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電話
從家裏出來後,何志斌去茶樓跟老萬他們打牌。
桌上人都知道他近來生意談的順利,開始還以為他心情不錯,跟他說說笑笑。後來看他情緒始終上不來,玩笑就不開了。加上何志斌今晚手氣不好,兩局下來一直在輸,牌桌上的氛圍就有些冷。
牌打到一半,何志斌電話響。是孫蓉打來的,簡單說了兩句,他挂了電話,叫在旁邊看牌的老萬替。
老萬頂替他在桌邊坐下來,看他走的動作急,問,“怎麽啦?沒出什麽事吧?”
何志斌穿好外套,“沒什麽,等下再過來。”
孫蓉酒駕,車開半路被交警攔了,駕照被扣了。
晚上9點多,市中心車流滾滾。何志斌開到人民路上後有意識地降下速度,不一會兒就看到馬路邊的樹下停着一輛煙棕色的保時捷911。不遠處是旋着警示燈的警車,紅藍光交錯閃爍,引得過往的人和車頻頻回首。
車窗被擊了兩下,孫蓉坐在車裏玩着手機,猛然回過神。看到窗外的何志斌,她從車上下來。何志斌打量了遍她的輪廓,又看了眼不遠處的警車。兩個穿着夜光外套的交警像是在交談,也朝他們看過來。
“怎麽說了現在?”他問她。
“沒什麽事,就是駕照被扣了,我現在動不了車。”孫蓉披散着半長的卷發,臉上帶着妝,美豔中帶着分低調的貴氣。
“吹出來是多少?”
“不到70,沒事,不算醉假。你車呢,停哪了?”孫蓉左右看看,風一吹,身上全是酒氣。
“停前面了,走吧,送你回去。”
兩人上車,何志斌調節了下座椅位置和後視鏡角度,手下了把方向,車呼嘯着上了馬路。
孫蓉這輛車兩百多萬,內飾選的是暗紅色,非常騷氣。車裏能摸得到的地方材質都很軟,手感舒适。何志斌挺喜歡這車,她有次一時興起,半開玩笑地提議跟他換車開,他也就笑笑,沒搭腔。
夜晚的路上車水馬龍,這輛軟頂跑車在三個車道間拉風穿梭着,不停地把一片片城市的燈光甩在尾後。車窗大開着,冷風呼啦啦不斷湧進來,孫蓉挺冷的,卻也沒把車窗升上去。
“晚上在哪玩的?”她問。
“跟老萬幾個打的牌。”
“上次聽老萬說你們這周末要去南京啊。”
“嗯,他們幾個想過去泡溫泉。”
“聽說最近新交了一個女朋友,還跟胡喬他們吃過飯了。”
他沒說話。
孫蓉:“說是個鋼琴老師啊,怎麽沒帶出來,大家一起見見。”
“下次吧。”
他這麽說,算是承認了。
一片燈光被夜風吹拂進來,何志斌臉上光影斑駁。沒再說話,孫蓉看向窗外。片刻後,她升起副駕的窗。
“冷?”何志斌這才看看她,問。
“還好。”
左手動了下,他的臉側,主駕的窗也緩緩升起。
孫蓉住的是聯排別墅,何志斌幫她把車開進車庫。車庫裏有個大件的包裹,不知道是酒勁上來了還是怎麽,她非要把東西拿回家。何志斌幫她拎回去。
鞋都沒換,孫蓉直接倒在了沙發上。何志斌把包裹給她放在茶幾旁邊。
“幫我倒杯水。”
孫蓉仰倒在沙發上,大衣敞開着,一側衣角垂在地毯上。她進門時随手按的開關,頂上大燈沒亮,只有一圈柔和的燈帶。孫蓉是個十分注重形象的女人,今晚有些反常。
過了會兒,身旁響起汩汩的水流聲,在安靜的屋裏顯得悅耳又突兀。孫蓉在沙發裏慢悠悠地轉過臉,看見男人倒了杯水遞給她。她看着他。
“還喝不喝?”何志斌等了會兒問。
終于,她有氣無力地坐起來,接過杯子。
何志斌看看她,在她旁邊放松坐下,雙腿張開,環顧了眼客廳裏的陳設。房子用的是最耗錢的中式裝修,難得的是設計得有古樸感覺,又不老陳。他之前來過次把次,都是有事過來。
這個房子采光很好,晚上看不出來,白天的時候明室明廳,幾盆綠植長得特別茂密。
他自己手下一共有三套住宅、一個門面房,剩下的兩個門面和倉庫都是租的。地段和戶型最好的一套是他現在的住處。他喜歡買房子,手下的三套物業裏有一套半其實都算是他做轉手買賣後差價賺來的。今年年初他也動過買別墅的念頭,現在事業上有變動,只能先放一放。
