲掬起一捧水來輕拍在了寧珞臉上,不出所料,寧珞倒吸了一口涼氣,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淺吟。

這七纏香讓人體內如火,若是有冰涼之物觸身,會有難以言喻的歡愉之感。

寧珞的身子晃了晃,趙黛雲抓住了她的胳膊,正想往外一推,忽然之間身後一陣大力襲來,她站立不穩,撲通一聲便掉入了湖中。

“九姑娘你還好吧?”綠竹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在趙黛雲背後推了一把,随手揪住了搖搖欲墜的寧珞,兩個人一屁股坐在了青石階上。

寧珞低低地喘息了幾聲,不免有些後怕,看着在水中撲騰的趙黛雲,稍等了片刻,這才啞聲叫了起來:“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綠竹會意,也跟着驚慌地叫起了“救命”,她的聲音清脆尖銳,瞬間便回響在了書院的上空。

“撲通、撲通”的跳水聲接連響起,一抹杏黃色在湖中奮力朝着趙黛雲游去,寧珞的後背不由得起了一層冷汗,若是這落水的是她……趙黛雲也太歹毒了,這是對景昀志在必得嗎?

身上的燥熱還一陣一陣的,她來不及細想,示意綠竹扶她離開。

經過涼亭,寧珞瞟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寧萱,冷冷地道:“七姐姐,多謝你對我的照顧,耽誤你平步青雲可真對不住了,從今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也不必再來虛情假意地忍受我了,姐妹的情分就此便斷了吧。”

“我……我沒有……不是……”寧萱吶吶地吐出幾個字來,忽然捂住臉哭了起來。

寧珞不再理她,只是在綠竹的攙扶下出了涼亭。迎面有好些人被呼救聲引得跑了過來,站在湖堤上指指點點,書院的院長林青居也急匆匆地趕來了,今日到場的都是達官貴人,誰出個岔子他都擔當不起。

“姑娘,這下這個什麽趙姑娘的可真是歹毒,我瞧見她要推你了。”綠竹小聲地道。

“做的不錯,很機靈,”寧珞嘉許道,“回去好好賞你。”

綠竹開心地道:“多虧姑娘和大夫人留了話,我一路跟着你和七姑娘呢,奇怪了,七姑娘是被什麽迷了心竅了?是不是她和那個姓趙的有勾結?”

“別提她了,”寧珞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是身上還是心裏愈發燥熱了,“找個地方讓我歇着,多倒些水來喝,不知道會不會好些。”

竹林旁便有一間小屋,寧珞也顧不得看這是什麽地方,推門進去,只見裏面一張書案一個書架,桌上空空如也,書架上倒是擺得滿滿的,一股子書的黴味撲鼻而來,看上去應當很久沒人來了。

綠竹扶着她坐下,便匆匆地去找水了。

寧珞斜靠在書架上,身上越來越熱,忍不住便扯了扯衣領,她前世纏綿病榻,久病成醫,也略略通曉藥理,這種□□物,并沒有什麽快速的解藥,只能熬到藥效過去,幸好她只是肌膚滲入了一點,應當花不了多少時間。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綠竹,快些過來,”寧珞急急地道,“多掐我兩下,讓我疼一疼。”

綠竹并沒有應聲,腳步聲沉緩,不一會兒便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寧珞下意識地擡頭一看,只見景昀愕然看着她,眉頭緊皺:“你在這裏做什麽?”

寧珞又羞又惱,想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恨不得地上有個洞鑽進去:“我……我歇着呢,你怎麽這麽魯莽,也不喊一聲就跑進來。”

“這是我和澤林讀書時小憩的書屋。”景昀好笑地道。

寧珞大為尴尬,臉上更燙了,背過臉去用額頭抵着花梨木書架□□了一聲。那木頭涼涼的,很是舒服,她不自覺地便蹭了蹭。

景昀這才覺出幾分不對來,寧珞的臉頰緋紅,聲音也比從前聽上去低啞了很多,他遲疑着問:“你不舒服嗎?”

“別理我,”寧珞悶聲道,“你快走吧,我一個人呆一會兒便好。”

景昀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沉聲道:“看,那邊誰來了?”

寧珞一驚,擡頭一看,門外卻一個人影都沒有,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便覺後頸針紮般的疼痛傳來,景昀出手如電,一枚金針從指尖彈出,在她的大椎穴上紮了一下。

她痛呼了一聲,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咔噠”一聲,景昀又在書架上按了一下,機簧彈出,支成了一個小榻,他脫下外袍墊在榻上:“你躺一會兒,身上的燥熱應當馬上會退了。”

寧珞恍然大悟,他這是以為她風寒發熱,幫她治病呢。順勢半躺在了小榻上,她心裏甜滋滋的,小聲問道:“景大哥,你還會看病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景昀怔了怔,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溫柔了起來:“是啊,說不定有人身子不好,我學上一些也能有些用處。”

寧珞納了悶了:“景大哥有親近的人生病嗎?”

