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電話

這晚鐘亭洗了個澡就睡了。諸事壓身,第二天一早如約去市文化館。

負責接待的辦公室主任以前與鐘父打過交道,是她的叔伯輩,态度客氣。

她的初步構想是租一處不大的地方作為鋼琴工作室,專門負責招生宣傳。教學點放在文化館,定期開課,不定時約一些名家來做講座、開小型演奏會之類。

做好了是個雙贏的項目。

雙方溝通融洽,中午老主任叫了幾個工作人員跟她一起吃飯。下午她又馬不停蹄地去簽工作室門面的租憑合同。

簽完合同出來,滿眼已是黃昏的景致。一天就這麽不知不覺過去了。馬路上車來車往,像河在不息地流淌。

今天有點降溫,她身上套了灰色小西裝,夕陽餘晖自樹梢間瀉下,斑駁光影落滿她一身。在行道樹下靜站了一會兒,她給醫院打去電話。

三人間的病房,電視裏正在放連續劇,音量開得很小。

何家俊腿上打着石膏,吊在半空,在玩手機。鐘亭帶着水果和鮮花進來,分坐在病房幾處的老老少少都朝她看過來。目光在病房裏淡淡掃了一圈,鐘亭禮貌性地點頭示意。

孩子父母看見是她,僵着臉,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沒有說話。片刻後,年邁的老人站起來,接過她手裏的東西,看了眼旁邊的凳子,叫她坐。

鐘亭倒是自若,“奶奶不客氣,我過會兒就走了。”

孩子母親坐在床邊,不太高興地看了她一眼,“你來得正好,我們今天一直在等你。昨天墊的住院費不夠了,我們今天又付了一些,票據都在這裏,你看看。”

她在包裏翻出病歷,零零散散的單據夾在其中,她一股腦遞給鐘亭。

鐘亭接過來,低頭翻閱,沒什麽問題。

“我身上現金帶的不夠,明天把錢送過來。”

女人斜眼看她,“明天下午你早點過來。”

“好。”

視線轉向床上的年輕人,鐘亭說,“不好意思,昨天撞到你,你感覺好點沒有?”

何家俊今年20歲,剛上大學,個頭體型已經是個大小夥,只是臉上仍顯稚氣。鐘亭突然和他說話,他硬生生愣了下。

這個年紀的男孩好面子,他不知不覺紅了臉,搖頭,“沒事……”

目光一轉,他朝門口叫了一聲,“哥……”

鐘亭跟他看過去。

何志斌正從門口走進來。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像剛洗完澡,頭發濕黑,皮膚看上去很白。

“志斌來啦。”看見他,年輕人的父母叫喚起來。

何志斌神色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看見鐘亭,也不是很意外,朝她點了下頭。

反而目光一掃,瞥到坐在病床邊的老太太,臉色一變。

“怎麽又跑過來了,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在家歇着,這麽大年紀,腿腳又好了?”他語氣有點沖。

何家老太太今年八十了,前陣子痛風發作,路都走不了,躺在床上休養了大半個月。何志斌昨天在電話裏特意囑咐她不要往醫院跑。

老太太看上去有點怕他,低着聲音說,“我跟着你叔叔他們過來看看,馬上就回去了……”

何志斌冷着臉,不說話。

他脾氣不好,家裏人都有點怕他。一看他發火了,他叔叔嬸嬸在旁邊都不敢開口,怕火上澆油。空氣就這麽冷凝着,打破僵局的是推着餐車進來派飯的護工,大咧咧地問他們晚上定幾份飯。

他嬸嬸看看何志斌,趁機先轉移開話題,“志斌,你放心吧,媽等下跟我一起走,你叔叔今晚在這守夜。我們吃完飯就走了,你在這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你們吃吧,我還有事……”

沉默了下,他又掃了眼老太太,“我送你回去,還是你跟你們一起回去?”

他叔叔趕緊在旁邊應聲,“哎,你先回吧,你忙你的,老太太等下讓愛琴打車帶回去……”

老人也跟着兒子道,“我等下就走,你走吧,路上慢點開車。”

女人把飯錢給護工,拿來盒飯。飯菜的香味在不通風的病房漫開來,味道有些難聞。

何志斌最後看了眼病床上的何家俊,“少玩點手機。”

何家俊聽話地應了一聲。

他說走就走了,前後出場五分鐘。

人走後,病房裏的氣氛緩和下來,鐘亭也道別離開。出來時,男人還在電梯口等電梯。

高跟鞋聲在身旁停下,男人問,“怎麽來的?”

鐘亭直視着電梯門,“打車。”

“回家?”

“嗯。”

“跟我走吧,送你。”

鐘亭笑了下,“好啊。”

上車後很久都沒有人說話,聽了一段路的音樂後,何志斌像是心情轉好了點,忽然問,“你從上海過來的?”

她看他的目光帶着疑問。

“你是上海牌照。”

沒想到他注意到她的車牌,鐘亭說,“之前在那邊工作了幾年,剛回來。”

“回來做哪行?”

“鋼琴教育。”

“鋼琴老師?”

說話間,目光無意識地朝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掃了一眼。光線暗,沒看清什麽,只是覺得她的手确實很細白。

“不是老師,我只做經營,賺錢而已。”

鐘亭問,“你呢?做哪行?”

“也做一點小生意,成人用品。”

她随着他的話語看向他,“這麽偏門,好賺麽?”

何志斌偏過臉掃她一眼,輕笑了一下。

“還不錯。”

林立的樓宇環抱着道路,霓虹的模糊光影一陣陣掠過車頂,車內忽明忽暗。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不知不覺就到了地方。

和昨天一樣,何志斌還是把人送到樓下。

鐘亭道謝下車,他神色淡淡,在車裏跟她點頭道別。

到家,鐘亭在冰箱拿了瓶礦泉水,邊喝邊走上陽臺。

目光靜靜望下去,夜幕之下,那臺大奔亮着猩紅的尾燈,還栖在原地。

一時之間,鐘亭思緒放空,手臂趴在陽臺山,就這麽靜靜看着。

手機忽然在窗臺震動起來,她低頭,一個陌生的號碼。

接通,目光穿透黑暗,定在那輛車上。

那頭傳來有些陌生的男聲:“喂,鐘亭嗎?我是高陽。”

鐘亭從樓下收回目光,調整思緒,從陽臺走回房間。

“高陽你好。”

這通電話雖然意外,高陽的目的還是讓鐘亭有點感動。他知道她出了車禍,他特意問她要不要幫忙。何志斌是他老板,他願意從中幫他們調解。

鐘亭感謝他,高陽在那頭笑,“哎,沒什麽,大家都是親戚,有什麽要幫忙的你就給我打電話。”

挂電話前,鐘亭囑咐,“對了高陽,這個事最好不要在家裏提,我剛回來,不想他們在鄉下太擔心。”

“行的行的,我知道了,”高陽一口答應,“你早點睡吧。”

挂完電話,一件件脫下身上衣物,鐘亭在衣櫃拿出睡衣。朝陽臺看了一眼,她走去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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