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悶熱的夏日, 章德殿的寝殿裏沒有人說話, 愈顯得窒悶可怕。
鐘嶙确實也沒有虧待阮寄等人, 除了不允許他們出去之外, 一應的飲食用度都照料齊全。阮寄抱着孩子坐在窗邊,卻只能看見兵戈森嚴的庭院,也許更遠的地方, 那水榭裏的荷花都開了吧?也或許都凋謝了,她卻從來沒有看見過。
孩子剛剛喂過, 此刻猶眷戀地蹭着她的胸懷, 小臉上一雙眼睛滿足地眯着,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咿呀之聲。
這個孩子才剛剛出生, 就要被圈禁起來嗎?
他根本連外面的世界都還沒有見過,就要永遠地滞留在這狹窄的黑暗中嗎?
阮寄低下頭,下巴輕輕地蹭過孩子的額頭。孩子咯咯笑着睜開了眼,雙眼澄淨得沒有絲毫的雜質。
當小十剛出生的時候, 可也是這樣的眼神?
她也曾看着小十,從一個目光純淨的孩子, 漸漸變得陰暗,變得乖僻,變得不擇手段。
她也曾看着小十,用那種破碎後的目光凝望着她, 對她說:“我可能要失敗了,阿寄。”
他總是在賭,在拼, 在孤身一人地戰鬥。
而如今,他又一個人,陷入那永恒的寂寞中去了。
背着滿身的罵名,全天下的譏諷,一點也不光彩,一點也不英雄地,陷入那永恒的寂寞中去了。
阮寄擡起手,為孩子擋住了太過刺眼的陽光。
陰翳之下,孩子朝着她笑,伸出手去在空中亂抓,好像要抓住什麽東西的小尾巴。
“你們做什麽?!”程钰顫巍巍的聲音響起,阮寄轉頭看去,見幾個兵士站在門口,正和程钰争執。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
“讓開讓開,與你沒有幹系!”那兵士道,“奉鐘将軍號令,帶皇子出去一趟!”
程钰蒼老的身軀卻仍攔在門口,道:“只請皇子,不請皇後嗎?”
“不請皇後!”兵士不耐煩地道,“只要皇子,聽見沒有?快點讓開!”
“那不可以。”程钰冷冷地道,“皇子尚在襁褓,手無縛雞之力,誰知道你們帶走他要做什麽?”
“哎我說老頭,鐘将軍的事情難道也是你能插嘴的?”
“——大靖皇後在此,你們卻一口一個鐘将軍?!”阮寄突然出了聲,門口的幾人俱望了過來,她頓了頓,複道,“你們要在我面前帶走小皇子?”
那兵士被她的威勢吓了一跳,俄而笑笑道:“沒錯,這是鐘将軍的意思……”
“本宮倒是沒有異議。”阮寄看了程钰一眼,又道,“但嬰兒眷戀母懷,本宮要同你們一起走。”
“這……”兵士為難地撓了撓頭,又回過頭去幾個人交頭接耳地商量一番,互相點了點頭,“那……好吧。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
日光朗朗。
從章德殿後門出去,仍往北行,穿過禦苑。
苑中的荷花果然已開了。
阮寄抱着孩子,亦步亦趨地跟着兩個兵士,她的身後還有兩人,虎視眈眈地押着她前行。
“這是去哪裏?”她疑惑道,“再往北便沒有幾個宮室了。”
前方的兵士回看了她一眼,“鐘将軍吩咐,帶小皇子去見皇帝。”
阮寄藏在嬰兒襁褓下的手顫了一顫。她笑了一笑,“原來如此。難得鐘将軍動了恻隐之心,要讓孩子見一見父親。”
兵士冷哼了一聲,并不接她的話。
阮寄默默地垂下了眼。
原來顧拾竟不在南宮,而與她同被關在北宮?
忽然間,前方的兵士停下了腳步,行禮道:“參見将軍!”
鐘嶙?鐘嶙在何處?阮寄沿着他們的目光看去,才發現——
鐘嶙就在那水榭上,一身甲胄冷然而立,而在他身邊擺着一張長長的書案,書案前坐着的人,正是顧拾!
隔着一池菡萏搖漾的水波和蔓生的扶疏草木,阮寄看不甚清顧拾的表情,只隐約見他一身白衣,長發披下,面容并非特別的難看。
一顆懸着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看來鐘嶙也并沒有難為他……
他好像朝她這邊看了一眼,旋而那目光又移開了,她根本來不及追尋。
“哇——”地一聲,懷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雙手揮舞着擋着陽光。阮寄連忙低頭哄他,又換了個姿勢抱他,讓陽光不至于直射在他的臉上。
這是個不喜歡陽光的孩子啊。
在聽見嬰孩哭聲的瞬間,顧拾僵冷的容色仿佛微微松動了一瞬。他雙手被綁縛在後,跪坐案前,案上放着一份帛書。
鐘嶙并沒有放過這微妙的一瞬。他笑着道:“溫柔鄉,果真是英雄冢。”
顧拾垂下眼簾,“朕不是英雄。”
鐘嶙道:“你越是只想自保,就越會害了他們。”
“你仍然認為是我給柳岑漏洩了消息?”
鐘嶙冷笑,“你仍然想辯解嗎?”
“你是武将,不該想不明白。”顧拾搖了搖頭,“朕若果真同柳岑通過氣,這個時候,他早已破城而入了。之所以遲遲不進,只是忌憚着北地的兵馬,他怕自己入了城,反而被甕中捉鼈。”
“真是舌燦蓮花。”鐘嶙卻根本聽不下去,只将那書案又往顧拾面前踢了過去,“你看清楚了沒有?看清楚了就可以蓋玺了!”
