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回首,(8)

妹暴斃時,深深凹陷的雙眼,透露出恨意。

他回想起來,當時所受的悲絕孤寂與痛楚眷戀至今不能忘懷,“所以這一次,我們一定要小心謹慎,若是被三哥未除,又被新皇察覺,那我們便永無翻身之日。”

現在的三王爺是太後的義子,本來太後無所出想要培養三王爺登基。哪知後面孕有皇子,自然一心扶持自己的皇子為帝。

三王爺至今對太後忌憚三分,不光是因為過往的收養之情,還有太後背後的宗親勢力。但是只要太後一病或是殁了,以三王爺如今高傲的性子,自然容易在新皇面前大放厥詞。

“屬下明白”,青痕凝重的點了點頭,“一定謹言慎行,不負重托。”

“郭先生對太後下手的同時,我們拿三哥暗中支持的武林中人下刀”,周元禮用手指輕扣桌面,本就安靜的書堂裏氣氛如凍結一般,“從快活王開始,從快活城入手。”

青痕一直覺得周元禮與別的皇子有什麽不同,除了年歲小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同,只是周元禮一旦認真起來,就會有一種壓倒性的存在感。

“遵命”,青痕領命而去。

書堂裏再次只留周元禮一人。

與白飛飛多年的安穩,差一點讓他放下了複仇之事。

自他懂事起看後宮嫔妃明争暗鬥便知道,雖然世代帝王不允許後宮幹政,但是後宮與前朝之間,榮辱興衰是分不開的。前朝講究各方制衡,後宮也同樣如此。

先帝專寵俪貴妃起就已經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也斷送了周元禮的一生。

周元禮的确怨恨當年無情打壓□□的一幹人等,可是換做他是皇後嫡出的皇子,未能奪得王位就是死路一條,也會奮起反之。

如此思量,只要周元禮有能力保護青痕、阿大、重英等人,他并非一定要扳倒新皇不可。

可是今日白飛飛一言,讓周元禮徹底警醒。

她願他一世平安——若要做到真正的安全,就不能像現在一樣茍活于世,必定要将苦苦追尋自己的仇人從高高在上的位子上拉下,壓制到再也無法與之相抗衡的地步才行。

周元禮一條命不足惜,可是他一旦去勢必定連白飛飛也保不住。

今日對白飛飛的萬般愛護,都将成為日後的無數利劍,将她送入萬劫不複之地。

從前他保不住自己的母妃與幼妹,斷斷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既然要主動出擊,白飛飛的萬般痛苦皆因快活王而起,那麽就先從此快活王下刀!

殊不知自己的一句話,改寫了快活王與快活城的命運。

白飛飛還在猶豫,給周元禮的軟枕到底要怎麽做才好呢?

“小姐,金線銀線的固然好看,但是手感不好,公子靠着必定覺得嗝手”,如意将銀線繞在一起湊在白飛飛的手上。

“的确啊”,她也明白如意的意思,“那該怎麽辦呢?”

“唔…”,如意看了看手中的線,現在重英不在自己也無法定奪。

白飛飛與如意加起來也不如重英手巧,看來女紅這個東西還是有從小教養的必要。

兩人習武多時,即使有重英的教導平時看起來言行舉止和大家閨秀無二,但是私下仍是江湖兒女的性子,也只為周元禮時還會好好糾結一番。

白飛飛到底比如意聰明,想出了一個辦法,“要不…用蘇繡吧?蘇繡柔軟,再用粟玉為枕芯。”

“好啊”,如意一聲歡呼,“我也跟小姐一起做,到時候做一個送給…”

白飛飛立刻接口,“送給青痕先生。”

見自己的心思被猜的一目了然,如意忍不住跺腳,“小姐,你別老是笑話我。”

白飛飛抿嘴一笑,正準備拿如意繼續開玩笑的時候,只聽得周元禮的聲音突然出現。

“你們主仆倆說着什麽體己話呢?”

