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修)
“将軍去拜見陸太守了。”耀靈道。不消多問,便知是從驚鵲哪兒問來的。
在原先的客棧出了小事後,謝幼安一行人搬到了只招待士族的驿館裏。游山玩水的三日過去了,陸恒也要忙他的正事了。此地安靜極了。她無所事事地望着窗外的一池塘水。心想,看來陸恒是真的不想她插手,連去陸府竟然都還瞞着她。
“難得離開建康城,我們出去逛逛吧。”謝幼安站起身,微笑道。
陸恒被童仆引到書房時,只見陸納微彎着腰,全神貫注地看着他面前一副巨大屏畫。聽見動靜,方才轉過身來,他定定地看着陸恒。
已是花甲之年的尚書令陸納,雙目炯炯,精神矍铄,半點不顯老态。
他從頭到腳打量了陸恒,方才微微展顏颔首,揮手道:“坐。”說完自己也跪坐在陸恒對面,指着桌上瓜果,道:“僅以瓜果茶水來招待你,不嫌寒酸簡陋吧?”
“怎會。”
“我看你這孩子也不像懂茶的。”
不管五六七歲還是三四十歲,在陸尚書令面前統統能被叫聲“孩子”。陸納指了指桌上茶水,道:“這茶哪怕只一盞,價也抵得上平常一桌肉菜了。”
陸恒的确不懂茶,也只會說幾句謙虛的話。
“和你這孩子說話忒沒意思,怎麽不把你妻子謝氏帶來?”陸納想給自己倒杯茶,陸恒見狀拿過杯子,幫他斟茶。
“老夫對那謝家的小女郎好奇得緊,聽說琴雲起雪飛,書可矯若驚鴻,畫則栩栩如生,還又擅茶擅玄談。總之是小小年紀就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她若來了倒可和我談畫品茶。”
不待陸恒搭話,陸納又疑惑道:“不過世人往往言過其實。你自己說說,那謝家幼而聰穎的才女,真有傳得那麽厲害麽?”
陸恒微笑道:“不瞞陸使君,幼安确比晚輩聰慧的多,傳言一半可信。”
“哎,謝家子弟,芝蘭玉樹,我陸氏子弟是怎麽也及不上了。”
陸納頗有些失落的模樣,嘆了口氣,“想當年,我備下茶水瓜果招待謝安石,卻被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換掉。他以為滿桌珍馐才能體現我三吳大族的氣派。”
陸恒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于是只做出安靜傾聽樣子。
“都是俗物。”陸納只哼唧了句,便笑逐顏開又道:“沒想到有一天會南北聯姻,謝家的女郎嫁到我吳郡陸氏來。”
陸恒心中一震,凝視面前的陸納。他那雙皺紋頗多的眼睛,帶着老者的睿智祥和,旋即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見陸恒臉上意外的神色,不由開懷大笑:“你以為我吳郡陸氏高傲,必定不肯聽從今上的旨意,随随便便接納一個外人做族人,是否?”
陸恒微微颔首。
“本來我确是不同意的。但今日見你,長相實在太給我面子,收你作義子也無妨啊。”
陸納只有一子名喚長生,卻早逝。膝下只有弟子道隆嗣,收為子嗣。即便如此,陸氏族中想要過繼給陸納的子弟,便如過江之鯉般,只要他想,沒有不願的。
他肯收陸恒為義子,足可見陸恒實是頗合陸尚書令眼緣。
陸恒一愣之後,很快明白良機難得,旋即行了大禮,道:“義父。”陸納應了一聲,眉目裏才有了幾分慈祥意味。
謝幼安一路看着衣衫褴褛的乞讨者,雖人數不算多,但也絕算不上少。三吳想來魚米之鄉,不料旱災如此嚴重。她在建康城怎不曾聽說。
“女郎,施舍點錢吧,小兒好幾日未食了。”謝幼安衣衫華貴,所到之處不停有人向她乞求。婦女抱着幼兒,模樣甚憐。
“女郎,我們回去吧。”耀靈瞧着天色微暗,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說是出來逛逛,卻沒想到自家女郎還真的便是到處走路,幾乎各處都走了一遍。
“你真懶死算了。”甘棠輕飄飄一句,耀靈氣鼓鼓地看着她。
“好,回去吧。”
待謝幼安回到驿站,執筆寫信,一連寫了三份家書,寫給家母,叔父,和表兄王烨之。
陸恒敲門進來,謝幼安正好将最後一封信封好,将信放在匣子裏,“事情如何了,順利否?”
