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修)

牛車停在烏衣巷謝家,謝家也有人早早等候着。

“妫妪久等了。”

謝幼安一下牛車,便見妫妪板着臉,背脊直挺的站着等她。一襲麻葛衣青灰色得體不揚,極為規矩嚴苛的模樣。妫妪行了一禮後,道:“女郎應早點回來。”

她颔首稱是,妫妪才轉身帶路。

謝幼安聽她語氣,娘親似乎也在等她。不知待會兒面對娘親如何解釋,她心中不由躊躇起來。

走進屋內,妫妪行禮止步,甘棠也留在外面。

“娘親安好。”謝幼安一走進去,便乖巧地跪坐在謝母身旁,道:“幼安去吳郡一趟收獲良多,唯有一點不好,不見娘親心中甚是思念,輾轉反側。”

“油嘴滑舌,便可蒙混過關?”謝母斜睨了她一眼,“恭維人的漂亮話,倒是和你父親學的最像。”

“幼安的書信娘親看了嗎?”謝幼安忙轉移話題,收斂起笑容,面上認真地道:“吳郡旱災,建康城卻沒有絲毫反應,不太正常。”

“魚米之鄉,賦稅重地,旱災都很嚴重?”

“對,少部分有盈餘的富農,才能勉強維持住生計。”謝幼安颔首,道:“普通農戶賣了農田,苦熬不過,都湧在城裏成了災民。吳郡太守時不時開倉放糧,才不濟讓大批災民餓死。”

“如此大事,娘在收到你書信前,竟在建康城從未得知過。”謝母仔細思索後,又道:“還有幾個月便要入夏了,旱災只會更重,但這些事宜由度支尚書四曹管理,四曹皆是袁家人。”

謝幼安望着母親,心中猜到接下來的話。

“時機不對,此事不該我們來管。再者,陳郡袁氏的人從來也不糊塗。”

“娘親說的對。”謝幼安颔首。多半陛下早已知曉,只是想出對策前先壓了下來。

“好了,你的話都問完了吧。也該為娘來問你了。”

心知躲不過,謝幼安擡眸,一鼓作氣地說道:“沒帶護衛私去華亭,此錯一,沒把娘親叮囑放在心上,時時小心,此錯二,沒早些回謝家害娘親久等,此錯三。”

謝母點點頭,含笑道:“認錯倒是快,如此我還能說什麽。眨眼都已是嫁了人了,娘親還能像幼時那般,罰你默書不成。”

“哎,今也算博覽群書,足可見娘親管教有方。”

“還挺驕傲?”

“前幾日幼安還夢到犯了錯,”這麽一說,謝幼安不禁笑道:“娘親讓我一天讀完《道德經》。我卻讀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時便出去玩耍,等到娘親要檢查時,急得拼命往下翻,卻怎麽也看不完——”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是第五章,就只讀了開頭那些。

“我兒是謝家女郎,娘當然要督促你上進。”謝母眼裏也浮現幾許懷念,當初那個體弱卻活潑好動,走兩步摔一步的小奶娃,似乎還在眼前呢。

從那樣一個幾近早夭乳貓般的嬰孩兒,慢慢長大。就如璞玉磨掉泥沙棱角,一步步變得沉穩內斂,長成謝家的芝蘭玉樹。

謝母又問了幾句吳郡遇上的諸多事,幼清便找上門了。

她聞言立刻笑了,“幼清倒真黏你黏得緊,生怕她謝姊姊被別人欺負了去?”

“姊姊!”她話剛說完,幼清便穿着一襲俏麗粉嫩的紋錦小襦裙,鑽了進來。

眼光掃到謝幼安時微微發亮,卻在将要差點撲倒她懷裏前,剎車了一點點距離。她便高高撅着唇,嗔怪地道:“姊姊騙幼清,幼清在家中等了那麽久,才不只是出去一會兒。”

在六歲的幼清眼裏,一個月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這種明明很想立刻鑽到她懷裏,卻佯裝生氣埋怨她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笑。她一把擁過幼清,道:“都是姊姊的錯,今日便帶小幼清出門玩去。”

“娘親,我帶幼清去陸府玩了,晚些時候再送回王家。”

“去吧。”

這是謝幼安第一次帶幼清來陸府,幼清下牛車時,對此地一切都很好奇。

比起頂級門閥吳郡陸氏的占地數萬畝莊園,陸恒的陸府顯得精致小巧得多。雖然沒有童仆成軍,閉門為士,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裏的氣魄。

不過數占地百畝的陸府,亭臺樓閣,曲徑斜廊。停在那處橋旁,兩旁桃花端着一抹羞紅,含苞待放,青翠草木的掩映下各花千姿百态,多多奇妙,目不接暇。

她眨着清亮的眼睛,指着一朵半開的桃花,問道:“姊姊,那也是桃花嗎?”

那朵桃花是淡淡近乎白色的粉,謝幼安颔首微笑道:“對,也是桃花。”

幼清蹙眉想了想,肯定地背誦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執子與歸,宜其室家。”

謝幼安有些意外,不由笑了起來誇她道:“一字未差。”

幼清點了點頭,眼裏有些小驕傲,道:“娘親說幼清不能不學無術,只懂胡鬧。要我多和安姊姊學。”

“幼清乖巧得很呢,可不算是胡鬧的孩子。姊姊來考你,‘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何解?”

支支吾吾了會兒,幼清搖頭道不知。

謝幼安眼神溫柔,軟言解釋道:“姊姊來教你,這講的是春日嫩紅的桃花,夏日碩大可口的桃子,密綠成蔭的桃葉。”紅的綠的,她一一指給幼清看。至于詩經裏的婚姻美好,或是玄辯時的更深含義。

幼清還小,她不急着懂這些。

……

忽然下人禀報道王家女郎來訪。

“王家女郎?”