“啊?”如意一回頭看果然是周元禮,慌忙站起身行禮,“奴婢見過公子。”

“無妨無妨,你們繼續忙”,他一看就猜得出白飛飛與如意做針線活是為哪般……說來說去她們除了送自己與青痕哪還有其他可能?

只要想到自己又能收到白飛飛的禮物,周元禮便眉開眼笑。

見他輪椅推遠了,如意才敢跟白飛飛嚼耳根,“看公子高興的,小姐你應該多做幾個香囊給公子,好好讓公子樂一樂。”

“公子一樂,就會讓青痕先生少做事,然後你也樂了不是?”白飛飛雖笑着打趣如意,但是心中想的卻是背道而馳。

她按照重英教的花了好一番心意,仔仔細細地為周元禮繡了一個香囊。每年她的生辰便是周元禮救她之時,所以周元禮會送她禮物,白飛飛也必定回禮。

去年便是自己繡的香囊,再以牡丹花和蘭花為料,配了沉水香,初次聞只覺得清淡,聞久了才會感覺到牡丹雍容的底蘊。

一如周元禮給她的感覺,緩緩滲透,沁人心脾。

周元禮拿到之時便表露出萬般喜愛,不管何時都是寸步不離地系在腰帶上,就連愚笨的阿大也知道這個香囊是白飛飛送的。平時幫周元禮穿戴衣物時也會重新系上,不由周元禮再說。

只是剛才周元禮來時,白飛飛留意到自己的香囊仍然挂在他腰間,只是位置有些偏移。因為長時間佩戴香囊,阿大又手勁巨大,無論周元禮的哪條腰帶都留下了些許的印記,香囊一旦挪位,就會露出原先綁帶的印記。

白飛飛本無意多想,可是剛才周元禮經過之時留下牡丹餘香,和自己制作香囊的香味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這所有的反常總結在一起,讓她不得不多慮。

‘難道說?…’白飛飛隐隐有了一個猜測,又搖着頭不想相信。

無論從周元禮的腿腳不便、還是他生人勿進的性子來看,她都不信周元禮會平白無故地接觸女子而帶有對方的餘韻。

“小姐,你在幹什麽呢?”如意看她又是搖頭又是沉思,“放心,我們要是真的不行就去拜托重英姑姑。”

“如意,最近幾日你總是陪着我刺繡,太辛苦了”,白飛飛再親眼确認之前也不想拖上如意,“你今晚不用幫我鋪床,早些休息吧。”

“好啊”,如意想着今日重英不在,她晚上無事不就可以給青痕寫信了,滿是點頭一臉高興。

天剛剛擦黑,白飛飛便獨自守在房裏,到了戌時,便能夠聽到阿大退了周元禮回房的聲音。

阿大聲音如他的個性一般大大咧咧,只要她留心傾聽還是能夠辨出一二。

一直守到亥時,她還是能夠聽到阿大的聲音,白飛飛打開門悄悄望去,周元禮的房間燭火通明,但是人影卻一動不動。

隐隐感覺到不對,她壓着步伐靠近周元禮的房間,挑窗一看阿大居然靠在周元禮的桌前睡着了,鼾聲如雷。她撿起石子扔在阿大身上,他仍然睡得香甜。

阿大是周元禮貼身照顧之人,怎麽會睡得如此熟?

