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雪阿古江發源自西部雪山高原,蜿蜒東流後一分為二,其中一支便流入大陳境內,被稱作青汨江,青汨江沿途流經大陳六七個郡府,其母河支流滋養灌溉了大陳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堪稱大陳第一大江。青汨江流經京畿地區時,水流平緩,江面寬闊,沿江的當地人結網捕魚,漁歌唱晚,堪稱京畿地區一景。

賽龍舟就在京郊的青汨江畔舉行,十數個龍舟隊精神抖擻,在江面上一字排開,鑼鼓喧天、吶喊聲聲,端得是熱鬧非凡。

京兆尹在青汨江邊搭着高臺,岸邊人頭濟濟,百姓們難得碰到這樣的盛況,都拖家帶口地出來看熱鬧。

而城中那些王公貴族們自然不會和這些百姓們擠在一起,京城中上得了臺面的酒樓都憑借着和京兆尹或其他府衙的關系搶占了視線最好的位置,在高臺上用屏風攔出了好些個席位,置辦了茶水瓜果,邊看賽龍舟邊閑話家常,那叫一個逍遙自在。

寧臻川前一天便在歸雲居定了位,幸好位置寬敞,多了寧成氏和寧萱兩個也無妨,倒也不妨礙大夥兒的興致。

江面中有一個浮臺,有十來個身穿紅黃短打的漢子們正在呼喝着表演,下面的助威吶喊聲一浪蓋過一浪。

寧珞看得有趣,忍不住便問:“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秦亦瀚笑道:“他們是各個龍舟隊的鄉親過來助威的,這賽龍舟必定要決出勝負,壯壯氣勢,說不定能把人吓趴下了。”

“江南那邊也會賽龍舟嗎?”寧珞好奇地問。

“那當然,桢洲每年都會舉辦,每年的彩頭都是我們秦家出的,我們秦家的龍舟隊必定是頭名,”秦亦瀚輕描淡寫地道,“而且,所有龍舟隊的人若是秦家的佃戶,還能免去一年的田租,大家都搶着報名。”

寧珞掩着嘴樂了:“翰哥哥聽上去好厲害的樣子。”

秦亦瀚被她笑得有些赧然了:“珞妹妹不要取笑我了,不過,若是你有興致,倒是可以到桢洲玩耍幾日,你便是想看天上的月亮,我也替你操辦了就是。”

寧成氏在一旁聽得眼珠子都快冒紅光了,湊上來道:“大侄子年少有為,真是讓人羨慕,今後若是有什麽賺錢的營生,也讓我們沾個光。”

這話連寧珞聽得都害臊,不過秦亦瀚八面玲珑,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嬸嬸說笑了,只管讓底下的管事過來就好,我遣人教他。”

寧珞在心裏暗贊了一聲,秦亦瀚這言談舉止溫潤如玉、寵辱不驚,沒有沾染半分金錢之俗氣,若不知道的人瞧着,必會以為他是飽讀詩書的貴公子,哪裏會想到是商賈之後。

正說着,外面守着的寧德過來回禀:“老爺夫人,定雲侯世子景昀求見。”

寧臻川怔了怔,按照大陳的規矩,如果兩家議親,公開場合男女雙方是不可見面的,可現在這親事暫時對峙在這裏,要不要照規矩來,倒也是頭疼,他看了秦湘蘭一眼,為難地道:“這……這裏家眷甚多,還是請世子回避一下吧。”

寧德正要出去回話,寧全也一溜兒小跑進來了:“老爺夫人,瑞王殿下楊彥求見。”

寧臻川心裏“咯噔”了一下,頭痛了起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二人會不會在前面吵起來吧?他連忙起了身,親自到外邊去招呼那兩個煞神了。

這雅室原本就是半敞開的,從裏面往外看去,景昀颀長的身姿隐約可見,自從那日月夜別後,寧珞便沒有再見過景昀,今日一見,居然胸口好像揣了一只兔子,跳得不聽她得使喚。

秦亦瀚若有所思地朝外看了兩眼,笑着問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珞妹妹真的是長大了。”

