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洪銘的手機又響了幾秒,碰巧是紅燈,車緩緩停了下來,拿出手機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正要接起來,小冉向前一探,抓住了他的手,“不要忘了剛剛交代你的話。”
洪銘被小冉吓了一跳,看着她連連點頭,想了一下接起電話,“喂?”
“你是誰?潘月呢?”打來電話的是南盈。
“我不認識潘月,剛剛在路上有個短發姑娘,借我的手機發了個短信就走了,你說的那個潘月可能就是她吧?”洪銘說着,看見變了綠燈,就将手機開了免提放到格子裏,然後松了手剎挂上檔繼續走了。
“你在哪遇到的她?”
後座的潘月一聽到南盈的聲音,身子往後靠了靠,別過了頭,墨鏡後的眼瞬間又紅了。
洪銘瞥了眼後視鏡,結巴地說:“呃,那個,我現在正在開車呢,不方便,挂了啊。”
“等一……”
沒等南盈說完,洪銘挂斷了電話,靜了音。
小冉看了下潘月,看不出表情,也往後靠了靠,對洪銘說:“開快點兒。”
洪銘聽得出這語氣不太好,不再說話,默默提了速。
商務車一路飛馳,很快到了機場,洪銘為她們辦好行李托運,将機票等一些證件交給了小冉,低頭看着她,久久不說話。潘月見狀,背過身去,望着顯示屏上的重州二字出神。
小冉将東西收進包裏,擡頭時迎上了洪銘的目光,又忙看向了別處,“好了,你趕緊回去吧。”
“等我。”沉默半天,洪銘只有這兩個字,而小冉被他這兩個字弄得更加不知所措,“再見。”說完,利落地轉過身拉着潘月走了。
“再見!”洪銘的一聲喊,只引得潘月回頭看了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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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盈再打電話過去,已經沒有人接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聯系了晚上才上班的護工阿姨,讓她提前上班來照看病床上的嚴鳳之,急忙開着車離了重州第一人民醫院,向潘月的住處趕去。
但是再怎麽趕,也見不到人了,到了咖啡店時,只剩下門上一把鎖。南盈顧不上傷神,打開手機,又打了電話過去,這次,對方接了。
“她們到底去了哪裏?你快告訴我!”
“大哥,我是真的不知道呀,我說了我就是一路人。”接電話的洪銘故作不耐煩,仍在機場,直到那兩人的背影徹底消失,才往外走。
南盈往樓梯口走,“那她還對你說了別的嗎?”
“沒了沒了,真沒了,不說了,我還有事,你別再打了啊。”說完,洪銘立即挂了電話,輕吐了口氣。
南盈無奈,收起了手機,一步兩臺階地上着樓梯,拐了個彎才看到一扇紅木房門,視線下移看見了靠着門的東西。疑惑地蹲下身去,猶豫着打開了結,一封信順着畫滑落,來不及看那幅畫,先拿起了信,急匆匆拆開來讀。
南盈:
有些話,實在沒辦法當面告訴你,對于我用這封信告訴你的事情,我沒想過求你原諒,因為我知道,連我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我自己了。
你曾經問過我,是怎麽認識你哥哥的,我沒有好好跟你講過,現在,我把兩年前的事情,都告訴你。
南盈拿着信紙的手有些抖,不忍再讀下去,他已經知道這傻姑娘是誤把自己當成罪人了,可又想從信中得到些什麽,不得不繼續看下去。
兩年前,有一段時間,你的哥哥南風成了我咖啡店裏的常客,我見他越來越面熟,閑來無事與他攀談了幾句,兩人算是聊得來,然後南風就開始天天來這裏。其實,當時我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此刻寫下這些字的時候才更抱歉,更覺得自己就像渣滓一樣,從前是,現在也是。