白飛飛的目光落在周元禮房中的香鼎,正飄起縷縷幽絲…房內無亂痕,而且以周元禮心思缜密絕無被人迷昏之說。

唯一的可能便是周元禮為了種種考慮,迷昏了自己貼身侍衛阿大。

白飛飛想起當時周元禮将所有暗中堂口記錄下來的密冊交與自己時,曾經這樣說過,‘平日裏就算是重英、青痕、阿大跟在我身邊的人,也只是各自了解部分。’(第十四章)

想來正是如此,阿大嘴快守不住秘密,所以周元禮有些事情必然不會讓他知道。

那周元禮會去哪裏了?會有危險嗎?白飛飛思緒還未明了前,已經躍出周府。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寫到了武俠才發現…我真是不會寫武俠

大家就樂一個吧

☆、總有青樓

湖面倒映出的月亮與輕輕拍打着岸邊的水波充滿了異樣色彩,明明眼前是令人心馳神往的景致,在白飛飛眼裏卻索然無味。

微風吹過水面,輕撫她的臉頰,一同帶來的還有欲哭無淚的覺悟。

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痛哭流涕是怎麽樣的感受,這些年來白飛飛始終覺得很幸福。

就算時至今日,她都覺得有周元禮在身邊真的是太好了,每一時每一刻都能感覺自己是被愛護着的。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此時此刻格外的覺得煎熬。

白飛飛猛地踢過路上的小石子,石子落入湖中,打散了倒影着不遠處燭火通明府邸的倒影。

那在風中飄逸翻滾紅色緞帶翻湧着,在湖面上更顯色澤深沉——這個是青樓妓院貫用的裝飾。平時看來平凡無奇的府邸,只要戌時點上香豔的燈籠,換上豔色的妝點綢緞,其性質便不言而喻。

她咬着下唇,心中卻還對周元禮入青樓之事有諸多說辭……就算有腿疾,他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不是嗎?

可是她所認識的…氣度高華如山巅高華 ,總是沉靜自持周元禮真的會是流連于青樓之徒嗎?

關心則亂,一時間白飛飛居然拿不定注意,是潛入青樓一看究竟呢?還是就此回周府,裝作自己一無所知的樣子?

唯恐自己的安穩如同鏡花水月般虛幻而歲,她退後一步,放棄了入青樓一探究竟的打算。

正當白飛飛想走之時,只聽得青樓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幾個人被推得踉跄而出。

“你知道我們少主是誰嗎?!居然如此不止好歹!”黑衣男子嚷嚷着扶住身旁一身華衣的少年,但是大門還是毫不留情在他們面前關上了。

“算了黑蛇,看來硬闖不得”,少年疏闊清昭的眉目,神色間有幾分白飛飛熟悉之感,她躲在樹後,暫不動聲色。

“不就是仗着幾個頗有姿色又賣藝不賣身的伶人嗎?都是青樓何必裝高雅?”名為黑蛇的男子狠狠地朝着禁閉的大門呸了幾聲,要不是事先被吩咐不許亮出功夫,怎麽會被幾個龜公輕易轟出來?

想到這裏他便面露狠色,“我們憐雲山莊下…”

“住口”,少年抽了黑蛇一巴掌,“說了讓你別漏身份!”

‘憐雲山莊?’白飛飛再定睛一瞧錦衣少年,果然是王憐花?他比記憶中要稚嫩不少,但是俊雅倜傥的風姿一如既往,怪不得她怎麽覺得有些眼熟,原來又是熟人。

可是王憐花為何也在眼前這間青樓徘徊?白飛飛隐約記得憐雲山莊也是從商的,除了幾間布莊以外,最大的生意來源便是青樓妓院。

‘難道?是來刺探同行生意的?’她轉念一想又不對,王憐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他對自家生意從來不上心……唯一追着跑的……便是與快活王相關一事。

‘快活王在這間青樓裏?不、不可能’,以白飛飛對快活王的了解,他自有快活城,裏面嫖賭酒食樣樣齊全,就算真的對青樓女子有意也是帶進快活城,不會在外面招搖。

唯一的可能是,王憐花對知曉這裏有關快活王的其他線索。

這麽碰巧?周元禮也在這裏?

