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潘月和南盈吃完飯後,夜色已濃,山城寒氣逼人,兩人走回咖啡店的路上,鼻子都被凍得通紅,卻依然哈着氣有說有聊,都不覺得冷。不知不覺到了咖啡店的門口,兩人一前一後停了下來,在燈光下面對着面。

“好了,我到了,大晚上的,就不請你喝進去咖啡了,今天的飯,謝了。”潘月的眼睛來回轉着,不知道要看向哪裏。

南盈聽到她說謝字,覺得稀奇,但莫名有些開心,“不用謝,還想吃的話,我再做給你吃。”

潘月覺得喉嚨有些發幹,“你回去吧,不早了。”

“嗯,你也趕快進去吧,外面冷。”

“哦,拜拜。”說完,潘月急忙開門進去。

南盈對着還有些晃的門笑了笑,轉身離開。

這一切,都被店裏的小冉瞧見了。

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潘月和男人在晚上見面。想到這兒,小冉愁眉難展,一不留神,手裏正擦着的玻璃杯摔到了地上,碎得稀爛。無精打采地蹲下來,一點一點撿着碎片,又想起了潘月曾說過的話,“我對男人沒興趣,對女人更沒興趣……”

此時,潘月已走到了櫃臺,見她手裏拿着玻璃,提醒她,“發什麽呆呢?小心點兒別傷到了。”

小冉聽到潘月的聲音,捏着玻璃碎片的手指一動,嘴裏不自覺發出了“嘶”的聲音。手又被玻璃割破了,比上次疼,沒辦法忍住不出聲。

潘月聞聲,立馬蹲了下來,抓着小冉有些顫抖的手,着急地說:“呀!讓你小心點,怎麽還是把手弄破了?快快,先拿紙巾包着,一會兒到樓上,給你處理一下。”

小冉任她抓着自己的手,眼睛盯着她滿是關切的臉,不覺得手指有多疼了,“沒事的,姐,小傷口。”

潘月暫時松開她,翻找了下自己的包,沒找到紙巾,又起身走到櫃臺後面,蹲下來翻找小冉的包。打開後,猛然發現了一樣眼熟的東西,視線停在上面幾秒,就又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将包合上了。

小冉站起身來,疑惑地問:“姐,沒找到嗎?咱店裏的紙巾都在下面呀,很好找的。”

蹲在櫃臺後面的潘月,腦海裏揮之不去剛剛看到的東西,聽到小冉說話才看到厚厚的一摞紙巾,連忙回應:“找到了,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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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樓上的房間裏,小冉坐在沙發上,潘月蹲下來為她處理傷口,面無表情。她能感受到小冉此刻望着自己的熾熱目光,心裏別扭極了,卻又必須不動聲色。

小冉甜甜地笑着說:“姐,今天下午游俊把你的那些畫送來了。”

潘月為她包紮好,站起身來,出了一口氣,低頭看着她,“畫呢?”

小冉看她臉色不好,突然心虛了起來。但轉念一想,不如趁着潘月心疼自己的這會兒實話實說了。于是,抿了抿嘴,開口道:“我,我直接搬回家了。”

後面的幾個字,她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你說什麽?”

小冉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又說了一遍:“我都搬回家了。”

潘月“呵”了一聲,将雙手抱在胸前。現在,她已經對小冉這麽做的原因了然于胸,冷冰冰地開口:“明天,全都給我搬回來。”

做這件事之前,小冉覺得以她的個性,會無所謂自己搬不搬走的。但是現在,小冉怕潘月是真的生氣了,戰戰兢兢地說:“姐,我以為你不要了,所以才……”

“不要了我還會問他要回來嗎?!”潘月吼了這麽一句,小冉不敢說話了,小臉皺巴起來,愈加委屈的樣子讓潘月自覺剛剛有些過火,別過頭,不再看她。再開口,語氣稍稍軟了些:“回去吧,不早了,那些畫找個時間還回來。”

小冉難過極了,手上的舊傷還沒好完全,就又添了新傷,心上也是。她這才恍惚明白,那幾滴血換來的只是一個短暫的夢,醒了就什麽都得還回去了。

一步一步挪到門口,臨走前還不忘囑咐她:“睡覺前記得關好窗,早點休息,晚安。”

聽到關門的聲音,潘月才将手臂放下來,一臉疲憊地倒在沙發上,閉着眼,揉着太陽穴。

過去幾年,她從沒見過小冉和男人談戀愛,也從不約會,只會待在店裏,或是黏着自己。

她又不傻,不是沒有懷疑過小冉對自己抱有超乎姐妹的感情。

但是,當自己的懷疑成了事實,潘月一時還接受不了。

……

到了和幫忙調查事情的劉恒見面的日子,南盈提前到了他定下的地點,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會兒,劉恒準時到了。

讓他意外的是,劉恒是個年輕男人,穿着打扮十分時尚張揚。

兩個人簡單打了招呼後,就直奔主題。

劉恒說話風格和外表看起來不一樣,措辭嚴謹,而且他掌握的信息,公開的和未公開的都有,南盈聽着,心裏越來越疑惑。

劉恒說完一些基本情況後,看了看南盈的臉色,“你父親貪污受賄的那樁案子,兩年前已經水落石出了,大家都知道南老先生是被冤枉的……”

“那就不要再贅述這件事了。”南盈打斷了他。

劉恒沒想到自己簡單的幾句話就戳到了南盈的痛點,點點頭,說起了別的,“據我了解,你哥哥南風因為對藝術沒什麽興趣,一早就去了帝都工作,很少回來,工作兢兢業業,為人也坦率誠懇,兩年前是要辦一些事情才回的重州,結果在這期間,就發生了那起貪污案,對嗎?”

