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皇太後将先皇的丹書鐵劵挂在小公子胸口,歷數皇帝的殘暴行徑,叫罵聲足以驚天動地。禁軍首領的大刀遲遲不能落下,将整座辇車牽回了深宮之中。皇太後護住小公子誓死不退一步,最後迫使皇帝下了一道诏令,命令小公子終身不得踏出汴陵一步,葉氏世代免除官爵,位同平民。

被皇太後庇護的小公子得以在深宮中過上一段太平日子。每次深夜夢醒,他都要靜坐到天明,對着更漏回想一遍葉府門前的慘狀,直到小小年紀的他感覺到心裏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足夠讓他能夠不動聲色地走出去應對老皇帝的各種刁難,才斂住心思繼續白天裏的課業。

走出門時,他對跟随在身邊的侍從說:“從今天起,叫我葉潛,不得稱我為小公子。”

六歲的葉潛自行更名,跟着卓太傅勤學苦練。他極為安靜,微言而慎行,似乎只是宮廷裏一抹不起眼的影子。可是皇帝并非忘記他的存在,就在皇太後壽辰之時,特意趕到場賜給他一杯甜酒。

皇太後将酒杯拿在手裏,看着皇帝說:“這孩子生得平庸無比,陛下都不願意放過他麽?李家血脈最後全系在這孩子身上,哀家不過給他一個平穩的日子而已,陛下還要趕盡殺絕麽?哀家不同于陛下,極是害怕老天爺的報應,害怕群臣子民的指責,不如就讓哀家代他飲下這杯酒,了結這些是非吧!”

說完後,皇太後仰頭飲下毒酒,蹒跚走到金座中,以決然不屈的姿勢辭世。

一場歡喜的壽宴最後慘淡收場。皇帝還要為難葉潛時,必有老臣沖出來阻擋,聲聲哭訴,泣血而下,迫使皇帝氣急敗壞地離開大殿。

卓太傅奏請皇帝,将葉潛接出宮,放在身邊教養。皇帝始終對李家這最後一點血脈不放心,勒令葉潛搬進原弘毅太子廢宅裏,要求他老老實實地呆着,不準出汴陵一步。

破舊的太子府成為葉潛避難的第二個地方。

院子裏極安靜,只有野草瘋長。斷壁殘垣豁着烏漆漆的裂口,依稀可辨認出當年金粉修飾過的痕跡。藤蔓爬滿了斑駁廊柱,與不知名的春花默然對望,偏生無法安撫偌大的廢宅裏唯一一個孩子的憂傷。

葉潛變得沉默寡言,每日對着落日枯坐,半晌都不挪動下姿勢。卓太傅從他身後看過去,只覺心酸。皇太後曾留下過懿旨,要卓太傅萬事以小公子為重,在小公子身邊安置替身,若是再遇上皇帝來刁難,即使送出一個個老臣的性命,也要保住小公子。這些吩咐,卓太傅都做到了,他甚至還找來民間的高手,替自己的兒子塑骨修臉,将兒子整治成小公子的樣子,準備使用“掉包計”,拼着身死家滅的危險也要保證小公子日後衣食性命無憂。

可是小公子每日無聲無息地坐着,看着黑暗包圍住了全身,沒有一點警醒之意,倒像是了無生氣的泥塑。

一個心死的孩子,大抵就是如此。

春日午後。

充作替身的小小卓王孫被推進了院子。他回頭看看臉容肅然的父親,又看看木椅上坐着的背對着他的小公子,十分為難地揪了揪衣結。

卓太傅輕聲說:“去跟小公子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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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孫臉上還纏着裹了藥的布帶,只露出一雙黑黑的眼睛,細看,像是潤了泉水的玉石。他一步一捱地走到木椅前,雙手并攏站直了身子,鞠躬說道:“卓王孫拜見小公子。”

葉潛不動也不應。

小王孫默不作聲站在葉潛座前,一直好奇地看着他,足足看了一盞茶時間。

葉潛忍不住問:“你想幹什麽?”

小王孫絞着衣結說:“我以後要長成你這個模樣。”

葉潛道:“是麽?那你把布條取下來讓我看看。”

小王孫動手解開發頂的布條,剛解了一半,他就咝咝地吐氣:“臉扯痛了,以後給你看吧。”

“我現在就要看!”

小王孫忍着淚水将整張藥臉展現給葉潛看。葉潛也默不作聲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道:“原來是真的。”

真的會有一個孩子“長”得與他相似。

小王孫抹去眼角的淚:“我每天這麽痛都沒有傷心過,你為什麽要坐在這裏傷心呢?”

葉潛不答反問:“你多大年紀?”

“比你小一年,六歲了。”

“那你懂不了。”

小王孫憋悶地站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說:“我可以離開嗎?”

“慢着。”葉潛站起身,繞着小王孫轉了一圈,察覺到他的個頭跟自己差不多高矮,心下變得不高興,“你長成我這個模樣,那我又該去做什麽?”

