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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拾回來時, 阿寄正坐在寝殿之中讀書, 一言不發。
他笑起來, 伸手去抽走她的書, “我的女夫子,每日裏便是讀書,也不多同我說一句話。”
阿寄轉過頭, 陽光透過窗紗照入男人的眼眸,粼粼如閃爍着溫柔的波光。她笑了一下, 道:“小十。”
顧拾驀然一震, 不敢置信般看着她,旋即又覺得自己很可笑:她已經能說話了, 自己不是一直期待着的嗎?怎還這樣一驚一乍的!
可原來不僅她會忐忑,他也會緊張的啊。
他兩手抓緊了她的手,對着她認真地道:“再叫我一聲。”
她垂下眼,輕聲道:“陛下。”
他笑道:“這世上可沒幾個人能叫我小十的, 我特許你了。”
阿寄卻一直沒有笑。
顧拾湊到她身邊坐着,攬住她的肩膀, “怎麽了,不高興?”
阿寄低頭撫摸着自己的小腹,他也不由得将手覆了上去,好像這樣就能感覺到她肌膚底下的脈動一般。可她擡眼卻道:“茜兒……走了。”
顧拾一怔, “茜兒是誰?”
阿寄将書案上幾份上書拿了過來,攤開在他面前,他一目十行地掃過, 回頭道:“茜兒就是這些宮女之一?”
阿寄點了點頭,“她們……都回家……”
顧拾手指屈起敲了敲桌案,沉吟道:“這時候回家,可不大妙。荊州是柳岑發兵的據點,據說現在人人課役,全民皆兵;對徐、揚二州柳岑就沒那麽仁慈了,那都是一路洗劫過去……”
阿寄低低地笑了笑,“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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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首看她,還溫柔地在她耳畔蹭了蹭,慵懶地“嗯”了一聲。
“你日後……有何打算?”
“日後?”
阿寄默默地凝視着他,“你要……當皇帝,卻……這樣待……百姓……”
他的表情僵住。
半晌之後,他幹笑一聲,“繞這麽大圈子,原來仍舊是這件事。我當皇帝如何,不當又如何?誰還給過我選擇嗎?”
阿寄道:“你不要這樣……置氣。”
顧拾平靜了一下,解釋道:“鐘嶙和柳岑的目的,都無非是要逼我……鐘嶙出身寒門,卻把家族看得比什麽都重;而柳岑的野心卻是直接除掉我,這樣他才能——”顧拾忽然頓住了,片刻之後,他冷淡地道,“我便借鐘嶙之手先平定了各方叛亂,再看着他和柳岑拼個兩敗俱傷,這是最快的法子,你知不知道?這是最快的、平定天下的法子……阿寄,你總說百姓會受苦,可你倒想想,還有什麽法子可以讓百姓少受一些苦?”
阿寄抿了抿唇,痛苦地道:“我……我想不出。”
顧拾的目光很靜,語氣卻好似在逼迫她:“退一萬步講,我現在既無兵也無人,放權鐘嶙也不過說得好聽,我難道還真能搶得過他的軍隊?”
“可是小十,”阿寄的容色黯淡下來,“我們還有……孩子。你想一想……孩子!”
顧拾終于松開了懷抱站了起來,往外走了幾步又回轉身,目光沉沉如夜。
“阿寄,我沒有一刻不是在想着你和孩子——”
他應是還想再說幾句的。可是看着阮寄的眼神,他卻又說不出了。
她不能懂的,她根本懂不了。
百姓苦難深重,難道他不知道嗎?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這樣的景象,難道他願意看到嗎?早在長安城的廢墟之上,他就已經看得夠了!可是他還能怎麽辦?他還能怎麽辦?!
阿寄看着他,很久,搖了搖頭,“小十,你……自私。”
顧拾不怒反笑:“你今日才發現?”
阿寄不再說話了。
顧拾仍是笑着,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扔到了地上,轉身便走。
阿寄将那包裹拾起,拆開了,卻是一只小小的、紅漆皮面的撥浪鼓。
***
數日之後,朝廷收到消息,柳岑于江陵僭號自稱柱天大将軍,向大靖皇帝寄去了言辭狂妄的國書,號稱要與大靖平分天下。
“我為南帝,爾為北帝,河南以北,非我王土,南郡以南,非爾子民……”
“不必讀了。”顧拾擺了擺手,宣讀那國書的禮官便立刻噤了聲。
顧拾斜倚禦座,目光懶懶地掃向階下文武衆臣。本朝雖庶事草創,但鑽營投機的臣僚卻是永遠不缺,聽聞此事,他們各個都将驚慌失措寫在了臉上。
顧拾徑自看向最前列的鐘嶙,“大将軍如何看?”
“這封書悖逆猖狂,有何可看?”鐘嶙抱了抱拳,“末将平叛不力,致使陛下蒙此屈辱,還請陛下準末将戴罪立功!”
顧拾笑了起來,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一個人低得瘆人的笑聲徘徊。他盯着鐘嶙,而鐘嶙面色分毫不改,仍舊一副坦蕩蕩的模樣。
“好啊。”他終于道,“朕相信鐘将軍。”
退朝。
顧拾一邊往殿後走去,一邊臉上還帶着笑,轉頭問張迎:“外邊是不是要恨透朕了?”
