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六月的最後一天,天氣陰沉得厲害,但是沒有風和雨,只是悶。
離小鎮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墓地,墓地中間聚了十來個人,全都穿着黑衣,圍着一處剛填好的墳墓,與地下的人做最後的道別。
在法國生活了快九十年的美國老太太走了,來送她的,除了一直陪她走完最後一段日子的五個中國人,還有一個神父和六七個鄰居。沒有一個是她真正的親人。
難怪南盈成了她最後的盼望。
老太太早就立好了遺囑,遺産也就是那棟房子,她無後人可留,于是贈給了南盈。
一行人從墓地出來,五個中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回家的路上都很沉默。天氣也很照顧這些心情沉痛的人,一直等他們全數到了家裏,才下起瓢潑大雨。
中午時分,窗外的雨聲把客廳襯得更安靜了。五個人坐在沙發上,都耷拉着腦袋,兩個女人還紅着眼圈,相互依偎着。
等外面的雨聲變小了點,洪叔才清了清嗓子開口:“那個,老太太已經走了,我們也算盡到了心意,現在,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打算吧。”
南盈和潘月同時擡起頭,相互看了一眼,而後南盈扭頭看向洪叔,鄭重地說:“洪叔,我不打算要這套房子,也收受不起。你這十多年,和老太太接觸最多,也照顧他最多,我想,把它留給你就再合适不過了,也不算辜負了老太太對我的一片心意。”
“不行,”洪叔嘆了口氣,接着說:“這棟房子雖然不大,但也是老太太畢生所有,她選擇留給你,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我不能接受。”
洪叔語氣堅決,這讓南盈犯了難。一旁的南風聽他們說着話,摸着自己的下巴,在想什麽的樣子。
小冉接着勸洪叔:“可是,我們四個人馬上就要回國了,如果你不要這房子,那它可能就要永遠荒廢在這裏了,如果你能收下,還可以繼續把它給中國的留學生住呀。”
洪叔聽了只是搖搖頭,很難為情的樣子。
客廳裏的空氣突然又安靜了。
沒過多久,南風開口了:“洪叔,南盈,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其他四個人紛紛看向他,南風接着說:“你們都覺得收受不起老太太這房子,是因為你們跟她各有各的感情在。但是我覺得,人是人,房子是房子,人已經走了,大家節哀順變,而房子大家也不太想就這樣不管它,那不如交給我來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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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盈越聽越驚訝,問他:“哥,你不打算回國了嗎?”
南風點頭,“是,剛剛決定的。”
南盈:“你一個人在這兒,可以嗎?”
“反正國內也待夠了,我看這兒空氣好,景色也美,還能順便幫你們解決眼下最着急解決的問題,沒什麽不可以的。”南風沒他們想得那麽多,現在樂意在這兒待着,那就待着呗。
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從這一點來看,他還是過去的那個南風,也是和南盈最不同的地方。
洪叔眉頭稍展,對南風說:“這倒也是個辦法,你要是真打算留在這兒,那我和你弟弟也不用推來推去的了。還有就是,如果有中國留學生來寄宿,那也更方便了。”
“那就這麽辦呗?”小冉看着兩人說。
一旁的潘月始終不發表意見,時不時看南風一眼,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南盈神色裏難掩歉疚,大概是和潘月心中所想一樣了。抿了下唇,開口:“如果哥真想留這兒的話,那我沒什麽意見,可如果……”
“哎呀,如果什麽如果,哪有那麽多如果,我說了這是我剛剛決定的,沒想那麽多,我都快四十了,換個活法不行嗎?”南風決心已定。
洪叔觀察着潘月和南家的這兩個兄弟,胸中也有了個大致的猜測,勸說道:“要不你們兄弟兩人再商量商量,這事,也別太着急了。”
意外地,南風來了勁,接着洪叔的話說:“沒着急,也不用商量,就這麽定了。”
他這樣一來,潘月和南盈一下就明白了。
南風這是為了躲着他倆呢。
雖然南風來了之後沒表現出來,還幫着說和兩人,但不代表南風什麽感覺都沒有,一邊是親弟弟,一邊是喜歡過的人,他心再大,也難免會難過。
感情裏,沒有先來後到的說法,只有對與不對的區別。
既然自己是錯的,那就主動退出,不傷人,也不會把自己傷得太狠。
南風之所以溫柔,是他活得透徹,也軟和。
這場商議的結果,不是對每個人都好的,卻是最恰當的。
又過了幾天,小冉的傷雖然沒好全,但也可以上飛機了,三個人準備動身回國。
小冉來法國差不多一年多的時候,回過一次家,但此時還是歸心似箭,最先收拾好了行李。剛把行李箱提下樓,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一看,是薩拉。
小冉沒有立即給她開門,手握着門把手卻不想擰,猶豫了。
門鈴不停地響,響得很急,最終引來了潘月。
潘月納悶,問她:“誰來了?怎麽不開門呀?”
