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琴師他驚才豔絕(4)

她梳洗完,容淵的發還未簪,揮退站在他後頭手指靈活的小石頭,拾起那發,被整了許久的發絲頓時松散開,滑落在她的指縫,透過銅鏡,容淵微微指責的眼神分外鮮明。

這是好事兒,容淵本就是這個性子。她将旁邊放着的紫松梳拿起,重新将他的發梳順,笑道:"今兒讓你見識一下孤的手藝。"

容淵的眼神收回,淡而無神地望向前方,銅鏡裏頭的人影容顏俊美無鑄,卻形單影只不可調和。

一炷香過後,容淵終于忍不住出聲道:"不若叫小石頭來罷。您不是還有急事兒。"

白九川擇善而從,放下手裏被蹂.躏得不像樣子的頭發,也有些心虛,喚了候在一旁的小石頭來,自己卻不走,抱個凳子坐在一旁,支着胳膊專心致志看容淵。

她早知曉容淵長得漂亮,看得卻多是他一絲不茍地裝扮好衣冠楚楚的模樣,還從未見過他方起時的樣子,芙蓉帶露,別有一番滋味。

小石頭是被訓練過的,雖驚訝卻不受影響,手裏的動作飛快,幾下子就将白九川鼓搗好久卻不得要領的發絲用一條白綢束好。容淵被兩道灼人的目光看得甚不自在,只覺得那目光要照到他心裏去,他暗暗警戒自己,可千萬不能這樣稀裏糊塗地陷下去。

又左右巡視兩下,小石頭将木梳輕輕放到桌上,退後一步,垂首而立。

白九川仍只顧着看容淵。

容淵起身,白九川才回神,亦起身,向小石頭道:"賞。"

"謝殿下。"

她颔首,回頭沖容淵道:"咱們走罷。"

容淵怔道:"去哪兒?"

"随孤見客。"

順便讓你死心。怎麽就是放不下白郁濃這人渣。莫不是她常日裏在你面前樹立的形象太過光鮮,這次帶你見識見識她怕夫君的形象,概也能讓你失望失望,趕緊收回一片赤心。

"這,于禮不合罷,"容淵躊躇道:"如今容淵身份不明不白。"

"你想要什麽身份?"

白九川實際上問的很真誠,甚至還帶有一絲不易發覺的希冀,容淵卻以為這話是來暗地裏訓斥他心思多要脅名分的,心中一沉,苦笑道:"奴自然不敢要什麽身份。"

白九川一見他這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遂急急更加真誠補救道:"要得的,哪裏有容淵要不得的身份。"

容淵嘴角苦意更甚,"殿下何苦來打趣奴。"

白九川思索道:"容淵若是不信孤,孤願立容淵為太女君,今後若孤榮登大寶,容淵便是鳳後。"

容淵搖頭不語,白九川以為這是還念着白郁濃,嘆一聲男子的癡情,她道:"罷了,今後的事兒,今後再說罷。既容淵不願,那容淵便當做孤這東宮的座上賓,随孤見客可好?"

容淵看她,半晌,終于在她期盼的目光中眸光複雜地點頭。

她做的真好啊。

他都要相信了。

二人到時,白郁濃這一對兒已經在會客廳等了近一個時辰,還未走進,就能聽到蘇君的不滿聲,"殿下這樣做,分明是沒将你我看在眼裏!待我回去與母親說她一說!讓她吃不了兜着走!"

蘇君的母親是當朝蘇錦繡蘇太傅,兩代女帝之師,在朝中很有臉面,是清流一派的砥柱,在三朝滾滾濁水之中屹立不倒,也是蘇君能在賢良王王府中作威作福的資本。

"君君,得饒人處且饒人,皇姐不過是起得晚了些,咱們在這兒多等會兒也就是了,不若咱們先回府。"

"皇妹。"白九川扯着容淵笑吟吟走進去,"真是不好意思,昨兒與阿淵對弈,睡得晚了些。"

白郁濃看一眼容淵,視線才轉到白九川身上,"不礙事的。"

這一眼正好被蘇君逮住,當場爆發。原本肚子裏就憋了一上午火,終于有了出處!他一只手揪住白郁濃的耳朵,一只手指着容淵的鼻尖兒,破口大罵道:"你這蹄子!在這堂堂東宮也敢勾引郁濃!"

