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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 草長莺飛, 煥發生機的南北二宮裏一片盎然綠意。
可這些阮寄卻都看不到。從三月中起, 她便腹痛不止, 成日裏當真只能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冷汗涔涔,什麽事都做不了。禦醫說這是因為她本來身體欠佳, 生孩子時難免要受些苦,她默默地忍着, 忍到後來, 便時不時地昏睡過去。
有時候她從漫長的迷夢中醒來時,發現顧拾也趴在床沿安然地睡着, 自己還緊緊地抓着他放在被褥上的手,手心裏都掐出了血痕。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去,他便立刻驚醒,擡頭看她一眼, 又忙着對她噓寒問暖。
她看見他的眼下也有淡淡的疲倦的青影,心想, 他難道從來不睡的麽?
“陛下?”張迎在外邊弓着身子壓低聲音喚道,“陛下,前線來報。”
阮寄吃了一驚。顧拾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毛巾往外走去。阮寄聽見他們兩人低低的交談聲, 到底說了什麽她卻聽不清楚,心中莫名地焦躁。這麽久以來,他不是一直守在章德殿, 全然不管政事麽?為何前線的消息還會報到他這裏?難道是極其——極其緊急的消息?
“你今日怎麽如此不冷靜。”顧拾一直走出寝殿很遠了,才回頭批張迎,“教皇後聽見了又要擔心。”
張迎摸了摸腦袋,“我以為皇後正睡着……”
顧拾嘆了口氣,“說吧,前線又如何了?”
張迎将那軍報拆了封,遞給他,他卻推開,揉了揉太陽穴:“念給我聽。”
張迎匆匆掃過全文,道:“是叛軍,過了彭城,攻沛縣不克,更北上山陽……”
“山陽。”顧拾閉着眼笑了笑,“下一個便是濟陰。”
張迎臉色并不好看,他壓根笑不出來,見着顧拾的笑,他也很不能理解:“陛下您就不着急麽?這叛軍萬一過了濟陰,很快就會打到河內了啊!”
“朕怎麽不着急?”顧拾道,“可是着急有用嗎?”
張迎難受地道:“要是他們慢些打也好,北邊的兵力就可以調到南方去,再不濟,鮮卑那邊不是已經……”
“朝中有人故意縱敵,敵寇又怎麽會慢些打。”顧拾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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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迎苦着臉道:“可眼看着皇後這邊也抽不開身,至少……這一個月,可不能有差池啊!”
顧拾又笑了,“你原來還心疼着皇後呢。”
張迎卻搖了搖頭,“奴婢是心疼陛下。陛下內外忙碌,既要顧着天下人的安危,又要提防朝堂上的小人,每日辛苦操勞,回來還要照顧皇後……”
顧拾一怔,旋而笑道:“那可多謝你關心了。”說着,他便轉身往回走,“皇後既醒了,朕去看看。”
張迎忙道:“陛下,幾位将軍相國都在卻非殿候着,等您議事呢。”
顧拾的腳步頓了頓,“讓他們等着。”
***
顧拾回到寝殿之中,掀開一重重簾帷,阮寄正躺在床上,默默地凝望着他。
她額發間汗水涔涔,嘴唇被牙齒咬得發了白,雙眸卻仍然十分冷定。顧拾走過去,為她捋了捋頭發,低聲道:“痛便說出來。”
她搖搖頭。
“我治好你的聲音,就是為了能聽見你的痛苦。”他道,“我再也不要你這樣子忍耐了。”
阮寄眨了眨眼,眼睫下閃爍着晶亮的水光。他俯下身子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迫得她松開齒關,疼痛的呻-吟漏了出來。
“孩子又在踢你了?”他柔聲道,“他也急着要出來見你了。”
他轉過身去尋來剛熬好的藥,輕輕吹了吹,要喂給她,她卻又別過了頭去。
“阿寄。”他又喚了一聲。
她放在被褥裏的手握緊了又松開。“……小十。你是不是……是不是,很久沒休息了?”