寧珞腮若桃花,垂眸嗔道:“翰哥哥你也開我玩笑。”

“我都聽說了,珞妹妹中意哪個?”秦亦瀚戲谑着道,“我得趕快把賀禮備好,省得到時候太過倉促了。”

前面的腳步聲傳來,幾個身影漸行漸近,秦亦瀚立刻打起了精神,目不轉睛地盯着,小聲道:“你先別告訴我,我替你長長眼。”

原本還算寬敞的雅室稍顯擁擠了起來,随着寧臻川進來的不僅是楊彥和景昀,還有風流倜傥的鄒狀元郎,一見寧珞,他便“啪”的一聲打開了折扇:“這位姑娘,我見你骨骼清奇、姿容不凡,必定是從天而降的仙女。”

寧珞哭笑不得:“鄒大人,你輸的彩頭可有備好了?”

鄒澤林的臉頓時垮了,朝着她連連拱手:“節慶之日,就不要提這掃興之事了,寧家妹子慎言。”

那日的棋局賭約,鄒澤林過于輕敵狂妄,而餘慧瑤穩紮穩打、誘敵深入,居然僅以四子之差惜敗,鄒澤林當場就傻了,餘慧瑤為了出當日那一口惡氣,便讓鄒澤林在紙上寫一篇悔過書,誠心忏悔不該對她言出不遜。

鄒澤林哪裏肯答應,只說讓她提別的要求,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替她弄來;餘慧瑤嘲笑他言而無信,兩個人就此又對上了,做仲裁的呂先生和寧珞沒法子,只好替鄒澤林要了三個月的寬限日子,若是餘慧瑤沒有什麽其他要求,鄒澤林只能履約。

景昀聽着鄒澤林和寧珞說話,目光卻不着痕跡地落在了秦亦瀚的身上,他剛才遠遠地便瞧見了寧珞身旁這名男子,看着他們言笑晏晏,不知怎麽便胸口發悶起來。

“敢問寧大人這位是……”楊彥搶先開了口。

寧臻川躬身答道:“這是內子的內侄,亦瀚,見過瑞王殿下。”

秦亦瀚不亢不卑地見了禮,

楊彥顯然松了一口氣,上前虛扶了一下,語聲矜持中帶着得體的熱絡:“原來是江南秦家的公子,一路而來辛苦了。”

寧珞偷偷往景昀處瞟了兩眼,卻正好迎上了他專注而熱烈的目光,只是苦于身旁女眷都在,沒法子說上兩句。

“哎呀,我都忘了,”鄒澤林殷勤地從懷中掏出了兩盒水粉胭脂來,打開來芳香四溢,“二位夫人,這是麗人堂今年的新品,塗在臉上有返老還童之神效,原本我托了人買來要送給我母親的,今日見了二位夫人如此麗色,不如先來試一試。”

秦湘蘭倒還好,寧成氏頓時眼睛亮了,她一個人自是不好意思,拖着秦湘蘭便要一起試妝。

鄒澤林舌燦蓮花,将二位夫人引開了幾步,朝着景昀使了個眼色。

“珞妹……”向來臨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景昀頭一次覺得口幹舌燥,這麽多年的追尋和思念,在這幾日的分別到了頂峰,他日日夜夜都回味着寧珞的一颦一笑,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你瘦了。”

寧珞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哪有。”

“有的,”景昀傻傻地堅持,“以前你這裏很多肉,要胖一點才好看。”

寧珞嗔了他一眼,京中貴女都以瘦為美,以前是她年紀還小,所以臉上還帶着些嬰兒肥,現在都快及笄了,自然不能免俗。

景昀心神一蕩,忽然改口:“都好看,你怎麽都好看。”

寧珞抿着唇樂了:“傻瓜。”

那笑意融融,仿佛一根絲線系在了景昀的心口,魂魄俱為之上下起伏,他強忍着擁佳人入懷的沖動,低聲道:“珞妹,你千萬不能答應他。”