謝幼安正牽着幼清的手,聞言不由望了幼清一眼。幼清也仰着面看謝幼安,很無辜地模樣。她遂想到應該是王齊玥,也不知是有什麽事。

跟着侍從來到大堂,便見一女郎立在樹下。她一身交絹素袍襦裙,雙袖翩翩紋着潔白梨花,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堕馬髻偏垂一側,未插江南珰。

謝幼安挑了挑眉,低聲囑咐幼清等着,自顧走上前去。

那女郎不是王齊玥,竟然是和她只有過幾面之緣的,晉陵公主司馬纨。

司馬纨眨了眨眼,解釋地道:“公主的名頭總有點招眼。纨兒便假借了王家女郎的名字,正想着萬一被看出是冒充的就不好辦了,幸而門役未起疑心呢。”

“公主特意來陸府,可是有事?”

司馬纨忽然上前半步,拉着謝幼安的手,神情頗為恣意真誠道:“纨兒在宮中甚是無趣,想起了宴會偶遇的謝姊姊,便趁興出宮而來了。”

面對她莫名的親近熱情,謝幼安一瞬不知該說什麽。

“甘棠,去倒杯茶。”她于是轉過頭,吩咐甘棠道。甘棠領命退下,司馬纨這才微羞赧道:“不告而來,真是麻煩謝姊姊了。”

幼清站在原地,向着此處張望。

謝幼安笑着道:“我表妹王家幼清也在陸府,我讓她來見見公主。”帶着司馬纨走到涼亭內,給不遠處幼清使了個顏色,那機靈孩子便會意走來。

“幼清,這是晉陵公主。”

幼清雖小,卻也極懂規矩,斂袖一禮:“公主好。”

論身份,琅琊王氏的幼清可不會比晉陵公主低多少。司馬纨忙微微俯下身,和善地對她笑道:“王家的小女郎幼清,真是聰慧可愛的孩子。”

甘棠借着奉茶時,低聲告訴謝幼安道,“将軍回來了。”

謝幼安眸子望向遠處,正門離這個涼亭不遠。花草掩依的曲折回廊上,深玄葛衫的陸恒,朝着此處走來。

她掀開茶蓋,清香頓時撲面。

垂眸看着那在水中起伏不定的葉芽兒,根根直立,似雀舌吐珠。她的這杯茶是泡的。謝幼安心裏想着,她才剛回建康城陸府,晉陵公主怎麽來的如此湊巧。

司馬纨手裏這杯是煮的,茶粉碾碎做餅,加了桔皮,香料等。

她抿了口茶,道了聲好茶,又道:“此處景物布置精妙,一花一木都恰到好處。陸将軍竟如此懂那亭園居室的建造?”

“是請來的布置陸府的匠人別出心裁。”

司馬纨眺望遠處那細細潺潺的流水,打量着這與別的士族莊園不同的陸府。謝幼安決意和司馬纨多說幾句,便對甘棠道:“你帶幼清去陸恒那兒玩,我帶公主到處逛逛。”

甘棠颔首,領命帶着幼清退下。

“陸将軍都回府了?那我還在這兒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無妨的。”

這邊,陸恒剛論完事宜風塵仆仆地歸來,便見甘棠帶着幼清走在他面前:“女郎說勞煩将軍照看會兒王家女郎。”說完,便退下了。

幼清瞪着雙眼,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陸恒。

陸恒也如此看着她。

……

“今日天色已晚,打擾謝姊姊良久,纨兒得回宮了。”晉陵公主微垂下眸子,露出略帶羞澀而又爽朗的笑,“纨兒甚歡喜謝姊姊,還能再找謝姊姊玩?”

謝幼安微笑颔首道:“當然。”

晉陵公主揚起了唇,露出雀躍的笑容:“謝姊姊喚我纨兒便好,這樣親近些。”

天邊晚霞如火。

謝幼安看見扶着侍女進牛車裏,随着斜陽漸漸駛向宮中去--甘棠低聲道:“晉陵公主果真受寵,竟能這般随意的出宮而來。”

甘棠望了一眼遙遙待命的陸家衆仆,輕聲道:“這陸府的管事仆役實在不行,竟将謊報身份的女郎也帶了進來。”

“晉陵公主氣質不凡,陸府衆仆所見貴人不多,自是不敢怠慢,怪不得他們。”

話音剛落。

“謝家女郎。”晉陵公主身旁的貼身侍女雀兒,氣喘籲籲地将信封遞給謝幼安,道:“公主讓奴婢将這個交給女郎。公主說,相談甚歡,險将此信函忘記。”

說完行了一禮,匆匆退下。

謝幼安展開精致信函,一張宣紙寫着幾字隸書,和一般女郎委婉含蓄的書風不同,晉陵公主的字清隽灑脫,別有風骨。

只寫了一行話:“安泰寺春意正濃,可願偕行?”

“邀我明日去安泰寺。”

“啊,這麽巧,女郎不是正要去那安泰寺。”甘棠微皺了下眉,問道:“女郎要與她同去嗎?”

“有何不可的。”

謝幼安斜睨了一眼,笑道:“耀靈這丫頭人呢?這麽些天了,也該沮喪完了吧,明日你與她一道同我去安泰寺吧。”

“女郎,讓将軍照看王家女郎,真的沒事嗎?”

“有什麽要緊的?”謝幼安放下手裏的茶盞,眸子笑意盈盈。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困到不行,睡前憑着一股執念爬上來更新,還有誰……

晚安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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