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修)

天色微暗,船頭便靠了岸。

“名帖已投陸府,我三日後再前去拜見。”陸恒問謝幼安道,“這三日,我們住去客棧可好?”

耀靈眨了眨眼道:“女郎,我們還未住過客棧呢啊!”

謝幼安笑道: “就知你喜歡,這三日你就住個夠吧。”

仆從接過耀靈遞來的散銀子,忙去找了代步牛車,去往驚鵲找好的客棧。牛車一會兒便到了客棧口,高大古雅的下樓看着別致不俗。

但不好的便是,這客棧下是處酒肆。耀靈望見一堆喝酒之人,便皺起了眉,板着臉吩咐客棧老板道:“要三間上房,不要讓我家女郎聽見喝酒嘈雜之聲。”

“是是是,女郎們的上房都在三樓,保準一點聲音都沒有。”

客棧小厮取走仆從手裏的包裹,帶他們去三樓的上房。耀靈手裏的包裹是謝幼安的,她不許小厮碰,抱着包裹走在最前,心想自家女郎住的地方可不能差。

推開門,入眼便是一張整潔胡床,推窗外綠盈盈一片樹林。木桌上懸挂着水墨畫,十分舒服幹淨的一間房。耀靈望了一圈後,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謝幼安笑道:“女郎快看,此處尚還不錯呢。”

看見陸恒,很快補了句,“陸将軍真有眼光!”

陸恒聞言笑了笑,道:“是驚鵲找的地方。”

“女郎,我與耀靈先去看看我們今晚睡的地方。”話完,甘棠便拉着耀靈退了出來。

耀靈撇了撇嘴,道:“将軍身邊的那驚鵲,悶得要死,跟你似的。難道是你哥哥不成?”

甘棠涼涼地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微挑眼往下一掠,直望的耀靈背後寒毛豎立。她忽然想起甘棠唯一的親哥哥,是得罪了權貴被活活打死的,此事一直在甘棠心中是個忌諱。

她心裏瞬間咯噔一下,連忙便一臉谄媚笑道:“好姐姐,我同你開玩笑的。那什麽驚鵲,他哪裏能配的上,當的了我們如花似玉的甘棠的兄長!”

這話說的有點大聲。

只見甘棠眼神望着耀靈身後,竟然勾唇笑了笑。耀靈驚異之下回頭望去,卻見驚鵲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顯然是聽見耀靈方才說的話了。

諸事不宜!

耀靈不由呼吸一窒,心裏只剩下這三個大字。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笑吟吟想和驚鵲說話。卻見驚鵲已經走進了他的房,并關上了門。不由暗暗嘆息,她得罪了甘棠還能好好哄哄,得罪了驚鵲以後還怎麽探聽情報。

“小賤婢!汝身卻不由汝,你不想賣,可大爺我想買!”樓下忽然吵鬧起來,耀靈想着他們吵鬧一會也就消停了。徑直走下樓,想要取些飯菜。

誰知她剛走到樓下,眼前便飛來一個酒壇,她來不及避讓,只微側了下頭。半個酒壇擦過她的額頭劃過,呯嗙重重摔碎在她腳下。

她若是來不及偏頭,便是整個酒壇砸中她臉,等碎片劃過,她那雙眼睛保不保得住還是問題。

額頭火辣辣的疼,疼的眼眶微紅,她伸手一摸,食指便有淡淡血跡。卻見撒潑之人還在謾罵,根本沒注意到随手扔的酒壇砸傷了人。

客棧的人多數在看熱鬧,只見一青衫女子低垂着頭,站在那罵人男子面前,默默承受着旁人的指指點點。

耀靈本就心情不佳,被這酒壇一砸更是怒火中燒。撿起旁邊食客酒桌上的菜盤便扔了出去,盤裏的菜落了一地,空盤卻奇準地砸到了男子頭上。哐嘡一聲,砸的男子腳步向前一個踉跄。

在旁喝酒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哎,這位女郎,這是我們點的菜……你怎麽能用來砸人呢。”

“賠你便是了!”

待她還想要舉起茶壺扔過去,被砸的華服男子頓時怒吼道,“那小娘子竟敢砸我!你們都是死的嗎?”後半句是對他身旁侍衛說的,事情發生的太快,他們方才來不及反應。

聞言頓時攏了過來,想要抓住耀靈。

“你們敢過來!扔死你個無目豎子,無知蠢物!”耀靈舉着茶壺,瞪着近處那幾個侍衛。他們也是一愣,不知是忌憚她手裏的茶壺,還是驚訝她的嚣張。

那男子頓時也不管什麽美人吧美人了,氣得臉漲紅,怒吼道:“你們都是廢物啊,我讓你們把她抓起來,先給我狠狠地打!”

侍衛一擁而上,耀靈很快被抓了起來。

“好個小娼婦!今日便叫你知道爺的厲害!”那華服男子走了過來,咒罵幾句髒話後,揚起手便要批她臉頰。

“你若打了她,手也是不要了。”清冷地呵斥聲,那華服男子動作一頓,這一掌便沒有打下去。

甘棠帶下來的兩個侍衛立刻圍了上來,幾下便把耀靈從男子的侍衛手裏救走。陸恒帶的侍衛雖都看似其貌不揚,卻是從真正沙場白骨中活在走出的将士。

那些混飯吃的侍衛,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

耀靈見到甘棠,渾身潑辣脾氣頓時一收。她可憐巴巴地,指着額上傷口道:“甘棠,他們打我。”額頭一道不小的口子,鮮血還順着往下流,看上去确實頗為凄慘可憐。

甘棠望着華服男子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輕聲問耀靈道,“你還好吧。”

華服男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臉頰消瘦,眼睛細小露着精光,嘴唇肥厚,讓人看着便心生厭惡。

“不管你們是什麽人,在吳郡我孫某的地方,你們還敢給我嚣張?”他沖身旁侍衛吼道,“你們五人加起來都打不過兩人?我養你們何用?!”