數年間周元禮就出過一次遠門…那一次出門還是與白飛飛同去福安寺祈福。其餘不是泛舟湖上就是去螢洞小憩。

更湊巧的是,白飛飛前幾天才對周元禮提起過快活王之事,直言不希望與快活城有牽扯。

‘啊…難道是因為我?’她千不該萬不該第一個念頭就是懷疑周元禮。

定是她當時對幽冥宮與快活王面露難色,使得周元禮出手。

如果要确定白飛飛的推測,只有潛入青樓親自确認了!

“黑蛇”,王憐花推開忠心耿耿地攙扶着自己的家仆,拖着他輕聲道,“你看不遠處的轎子,一會我們…”

王憐花用手悄無聲息地比劃了下,黑蛇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因為怕被快活城的人察覺到,兩個人盡量不落痕跡地潛入青樓才好。

‘現在我跟黑蛇站在這裏,看起來太明顯了’,王憐花将目光放在不遠處的樹木,即便坐着軟轎之人和一幹奴仆可能不會武,但還是小心些比較好。

身後的藏香閣乃近幾年中崛起的數一數二的青樓,神秘得緊,不光女子賣身不賣藝,而且據說個個一笑千金,預席往往需要提前數月。

這也是王憐花之前和黑蛇被轟出來的原因——聽到了快活王的使者回來這裏,所以兩人準備花重金入場,哪知從老鸨到龜公都一副清高的模樣,直接将他們請出來。

王憐花和黑蛇悄悄地躲到湖邊樹後,與白飛飛打了一個照面。

“!!!”

黑蛇差點要吓出聲,白飛飛已經伸手正準備點了他的啞穴,王憐花比她更快,一把手牢牢捂住黑蛇的嘴,不使他出聲。

王憐花一如她記憶中那般反應機敏,白飛飛看到他有一種五味陳雜的感覺。

當年因為王憐花的一弩,她為沈浪的一擋,注定了悲涼萬分的死亡。

若不是她的生命在那一天戛然而止,白飛飛又如何能夠遇上周禮,再活一世?

更何況,王憐花也不過是個可憐人,雖不及自己白白被幽冥宮宮主白靜拿來複仇、至死都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可是有快活王這樣無情無義的爹,一時之間也無法說得清,到底是白飛飛更痛苦,還是王憐花更不幸。

王憐花放開黑蛇,狠狠瞪了他一眼。黑蛇默不作聲地垂下頭去,看來頗為忌憚自家的小少爺。

見狀,王憐花才十分滿意,又微微俯身湊到她耳邊,聲音幽輕,“這裏…可不是好姑娘該來的地方。”

‘好姑娘?’白飛飛只覺得這個詞十分諷刺,忍不住嗤鼻一笑,她本就不是善茬,縱然心中的傷痕已被周元禮撫平,并不代表她轉變了性子。

想來王憐花也不會記得與自己的種種瓜葛,白飛飛看到軟轎已經近在咫尺,她拿起一顆石子就向軟轎後跟着提燈的奴仆擲去。

眼睜睜看着身邊提着燈籠的兄弟向後揚去,就在瞪着雙眼的同時,覺得有一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還沒能發出任何一聲,就已經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至死都無法明白,明明是高高興興地跟着主子前往藏香閣,怎麽成了有去無回的行程。

王憐花悄無聲息地隔斷了男人的喉嚨,黑蛇立刻接住倒下的身體,同時抓住了快要落在地上的燈籠。

與此同時,白飛飛點了另一人的睡穴,一手提住他頸後的衣領,一腳輕輕踢起下垂的燈籠,一氣呵成。

若不是惦記着眼下不能出聲,否則王憐花要為她絲毫不拖泥帶水的行為拍手叫好起來。

‘一個姑娘家都比你有用’,王憐花怕拍□□蛇弄出聲響驚動旁人,只能再次瞪了他一眼。

黑蛇剝下奴仆身上的衣服,伺候着王憐花換上。

等黑蛇再一眨眼,白飛飛也換裝完畢,而黑蛇自己卻是無衣可換。

即使身着男裝,也掩飾不了白飛飛雙瞳剪水,只是黑夜裏她的容貌如霧裏看花,任王憐花都不眨眼也看得不太真切。

王憐花不由得想,若是藏香閣的伶人有眼前少女幾分瓊姿花貌,如此名聲在外也就不難理解。

‘我、我怎麽辦?’黑蛇對着王憐花比劃着,沒有多餘的衣服給他換上。如果再劫仆從,就很容易被發現。

王憐花擺擺手,示意黑蛇,‘一邊待着去。’

