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個大陸上穿黑袍的人很多,但能被叫做黑袍的,只有一個。
魔族軍師緩緩降落,被兜帽遮蔽的臉只露出一個淡青色的下巴,極美,也極妖異。
“留下吧。”
他輕聲說,沙啞中又帶着些尖利。
與此同時,他擡起右手對準秋山君,指尖閃過一道幽幽的綠光。
不好!
秋山君在黑袍開口時腦中便警鈴大作,黑袍擡手前更已将遮天一把抽出,電光火石間只見一抹耀芒流星般劃過空氣,直指黑袍,正好便對上了那團仿佛來自幽冥的鬼火。
殺機驟起!
然而詭異之極的是,劍芒并沒有與綠光一道湮滅——就在遮天劍氣沖至的前一秒,那道綠光竟自行分成兩團,一團與劍氣相抗,另一團卻是悄然隐沒了自己的身形,潛至秋山君背後,眼看就要往陳長生的脖頸而去。
——如果不是遮天行到半路忽然倒轉方向,猛地将其刺散,恐怕這詭異的綠光此刻已進了陳長生的身體裏。
“咦?”
黑袍沒料到秋山君竟能察覺到自己的小動作,看着他的目光略微驚奇。
“幾日不見,你竟又強不少。”
他的視線在秋山君和陳長生之間來回移動,忽然間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你吃了這毒果子?”
秋山君的身體瞬間僵硬,緊緊抿住嘴唇,面沉如水;陳長生覺察到他的不自然,側頭在他鬓邊耳語幾句,示意他不要緊張。黑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為何驀地一笑,明明是那麽美的唇形,笑出來的聲音卻像是枯死的老樹皮。
“我今日心情不錯,因此願意給你們一個選擇,”他沙啞地說,“你們兩個,誰想死?”
誰想死?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回答總是一個。
誰都不想死。
陳長生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所以他當然也不想死。
他搖搖頭。
“你的心情不是不錯,而是不好,”他冷靜地望着黑袍,每個詞都吐得很清晰,“你也不是只想殺一個,而是只能殺一個。如果我的猜測不錯的話,你的境界必然被壓制了;根據你剛才那一擊的氣息來看,你現在的境界頂多只到聖域上境。”
他做下結論:“你是來殺我的。”
黑袍靜靜地看着陳長生。雖然兜帽同樣遮住了他的眼睛,可陳長生就是知道,黑袍在看他。
最後只見他點點頭,說:“你很不錯。”
他緊接着又說了第二句:“可惜你今天就要死了。”
兩句話連在一起,仿佛道盡了人世間的所有悲歡。
陳長生沒有再說話,這世上言語的分量,原本便不是由言語,而是靠力量來定義的。陳長生現在的力量太弱,因此代替他施展力量的另有其人。
——秋山君的身上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左手一個翻覆,黑袍腳下的地面頓時浮現出一個八卦伏魔大陣,刺目的金芒自陣內沖天而起,瞬間将黑袍的身影淹沒。
“在我面前使陣。”
黑袍淡淡地說出這句話,仿佛這個事實愚蠢到連充當笑話的資格都沒有。面對身下來勢洶洶的大陣,他沒有絲毫動容,貌似随意地向左踏了三步,黑色的身影便消失不見,再一看時,卻已是出現在了陣外澤位。
黑袍本欲趁勢直接移形于二人身前将陳長生拿下,不料擡腳前忽聞陣陣呼嘯之聲。驟然擡頭,竟發現千百道利劍正從四面八方破空而來,刺向自己——原來那道法陣只是為了暫時掩其耳目,陳長生早已趁機将藏鋒裏的老劍埋伏到黑袍周圍,就是要趁黑袍出陣必經澤位的那一刻發動猛攻。
萬劍遮天蔽日而來,聲勢極為浩大,黑袍避無可避,只得硬扛。但見他的外袍之上冒起層影影綽綽的黑光,那些看似銳不可當的劍鋒一觸及到它便如同撞到了鐵板般哀鳴着墜下,無一例外。
黑袍寬袖一揮,便如秋風掃落葉般将墜劍們掃到百米之外,他望着陳長生冷笑道:“手下敗将之劍,何足挂齒。”
奇怪的是,看到黑袍這般輕易就化解了自己的招式,陳長生不僅不緊張,反而輕笑起來:“硬對上這麽多劍,消耗很大吧?”
黑袍沒有正面回複他,卻是轉而看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秋山君:“我說過了,今日只殺一人。只要你将陳長生留下,我便放你平安離開這個世界,如何?若我所記不錯,你應是也愛慕徐有容才對。我幫你料理情敵,豈非再好不過?”