容淵眸中晦澀,白九川将人護到後面,怒道:"這是罵人罵到孤這兒來了?"

蘇君是一個不怕事兒的主,冷笑道:"是又如何?殿下管不住自己的宮中人,臣妾自然得過來幫您管上一管,以免得什麽時候您做了烏龜王八,還自己美滋滋兒的。"

白九川向白郁濃冷臉道:"這就是賢良王府的家教?傳出去活讓人笑話!來人!送客!"

耳朵被揪紅了的白郁濃也反應過來,可不能讓白九川給她們趕出去!這一出去勢必名聲大損,雖然可将一切推到蘇君身上,蘇錦繡那個老婆子如今勢頭還行,若讓她知曉為他她幼子毀了名聲,吃不了兜着走的可就是她了!再說,她今兒一看這容淵或許還有一些利用價值,她得再觀察觀察,若是真有,她這個白姐姐少不得得找個機會,在他面前再哭訴一番,故技重施,套些消息出來。

她呼痛,蘇君照她的計算放了手,急着檢查他的耳朵,她将他推開,沖白九川賠禮道:"君君一向如此,咱們仨一同長大,她什麽樣皇姐你還不曉得麽!有口無心!"

蘇君的目光在眼前三人晃了圈兒,最後冷冷地看着白郁濃。他脾氣火爆,但不是傻子,事态與昨夜她與他解釋地明晃晃很大出入。近兩年,她的心可是越發得大了。唇一勾,蘇君亦跟着白郁濃像白九川道:"是啊,殿下就原諒則個罷。"

白九川看着二人伏低做小,俯在容淵耳邊道:"你看,她多麽窩囊,連發夫都管不了,護不住。"

容淵看她一眼,淡淡點頭,什麽表示也沒有。

白九川有些失望,尋思尋思,沖白蘇二人揮手道:"下不為例。"又看看天色,提議道:"正晌午,不如在東宮用膳?秋老虎毒得很,避一避這時候的鋒芒。"

此舉正和白郁濃心意,蘇君目光随心思流轉也很贊同,容淵更是随遇而安,遂一錘定音。

寬敞的梨木桌上鋪了層層疊疊的盤子,盤多而不亂,按照色彩冷熱挨接在一起,仿佛一桌巨大的水墨丹青,四人圍着這丹青依次而坐,竟是容淵坐了最上首,沒人說這不合禮數,各人心中各有計較。

餐畢,告辭的時候蘇君突然問了句,"敢問殿下,容淵在東宮是個什麽位分?"

白郁濃與容淵的目光也随着蘇君的一同射向白九川,白九川正聲道:"是這東宮的座上賓,亦是孤的心上人。只不過因孤辦了錯事,阿淵還沒有點頭與孤破鏡重圓。他願留,孤便許他正宮之位;他要走,孤亦會護他餘生無虞。"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送別二人,容淵的心思仍不得平靜。他不住地用餘光掃着白九川,俊秀的眉無意識地籠起。她真的,不是在戲耍他,要利用他麽。

白九川覺察到他的目光,瞅過來,他又迅速別過頭,白九川望着一樂,前跨一步,擋到容淵的前方,"總是偷看孤作甚。"

容淵站定,淡淡道:"殿下看錯了。"

白九川笑,"容淵說什麽便是什麽。"

容淵的日子過得好,比以往的每一日都要好。不必再在教坊司裏提心吊膽,也不必在白九川的床上曲意逢迎。白九川給他請了京中最好的琴師阜及,一個已年過半百的老頭子。

阜及很有耐心,再加上受過白九川的恩惠,待容淵更加溫和細致。時常與他對奏,教他許多手法,不過一月,他的水平已經幾乎能與阜及持平,令阜及大嘆後浪推前浪,已無東西可教。

