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正午時分，精心打扮了一番的潘月，圍着有些突兀的圍巾，坐在咖啡店裏，正死死地盯着咖啡店的門，等一個人。

“姐。”小冉走過來，叫了她一聲，将手裏的杯子放在桌上。

“怎麽了？”潘月仍然盯着那扇門，不看小冉。

“今天，我來給你做飯吃吧？”

“他說過要天天做飯給我吃，一會兒就來了。”說完，潘月扭過頭對着小冉笑了一下，然後又扭了過去。樣子有些天真。

小冉坐了下來，勸說：“那就先把牛奶喝了。”

“好。”說完，潘月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杯子，還沒送到嘴邊，伴随“啊”的一聲，杯子掉在了地上，乳白色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

“姐，沒事吧？燙到沒？”小冉迅速起身，傾過去拉她的手。

潘月将手抽出來，“沒事沒事。”說着，慌忙蹲下身去撿杯子的碎片。

小冉趕緊繞過桌子，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腕，“別碰別碰，我來處理。”

“抱歉，小冉。”

小冉看着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抓她抓得更緊了，眼裏噙着淚，“姐，快做決定吧，我求你了……”

“我們……我們能去哪兒呢？”潘月的眼睛更紅了。

小冉看了看空空的店，将潘月拉起來，讓她重新坐回去，神采奕奕地說：“我們去法國吧？護照我們兩個都有，只要辦好其他手續，我們馬上就可以走！”

潘月聽後搖搖頭，憂心忡忡地說：“不行，我們都不會說外語，在那裏會很辛苦的。”

“我可以到那邊學法語，我什麽都可以學，英語我也會一點，日常交流沒什麽問題的。”小冉看她搖擺不定，接着說：“我有一個朋友專門辦這些事兒，找他幫忙，我們很快就可以走了，不會有任何人找得到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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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月掙開她的手，整了整圍巾，眼神飄忽不定，“再給我點時間吧。”

小冉還想說什麽，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潘月反應極快，一把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立馬接了起來，笑着說：“喂，南盈。”

“我今天不能去給你做飯了，讓小冉做吧，你乖乖吃。”

潘月一下子笑不出來了，只有嘴巴在動，“好，我乖乖吃，挂了。”說完，按了下關機鍵，将手機放回桌上，目光呆滞，沉默良久。

小冉正欲轉身離開，被潘月叫住了，“小冉，去法國的事，盡快準備吧。”

“好，姐，我下午就去找那個朋友。”小冉看她悵然若失的樣子，心裏再興奮也只是勾勾嘴角。

“這個店不用處理掉，我們直接走就好了。”

“嗯。”

…….

潘月吃完飯回到房間裏，習慣性地去了衛生間，卻沒有想吐的感覺。就那樣跪在地上，趴在馬桶蓋上哭，哭自己吐不出來，哭自己求死不能，哭自己就要卑鄙地逃走……

從衛生間裏拖着腳走出來，臉上精致的妝容已經花了，整個人狼狽至極。緩緩走向靠着牆放的那些畫，有很多已經破了，歪歪扭扭的看起來滑稽又荒涼。潘月從中挑出一幅完好的，拿到茶幾上，找來平時清理灰塵的工具，仔仔細細地清理着邊邊角角，最後用一塊布遮好。打好結後，像是一件送人的禮物。

潘月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重新畫上淡妝，把畫畫用的各種型號的紙以及工具，全部收拾進一個大袋子裏，費力地提起來，出了門。

一個人拎着重重的大袋子，走過大街小巷，到了福利院門口時已經氣喘籲籲，不得不先将袋子放下來休息一下。這時，上次在老街末尾遇到的兩個小男孩兒跑了出來，其中那個缺了門牙的男孩兒一眼認出了潘月，興奮地叫着，“漂亮姐姐！！”

“你們兩個，又跑出去玩啊？”

“嘿嘿，姐姐要是陪我們玩，我們就不出去了。”另一個小男孩兒害羞地說。

“陪你們玩呢，就算了，不過姐姐可以教你們畫畫。”

“真的嗎？”兩個小朋友異口同聲地問。

“真的，吶，這些全是畫畫的工具，我們一起擡進去吧？”潘月指了指地上的大袋子。

“哇，太棒了！”說完，兩人一起彎下身子，去擡地上的袋子。

三個人剛一進福利院的小教室，院子裏的小朋友們就跟了進來，在教室裏和小朋友說話的院長一看到是潘月，笑着迎了上來，“你怎麽一個人來了？南盈呢？”

潘月第一次被人圍着，有些別扭，“呃，他有課，沒來。”

“哎喲，還想說你們兩個能一起來就好了，不過，你來了也好，孩子們都可喜歡畫畫了，就是沒有老師教。”

“哦……對了，這是一些畫畫用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也能讓孩子們畫幾次。”說着，潘月彎腰打開了袋子，小朋友們一起低頭注視着袋子。

“你能來就很感激了，還帶這麽多東西，真是的。”老院長低頭看了看袋子裏的東西，不好意思地說道。

“現在就跟孩子們分一下吧，我先教他們畫一些簡單的東西。”