耀靈和甘棠衣衫皆是綢緞,相貌亦不俗。但吳郡他惹不起的門閥士族,他都是相當眼熟的,當下只把她們當成了哪戶小吏家的女郎。

被他一斥,侍衛只能又靠了過來,想要将耀靈抓住。

“你們在做甚麽?”熱鬧漸起,玄衣裾裙長袖翩翩,便有足瞪木屐噠噠聲。一聲聲間隔不多也不少,每次邁步距離似乎一樣,足可窺見從容。

耀靈頓時轉頭望去,正下樓的正是自家女郎。

原來早有侍衛将此處情況禀告的陸恒,謝幼安在旁聽見便立刻下來了。

“女郎。”耀靈眼淚汪汪的喚了聲。

“耀靈,你怎麽了?”謝幼安看見耀靈額上淌血的傷,眉骨處也有淡淡血痕。她唇邊的笑斂了斂,眼眸望向肖駿,說道:“你弄的?”

她語氣并不多強勢,旁觀衆人卻一瞬靜了下來,只等肖駿怎麽說。

那華服男子肖駿嘴動了動,将粗鄙的髒話咽了下去。他亦不是傻子,能分的清謝幼安看着似乎出身不凡,她身側的男子雖默不作聲,但給他一種極其眼熟的感覺。

他想了想仍是不甘,咬着牙嘴硬道:“是我砸的又怎樣,賠些銀子罷了。你這婢女從背後砸我,此事又怎麽算?”

“耀靈,你手裏拿着茶壺作甚?”

耀靈吶吶望着謝幼安。

“砸回去啊。女郎給你撐腰呢,有何不敢的?”

謝幼安揚着唇,語氣淡淡,似只是在說這杯茶很好喝的樣子。耀靈立刻精神抖擻,捏着土色茶壺便扔了過去。孫康沒料到謝幼安竟會那麽說,一愣之下,竟再次被耀靈砸中。

茶壺在他腳邊咕嚕嚕未碎,孫康臉龐卻漲成豬肝色,恨恨道:“你敢縱仆行兇,好得很那!”說完便大步離開客棧。

謝幼安望着她額頭流血的口子,皺着眉道:“讓驚鵲去找個大夫吧。”陸恒望了眼他,驚鵲很快點頭走出客棧。

“無妨的……不過蹭破了點皮。”耀靈忽然想起什麽,怯怯道,“女郎,方才那人怕是懷恨在心呢,奴婢不會惹事了吧?”

謝幼安輕哼了聲,道:“那人衣衫雖華,卻不是士族裝扮。相貌頗陋,一看便是商賈之流,或是趨附士族之人,不足為懼。”

雖是初次離開家族,但她自幼博覽群書并非無用,加上恩師言傳身教,謝幼安眼光确是精準的可怕。竟一面便将孫康身份猜出了個七八。

但她此時畢竟年幼,不知尚有世事難料一詞。

圍着的食客見無熱鬧可看,漸漸散去。先前被肖駿刁難的青衫女子快步走上前來,眼眶含淚的下拜謝過謝幼安相救之恩。她微蹙了下眉,面上卻端起一抹微笑,道:“小娘子不必多禮。”

那青衫女子忙垂頭嗚咽道:“妾本是孫大人家中豢養的舞娘,主母将妾等發賣之後,妾蒙酒棧主人收留,在酒棧作彈琴伎女倒也自在。誰知孫大人看見妾在此,硬要把妾買回肖家,妾不肯,才吵鬧起來。”

謝幼安對她的遭遇并無興趣,見她在自己面前梨花帶雨泣泣傾訴,便吩咐甘棠取些散銀子給她。待剛打發離去,驚鵲已經領着大夫回到客棧了。

他氣息微喘,顯然是小跑着回來的,進客棧時腳步一緩,抿着唇對陸恒道:“将軍,大夫請來了。”

他說完這話,大夫才氣喘籲籲地走進客棧,道:“足下走的也太快!老朽年邁,腳力不行了啊。”說完這話,才将藥箱放在桌上,望了一圈沒看見什麽血腥場面,“是哪位受傷了?”

謝幼安道:“老者這邊請,先上樓再說。”

那大夫疑惑地點點頭,跟了上去。

謝幼安走到三樓轉彎處,對跟在他身旁的陸恒輕聲地道:“你別進來了。”她帶大夫走進甘棠耀靈的房間。

“她額上的傷可有大礙?”

那白須大夫湊近看了看耀靈的傷口,道,“女郎幸好沒傷在眉心。只是看着有些吓人罷了,沒什麽大礙,血已凝了起來,老朽開貼補血養氣的藥方便可。”

謝幼安剛颔首,又問道:“可會留下傷疤?”

“每日小心擦上膏藥,應當不會,不過每人體質不同,老朽也不敢斷定。”他從藥箱裏取出一瓶膏藥,道:“每日洗漱後塗抹一次便夠了。”

甘棠又端出文房四寶,請他寫藥方。那大夫邊寫邊不由感嘆道,“方才那小郎氣喘籲籲的模樣,一路催促,老朽還以為有人快要性命不保了呢。”

甘棠不由輕笑。耀靈微垂下眼,竟不發一語,看來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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