王憐花撿起地上的奴仆之帽順手扣在白飛飛的臉上,雖然遮去了她大半容顏,看不見有些可惜,可是這樣才不容易被人發現異樣。

白飛飛剛想說什麽,王憐花已經遞上燈籠,朝她使眼色。兩人已經離得軟轎隊伍有些距離,再不跟上怕是混不進藏香閣了。

‘也罷,王憐花從來不會放過有關快活王的任何線索’,白飛飛也不再說什麽,邁開步伐,跟着王憐花跟在軟轎後,佯裝奴仆進入了藏香閣。

一路上白飛飛壓着帽子,遮去自己的半邊臉,深怕被人瞧出端倪來。

眼看軟轎停下,白飛飛明白自己長相畢竟與男子不同,軟轎中的主人只要一眼便能瞧出自己非他府中人。

就在軟轎落地的那一瞬間,她轉身躲在柱子後,一個手刀落在路過侍女的肩頭,幹淨利落地将她打暈。

白飛飛四下張望确定無人後,悄悄将她拖進身後的房間裏。

身後是空無一人的房間,她脫下身上仆從的常衣反而換上花紅柳綠的侍女服,再拿起昏迷侍女脖子中的香巾圍在臉上。

白飛飛只露出一雙眼睛,重新走回藏香閣的走廊裏。與正在下轎之人擦肩而過,而王憐花正低垂着頭,佯裝仆從。

‘怎麽一個轉眼,那少女就不見了?’王憐花正扼腕地想着,都沒來得及問名字…不知還能否遇見?

☆、只消一眼

“喂、你!”

挪動楊柳般翠裙腰的少女,紅繡鞋輕移,入了白飛飛的眼。

“你捂着臉做什麽?”她說着便伸手想要扯下白飛飛圍在臉上的絲巾。

兩人身處藏香閣的大堂之內,白飛飛知道此時若是動手實在太過顯眼,而且她剛剛混進來,并不知道周元禮在哪裏。

當下穩穩地抓住少女伸來的手,白飛飛輕聲道,“我…我起了麻疹,怕下到你們。”

一聽到麻疹二字,少女吓得縮回手,只是沒有想到白飛飛勁道如此之大,任憑她怎麽掙紮都紋絲不動。

“你、你、你莫要将麻疹過給我!”少女雖急,但也不敢大聲喧嘩,怕驚擾到客人,回頭被老鸨訓斥。

看少女再無意扯下絲巾一探究竟,白飛飛終于松開手。

少女捂着自己的手腕,真是沒有想到眼前的她看起來體态嬌小,卻有如此大力。

少女攔下路過的龜公,“看看看看,請殊麗賞臉的帖子都堆起來了。”

她一邊翻着,瞥過一眼仍然捂着絲巾的白飛飛,心裏有了一計,“你把這些帖子給她,讓她替你送過去。”

“诶?不好吧?”龜公看了看少女與白飛飛之間,一臉茫然。

“讓你歇息還不好嗎?”少女不由分說地奪過帖子扔給白飛飛,“你去送吧,從這裏上二樓,最後一間廂房。”

看着少女不停催促自己的樣子,白飛飛心下了然,怕是她以為自己真的有麻疹,想借機将麻疹染個那位住在最裏間廂房的藏香閣頭牌吧?