一切如果順利,交完硬碰硬的代理費,接下來還有幾筆錢要砸。
不管怎麽說,這件事上,孫蓉幫了他大忙。他轉過臉,看沙發上的女人。
“他把廣州那個接到香港去了……”
女人的聲音很平靜,臉上有些酒後的紅暈。
她望着握在手裏的玻璃杯,淡淡道,“說是懷孕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孫蓉不能生育。她老公早些年去了香港發展,穩定下來後要接她過去。那時候他身邊搞了不少風流事,她年輕氣盛,耍性子不肯。耍着耍着,後來就真的沒過去。
現在,他老公一年回來一兩次,她一年去一兩次香港,不知不覺地,夫妻間的相處模式就這麽固定了下來。今天接到消息,他在廣州的那個姘頭懷孕了,被他帶過去了。
孫蓉說不清心裏的感受,那是一種單純的恨和嫉妒,不出于愛,而是因為自己的權利受到了侵犯。在這種□□緒的背後,還有一種更複雜的失落感。人在沒錢時總會以為所有的煩惱都是因為錢的關系,有了錢後才知道,煩惱是人天生的尾巴,怎麽都甩不掉。
錢解決不掉的煩惱更高級,它讓你看見的是人生中深不見底的空虛和悲哀。
沉默了會兒,孫蓉嘴巴動了下,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你就當聽着玩吧……”
何志斌沒有立場說什麽,事實上,今晚他也沒心情聽她說這些家事。
他語氣平淡,“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就行了……”
安靜坐了會兒,何志斌站起來,“走了,早點睡吧。明天記得去拿駕照。”
何志斌午夜回到家,很疲憊。
半路上老萬那邊喊他回去打牌,他推了。洗完澡,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看電視,來來回回調了幾個臺,直到目光在一個音樂臺停下。
電視裏正在播放的像是一個演奏會,一個外國男人在彈鋼琴。幾秒後,鏡頭變成了一只手拉大提琴的特寫。再然後,鏡頭拉伸,密密麻麻的樂手和樂器,音樂也随之變得恢宏深沉。
以前,這種東西不會讓他多看一眼。
盯着電視出了會兒神,何志斌拿起手機,撥出電話。
通了。
“睡沒睡?”他問。
“沒有。”鐘亭正在玩電腦。
“在忙什麽。”
“随便看看……有事?”
何志斌看着電視,“電視上聽到首歌,不知道是什麽歌,問問你。”
“……”
“還在放,你聽聽。”
何志斌把手機平放在床上,垂眼看着上面不斷變化的通話時間。
幾聲擺弄的響動後,嘈雜而平穩的電流聲裏,鐘亭聽到隐約的樂聲,噪音一樣。
過了會兒,他拿起電話,“聽出來了嗎?”
“無不無聊。”
何志斌低聲笑了下,不置可否。
忽然就沒人說話了。
房間裏沒開燈,何志斌就這麽躺着,電話放在耳邊。電視銀幕的光在他臉上一幀幀變換着,映照出他疲倦而冷漠的面孔。
靜了會兒,鐘亭說:“我挂了……”
他忽然叫了聲她的名字,“鐘亭……”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毫無預兆地,鐘亭心跳漏了一拍。
接着,她聽見了有些低沉的男聲,那聲音褪去玩世不恭,帶着一絲疲憊和空氣的微微顫動。
“等會兒挂……”
筆記本擱在膝上,散熱口嗡嗡散着熱氣。鐘亭靜住了,細長的手指停在鍵盤上。
聽筒裏又是一片靜音,和剛剛很像,卻又不一樣的沉寂。沉默的電流像一個秘密通道,引着他們去往一個未知處。
電話那頭有很淺的呼吸聲,何志斌點燃一支煙。
幽暗中,寂寞的煙幕搖搖晃晃,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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