“瞞不了你。”
“我可什麽都不知。”
“尚書令欲收我為義子。”
謝幼安笑意收斂,眼睛微微瞪大,作出一種極為意外的樣子,重複地道:“尚書令收你為義子?”
“你沒那麽驚訝的,幼安。”陸恒無奈地笑了笑。
“的确,我只是有些失落。”謝幼安勾了勾唇,黑沉沉的眼眸帶着笑意,“陸尚書令可是和我太公謝安石的同輩人,他認你作義子,那你不是平白長了我一輩。”
“倒也是。”陸恒輕笑,“那怎麽辦。”
“所以說,你這最讨厭應酬的性子,不惜一次投名帖拜見三吳大族,為得是什麽?”心念及此,謝幼安卻沒有問出口。
——她怕這一問,便不得不為了家族,站在陸恒敵對面來。
謝幼安笑了笑,不再說話。拿起筷子,吃着陸恒帶上來的飯菜。她走了一天路,早餓得饑腸辘辘了,然而伸筷的速度雖快,卻不讓人覺得粗魯,甚至別有一番潇灑樣子。
她食不言。
陸恒便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着謝幼安吃飯。
謝幼安筷子一頓,眸子掠過他的目光,不在意地接着伸筷夾菜,片刻之後,桌上飯菜便吃了大半了。她伸筷的速度這才慢了下來,細嚼慢咽起來。
“明日我依舊有事,不能陪你。”
謝幼安颔首,繼續淡定地夾菜。
“剩下的時日都會很忙,我們後天去華亭吧。”陸恒語帶歉意,問道,“幼安,你想去哪兒嗎?”若是她還有想去的地方,他大概會推後那些棘手的事。
怎麽覺得自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
謝幼安垂眼笑了笑,又夾了一筷子菜,才慢慢地道:“我有耀靈和甘棠陪着,你不必擔憂。”不知不覺,桌上三素兩葷加上白飯,被她解決了七七八八。
“我釀了些桃花酒,明日拿給你。”
“嗯?”謝幼安眸子微亮,眼角眉梢皆是歡喜,擡眼看着他,“什麽時候釀的?今夜便拿來吧。”
“初春釀的酒,現在喝剛剛好,不會醉。”陸恒笑道,“只有一壇,随你什麽時候喝。”
“為什麽只一壇?”謝幼安抿着唇,無奈地道:“小氣。”
“今夜你還喝得下酒?”
謝幼安嗯了聲,的确吃得多了些,她艱難地道:“那便留到明天吧。”
“好。”陸恒應得很快。
夜半,鹑衣百結的災民飽受饑冷之苦,擠在一起相互抱着,以體溫煎着熬寒冷的夜。
“咚咚!”突兀地驚醒衣衫褴褛的難民們,他們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遠處衙役,瑟瑟發抖也不知衙役是不是想要趕走他們。
“有好心人布施你們稀粥,想吃的人排隊啊……”幾個衙役敲着棍子,扯着嗓子喊着:“拿着你們的碗,來接粥吃。”
災民們一愣,瞬間安靜後,陡然瘋狂起來。
衙役們早已預料,扯着嗓子控制秩序,等人群冷靜下來,幾人方才擡出煮粥的大缸,分着稀粥。
“別急別擠!人人都有……明日辰時此地也有的派粥,連續三日都有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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