少女的心思一如她歪斜的嘴角,醜陋得緊。

對于白飛飛來說卻是個千載難逢刺探藏香閣的好機會,欣然應答,“是”。

白飛飛沿着臺階一直來到二樓,站在高處向下望,藏香閣的大唐香焚寶鼎沉煙霧,衆人酒泛金杯浮琥珀,銀燭輝煌那光彩——青樓風格或妖嬈妩媚般多姿多彩,或小家碧玉般簡單清新,如藏香閣這般大氣倒很少見。

她隐隐覺得,藏香閣并不像是普通的青樓。

白飛飛的目光一一掃過大堂中把酒言歡的客人,無論哪個都不像周元禮,也未看到有輪椅的出現。

她踱着步子來到最裏間的廂房,輕輕扣了下門,見未有任何人回應便輕聲推門而入。

房內滴溜溜挂珠箔卷繡簾鈎着珊瑚,因她的開門而發出些許绡響聲,混着香霭暖溶的蒙香,這讓白飛飛會有種渺迷的錯覺。

好像門內是另外一個世界,與藏香閣紙醉金迷相比,未多加布置的房間顯得格外清冷。

聽到聲響,正坐在鏡前梳妝之人回過頭來——柳眉新,桃腮嫩,酥凝瓊膩,不如周元禮那般美得人間絕色,也面賽芙蓉,有仙姿玉色之貌。

“到時間了…是麽?”她如同問着白飛飛,又自問自答般站起身,抱起一旁的琴走了出來。

想來她便是剛才少女所說的‘殊麗’,白飛飛暗忖,殊麗是指特殊的美麗嗎?

少女一身白衣,與藏香閣格格不入,她雖桃花玉面般妍麗奪目,可是眉宇間帶着重重的凝愁,和處處笑臉相迎的青樓女子多有不同,就連白飛飛也忍不住盯着她一直看。

原以為裝柔弱佯病态是白飛飛自己的強項,可是今日一見,面對真正弱骨纖形的殊麗,不得不甘拜下風。

“走吧”,殊麗見白飛飛怔然站在遠處,不由得婉聲道,“去晚了,又該被責罰了。”

“嗯”,白飛飛點點頭,邁開步子走到她身邊。

就在擦肩的一瞬間,白飛飛問到了殊麗身上淡淡的牡丹香味,和自己贈與周元禮香囊的味道很像,卻又混了些松針,近聞還能察覺到不同。

‘沒錯…應該是她’,白飛飛能夠斷定,周元禮身上的異鄉定是來自眼前藏香閣的頭牌伶人,殊麗。

她如用一個伺候小厮一般,跟着殊麗緩緩走下樓梯,原本客人稀少的大堂此時已被坐滿。

而就在白飛飛對客人逐個細觀後,殊麗已經登上高臺,開始撫琴。

一開始彈琴的她,周身仿佛被一層白色的光圈環繞般耀眼奪目,輕而易舉地虜獲了大堂所有人的目光。

就連急于尋找周元禮的白飛飛,也忍不住将目光放在殊麗身上。

所謂花豔芳溫,歌聲消天下愁,大概就是指的她吧——殊麗,殊麗。

猛地發現自己居然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想要聽完這一曲瑤花玉蕊,白飛飛掐了掐自己的手,從歌聲中回過神來,再次看向聽歌客人。

忽地在衆多普通容貌之中,有一塗脂抹粉的男人顯得格外耀眼。

‘!!!!’白飛飛記得他是快活王身邊的色使,專門負責搜羅大江南北的美女帶入快活城。當時她還自以為是白靜之女時,假裝被色使捉入快活城,被調教良久才正式定為送往朱府的聘禮之一。

後她因為身份暴露,還被色使生擒。無論他的武功還是易容術,都令白飛飛記憶猶新。

當時她被色使假扮成容貌具毀的啞女,要不是當時被沈浪看出手背臉部的膚色不一樣,解救了她……否則往後的事便變得無法預測。

‘色使在這裏,難道是?’白飛飛望向高臺上的殊麗,看色使搖晃着頭,沉浸在歌聲中的樣子,大概是看上她了吧?

