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适會飄風

正月初六的黃昏,日光漸漸沉入了西海,高牆上那絢麗的晚霞隐沒了顏色,一寸寸化了灰。

過年了,可是這新的一年的第一日,和過去十餘年的每一日都還是一樣的。

落鎖的庭院裏雜草又生,寒風吹皺了流水,帶出絲絲縷縷飄蕩的寒氣。白衣少年仍舊坐在門邊,就像過去十餘年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他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他只有等待。

他心裏知道自己絕不是個甘于等待的人。只是因為所等待的是她,所以他不得不把自己安放在一個狀似耐心的軀殼,否則他可能會失控。

他已經失控過一次了。

他臉上的傷疤尚未愈合,只潦草地敷了些藥,在俊逸斜飛的鬓角邊劃出一道猙獰的豁口。房中的鏡子都被張迎收去了,後者顯然聽聞了他過去的一些事跡,很害怕他再将鏡子摔個滿地。但是沒有了鏡子,他也就沒有了對所發生的一切的實感,他看不見自己的傷,有時還會想,也許一切都沒有變,也許阿寄仍然會給他送來一日三餐,也許外邊那些吵吵嚷嚷的仆婢也都不過是黃粱夢裏的錯覺而已。

也許他仍舊是那個美麗而無用的少年,依賴着阿寄而生存,時常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同阿寄發着脾氣,最後卻還是要向她服軟求情……

院門的鎖“咔噠”地動了一下。少年的目光也随之微微一動,仿佛死水裏起了期待的微瀾。然而進來的人卻是張迎,彼捧着膳盤穿過了游廊向他走來,也不行禮便徑自進了房間,低着頭一聲不吭地在案上布菜。

“外面,”顧拾慢慢地道,“很吵。”

張迎的手頓了頓,“柳将軍将守衛抽走了,外面亂成一片,大家都争先恐後要逃出去。”

逃出去?

顧拾擡起頭望向高牆上那一線最後的黃昏的微光。

這裏曾經冷清,這裏曾經熱鬧。那些人,他們來了又走了,而阿寄,就和他們一樣。

“郎主。”張迎布好菜,複走到門邊去請他。顧拾側首看了他一眼,孩子的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

顧拾想了很久,才想出自己該說的話:“對不起,張迎。”他的聲音微微發啞,“若不是我,張常侍便不會出事。”

一顆、兩顆的淚水從張迎臉上滑落下來,他又連忙伸袖子去擦,擦成了一個大花臉,“我是被人抛棄在遷都路上的孤兒……那時候所有人都朝不保夕,便宮裏人也在挨餓,可義父卻還是撿了我、教養我……義父他雖然身侍二主,有時也難免說些難聽的話,可我知道義父他是個好人!”

Advertisement

顧拾點點頭,“嗯,我也知道。”

“你不知道!”張迎突然一把推開了他,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來了,指着他大罵道,“你即便是亡了國了,別人也都是好吃好喝地待着你,最多不過給你點臉色瞧。而我們呢!我們亡了國了,便有性命之憂,每天都要裝出好多副臉孔同新朝人周旋——你以為我義父過得很容易麽?他為了你、為了顧氏操碎了心,甚至還搶着來向你示警,可你又是怎麽待他的?你讓他羊入虎口!你以為你的計劃很周全麽?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這麽好命的!”

顧拾呆呆地聽着。

他的臉色發白,雙眸裏不知湧動着怎樣的情緒,最後,他卻只是沒有表情地笑了一笑。

“是啊。”他笑道,“是我太好命了。”

張迎抹着淚水大哭道:“我恨你!”轉身便朝院門口跑去。

顧拾也搶出來,腳底卻被絆了一趔趄,好容易扶穩了,卻見張迎停住了腳步,愣愣地站在大開的院門口。

這偌大的安樂公邸,竟然已一個人都不見了。

守衛也好、仆人也好、引弓執戟的士兵也好、吵鬧喧嘩的婢女也好……全都不見了。

黑夜從天邊浸沒下來,将這數進院子都籠罩在暗而冷的風色之中。在這極端的寂靜裏,卻隐隐然聽見街衢上不尋常的嘈雜聲,似是人聲呼喝、馬蹄飛踏、火焰燃燒、兵戈交擊……

“未央宮!”張迎下意識地抓住了顧拾的袖子,“是不是……”

安樂公邸就在橫街上,而橫街的盡頭,就是未央宮。

顧拾淡淡地笑了笑,擡手揉了揉張迎的頭發,“你想不想再見你義父一面?”

