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端午(修)

謝幼安拿着極細的羊毛筆,玉鎮紙壓着薄薄宣紙,她目光專注,下筆細致,彩蝶羽翼繪畫的繁複精致。許久沒有畫畫了,這小東西比山水畫難不少。

最後一筆勾勒清晰,她移開鎮紙,賞看了下成果,回眸笑道:“我畫好了,其餘就拜托你了。”陸恒正削着竹條,燭光照映下的竹條光潔,那雙用慣了兵器的手,拿着削紙匕首時也熟練的很。

“這紙鳶如此精巧,又是由你之手,萬一玩的脫線或者化壞了,幼清豈能不傷心?”

“你想的細致,”謝幼安原先倒是沒想到這層,愣了一下笑了,道:“便說是你畫的,這樣弄壞了幼清也不會心疼。”

陸恒無奈地笑了,“好。”

翌日,這紙鳶骨架結實勻稱,花樣精巧可愛。幼清果然愛不釋手,聽到是陸恒做的,別扭了一下,嘟哝着道:“手藝不錯。”又道:“姊姊我們去放紙鳶玩!”

僻靜的林子間沒有人煙,牛牽在樹幹上低頭啃草,一大片紅衫木無人管轄的亂長。兩排樹木之間又自然地留下空間,幼清踩着柔軟舒适的黑土,牽着線傻笑地昂頭,看着半空上的紙鳶。

當苦力跑了半個林子,才講紙鳶放到空中的陸恒,半靠在樹幹上輕喘嘆息:“一點風也沒有,不該今日來放紙鳶的,真是失策了。”

謝幼安也靠在他身邊,聞言笑:“那總也放上去了。”

“還會落下來的,”陸恒話還未完,那紙鳶已經越飛越低,直線落到了地上,他只得無奈地扶額嘆息,道:“實在失策,失策。”上前拿過幼清手裏的線,撿起紙鳶,繞着林子繼續放——

四月的最後一日,陳郡袁氏女郎袁英英,在幼澤山游玩遇到山崩。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袁家将消息壓了下來,只是搜山的人漸漸少了些,三日都沒找到人,想來也是放棄了。

“袁家女郎怎就真的能料到,安公子會下山來尋她?”耀靈奇道。

“與其說是料到,不如說是在賭。”謝幼安跪坐着,手輕撫過膝上的琴弦,試撥了兩個音後,随手彈了曲酒狂。

耀靈不以為意:“若是猜錯了,大不了自己從幼澤山出來,也不損失什麽,算不得賭吧?”

“你錯了,她遇險是真的。”

耀靈啊了聲,道:“竟不是苦肉計?”

“幼澤山前幾年便總地震,最近又被風雨山洪沖刷過。”手随手撥弄着焦尾琴,謝幼安答道:“提前預料到會山崩罷了。她遇險是真,苦肉計也是真。”

“這便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了。”耀靈若有所悟地點頭。

“你不懂。”謝幼安将琴擱在一旁,站起了身道:“無論安複臨有沒有下山,會不會來找她,袁英英都必須死,死定了。”

“詐死?”

“對,聰慧。”誇了句,謝幼安揚起唇角,道:“怕是袁英英自己都沒想到,她遇難的書信剛送上山,便讓安複臨心緒大亂。”

“還不是安公子他相信女郎,誰知女郎也會叛變呢。”

“我如此是為了他好。”

陳郡袁氏的女郎,婚配只從僑姓望族裏挑選。哪怕一輩子不出嫁,族人也不會将她許給白衣寒門。若真毫不動心,便是十個袁英英,都不能拿安複臨怎樣。

“想不到袁家女郎這般癡情,安公子不過無意間救了她,這便真的不顧身份懸殊,執意以身相許了。”耀靈語氣帶着淡淡欽佩。

“救了一命?”謝幼安臉色有些古怪,“你說誰,是安複臨同你講的?”