彈指一算,白飛飛被周元禮已收養四年,現在正是快活城如日中天之時,也是色使在民間大肆搜刮美女之時。

再定睛一看,色使身邊果然坐了好些快活王的手下,只是在藏香閣之中,面露倦怠之意。

一曲唱畢,殊麗站起身,抱起琴離去。她一轉動身,如缥缈瑤華般,有一種飄蓬的美感。

殊麗一離開,本禁言的大堂又重新變得沸騰起來。本來青樓便是活色生香之地,就算再佯裝高雅,客人也不過意在床笫之間的歡愉。雖然藏香閣的規矩是賣藝不賣身,不過只要伶人願意,老鸨也不會說什麽,樂得賺銀子。

本就不悅殊麗占去了客人大多數目光,藏香閣的其他伶人開始個個展示才藝,引得大堂中的客人拍手叫好。

原本能夠預席進入藏香閣的就不會是普通人,若非達官富貴就是武林世家,若能尋得良人就此擺脫青樓是最好不過了。

大多伶人都是抱了這樣的心态,不似殊麗對客人挑挑揀揀,這個不見那個不見,更有大膽者直接坐進客人的懷裏,換的千兩銀票。

除了色使紋絲不動以外,其他快活王的手下帶着些許醉意,和周圍的伶人開始不規矩起來。

白飛飛捂着臉上的絲巾,知道自己不得不退了。

若是被人纏住,她既不能用武以免引起衆人的注意,現她穿着藏香閣婢女的身份也不能拒絕客人。

如此騎虎難下不如離去,她至今還未尋到周元禮,極可能他根本就不在這裏。

白飛飛慢慢地向門口退去,她始終提防有人靠近自己,也避免自己的目光一直掃向色使。

突得匆匆一瞥間,她看到了被色使與快活王手下擋住的後一桌,四人桌上只坐了兩人,除了平凡無奇的仆從以外,身邊的主子居然是個銀發蒼蒼的老者。

一直垂頭飲茶的老者正巧擡起頭來,與白飛飛對上眼。

老者面容蠟黃憔悴,容似枯槁,可是一雙眼睛仿佛無星之夜般清幽深邃,他看到白飛飛之時,本清欠無波的眼中漾出幾分漣漪。

這雙眼睛這麽的與衆不同,毫無與年齡相仿的老态,而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是這麽的熟悉——白飛飛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那個老者會是周元禮嗎?

看到她的舉動,老者那雙眼眸浮現了一絲笑意,忽然間水波流轉,狹長的桃花眼仿佛風情萬種乍現。

只要一眼,只要彼此對視一眼,就能夠察覺到對方的身份。

白飛飛知道,老者便是周元禮喬裝的,而他的笑意自然是因為認出了自己。

她從未想過只因為一個舉動、一個眼神,周元禮就能夠認出她來,就算親近如沈浪,也能在第一眼認出她來。

她的心頭再次湧上暖意,就像與周元禮相處時能夠感受到彼此強烈的牽絆。

色使身邊的人揚起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沖着白飛飛嚷道,“來,你過來,給我倒些酒來!”

白飛飛正磨磨蹭蹭之際,猛地對方将酒杯扔在地上,“快點兒。”

色使搖着自己的孔雀翠羽扇,也不曾出言阻止自己的手下,反而咪了一口酒,像是看好戲一般。

知道這個時候轉身逃跑必定引衆人追逐,白飛飛拿起一旁櫃上的酒壺,目光卻始終放在周元禮身上。

這個情況下,不知道他會做何舉動?