“想!”張迎不假思索。

“南皮侯的袁先生原同我約定在正月十三,內外響應。”顧拾仿佛沒看見張迎錯愕的眼神,“但我已等不及了。他們把我的阿寄抓走了。”

他們把我的阿寄抓走了。

顧拾的目光執着得有些孩子氣。

“眼下南軍叛亂,鐘嶙的北軍離長安最近,勢必正在手忙腳亂地救援。”顧拾道,“你不是說張常侍是被鐘嶙抓走的?現在正是潛入北軍營地的好機會。不過,若張常侍不在北軍,你便得立刻去未央宮。”

“為什麽?”張迎從未見過郎主表現出這樣決斷的一面,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因為未央宮是最安全的地方。”顧拾朝他溫柔地一笑,“兵變起于城內,柳岑又不是不懂事,他一定會最先攻占未央宮。”

張迎往後跌了兩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是、可是還有陛下……”

“你怕什麽呢,張迎?”顧拾奇怪地道。

張迎搖了搖頭。十一歲的男孩在這一晚突然長大了,他突然覺出了眼前這個人的荒謬來——這個人,這個人他竟然什麽都不怕……

他一針便毀了自己的臉,而後便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他若無其事地談起自己勾結叛軍反亂,好像這只是他心血來潮的一場游戲。而此刻,他毫無顧忌地朝門外走去了,毫無顧忌地離開了這座黃金的牢籠……

而一切的起因,卻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

外面的嘈雜聲慢慢地透過牆壁,震入這掖庭獄裏來。

守牢的小黃門們在慌亂地竊竊私語着,偶爾朝這牢籠裏看一眼,最後索性全都拿起了火把往外跑去。

“喂!喂!”有囚人将鐵鏈磨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響聲,“跑什麽跑!出什麽大事了?先給我們把鎖打開啊!”

“開了鎖我們還能活麽!”當先的黃門朝身後的黑暗啐了一口便飛快地跑走了。

跑在最後的那個猶豫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卻被那無數怨毒的眼神吓得又縮了回去。他想了想,解下自己腰間的鑰匙往那黑暗裏一抛,自己撒足便逃——

衆囚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沒了火把,一片漆黑裏聽來只似鬼哭狼嚎。他們從過道裏撈過那鑰匙,一個接一個地傳遞過去,打開自己牢門的鎖,往外飛奔而去……

阿寄卻好像全沒聽見。她只抱着膝蓋坐在鐵欄和牆壁的角落裏,默默地看着旁邊鐵欄之後的張持。

忽然間,有沉沉的鐘聲傳到這地底來,一下,兩下,三下……

“這是——”

“這是國喪!”

“誰死了,誰死了?!”

“你聽!是皇帝!”

“哪個皇帝?”

“還能有哪個皇帝!”

囚人們瘋瘋癫癫的聲音似哭似笑、時遠時近,給這莫可名狀的夜晚添上了幾分詭異的滑稽。阿寄終于擡起了頭,她也聽見了,大喪的鐘聲……

***

皇帝死了。

猶自在未央宮中奮戰的北軍将士們聽見那鐘聲,莫不怔愣了一瞬。

北軍校尉鐘嶙勒住了馬,擡起頭望向正北的方向,那裏是一座高高的鐘樓。是何人在敲鐘?在這樣緊要的一決生死的時刻,是何人敲了這數聲喪鐘?!

皇帝死了啊……

北軍将士們鬥志喪失,陣型立刻潰亂,被南軍搶得空隙一舉攻下了未央北闕,宮門大開,南皮侯的叛軍便一擁而入!

鐘嶙急令撤退,怎奈兵敗如山倒,馬蹄踐踏之下他自己也只能倉皇地往後退卻。

“柳”字大旗抖出,在漆黑的夜空中獵獵翻飛。旗下的柳岑帶兵突圍,而在他身後……

鐘嶙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柳岑身後,卻有一個蒙面少年,彼好像根本不在意戰局如何,在廢墟中幾個縱躍便搶入了宮牆深處。

***

皇帝……皇帝死了?

怎麽會呢,皇帝……他看起來是那麽邪惡,邪惡到一定是無堅不摧、長生不死的樣子……阿寄有些迷惑。原來即使是鄭嵩那樣的人,也會突然被死亡召去嗎?

“哐啷”聲不絕于耳,無數囚人逃了出來。有人也給她打開了牢門鎖,“呵,小姑娘……”

她一驚擡頭,面前卻是不久前那個與她唠叨的老閹人,也不知他的牢籠被張持占去後他去了哪裏,此刻看來他的面目竟是被鮮血糊了一半,“我聽見張常侍叫你阮姑娘?你與平陵阮氏是何關系?”

她站起身來,指着自己的口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能說話。老人看她半晌,忽然道:“你和那瘋婆子有些相像……你莫不是她那個逃出去了的女兒?”

阿寄呆住。

老人嘿嘿一笑,卻道:“若是瘋婆子再多活幾日便好了……多活幾日,她便自由了。”

說完,他将鑰匙往阿寄身上一扔,自顧自地往外走去了。

阿寄怔怔地站在原地,囚人們争先恐後地逃跑着,火把跌在地上,鬼影映上了牆,她想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跟着跑?可是為什麽呢,她一時又想不明白……

她為什麽活着?她為什麽這樣用力地活着?

明明她對這世上的任何人,都已沒有價值了啊……

“——阿寄!”

一聲劈裂混沌的大喊!

少年跌跌撞撞地闖将進來,拉下蒙面的白巾,鬓邊的傷疤之上,是一雙光亮灼人的眸子。他在這混亂的地方掃視了一圈,終于看到了她,朝她伸出了手——

“跟我走,阿寄!”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