他一怔,失笑:“我休息了的。”
她又搖頭,“我醒來時,你總是在,照料我……我還以為你荒忽朝事,若不是剛才張迎找你……我不知道,我睡着時,原來你還在忙碌……”
顧拾将藥碗放下來,微笑道:“照料你是我的本分,打理國事也是我的本分。”
阿寄不再說話了,只是将頭臉朝向床的內側,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
她想自己終究有些莫名其妙。每回醒來時看見他就在身邊,她的內心既喜悅又滿足,可與此同時,又為着這份喜悅與滿足而感到了罪惡。
“阿寄。”他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可能要失敗了,阿寄。”
她的心一顫,抿緊了唇沒有應答。
顧拾看着她的側臉,苦笑了笑,“阿寄,你不想說話便好好休息罷。我去一趟卻非殿,待回來了同你一起用膳。”
很久之後,房栊靜了,垂簾亦不再飄,阮寄慢慢地轉過頭,這一殿寂寥無人,簾外隐隐約約是宮婢的身影,更遠的窗外有鳥雀拍了拍翅膀栖息枝頭。
柳岑渡江之後,一路勢如破竹,一定是朝中有人與他通消息……那人一定地位極高,掌握前線軍情,且還不受人懷疑……
腦海中又回響起顧拾曾經說過的話。
“……如此一來,造成的結果就是他放縱了柳岑,令我朝與柳岑形成兩分天下的格局……”
“……我便借鐘嶙之手先平定了各方叛亂,再看着他和柳岑拼個兩敗俱傷,這是最快的法子……”
混亂的言語,最後全成了一團嗡嗡然的聲音,讓她頭痛起來。兩敗俱傷……要他們兩敗俱傷,現在不正是機會?鐘嶙已親去了前線、不得不迎戰柳岑,小十現在就可以號令其他已然平定的各州……北地兵馬大約也已集結完畢……
那如此看來,洩密給柳岑的人豈不就是——
腹中陡然劇痛,她再也想不清楚,只覺連心髒也絞痛起來。她往前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去夠床頭的那一碗藥,手在觸碰到藥碗的瞬間卻脫了力,“哐啷”一聲清脆的響,瓷碗碎裂在地——
“殿下?皇後殿下?!”
“來人啊,快來人!”
“請禦醫,快去請禦醫!還有——去禀報陛下,皇後她——”
***
下邳,山陽,濟陰,河內……雒陽。
輿圖上的一座又一座城池被叛軍拿下,隔着薄薄的紙張,顧拾仿佛都能看見連天的烽火。
卻非殿的書室,五六名文臣武将圍着這張圖,長籲短嘆。
“雒陽不似長安有險可守,河南是天下腹地,一馬平川,敵軍易于深入……”尚書令鐘嶼開了口,又頓住。
其他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責怪皇帝當初草率決定遷都。但皇帝就坐在上首看着,他們到底誰也沒有接話。
前将軍顧滿卻反駁道:“長安便是據崤函之固又如何?還不是被南皮侯單刀直入?”
鐘嶼争道:“本朝總不能同鄭逆一朝相提并論……我的意思是,如今軍情緊急,人心也渙散了,便如沿線這些城市,都不費柳岑一兵一卒,是他們自己投降的!這樣一來,朝廷還有何顏面?還不如先保全實力,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你說清楚。”顧拾突然開了口,殿中衆人一怔,俱看向他。他目光冷靜地凝望着鐘嶼,“你說清楚,如何伐謀,如何伐交?”
鐘嶼抱拳道:“是。伐謀伐交,便是不妨先答應了柳岑的要求,去同他周旋一二,為北地諸郡的兵力調來中原争取時間。若陛下不放心,也可以先循行長安,坐鎮西北……”
顧拾驀地冷笑了一聲。
鐘嶼錯愕地住了口。
顧拾狹長的眉眼裏光芒冷冽,他低垂眼簾,嘴角是一道淡漠的笑,“循行長安?當初鄭嵩挾朕遷都長安之際,也是如此說話。不就是要朕做一條喪家之犬?”
鐘嶼臉色一白,“陛下!”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陛下,微臣絕無此意……”
“那你的三弟呢?”顧拾冷冷地道,“你的三弟,朕的大将軍,他有沒有此意?!”
鐘嶼慘白着臉擡起了頭,“陛下……”
“朕知道你可以與鐘将軍通消息。”顧拾站了起來,容色凝重,“他将自己的族人看得很重,你若好好勸他,他一定聽從。當今天下紛紛,群雄逐鹿,朕亦不過暫保傳國之玺——”
此言一出,殿中衆人無不變色。顧拾頓住,清淡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每個人的臉——
見識過權力的人,都長了一副一模一樣的臉孔。
他自己,是否也和他們一樣?
十八年了,自己也不過是在權力的污泥中生長出來的肮髒東西罷了。
“鐘尚書,”他慢慢地道,“請你轉告令弟,他即使有心禦座,總也要先平定天下……”
突然間,平空裏,響起一聲冷哼。
鐵靴之聲紛至沓來,衆人惶然回頭,竟見殿門大開,他們以為已奔赴前線的大将軍鐘嶙正披甲佩劍,一步步往前走來!
而他身後竟有數百衛兵,俱都小跑着搶上臺階,在他身邊飛快地展開,将這殿中內室團團包圍!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更新哇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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