有一天,店裏來了些背着畫板的大學生,我常常看他們來,羨慕得很,就随口與他一提,說想去大學讀讀書,他說他有辦法,我當時還笑話了他,卻不曾想,他說的辦法把自己搭了進去。正因為是随口一提,才更可惡,是不是?我知道我罪無可恕了,可是我卻不希望你恨我,我這種人,實在不值得你恨。
這一切的起因,就是這麽簡單,是我有心無心的一句話,是我。
南盈,我這麽一走,不是走,是逃,是罪加一等,可是我太害怕了,我真怕會掉入一個深淵裏,傷人傷己,讓你更加失望。
也別再去找游俊了,他沒錯,所有的所有,從一開始就都是我的錯。
我想,我這條命怎麽着都不能償還你們每一個人了。
忘了我,好好生活吧。
潘月
南盈看到最後,已經猜到潘月要做什麽了。吸了下鼻子,來不及抹眼淚,彎腰拿起畫就沖下了樓,開快車去了機場。重州有三個機場,相隔皆是甚遠,他挨個兒都去了,大半天幾乎穿了整個重州。又找遍了重州所有的火車站,沒有朋友幫忙,只有自己一人不知疲倦地來回奔跑,水都沒喝一口,在深冬裏大汗淋漓,在機場、火車站拉住人就問,任誰看,都是瘋子一個,卻始終遍尋不着她的身影。
晚上十點,南盈哈着氣從重州最偏的一個火車站出來,頭發因為額上的汗變得很亂,步履緩慢,完全虛脫了。
他一級一級下着臺階,目中無神,在長長的臺階中間坐下,看地上的煙頭出神,模樣是前所未有的狼狽。拿着行李的人有上有下,路過的人行色匆匆,沒人會看他一眼。他擡頭望天,黑,太黑了,看不見什麽星星,只有一彎月亮,散着微弱的銀光。
那個名字,那個女人,那輪月,無論盈缺,每晚每晚都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裏,從前是,以後也是,怎麽忘?
她可真狠。
南盈現在比前兩年任何時候都絕望,他找不到她,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了。再也不敢多看那彎月亮,把臉埋進了手裏。男兒有淚不輕彈,若是因為他的心上人,因為訣別,堂堂一八大幾的男人,失聲恸哭成一個孩子,不驚天不動地,偏偏只有自己懊惱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盈沒了聲,就那麽低頭坐着,護工阿姨突然來了電話。
“南先生,你什麽時候回來呀?你媽媽醒了,找你呢。”阿姨一口重州話。
南盈緩緩起身,聲音沙啞道:“我馬上到,今天,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不過,你都跑了大半天了,事情處理得怎麽樣啦?”這幾天,阿姨都是這樣,動不動地問他幾句不該問的話。
“呃,都處理好了,沒事了。”南盈下樓梯時腿不自覺地發抖,這才覺得酸軟無力,皺起了眉頭。
阿姨咯咯笑了,“那就好那就好,我白天加了班,晚上熬不了太久的,你快回來吧。”
南盈明白,她這是在提醒自己她加了班的事,下樓梯下得有點艱難,“好,這周給您加工資,您再撐會兒。”
“好的,好的,我再撐會兒,那你一定要快回來哦。”
“嗯,再見。”
這通電話,讓南盈又愁起了眼前的一個大難題。嚴鳳之在縣醫院被确診為胰腺癌中期以後,南盈就立即将她轉到了重州的醫院,又給全身做了詳細的檢查,然後開始輸中藥化療,藥隔一天輸一次,一次三千塊錢。加上請的護工,幾天下來,錢已經花了不少,南盈為母親買過房後本就所剩無幾的錢,只夠再撐一陣子了。
現在,南盈只希望寒假可以來得早一點,這樣,他就可以全心全意照顧自己的母親了,還能省一點花銷。
南盈一打開車門,就看見了副駕駛上躺着的畫,上了車給畫重新打上結,放到了後座上。南盈的雙腿仍在發抖,額上的汗已經被寒風吹幹了,有點蟄疼,卻一刻也不耽擱,擰了鑰匙直奔醫院。
而潘月此時,已經飛達巴黎,不是深夜,而是陰沉寒冷的下午。
潘月和小冉一出站,就看到了唯一一個拿着漢字牌的中年男人。小冉一臉疲憊,一看到接機的人瞬間來了精神,難掩興奮,拉着潘月沖向了那個人,“嗨!我們是中國來的,洪銘的朋友,您是來接我們的嗎?”