南盈聽他講述,心裏五味雜陳,不說話,只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回來後,除了辦一些工作上的事,還反常地買了一幅很荒誕的畫,你還有印象嗎?”

“嗯。”

南盈怎麽可能忘了那幅畫。哥哥一切反常的舉動,都是從那幅畫開始的。

“那如果我現在再給你看那幅畫,你是不是也能認得出來?”劉恒從包裏拿出一個小本畫冊,放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

南盈看着畫冊,心中疑慮重重,拿起來先看了一下封面和最後一頁,什麽出版信息也沒有。擡起眼看了一下對面的人,接着一頁一頁地翻畫冊,上面的每一幅畫都讓他覺得陌生又熟悉,但又說不清在哪裏見過。

劉恒觀察他一會兒,開口,“其實,我已經查到出版社的信息了,但是去了出版社後,發現畫冊是自費出版的,而且和出版社談出版事宜的人不是畫的作者,就是一個代理人。”

南盈突然離開了椅子的靠背,和劉恒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目不轉睛地盯着其中一頁。又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的意思是說,找得到代理人,卻找不到作者,是嗎?”

“對,不過代理人現在已經離開重州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下落。”

南盈擡起頭,審視着劉恒的眼睛,“這本畫冊,是什麽時候發行的?”

劉恒并不怕他的懷疑和審視,繼續從容地說:“說起來很巧,幾天前,游先生找到了我,拜托過你的事情後,我就關注了下這種畫風的圈子,你聯系我的前兩天,它才剛剛發行。因為畫風詭異怪誕,所以一發行出來,圈子裏的議論就很多,就這樣引起了我的注意。”

南盈也覺得“很巧”,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裏有問題,“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你是重州美院的老師,可以把畫冊帶回去問問你身邊的人,或許能有什麽發現。”

“好。”

南盈回家後,又仔仔細細重新翻了一遍畫冊,終于想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個畫風的畫,就是游俊的畫廊。

南盈揉了揉眼睛,将畫冊合住,好好地放在了桌子上。他覺得游俊正在某個角落裏,嘲笑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但是也沒有生氣的感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認。想到這兒,立即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電話裏,嚴鳳之也不理會南盈的噓寒問暖,只說了三言兩語就挂了電話,通話時長還不到一分鐘。

南盈呆呆地看着手機屏幕,有些苦澀,心裏累得很。

即使沒有兩年前的事情,母親也不曾溫柔善待過自己,從小到大,對自己要求都極其嚴苛,尤其是在南風去了帝都之後。可是無論母親如何冷待自己,都是自己的至親,再累他也沒想過放棄……

南盈在這種苦悶的時候,就會想起潘月,那個霸道蠻橫的女人,活得最是恣意潇灑,也是自己永遠學不來的樣子。

放在屏幕上的拇指,不自覺地慢慢滑動着,找到她的名字,點了一下。

太想聽聽她的聲音了。

“喂?”潘月很快接了電話。

一聽到她的聲音,南盈就稍稍舒心地笑了,“在忙嗎?想和你說會兒話。”

“我一個睡了醒,醒了吃,吃完睡的大閑人,有什麽可忙的,想和我說什麽,盡管說就是了。”

南盈臉上的笑意更濃,想了想,試探問道,“明天是周末,想不想一起去看場電影?”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片刻後才又傳來她的聲音,“看電影那麽無聊,我會直接睡死過去的。嗯……你應該知道你們學校附近的塗鴉牆吧?去那裏怎麽樣?給你看樣東西。”

“嗯,我知道那裏。”南盈語氣輕快了不少,“那看來,我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別別別,你別亂期待,也沒什麽特別的,呵呵呵呵。”自從上次和南盈談起過年齡的事情後,潘月就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幹笑,用來掩飾尴尬、心虛等以前不常有的情緒。

南盈光是聽着她特別的笑聲,就能想象到她現在是什麽表情,不禁勾了勾嘴角,“好,那就小小地期待一下。”

“對了,明天也不要來接我,下午兩點直接在塗鴉牆的老街口見就好了。”

“嗯,千萬不要在路上睡着了,很危險。”

“我知道,就這樣,挂了。”

聽到潘月和自己說“挂了”,南盈心裏感到很奇妙,還是第一次在挂電話之前被她告知了一聲。

二十八歲的男人,靠在沙發上仰着頭,幻想着各色各樣的畫面。比如,每天給長腿姐姐做好吃的飯,長腿姐姐天天坐在教室後排聽自己的課,和長腿姐姐一起塗鴉,在牆上寫悄悄話……

南盈關于潘月的幻想,除了這些清新脫俗的畫面,再不敢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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