他原本想在二人心中種下猜忌,進而讓行動變得遲疑,豈料秋山君半點也沒有猶豫,沉聲喝道:“你以為世上所有人都如你這般無恥麽!”
“我無恥?”黑袍的聲音頓時變得尖利,幾乎是咬牙切齒,“論無恥,誰又比得上你們人族?”
說着又把目光轉向陳長生:“誰又比得上你師父?”
陳長生在秋山君耳邊小聲說:“确實比不上。”
秋山君:“……你沒聽說過家醜不能外揚嗎?”
陳長生:“你又不算外。”
秋山君猛地咳嗽兩聲,定了定神才繼續接着剛才的話題說道:“身為人族卻為魔族前驅,可謂無恥之至……”
話音未落,只見他忽然後退一步,遮天劍上猛地爆發出無限磅礴的氣勢,對準某個方向淩空一斬!
“哼。”
黑袍有些踉跄地從秋山君揮砍的那處挪移出來,袖袍的一角已被斬落。他微訝地擡頭,發現秋山君的雙目不知何時已變成了淡金色,頓時恍然。
“原來你果真具有空間的天賦神通。”黑袍嘆息道。
陳長生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你嘆息什麽?”
黑袍再嘆一聲。
“我嘆息的是,本來只殺一個,現在看來,只有殺兩個了。”
言罷,只見他身上的黑袍無風自動,整個人都仿佛高大不少。黑色的漩渦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後,這漩渦越轉越大,一轉眼的時間便直達雲端。整個世界仿佛都被它分成了兩半。而随着漩渦的出現,黑袍身上屬于聖域強者的龐大氣息逐漸向陳長生二人壓了過來,同時也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機。
“你休想!”
原本就籠罩在秋山君身上的金光陡然大盛,星空投影驀地浮現在他的頭頂,一條黃金巨龍的虛影盤旋于他背後,伴随着遮天的一聲輕鳴,這條黃金巨龍怒嘯着便直沖黑袍而去。
但下一刻,讓人大吃一驚的事情出現了——黑袍身後的漩渦中忽然走出個通體血紅的巨獸,此獸頭頂一對山羊角,兩個瞪得溜圓的眼珠子裏泛着黃澄澄的幽光。它一腳踏出來,擡頭就看見了前方破空而來的巨龍虛影,龇牙咧嘴地就跳将過去,似是要抓住巨龍的兩角。黃金巨龍自然也不會跟它客氣,遒勁的爪子向前一抓,尾巴往它跟前一甩,這就纏鬥起來。
“可惜了。”
黑袍又嘆一聲,自然是嘆面前兩人俱是聚星境界,面對聖境的壓制幾乎毫無勝算的可能。也就是他嘆息的下一秒,黑袍身上的氣息竟再次大漲,一步漲到了聖境中境——他竟是拼着要抵抗黃泉界的界面反噬,也要令陳長生二人斃命于此!
秋山君跨境戰鬥原本就很吃力,更何況他所面對的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聖域強者,而是令聖人都感到頭疼的魔族軍師。黑袍境界這一暴漲,他的心神在巨龍虛影身上,又如何能再抵擋得住?黑袍擡起手指,秋山君面前就像有屏障被一指刺破,全身氣血翻騰,登時吐出口鮮血來。
這還不算,黑袍一指未落,二指又起,秋山君欲以遮天橫擋,奈何負重的情況讓他的動作慢了一拍,只得再次後退,金光瞬間往胸前聚攏,便是要生受黑袍這一擊了。以黑袍的性情,一擊未逞,那麽下一次攻擊只會比之前更重,秋山君受他一指,即便不死,也必然是重傷。
可陳長生就在他身後,秋山君又如何能退,又能退到哪裏!
秋山君緊咬牙關,體內真龍精血瞬間沸騰,他閉眼靜心,等待着黑袍指風的來臨。
然而疼痛卻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如期而至,沒有,半點感覺都沒有。
耳邊依舊是陳長生安靜的呼吸,沒有風聲,也沒有雷鳴。安靜得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秋山君猛地睜開眼。
他首先看到了豎在面前的傘柄,然後就看到了那只握着傘柄的手。這只手有些蒼白,骨節分明,手腕不算粗,兩指就可以圈住。秋山君很熟悉這只手,它的食指曾在自己的臉上戳來戳去,一點也不老實。
這只手明明在顫抖,可奇怪的是,秋山君卻覺得它格外有力。
“為什麽……”
秋山君茫然地包住了這只手,想要問陳長生為什麽要燃燒體內保命的精元,為什麽要自己毀去最後生還的希望,為什麽就不能安安靜靜地躲在自己身後。
可這時他忽然感到肩上一沉。
——陳長生昏死過去。
秋山君絕望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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