容淵的名聲由此傳出去。

京中人酷愛風雅,人更有劣根性,得不到總是最好的。容淵人在東宮,外頭人聽不見琴音,反而将他的琴音更加神化,連他這個人也被傳說地神乎其神,美貌無雙,成為京中許多名門貴女,以及懷春少女向往的對象。

可惜,他與白九川的風流韻事傳得也很廣,白九川待他的态度也十分珍重,否則就算他沒了清白,也有很多人願意登門提親。這朝代,除了皇權,名聲幾乎是一切,容淵的名聲好了,娶此正夫,門楣也光耀。

容淵從竹林裏練琴歸來,一襲白衣,抱着七弦古琴,袖子邊角用銀線繡了暗紋,在陽光下仿佛會流動的水波。正好兒踩着時辰過來的白九川走過去,将琴抱過來,道:"今兒練得如何?你真是,竟不讓孤去。"

容淵輕輕一笑,"給殿下練得生辰禮,怎能事先讓殿下聽着。"

"窮講究。"

白九川吐槽歸吐槽,臉上的笑卻從未變過,寵溺得能将人齁着。

湛藍的天驟然變色,烏雲剎那彙聚壓頂,嘩啦一聲,大雨傾盆。

豆大的雨滴直接砸下來,将二人直接砸懵。這處是白九川為了容淵特地開辟的一處清靜地,四周有侍衛把守,平常只容他二人進入,就連暗衛也被勒令不準跟進來,倒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如今要是徑直走出這兒還得有不近不遠的路程,再穿過一小片紫竹林,少不得一陣實實在在地澆,倒不如到一旁的竹屋躲一躲雨,正好兒也将琴送回去。

白九川右手抱琴,左手拉着人,幾步就連人帶琴拽到了竹屋裏頭。

這竹屋也是為容淵新建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平常午間練琴練累了他可以在這兒好好休息一會兒。

就這幾步道的功夫二人已經渾身濕透,白九川穿着銀紅的衣裳還好,容淵那一身兒素淨的白,如今全成了半透明。

白九川将琴放在琴臺,邊拿一旁的布巾擦琴,邊道:"趕緊去換身兒衣裳罷,孤待你換完了怕是也得跟你借一身兒衣裳穿。"

再三确認了容淵着實不可能死心變心之後,白九川就不再在夜裏纏着他,也不再暗示一些白郁濃的壞處,全然将他當做弟弟來照顧。既然總是要嫁出去的人,跟在她身邊,她也不能讓他壞了名聲。至于現在外頭那些流言很大一部分就是她的推波助瀾,如今只等着白九川二十一歲的生宴,屆時她會讓他在宮宴露面,并求母皇下旨認他為義子,封公君位與一些京裏的鋪子田地。

這樣待她計劃末尾,他也有自己的資本能養得起,鎖得住白郁濃。

容淵眸子一動,"好。"

按他的喜好,他的衣裳白九川全給他置辦成白色,他從裏屋穿出來,這是一身兒月牙白的衣裳,沒有紋絡,樸素又高貴。白九川贊嘆,"阿淵将這衣裳穿得真好看。"

"您現在要換麽?屋子裏沒有合适您的,容淵方才已将最小的衣裳放在床上。"

白九川走過去,揚眉道:"阿淵這是取笑孤?"

女子身量小可不是什麽好事。

容淵抿唇笑,"哪有。"

他被養得很好,臉頰上有了一些肉,望着更加俊俏了,這一笑眸光璀璨,直看得人發呆。白九川心中感嘆,怎麽就便宜了白郁濃那個僞君子,一失神,腳下一絆,向前撲去,容淵急忙來扶,被她牽連,兩人失重,一同撲到後頭用竹子做的板上。

容淵跌坐在地,腦袋磕了一下,白九川跌在他身上,忙伸手去摸他的後腦,"沒事兒罷。"

一說話,才知曉二人的距離有多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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