“好好好，馬上給孩子們分發下去。”老院長開心地出去叫工作人員來幫忙。

潘月看了看圍着自己的孩子們，一時間心裏很不是滋味。

潘月教孩子們畫的，是塗鴉牆上的那些圖案。雖然不太會跟孩子們相處，但是有老院長的幫襯，一堂課下來還算順利。從福利院出來，潘月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塗鴉牆。

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面牆，仿佛整個人進入了畫裏，一動不動在那裏伫立了許久，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才打破了寧靜。

“姐，你在哪兒呢？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最早下個星期四就可以動身。”電話裏，小冉的聲音歡快極了。

“這麽快嗎？”

“嗯嗯，姐，快回來，我們要準備好多東西。”

“好，馬上。”潘月将手機裝進口袋，撿起地上的粉筆頭，捏在手裏，想寫下點什麽，但是當粉筆頭觸到那面牆時，遲遲不能下筆，最終松開了手指，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潘月剛走到咖啡店門口，正好有一輛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了一個戴着墨鏡的女人。潘月仔細一看，是小雪，直接扭過頭，推開咖啡店的門進去，當作什麽也沒看見。

站在車旁的小雪，透過墨鏡看着潘月的背影，不屑地笑了一下，随手關上車門，向咖啡店走去。

一進店裏，小雪一邊摘墨鏡，一邊環顧四周，邁着小腳，徑直走向潘月。

“姐，怎麽見到我就跑呢？”小雪的一聲“姐”，酸氣十足，沒等潘月開口，自己先坐了下來。

“說吧，來這兒幹嘛？”潘月看也不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給自己點着煙。

“嗯……想跟姐商量個事兒。”

潘月嘴裏吐着煙霧，眯起眼看着她，不想多說話。

“姐一點兒都不好奇是什麽事嗎？”小雪将身子向前傾了傾，語氣有點故弄玄虛。

潘月仍舊不說話，自顧自地吸着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小雪正欲開口，小冉突然走了過來，沒好氣地說：“你有話就快說，有屁就快放。”

小雪：“哼，小丫頭，嘴巴最好放幹淨點。”

“小冉，你先出去一下。”

“姐，你沒聽見她說話陰陽怪氣的嘛……”小冉說着，白了小雪一眼。

潘月厲聲打斷她，“先出去吧。”

小冉一下子被堵了話，臉色難看地走出去了。

小雪見狀，感慨道:“哎，在老板那兒看到姐的浴巾，還以為姐轉性子了呢，這麽一看，對待自己身邊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嘛。”

這話，明顯是要潘月心裏難受，還偏偏真的戳了潘月的痛點。

一時間，潘月竟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她，将快燃完的煙，用力在桌子上摁了又摁。

小雪看着她青筋凸起的手，稍稍收斂了點，“好了，姐一直都不理我，我也不說這單口相聲了，說說正事。”

潘月瞟了她一眼，重新點了一根煙。

“我知道，這五年來，你從來沒有喜歡過他，那你又何必一直招惹他呢？”小雪越看她越來火，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把他逼瘋了？！”

“我知道。”潘月終于出了聲。

小雪拍桌而起，額上青筋暴起，一下逼近潘月的臉，憤怒地說：“你逼瘋他就是逼瘋我！”

潘月突然屏住了一口氣，沒有把嘴裏的煙吐出來，眼睛瞪得很大，顯然，被小雪猙獰的面目吓到了。

小雪拿走她指間的煙，扔在地上，随即坐了回去，喘着氣，聲音顫抖，“離他遠點吧。”見潘月愣在那裏，又接着說:“最好馬上消失，不然，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潘月悄悄舒了口氣，看着一臉怨氣的小雪，心裏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低聲說：“放心，我就要離開重州了。”

“你說什麽？”

“我就要走了。”

“去哪裏？告訴我。”

“法國。”

聽到潘月不假思索的回答，小雪盯着潘月的眼睛想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姐，你還真是不笨呢，知道告訴我去哪裏，我就不會讓他去哪裏找你。以前覺得你就是個沒腦子的女人，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潘月聳了半天的肩膀終于放松了下來，“你還有什麽事，要與我商量嗎？”

“有，不過不能商量，而是你必須要做到。”

“你說。”

“去國外後，換個身份，關于潘月這個名字的所有東西，全都要換掉。”

潘月無言，突然別過了頭，不再看她，眉間漸漸生出了溝壑。

“怎麽？這麽點事情都做不到？我這可是為你好，你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他找到……”

“好，我答應你。”潘月看着正站在店外吹冷風的小冉，說出了這麽幾個字。

小雪紅唇一勾，眼裏的敵意已經減半，“這樣就對了嘛，你盡快，我會暫時拖着他，不讓他來找你的。”

“嗯，知道了。”

小雪站了起來，低頭俯視她，“最好，永遠別回來。”

這句話，每個字都帶着狠勁兒。

潘月這才扭過頭來，看着她轉身離開，高跟鞋碰撞地板的聲音，在腦海裏回響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