“對啊,安公子說這正是英雄救美人啊。”

謝幼安從目瞪口呆,繼而嗤笑,終是忍不住地大笑道:“他還真有臉亂扯。分明是他當年饞嘴,獵殺了山林裏人家放養的小鹿,剝皮抽筋時還被袁家女郎當場抓住。後來耍賴說那鹿是自己養的,實在賴不過去便跑了,這一抓一跑的幾年裏,不知怎麽便有感情了。”

“原來是這樣的。”耀靈和甘棠俱是呆愣的模樣,很明顯都被騙了很久。

謝幼安複跪坐回去,抱着琴拊掌笑道:“還英雄救美呢,何其無恥。”

其實藏在山裏這個辦法,謝幼安也玩過。一念及兩年前,她在堂兄慫恿下鬧了中正官的教考。又和謝景恒鬧了不合,拌嘴之後,她有心找了個山洞角落躲了起來。

謝景恒必會被長輩責罰,必心急如焚。她有心讓他着急下,誰知謝景恒卻以為她歸家了,獨自回了烏衣巷——雖然他後來也确實受到了責罰。

但謝幼安也是自食其果,遭遇頗為狼狽。

原本,她待了兩個時辰便按耐不住,便想趁着天還沒徹底暗下來,自己找路下山。卻繞着繞着迷了路。

“奇怪,紫金山的路怎麽也如此曲折。”念念叨叨了一會兒,十四歲的謝幼安撿起路邊石子,在地上擺了一個小小陣。

學藝未精啊,怎麽也找不到下山的路。

眼前有條人踩出來的細路,她猜是砍柴人的下山路,便扶着花草小樹,慢慢地另辟蹊徑下山。明明走得很慢很穩,她卻忽然腳下踩空,滑到了陷下去的穴裏。

謝幼安眼眶都紅了,心裏後悔如潮水般湧來。使勁吸了吸鼻子,屏住淚花。好歹只是個不算深的□□,若是數米的陷阱獸穴,命就交待在這兒了。

“救命,有人嗎?”喊了兩聲,這時的深山哪裏還有人。謝幼安自己手腳并用,努力爬出去。花了大半時辰,終于從有她整個人那麽高的穴裏爬出來。

饑腸辘辘,偏偏在深山裏聞到了烤肉味道。

于是,陸恒弄了大半天的山雞和整只鴿子,盡落到了面前這個衣衫褴褛,髒兮兮的乞兒般的小姑子嘴裏。

耀靈推了推甘棠,甘棠順着望去,問道:“女郎,想什麽呢?”

謝幼安回神,笑道:“無事。”

耀靈心裏嘀咕了下,又道:“再過幾日便是端午了,怎麽将軍還是這麽忙。”

“天災頻發,旱災還未過,據說又有水災了。”謝幼安皺眉,心想災難不斷,給北伐又增了不少的難處。

**

五月初五端午日,幼清坐在謝幼安膝頭,學着圍棋的擺子布陣。

幼清穿着簇新的紋錦交絹小襦裙,粉嫩嫩的顏色,蹙眉認真地思考着棋局。手臂系着五色絲線,脖子上還挂着個平安鎖,可愛極了。

但她一見到陸恒,便撇嘴做怪臉道:“娘親說,今日端午幼清要以蘭湯沐浴,這樣就可以驅邪避兇,看來也不靈嘛。”

這分明在說陸恒是兇物。

陸恒卻渾不在意,甚至微揚了揚唇,開玩笑地道:“我現在便要去軍中,一整日都回不來。臂上系的五彩缯還是有點用的。”

始興等地漲水落雨,汛期怕有澇災。陸恒手裏的軍戶将士,受令派遣到各要地支援。

幼清一聲歡呼。

謝幼安笑道:“小幼清,端午一大早你就跑到我這兒來,姨娘不生氣啊?”

“哦對了,娘親去謝家了,叫我來找姊姊一同去。”

“那還不早點說?”

沐蘭湯是《大戴禮》記載的古俗。小孩子都要用菖蒲草、艾草、香草等煎水沐浴。蘭湯香氣充盈,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以往每年端午都在家中過,今年謝幼安出嫁了,謝母也不想要例外。

“小幼安都嫁人了,長的真快啊。”姨母看見她又感嘆了次,話末又讓幼清跟她學習,幼清照例嘻哈笑着敷衍。

飯畢,母親和姨母要談話,謝幼安便帶着幼清到處逛。走到後院杏林之下,幼清道:“這花是梨花嗎?”