張迎實不知這話如何回答,“大家是擔心陛下太過仰仗鐘将軍……”
顧拾笑道:“你也不必為朕諱言。”
張迎閉了嘴。
“讓天下人都恨朕吧。”顧拾道,“朕早已習慣了。”
張迎停了步,看着他的背影,目中有些悲哀。
顧拾今日徑自在南宮歇了,張迎一邊給他更衣一邊問:“陛下不去北宮看看皇後麽?”
顧拾輕輕地笑了一下,“她看到我,不會高興。”
“您多去幾趟就好了……”張迎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明明會說話了,卻不肯對我說。每回朕去見她,想同她分剖心意,她卻只是裝啞巴。”顧拾随口說着,穿着單薄裏衣踩過一地衣袍往裏走,張迎便跟在後頭忙亂地撿衣裳,“她只道我自私,怎不曉得她自己多麽懦弱?”
張迎愣了愣,直覺自己不便插話,抱着一堆衣物杵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卻在這時,門外響起一聲通報:
“啓禀陛下,皇後殿下求見。”
顧拾呆住。
下一刻,他便對張迎道:“快過來給朕穿衣裳!”又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進來吧。”
清冷的暮色透過照壁拓印進來。阮寄懷胎方兩月,肚腹未顯,但腳步仍有些滞重似的。顧拾一見,心裏着急,卻忍耐着不去攙扶,只話聲冷淡地屏退了張迎等一衆下人。
一時間,房中沒有人說話,阿寄手扶着梁柱,也未再前進一步。
她只是擡起眼看着他,輕輕地喚了一聲:“……小十。”
“……你怎麽過來這邊了。”他開了口,話音發澀,“有什麽事情你着人傳句話,我便去北宮找你……”
“哪有那麽金貴。”阿寄道。
見她這話說得如此流利,又想及自己平素去找她時她悶口不言的模樣,他的眸光微微黯淡。
再仔細看她的神容,卻仍然是不茍言笑的,她大約還在生氣吧?
他帶着她到胡床上坐下,放開了手。
她擡起眼看他,輕聲問:“你……你不坐?”
他笑了笑,“不了。”
她低下頭,片刻道:“小十……抱歉。”
他的手指尖猝然一顫,被他握緊了掩藏在袖子裏。他笑道:“這話從何說起?”
“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想日後我們帶着孩子,要如何是好。”她慢慢地、一字一句斟酌着道,“小十,你當真願意當這個皇帝麽?”
他仍是笑:“你這話可問得奇怪。”
阿寄低聲道:“我看你并不願意罷。”
顧拾挑了挑眉。
阿寄低着頭,安靜地道:“小十,我……我明白你那樣做,一定有苦衷……”
“你明白?”顧拾突然道,“你明白的話,怎還要同我怄氣,好不容易會說話了卻還連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讓我……讓我心神不寧?”
他的聲音很強硬,眼神卻很脆弱。
阿寄放在膝蓋上的手抓皺了衣衫,“我……我……”她一着急,便好像發不出聲音,心中又襲上來熟悉的恐懼,“我不……”
顧拾盯着她的神情,“你怎麽了?”
她拼命搖頭,“我不是……我想……”喉頭發啞,之後的話卻再也發不出聲音。她慌亂極了,雙手掩住了嘴,想自己該不會又要啞了吧?這樣一想,便覺眼前都是一片黑暗,愈是着急便愈是出錯……
“阿寄?阿寄!”顧拾一把抓下她的手,蹲下身來捧住她的臉讓她看着自己,“你看着我,你不要急,好好地說……”他的聲音慢了下來,“是我不好,我不想逼你。我只是……”
阿寄倉促擡眼,便對上他那雙幽湛的桃花眼。他掩了神色,對着她輕輕地笑了一下,“阿寄,我知道這樣做有風險,我也知道這樣做會苦了百姓,可是阿寄,我沒有別的法子。我不能寄希望于柳岑或鐘嶙突然變成分文不取的聖人,對不對?”
阿寄緩緩地傾身過去,将頭抵在他的肩窩,他擡起手,慢慢地撫過她的發髻。
“我只是害怕,”她終于能完好地發出聲音,悶悶地響在他的心髒上方,“害怕你被千夫所指,成為史筆下的罪人……”
他笑了。
“書裏有句話不是說,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男人的笑聲清朗,甚至還有些愉悅,“他們若當真恨透了我,我便正好讓位,給我們的孩子當皇帝,好不好?”
這話說得很無賴,明顯是逗她的,她卻心尖一顫。
“小十,我此番來,是要同你商量一件事。”她攥緊了他的衣襟,終于下定決心一般,低低地開了口,“前朝的秦貴人,你還記不記得?她跟我說過,孝沖皇帝,曾經留下了一脈子嗣……”
她停頓了一下,他沒有說話,甚至連呼吸都還很平穩。
“當初秦貴人将那母子倆趕出了雒陽城,他們最初安頓在北邙山下;不知道這麽多年了,他們會不會搬了地方——秦貴人托付了我,去照看一下他們。”
“小十,如今有了孩子,過去我不曾考慮過的一些事情,就都逼到眼前了。若是你當真有野心光複天下,那孝沖皇帝的遺胤如何對待……你要想清楚。”
她直起身子,雙眸澄亮,光影交錯其中,仿佛沉澱着黑玉,“當然,若你并不想當皇帝,那也可以勸一勸他……”
“如果他只是個放羊的農人怎麽辦?”顧拾突然道。
她一怔。
“我是不是也要像袁琴一樣去騙他,讓他來做這個皇帝?”
顧拾看着她的表情,笑了一笑,放柔了聲音:“也罷,那些事畢竟還很遠——我們便一起去找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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