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心動
最終是程之涯跟蘇塘合力将周尚送到樓上去。
蘇塘在房間搗騰了一陣子,程之涯在客廳外隐隐聽見說話聲,很不真确。
那張雙人床記錄了他們無數次歡愛,如今卻躺着另一個男人,甚至蘇塘今晚要跟那個人共眠。
蘇塘曾不止一次問要不要過夜,他都是冷冰冰地回絕。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蘇塘就不再問。
程之涯視線落在那扇半掩的房門,五味醬缸在內心打翻了一地,很不是滋味的。
明明半個月前,他還能在這個公寓自由出入,與蘇塘溫柔相擁熱烈親吻,去探索這個問題的答案,如今卻再無權過問。
盡管褲袋裏還有公寓的鑰匙,盡管他們曾經親密交纏,可沒了性這一層關系,他們甚至無法于心無愧地重新當朋友。如今看來,至少程之涯是不可以的。
想到這裏,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起身想離開,迎面卻是從房間裏走出來的蘇塘。
蘇塘拉住他:“你要走了?要不要先喝點什麽?”
程之涯看一眼蘇塘在他手臂上的手,說聲“好”。
蘇塘邊走到廚房,邊跟他解釋周尚今日的酒後失态:“別看周尚酒量不好,人也流裏流氣的,工作時還是挺認真的,而且說話有意思又夠義氣,是個很讨喜的人。你要是跟他做朋友,肯定也會喜歡他的。”
現在是他們倆獨處,程之涯實在不想聽到他嘴裏吐出第三個男人的名字,更別提還贊不絕口。蘇塘跟那個男人各種關系的可能性已經讓他煩躁,便沒接話茬。
蘇塘剛想轉身問他要喝點什麽,卻察覺自己困在程之涯和冰箱之間。兩人保持近乎依偎的姿勢,程之涯的唇就在他後腦勺不遠處,又或許已經吻上了他的發絲。
他身體微微顫抖,臉上卻依舊裝得鎮定:“最近買了點很神奇的花茶,給你見識一下。”
程之涯胸膛吻上蘇塘的後背,只消伸手就能抱住眼前之人。過快的心跳幹擾了他當下的判斷,一時間沒敢再有動作,在聽到這話之後退開兩步。
“好,我去陽臺等着。”
背後的暖意瞬間消失了,從冰箱撲來的涼氣讓蘇塘冷靜下來。
煮茶期間,他分神望向程之涯背影,看他肩膀大幅度聳動了幾下,似乎在做深呼吸。
他嘴角不禁上翹,心裏笑道,傻瓜。
*
蘇塘的公寓在五樓,從半開放式陽臺向外張望是小區修整得尚可的花園。
程之涯靠在藤吊椅上,眼睛定在遠處的某點,視線缥缈,直到蘇塘招呼他過來觀賞花茶,眼神才重新聚焦。
兩人圍坐在茶幾邊上,靜靜地盯着那那壺茶慢慢泡開。記憶中他們很久沒像這樣純粹地待一塊兒了。自從跨過身體這道邊界,連朋友間吃飯寒暄都免了,每次見面都是直入正題。以至于身體貼得更近了,關系反而疏遠了許多。
沉默不知道維持了多久,蘇塘冷不丁來了一句:“生日快樂。”
他眼睛笑得彎彎,軟聲細語的:“現在月亮有了,花也有了,這花前月下送你。”
壺中的花兒此刻已然綻出最終形态:秋菊托底之上又盛放出兩朵芬芳茉莉,宛若兩人初見傾心的情景。陽臺外萬裏無雲,當空高照的明月堕進方寸茶面之中夜間清風徐徐拂起一陣波瀾,更添幾分浪漫的遐想。
要不是蘇塘提醒,程之涯還真忘了今天是他舊歷生日。蘇塘曾采訪他,需要查資料寫提綱,期間了解到生日之類的個人信息并非難事,難的是一直記得。
程之涯人就愣在那裏,任蘇塘連問幾次“怎麽了”也無動于衷,過了會兒才吐出幾個字:“你還記得?”
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蘇塘給出什麽答案。
蘇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話中似有深意:“對啊,該記得的我都會記得。”
答案一出,程之涯倏地屏住呼吸,心跳似乎也漏了幾拍。接着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樣佯裝鎮定地喝完花茶,一言不發地跟蘇塘走到小區門口,只是全程視線緊緊黏在那人身上,挪不開。
兩人無語對望,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奇怪了。
蘇塘察覺到了點什麽,率先開口:“走吧,時候不早了,回去路上小心。今天謝謝你。”
程之涯有很多話洶湧而出又在嘴邊戛然而止,到頭只是點心不在焉地道聲好。
走到路對面時聽見蘇塘喊他名字,程之涯猛地回頭,心跳節奏又亂得一塌糊塗。
蘇塘沒吭聲,站定後雙臂環在他脖子上整理衣領,神情很是專注。又是一個近似擁抱的姿勢,程之涯更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體味,暖得讓人想就這樣抱住。
“好了,”蘇塘很快就整好,退開了一步,“這次你真的該走了。”
程之涯猶豫不過一瞬,雙臂落空,又錯失了一個擁抱的機會。
他心中悵然若失,直勾勾地望向蘇塘,不知怎的開始說:“前幾天我遇到Eden,他說你們要成早就成了。你那天為什麽要騙我你想跟Eden發展?”