小王孫突然來了精神,擡頭笑眯眯地說:“小公子要讀書練武啊,以後長大了要保護好我們。”

葉潛看見面前小孩一張紅通通的沾滿了藥水的臉,嫌惡地撇過頭,冷聲冷氣地說道:“僅是讀書練武就行麽?你想得太簡單了。”

小王孫猶豫一下,還是拉起了葉潛的袖子,輕聲道:“當然不行啊,所以要你多加努力呢。爹爹說帶我們去一個地方,就會讓我們更好地理解詩書裏的意思了。”

春日野外黍苗青青,河水無聲灌溉田地。農人們翻土耕種,散布在田壟間,甚至還有白發蕭蕭的老者在推犁。

汴陵外城城牆垛口處,立着三道身影。

卓太傅站在中間,将一左一右兩個孩子推到身前,指着田野說道:“對于子民來說,土地是他們最親厚的東西,他們紮根在此地,對外界動蕩并不關心。河那邊的白發老者,已經歷經了小公子的祖爺爺、爺爺、父親三個朝代,祖上原先也是王侯出身,後來淪落為庶人,子孫後代就要留在田裏耕種。小公子你看,他們臉上并沒有悲戚之色,鋤地犁田時照樣和樂融融,為什麽呢?因為他們已經懂得了,腳下土地至尊至貴,養育了萬物生靈,比什麽都要重要。小公子若是也學得他們,紮根在土裏,隐沒在民間活着,我相信小公子的眼界會變得寬廣一些。”

葉潛走到垛口前,仔細看着遼闊的田野。春耕的號子在遠方響起,撲面而來的泥土香裏,似乎還夾雜着小鳥的呢喃。他廣開眼目看了一刻,看着遠遠近近繁勞的身影,第一次明白了天地為大的道理。

卓太傅看着葉潛的眼神由暗淡轉為明亮,知道自己的說辭已經打動了小公子的心。他在風中悠長一嘆,說道:“小公子自小接受嚴苛的法家教導,對外事外物難有親近之心,還以為事物法則本該就是如此。小公子不曾想到,除了能約束你言行的法令外,這世間還有極多敦厚可親的東西,照樣能開啓你的靈智,讓你領悟到不一樣的道理。”

葉潛默默想了一刻,回身對卓太傅躬身一拜:“多謝太傅教導,日後請太傅指正我的學識吧。”

從田壟回歸之後,葉潛、小王孫就跟着卓太傅潛心學習詩書禮儀、地理水利等各項知識。兩位小公子結伴而行,親身實踐了許多東西,有田間耕種、水邊捕撈、秋冬修繕、開春鑿渠等。

卓太傅看着兩個孩童在短短五年間悟道、學藝且取得突飛猛進的效果後,才滿意地點頭,放任長成小小少年的兩人外出游歷。

十一歲的卓王孫斷斷續續走訪隐士學習茶道、棋藝。

十二歲的葉潛在冬初接到皇帝聖旨,被流放到北疆一帶考察地質。

從弘毅太子那一代留下的家臣漸漸變老,圍聚到葉潛身邊,替他請來各方名師高人,指點他的武藝。

葉潛從七歲練武,已經五年根基。修謬是老臣之首,捏過葉潛的骨骼後,最後下了定言:“潛公子的身子骨還是單薄了些,需要再加歷練。單看耐寒耐冷這一點,就要多吃苦頭。”

修謬一語成谮。

葉潛從十二歲起,就開始被皇帝以各種名目流放到外地,多數去探尋人跡罕至的偏遠地方。最冷的北邊是處天然冰川地帶,叫做煉淵,他剛剛靠近雪原,險些被凍暈了過去。

一只碩大的白熊從葉潛面前走過,厚厚的熊掌踏在冰面,後來竟然跑了起來,哧哧地溜向了遠方。

葉潛無端羨慕起這只自由自在的白熊王來。

在雪原苦熬一月,葉潛根本不敢踏足到冰川裏面去,仍舊得了一場大病,難以抵禦那徹骨的寒冷。

修謬買通獵戶,請求他們每天駕車去雪原逛上一圈,若是遇見一名少年公子落難,一定要搭手幫上一把。

葉潛首次的北疆之行就這樣困頓地完成了。

第二年起,修謬提出了循序漸進的應對法子。他要葉潛穿得單薄些,先去雪地适應冷氣候,等身子硬朗了一些,再前進到雪原。平時就睡在冰水裏冶煉身骨。

葉潛通過這種虐身傷骨的方法克服了冷寒天氣的不适反應,勉強捱過了第二年的北疆修行。

第三年,十四歲的葉潛穿着一襲天青色的袍子,正站在雪地裏磨練身骨時,突然遇見了一個奇特的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術後眼睛恢複得不是很好,仍在休養中,這個故事是《十年沉淵》的番外故事,從男主葉沉淵角度講述了他的童年、少年、戀愛、渣哥、太子、登基後的故事,單獨成篇,不會很長:)除了我寫好的底稿,還會補充一些其他的劇情,來回報晉江讀者妹紙的支持:)您希望看到誰,請留言告訴我,謝謝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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