“沒有。”景昀顯然有些悶悶不樂了起來。陽光從窗棂中照了進來,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光影,空中看不見的灰塵都在這光影下無所遁形,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光影,落在了不知名的某處,莫名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憂傷。

仿佛感同身受,寧珞也難過了起來:“景大哥,你不開心嗎?”

景昀回過神來瞟了她一眼:“你乖一點我就開心了,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寧珞更難過了,顯而易見,景昀只是把她當成了小妹妹,她賭氣地想要轉過身去:“我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我不喜歡賞花會,不喜歡你,不喜歡都不喜……哎呦!”

景昀想去拉都來不及了,脖子後的那根金針被寧珞一壓,歪了。

寧珞眼淚汪汪地捂着脖子,景昀又好氣又好笑,擡手去拔金針:“好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好點了沒有?”

“沒好,都怪你。”寧珞氣哭了,“你再這樣我真的要不喜歡你了。”

雪白的肌膚上雙頰緋紅,一雙黑漆漆的墨瞳中盛滿水光,晶瑩剔透得好像寶石一般閃爍,那表情嬌嗔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要呵護。

胸口好像被放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綿軟綿軟的。

景昀放緩了語調哄道:“好了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景昀你在做什麽!”一聲怒吼傳來,寧珞止住了哭聲朝外一看,綠竹和寧珩站在門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們倆。

哭紅的雙眼、淩亂的衣領、緋紅的臉頰。

暧昧的舉止、脫下的外袍。

寧珩的腦中“嗡”的一聲,一個箭步就沖到了景昀跟前,揮起一拳就朝着景昀砸了過去:“好你個景元熹!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我們沒什麽!哥,住手!”寧珞急得大叫了起來。

景昀倉促之下擡手架住了寧珩的一拳,沉聲道:“遠之,不是你想的這樣。”

寧珩充耳不聞,抽回右拳,幾乎在同時左拳一勾朝着景昀的小腹奔去,景昀悶哼了一聲,硬生生受了他一拳,卻将他雙手都絞住了,寧珩卻半點沒有停手的意思,擡起一腳便将景昀拌得踉跄了一步,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眼看着寧珩又揮起了拳頭,寧珞也顧不得了,一下子撲了上去,那拳頭惡狠狠地奔着她的臉面而來,她閉上了眼睛,膽戰心驚地等着自己臉上開花。

骨骼互擊的悶響聲傳來,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聽到寧珩粗重的喘息聲。

寧珞睜開眼一看,景昀和寧珩雙拳相擊,堪堪停在了她的眼前。

“哥,我頭暈發熱,景大哥在幫我的忙,你看,有金針……”寧珞趕緊解釋。

寧珩将信将疑:“那你為什麽哭了?”

“我……我怕疼就哭了,”寧珞趕緊擦了一把眼淚,“現在好了,真的,我開心着呢!”

“原來是誤會……誰讓你們倆孤男寡女地在一個房間裏……”寧珩這下才尴尬了起來,“元熹,對不住,我以為……”

景昀躺在地上看着他一語不發。

“要不然你打我兩拳好了。”寧珩賠笑着道。

看着景昀面無表情的冷峻模樣,寧珞有點着慌,她想起了從前的定雲侯,那據說是冷面無情、軍令如山的定雲侯,這兩人不會因此而反目成仇吧?

“別打我哥,我哥也不是故意的,景大哥你不會這麽小心眼吧?”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景昀嘆了一口氣:“你們倆個,能不能先從我身上起來說話?”

寧珞低頭一看,臉頓時紅得好像剛煮熟的蝦子一般:剛才太着急了,撲過來擋在景昀面前的時候整個人都趴在他的胸膛上了。

寧珩一凜,從地上一躍而起,把寧珞擋在了自己身後,又朝着景昀伸出手去,一把把他拉了起來:“好了好了,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大家都忘了吧。”

景昀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淡淡地道:“我就記着你還欠我兩拳。”

寧珩幹笑了一聲:“那就記在賬上,反正我欠你的多了,以後有機會一并還你。”說着他朝後看了看寧珞,關切地道,“陛下馬上就到了,你好些了嗎?”

這一折騰,身上的燥熱好像也消散了,寧珞定了定神道:“好多了。”

“走,我們先行一步,元熹,你稍等片刻再出來。”寧珩不知怎麽,忽然一下謹慎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護着自己的妹妹,朝着綠竹使了個眼色。

綠竹會意,擋在了景昀面前。

寧珞随着寧珩走出了小屋,回頭一看,正好撞上了景昀的目光,那一雙黑眸幽遠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難過,每次和景昀難得相見,卻總是意外頻出,難道是命中注定,她和景昀,這輩子倒了個個,卻也一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絲輕淺卻憂傷的笑意。

景昀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那笑容,和夢中頻頻出現的白衣女子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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