中年男人個子很高,穿了短款的棉襖,頭發有些長,胡子拉碴,除了滄桑感強,倒不讓人覺得邋遢。男人放下了牌子,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說:“潘月,王小冉,是嗎?”
“是的!是的!我是王小冉,她是潘月。”小冉的聲音更亮了,轉而對戴着墨鏡的潘月說:“姐,這一路好順利啊。”
潘月嘴角勾了勾,四處看着沒說話。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潘月,誤以為是哪個出國“避難”的明星,很不屑,“好了,走吧,一會兒拿上你們的行李,我就送你們去x小鎮。”說完,男人手裏随意拎着牌子轉身走了。
“哎,怎麽稱呼您呀?”小冉緊緊跟着中年男人,也緊緊地挽着潘月。
男人頭也不回,“小銘沒跟你說嗎?我是他叔叔,你們叫我洪叔就好了。”
“洪叔好!嘻嘻。”小冉仍然沒心沒肺地笑着。
三人拿了那四個大行李箱,一路快步走到洪叔停車的地方,車看起來又大又笨重,蒙了層灰,和洪叔一樣,有些年歲了。洪叔往車上搬行李,瞅見潘月摘了墨鏡,也在幫忙,有點意外。
三個人上車坐好,洪叔發了車,像例行公事一樣,跟她們聊注意事項:“你們是來這裏會情人的也好,生孩子的也罷,跟我都沒關系,除了一些簽證手續等問題,你們不要随便聯系我,我很忙,沒空管。”
“好、好的。”小冉看着他一半的側臉,車裏開着暖氣也覺得更冷了。
“還有,聽洪銘說,你們都不會法語,所以給你們安排的那個寄宿家庭,房東史密斯太太是美國人,已經住過很多中國留學生了,所以還會一點簡單的中文,你們日常交流應該沒什麽問題。”
“謝謝。”潘月終于開口說了話。
洪叔眼裏有一絲驚訝一閃而過,瞥了一眼後視鏡,又看向前方。
車裏一陣沉默,只有空調送暖風的聲音,小冉和潘月各自望向窗外,前者因為陌生、新奇說不出話,後者因為五味雜陳也不言語。
到了小鎮上,洪叔在一棟小樓前停了下來,臨下車前,又交代了幾句:“對了,這老太太已經一個人生活好幾十年了,沒有兒女,自然喜歡你們這些年輕人,但是有的事情不該問的就不要多問,別惹老人傷心。”
兩人聽得很認真,小冉附和:“嗯,好,我們不多問。”
洪叔邊說邊開車門,“老太太雖然八十多了,但是身體還算硬朗,一個孤老太太難免脾氣有點犟,你們也別刻意幫她這幫她那的,反倒給她添了負擔。”
“好,知道了。”這次是潘月回答,答完,兩個姑娘面面相觑,臉色不大好,連忙開門下了車。
在進去之前,洪叔又特地跟潘月說了幾句:“洪銘說,你睡覺得用呼吸機,因為你們提了日程,還沒來得及給你準備,你這一晚上不用,能行嗎?”
潘月看一眼被凍得直跺腳的小冉,沒想到短短幾天,小姑娘把一切準備得這麽妥當,心裏特別不是滋味。也知道這洪叔雖然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但是人做事很周到,想了片刻開口:“不用麻煩了,那毛病都是抽煙抽出來的,準備戒煙了。”
“真不用?”洪叔确認一下既是出于不放心,也是怕出了麻煩。
小冉更不放心,“對啊,姐,你戒煙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成的事,這不用能睡得着嗎?”
潘月看看兩人,“真不用,也有一陣子沒好好用過了,沒事的。”
“那我可就不管了。”
“嗯,趕緊進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她走了,他以為,她再也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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