這他是誰不言而喻,寧珞垂眸低首,片刻之後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

“珞妹。”一聲生硬的叫聲打斷了兩個人的暗潮湧動,楊彥幾步就掠過了景昀到了寧珞跟前,他的眼中陰晴不定,嘴角卻還強撐着笑意,定定地看着寧珞,好似愛意拳拳的傾慕者。

寧珞有一瞬間的晃神。

曾經的楊彥,無論發生什麽,在她面前都是這樣一幅溫柔體貼的模樣,就算得知楊彥迎娶了側妃心灰意冷、就算當她得知了父兄的慘狀歇斯底裏,他都會抱緊頻臨崩潰的她,反複在她耳邊說着愛語。

“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苦心,會明白這世上最愛你的不是別人,就是你的丈夫。”

她實在不明白這人為何會如此厚顏無恥,現在想來,這便是他一貫來的保護色吧,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會放棄手中最後一張可用的籌碼,就連可憐如她,也要死死抓住不放。

“瑞王殿下。”她行了一禮,語氣生疏。

楊彥柔聲道:“珞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事無不可對人言,殿下盡管說便是。”寧珞淡淡地道。

楊彥咬了咬牙,忽然便笑了起來,他的五官其實長得很像盛和帝,唯有眼睛肖母,死去的田昭儀有着一雙美目,眼波流轉處如泣如訴。楊彥平日裏都是一派溫文爾雅、君子端方的皇子做派,這一笑卻将他的麗色一展無遺。

還沒等寧珞回過神來,楊彥便附在了她的耳旁,那聲音低柔卻透着一股執意:“珞妹,你總會明白我的一片心意的,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寧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踉跄着後退了一步。

“殿下!”

“殿下……”

寧臻川和景昀幾乎同時出聲,一個語含無奈,一個面色鐵青,幸好鄒澤林在景昀身旁,眼疾手快拽住了他,不然只怕當場就要起了争執。

楊彥微微一笑道:“只是一句我們倆的小秘密罷了,我和珞妹從小青梅竹馬,時常這樣說悄悄話。”

寧臻川正色道:“殿下,珞兒已經年長,還請殿□□諒。”

“寧大人說的是,是我疏忽了,”楊彥一臉歉然,反向寧臻川鞠了一躬,“以後必定依禮循制,必不敢再唐突。”

寧臻川這才松了一口氣,恰逢龍舟高臺上一聲鑼響,鼓聲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他順勢道:“殿下,世子,鄒賢侄,此處太過逼仄,不如我等移步至開闊處觀賞。”

總算送走了這幾個人,寧珞長舒了一口氣,見秦亦瀚依然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的背影,不由得打趣道:“翰哥哥這是看出什麽名堂來了嗎?”

秦亦瀚若有所思地笑笑:“其實這看人和看物沒什麽兩樣,都不可被其外在所迷惑,方才那兩人,一個八面玲珑處處表現,一個看似拒人于千裏之外卻滿心滿眼只有你一個,雖然都對你一往情深,但若是依托終身,卻是後一個最為合适。”

寧珞怔了一下,前世她和這個表哥後來并無太多交集,沒想到他居然能一眼看到兩個人的骨子裏去。她真心實意地贊道:“翰哥哥真是高人,我受教了。”

說話間,那龍舟已經賽得白熱化了,寧臻川也回來了,興致勃勃地陪着妻女觀看,就連一直畏縮在角落的寧萱也忍不住江面上那喧嚣激昂的呼喝聲,探頭觀看了起來。

第一輪賽罷,有六支龍舟隊入了圍,要角逐前三,這下江上江下更熱鬧了。

眼看着鑼聲就要敲響,驟然之間,在江畔上的人群一下子騷動了起來,隐隐可聽見驚恐的呼喊聲響起。

寧珞極目遠眺,便見人群中有數十騎人橫沖直撞,馬上人清一色的黑衣,那騎術精湛,在人群中四下劫掠了起來。

人群四處避走,踩踏、碰撞,不時有婦孺的慘呼聲響起。

寧臻川大怒:“這都是誰?天子腳下,居然有匪徒如此猖狂!”

話音剛落,便見有人從高臺上跳下,一聲尖嘯響起,景昀矯健的身姿躍上了馬背,身後兩名侍衛護衛,三騎朝着匪徒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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