“朕看清楚了。”顧拾道,“和當年鄭嵩逼朕寫的禪位诏一模一樣,鐘将軍,你當真沒讀過書吧?”
鐘嶙驀地拔出了劍橫在他的頸上,“都這個時候了,你倒還有心情來嘲諷我?”
顧拾閉了眼,“玺印都在你處,卻來假惺惺地問朕,還要用妻兒來要挾朕。鐘将軍,這樣讓你很快意,是不是?”
鐘嶙将長劍按住,冷冷地笑道:“到底還是要講個名正言順。你若不配合,我便是叛臣賊子了。”
顧拾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被濕熱的空氣蒸騰得有些模糊的視阈中,阿寄正将孩子緊緊地抱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看着這邊。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幾分能傳遞給彼端的女人,自己這晦暗、低沉、絕望的心情。
到頭來,他什麽也保護不了,什麽也改變不了。
到頭來,他仍不過是将過去做錯的事、過去走錯的路,全部重來一遍而已。
“朕若配合了你,你便不會殺了朕?”他低笑。
鐘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樣你便是歸義的功臣,我為何要殺你?”
“你不是鄭嵩。”顧拾笑道,“朕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三歲小孩了,鐘将軍。朕如今還有了皇子,你心裏想的,勢必是斬草除根吧。”
心中所想驟然被點破,鐘嶙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你倒是巴望着去死啊?”
顧拾又望向遠方的女人。
長草間,日光下,女人的身形瘦弱而溫柔。
他突然将身子往前一傾,将脖頸送到了鐘嶙的劍刃上!
鐘嶙慌亂抽回了劍,卻仍舊劃破了顧拾的喉嚨,一條血線噴濺上天——
書案被撞翻,明黃帛紙簌簌落了下來,顧拾被綁住的身軀往前颠撲,在塵土地上滾落下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水池之中!
鮮血漸漸地浮上了水面,被撞得七零八落的荷花重又挺直了莖幹随風飄擺。
鐘嶙大驚失色,奔到闌幹旁大叫:“快跳下去搜!把他搜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阮寄過去竟沒有覺得這荷花池是如此之廣袤、如此之渺遠。
密密匝匝的荷花阻住了她的視線,她沒有看見鮮血、繩索和劍光,只見鐘嶙拔劍,而後顧拾便跌下了水池——
懷中的孩子哭得更緊了,她的手心裏全是冷汗,但聽得鐘嶙在那邊嘶喊,身邊的幾個兵士都應聲跳下水去。
“将軍!将軍——!”突然間,通往宮外的徑路上又奔來一人,滿身是血,跌跌撞撞,“将軍,柳岑開始攻城了!在東邊,東城門,快要抵擋不住了!”
鐘嶙猛地将長劍往紅漆闌幹上一斫,怒聲道:“他還說他沒有勾結柳岑——”
“請将軍立刻派兵馳援!”那兵士身材矮小,滿臉血污,披挂着的甲胄好像立刻就能将他壓垮,“東城門若被攻破,雒陽城立時無救啊将軍!”
鐘嶙來回踱了幾步,終是狠狠地一跺腳,指揮道:“你們,跟我走!你們剩下的幾個,繼續搜這荷花池!”他的目光落在了阮寄身上,“把孩子留下,女人照原樣送回去!”
鐘嶙怒氣沖沖地離去了,帶走了他的親兵。
那幾個下水的兵士在池中翻找着,荷花梗歪斜搖擺,花瓣落滿水面。餘下兩人轉身對阮寄道:“走了。”說着便上前來推她。
她惶然站起身來,壓低眼眉問那兩人:“請問,陛下他這是……”
那兩人卻恍如未聞:“将孩子交出來。”
阮寄抿着嘴唇抱緊了孩子,那兵士“啧”了一聲便上前搶奪,阮寄絕不肯讓,背轉身去将身子與他相撞。那兵士險些沒有站穩,後退了幾步,而另一個已搶了上前伸手就去抓那孩子——
卻突見阮寄手底精光一閃,那只險險觸到她手臂的男人的手腕竟被割出來一道長長的血口!
兵士一聲慘叫,後面那人也注意過來,而阮寄已再起一刀,直直紮進了那斷手兵士的心窩!
那兵士睜大了眼睛仰天倒下,阮寄順勢拔出匕首,鮮血沾滿了她的手,又沿着匕首的血槽汩汩流下。
那死不瞑目的兵士可能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在一個柔柔弱弱的、抱着孩子的女人手裏。
另一個兵士被她吓住,雙手顫抖地扶上了劍柄,大聲喊:“你——你別過來!來人啊,快來人!”
阮寄并不言語,只有一雙目光沉得可怕。她一步步往前走,那兵士便一步步往後退,直到鞋履踩到了淤泥,腳底一滑——
仰□□水池倒下!
他拼命地掙紮,身上的甲衣卻太過沉重,拖着自己的身體不斷下墜,他看着那個女人一步步也走進了淤泥裏來,他看着她舉起了手中的匕首……
這禦苑四周的守衛被鐘嶙帶走了一半,餘下一半兵士聽見鬧聲紛紛趕來,卻只看見滿池荷花紅得妖嬈,荷葉之下浮起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鮮血盈滿了這數頃方圓的荷池,微風夏日之下,水波依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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