小冉抓抓頭,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是薩拉。”
潘月走到她跟前,想了想說:“開門吧,有些話說清楚比較好。”
“那要是說不清楚呢?”
潘月把手也放到門把手上,壓着她的手,邊擰邊說:“只要想說,沒有什麽說不開的,但不說,你肯定會後悔。”
說完,門打開了,潘月轉身就走。
小冉苦着臉,扭頭看她一眼,再扭過頭時,薩拉已經撲過來抱住了她。而小冉的手卻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薩拉沒感覺到,松開她,興奮地用不标準的中文說:“小冉,我終于見到你了。”話音還沒落,薩拉就要吻她,被小冉躲了過去,薩拉忽然看見了她身後的行李箱,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
小冉苦笑着問她:“你怎麽跑出來了?不怕你爸爸打你嗎?”
薩拉如實回答:“我爸爸生病了,沒空管我,媽媽就把我放出來了,一出來,我就來見你了。”
小冉聽後神情變得不自然,猶豫間把她拉到了院子裏。
“薩拉,”小冉叫了聲她的名字,心裏莫名發虛,頓了一下後硬着頭皮開口:“薩拉,我要回中國了。”
薩拉很訝異,但是剛剛看見行李箱,也多少有了點心理準備,按捺着情緒問她:“你為什麽之前都沒跟我提過?”
“我聯系不上你,而且我受了很重的傷。”
薩拉摸了摸她的眼角,深深的眼窩裏透着委屈,帶着哭腔對她說:“我知道,是我爸爸不對,他打了你,但是我現在在你面前啊。”
“薩拉,你現在是和我在一起,但是我問你,你以後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嗎?”小冉語速很慢,為了讓她聽懂。
“當然可以。”薩拉想都沒想就回答。
小冉嘴角一扯,笑得很嘲諷,“你不是知道我們的問題在哪嗎?為什麽還要這麽肯定地回答我?”
“因為我愛你啊。”
“愛?你知道中文裏的愛包含着什麽嗎?你就敢說愛?”
“那你愛我嗎?”薩拉反過來問她。
“談不上愛。”小冉別過眼,如實說。
小冉對薩拉有好感,是覺得薩拉像從前的自己,像自己對潘月那般,但要說愛,也沒那麽愛,至少沒愛到可以抛棄自尊。薩拉的爸爸已經傷了她的自尊。
薩拉的确像她,還在執着:“我中文不是很好,不能很好地懂你話裏的意思,但我能感覺到,你還是有點愛我的,對不對?”
小冉沒吭聲,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低頭看着地上的花,有點萎靡了。
“你不回答就是承認了,”薩拉停頓幾秒,擦了下眼淚,然後說:“我跟你去中國。”
小冉擡起頭,薩拉比她高,她仰視着,“你瘋了吧?”
“沒瘋,”薩拉轉而用法語說:“我可以作為我們學校的交換生去那邊留學,不用經過我爸爸媽媽的同意。”
小冉看着她再次沉默。
太像了。太像自己了。
“你等我,好嗎?”薩拉又抱了她,這次,小冉的手猶豫兩秒後放在了她的背上。
薩拉感覺到了,在她耳畔說:“一定要等我,我馬上就過去找你。”
“好。”
…….
巴黎機場,洪叔和南風來送他們。
該說的話,早就說過了,此刻只是想待在一起,因為馬上就要天各一方了。
在南風面前,潘月和南盈始終保持着距離,兩人明明恨不得粘一塊,卻非要小冉站中間。南風看得出來,心裏有點兒不太痛快,故意笑着對小冉說:“小冉,你發沒發現自己站坑裏了?”
小冉仰起頭,左看一眼潘月,右看一眼南盈,翻了個白眼,悻悻地說:“我也不想站他倆中間,可左拉着我的手,右按着我肩膀,我出不了坑呀!”
潘月尴尬,別過頭看別的地方,但沒有松手的意思。
南盈取下了自己的手,也轉過身去,假裝看遠處。
洪叔看一眼南風,又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仨人,笑着說:“你倆放過人家小冉吧,該怎麽着就怎麽着呗,那天在廚房都那樣了,還當我們不知道呢?”
倆人聞言一起扭過頭來看洪叔,瞳孔在地震,驚恐萬分。
洪叔這老頭子一定是在國外待久了。
南風忽然笑出了聲,然後踱步到潘月面前,手臂交叉抱在胸前,終于有了點老大哥的樣子,對她說:“你以後可不能再直接叫我名字了,得改口叫我哥。”
潘月越來越羞,臉越來越紅,哪還開得了口說話。
南盈見狀,連忙說:“哥,你幹嘛呢?”
“沒幹嘛呀,我就說句話你都心疼了?”南風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心裏的風和雨。
“沒有,就是,就是先別說這個。”
南風:“好好好,我不說,我不…….”
潘月突然喊了句:“哥。”
在場的人皆是一愣,南風最先反應過來,笑着說:“哎,這就對了嘛。”
這一聲“哥”,泯了太多恩仇情怨。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馬上就要回國了。
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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