蘇塘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也不全是胡說的,我想找個人好好談戀愛是真的,只不過我所希望的對象不是Eden而已。”
“他說暗戀一個老朋友很久,可對方一直不知道,”程之涯目光在蘇塘臉上流轉,沒放過他任何一點情緒變化,“我能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我暗戀誰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蘇塘果然還是喜歡逗他,明明問問題的是他,卻用這麽一句反問堵回來。
程之涯賭氣道:“不重要,我也就随便問問。”
蘇塘輕笑一聲,又說:“我喜歡的人啊,他是我見過最溫柔、最好的人,雖然瞧着确實不是那回事。但如果認真了解過,很難不喜歡他。”
他前一秒還假不正經的,可說這話的時候那眼神卻變得比一抔清泉還溫柔綿長,聲音也輕柔了許多。比任何時候程之涯所見的蘇塘都要深情缱绻。
那醉漢……真的配得上他這般誇贊嗎?
程之涯心裏仍揪住這個無解的問題不放,那氣悶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從車後鏡看路燈下蘇塘颀長的身影,直到從視野中徹底消失才舍得把注意力收回。
副駕駛位上擱着一個小禮盒,是臨走前蘇塘遞給他的。裏面躺一塊半舊的男士手表,本是一對兒,屬于沈嶺那塊他丢沒丢不知道,反正程之涯這塊一直戴手上,等手表停走沒法修好就揣在兜裏,從未離身。
前些天落在蘇塘這兒了。他找上采訪過的民間修表老師傅意外弄好了,變戲法似的呈到程之涯面前,問他開不開心。
程之涯心中為之一動,倒不是因為這塊手表,而是因為蘇塘又一次突然湊近,親自給他戴上手表,攥緊他的手又松開。
蘇塘細細端詳了這塊手表許久,笑着說:“手表停走也就失去了最核心的價值,現在手表修好了,你就有更正當的理由将它戴上。不過,我倒覺得你可以試着換一塊新的。”
他頓了頓,“感情也是。”
這還是蘇塘頭一回暗示他放下跟沈嶺的感情。
其實,直到蘇塘遞給他手表,程之涯才恍然察覺自己弄丢了好些時日,失而複得時也并沒有多欣喜若狂。他最近多少開始意識到,自己還困在上一段感情之中,被困得麻木了。與之此消彼長的是,他對蘇塘的在意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受控。
可這樣遲到的覺悟又有什麽用。臨走時問起蘇塘今後打算怎麽辦。他這麽一個最會撩撥人的情場老手卻說,不怎麽辦。他心裏還裝着別人,我在等他放下,等他發現我就在身邊,然後心甘情願地回應我。
那一臉非君不要的篤定,程之涯又能怎麽辦。
*
就這樣又半個月過去了。
程之涯将自己泡在畫畫之中,刻意不去想蘇塘的事情。他初中經歷喪父之痛,随後又與母親分隔兩地,等長大了點又在最甜蜜時失去初戀,人來人往的早就習慣了。其實也就是一段關系結束,少了個去處而已。
只是跟蘇塘好幾年的短信記錄還在,心血來潮時翻開來看,當天晚上就會夢見他,素描本上多了好些他的速寫,洗個澡也會想起他撫摸過吻過自己的皮膚。
小腹一熱,一切來得很自然,是一個男人思念心上人時會做的。
程之涯不得不承認,他很久沒試過對誰這樣牽腸挂肚了。
他在人前素來高傲果斷,可居然肯跟蘇塘不清不楚。無緣無故的,蘇塘怎麽可能在他這裏成為一個例外,還例外了兩年多。人非草木,長期的肉體交纏怎麽可能不萌生出別的情愫,不過是以前沒去細想而已。
還沒徹底緩過勁兒來,蘇塘又突然找上他,就像風筝沒飛遠又被牽線拉回來。
蘇塘一直有計劃采訪美術大家楊清策,可惜楊大師對媒體有偏見多次拒訪。編輯部磨了很久老先生才同意擠一個小時聽記者廢話,還必須按規定好的采訪提綱問,多一個問題也不回答。
程之涯是楊清策的關門弟子,高中時更同一屋檐下生活,可謂親密無間。此前蘇塘已經走訪了楊清策最親近的幾位學生,希望從他那裏多獲得更多資料,等準備充分再去拜訪本尊。
他們約在程之涯常去的咖啡館。蘇塘早早就那裏等着,選的是程之涯最常坐的靠窗位置。
一進門,程之涯立馬被蘇塘奪去了目光,心又不可自抑地胡亂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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