“梨花更白,這是杏花。”

此時桃花已謝,杏花倒還嫣然。不過也快要花謝了,再過兩個月便能結出酸澀杏子,拿來泡酒最宜了。在沒填土栽杏林六年前,若此處還是那片荷塘,七月一到滿池嬌荷也是好看的。謝幼安漫不經心地想着。

移眸卻見一娉婷少女,向謝幼安和幼清走來。

“阿容見過姊姊。”對方盈盈下拜,謝幼安卻很想躲開,最終還是笑了笑,道:“阿容有何事?”

這少女正是比幼清,比司馬纨王齊玥袁英英等女郎,更有資格喚了姊姊的謝容——謝幼安同父異母的庶妹。

“無甚麽大事,只是聽聞姊姊今晚要去宮中赴宴,可能讓我同去?”

“你去同母親說,自有牛車送你去。”

謝幼安起先疑惑,但見她略微遲疑的神情,不由領悟到了。謝容不比她小多少年歲,建康城中卻無幾人識得她的名,大抵是想借她之勢。

“我一人去有何意思。”謝容話說一半,便繼續求她道:“姊姊帶上我順便罷了。我們是親姊妹,姊姊就當幫我一次?”

“幼清看如何?”謝幼安唇角揚着笑。

“不要。”幼清垂着眼,弄着臂上的五彩缯,幹脆地道。

“我同母親說,叫蕭家女郎陪你罷。”謝幼安牽着幼清的手,又笑道:“阿容同她關系不錯,又何必舍近求遠呢。” 說完帶着幼清繞路走,不去看謝容的神情。

如此心急,大抵是不信謝夫人會給她安排什麽好親事。

畢竟八歲年幼且能将姐姐推進荷花塘,長大後又使計讓嫡姐代嫁。

謝容是想自己争一把,可惜她不願效力。

夜裏宮中歡宴。

謝幼安剛至位前,司馬纨便捧上了個香噴噴的香囊,笑道:“這裏頭縫着蠍子、蛇、蜈蚣、蟾蜍、壁虎,以艾草包藏裹着,辟邪靈驗得很。”

精巧的香囊花紋是只小小花蠍,漂亮得很。

“我閑時也繡了個香囊。”謝幼安和司馬纨交換了香囊。

“我也有香囊給謝姐姐。”遠處看着的王齊玥上前,摘下自己腰間香囊,笑盈盈地道:“雖然不是玥兒親手繡的,卻是不會有毒的。”她這是玩笑話,司馬纨臉上也還笑着。

王齊玥同司馬纨不和,她還是第一次感覺到。

謝幼安不着痕跡地帶開話,笑問道:“今夜來了這麽多女郎,可是要來什麽了不得的大名士?”

“姊姊整日待在府裏,一點都不關心這些啊。”王齊玥眸子望着門外,也帶着萬分期待地道:“三吳顧氏,顧子緩啊。”

顧子緩三個字,聲音略略大了些。引得好些女郎都往這兒瞥了幾眼。

謝幼安微抿着唇,臉上笑意絲毫未變。

旋即一片低低議論,忽然一婢女報信道:“顧家郎君到了。”衆女郎屏息以待,眸子緊盯着門口處,簡直目光灼灼得要将門檻燒穿。

半響,來人一襲白衣烏發,面如玉般白,輕綢廣袖似水帶風。

衣裳粗看只是普通的絲綢布料,但隐約間褶皺處,掠過一抹入水般的銀色。便知這布料的珍貴稀少,郎君的身價不凡。

他唇角有一抹淡淡笑意,光是靜靜站着,便是颠倒衆生了。眼神掠過諸位女郎,被那麽多雙眼神緊盯着,他唇角依舊是淡笑,擡步衣袂微微飄拂。竟向着陳郡謝氏的謝景恒那兒走去了。

“呀,謝家幾時與南方士族交好了?”

“從不曾聽聞過啊。”衆女郎眼瞅瞅謝幼安。又不便上前言問,俱是欲語還休的模樣,期待着謝幼安開口解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顧郎君當真谪仙般的人物,不愧是天下智者江宴的嫡傳弟子。”司馬纨也笑道。

謝幼安唇角含笑,回了句道:“可惜我堂兄謝叔源不在,不然也能雙壁齊輝。”

司馬纨眨了眨眼,便微笑着不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事忙,也懶【。

先來個正經的土下座m( _ _)m

也希望大家給我點評論續費我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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