在她上前給色使一桌倒酒之時,朝她擲酒杯之人笑嘻嘻地朝她伸出手。

正當白飛飛猶豫到底如何應對時,一旁的周元禮放下茶杯,比對方更快地将她拉進自己的懷裏。

“姑娘…你…真像…我女兒”,周元禮裝着咳嗽,卻攬着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身上,聳動着肩膀湊近她道,“快抱緊我。”

意識到自己定要裝作青樓中人,面紗之下白飛飛紅着臉,摟緊周元禮的脖子,嬌嗔道,“官人讨厭~”

色使一桌衆人一愣,然後看到周元禮與白飛飛,一個老态龍鐘的長者不但為老不尊地上青樓,還喜歡年輕少女,紛紛笑起來,“哈哈,女兒?”“做孫女都足夠了吧?”

“還笑別人?”色使搖着扇子,他的聲音頗為尖銳,倒不是惱怒反而生來如此,“來這裏是做正事,看你們一個個的都只惦記着玩樂。”

被色使一說,快活王的手下們仍然笑容滿面。畢竟色使只是嘴上說說,但是出手一向大方,果然他站起身來道,“罷了,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辦事,你們都別給我惹事。”

色使離去後,周元禮在衆人的哄笑聲,一手攬到白飛飛的背後,将她整個兒抱起。

“公、客官?”她一驚,周元禮這是要做什麽?

在衆人的衆目睽睽之下,他毅然勉強地站了起來。

周元禮身旁的仆從,立刻站起身摻扶着他。

“你看你看!”“哈哈哈!”“啧啧啧,這身體抖得…行不行啊?”

雖然周元禮的胳膊穩穩地拖着自己,白飛飛注意到了……他僵硬到異常的走姿。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公子不是真的能走……

☆、艱難行走

殊麗的琴聲在看到色使入門之際,便戛然而止。

“剛才一曲,果然名不虛傳”,色使拍着手,他已非第一次來藏香閣,見她也非第一次,“你可知我所來何事?”

“我知道”,殊麗見色使多次請求見面并不意外,只是她将請帖與贈禮全部退回。萬萬沒有想到他沒有退卻,反而直接找上門來,“你要我入快活城并非難事,只是…”

“只是?”色使搖着扇子,一挑細眉,配與眉心的朱砂紅,格外相得益彰。他雖為男者,妝容倒比一般的女子還要精致。

“只是,我乃朝廷罪臣之女,以官奴的身份待在藏香閣中。這裏的老鸨是知曉這件事的,就算你們強行讓她點頭放人,即便我前往快活城,往後你的主子也會被判包庇之罪”,殊麗毫不隐瞞也毫不畏懼地望向色使,“你和你家主子可冒得起這個風險?”

“這…那你真是身份是?”色使略顯遲疑,快活王命他帶伶人與樂師入快活城,為的是日後迎娶朱家夫人時慶典之宜。

“我乃已故周太傅之女,周曉晴”,殊麗眉眼仍然溫淡疏冷,她提起自己的名字,就如同提起一個陌生人般冷漠。

自從她父親周太傅因為當年協助太子一事而锒铛入獄,曾經是周府最小且備受寵愛的周小姐,搖身一變成為官奴多年。從天邊墜落到谷底,大抵就是這樣一個狀況,就連當年也未能目送父親被斬首的最後一面。

聽聞父親與兄弟的頭顱被展示與菜街口多時,這樣的場景只要想象一下就會流淚,到現在麻木不仁,時間到底是改變了她。

縱然殊麗琴技與歌喉為一絕,為她與朝廷扯上關系……色使搖曳着羽扇的手停了停,繼而又晃動了起來,“這事還等我禀明主上,定奪後再知會于你。”

“那我便不送了”,殊麗早就料想到這個結果,數年間想要為她贖身的人不再少數,每一個聽到她的身份都望而卻步。

“能夠救我的…唯一能夠救我的…”,她幾盡絕望的閉上眼睛,指間碰到琴弦發出輕微的響聲。

她張開眼,極其溫柔地撫過手邊的這把琴——唯有這把鶴鳴秋月琴,陪她度過無數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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