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8)

幾只蚊子來。 那張佛口又幾度欲言又止,簡直要急死了楊笑瀾去。她多麽想從毗盧遮那師傅的口中聽到說,這面具就是事關救世的那四件器物之一,那她就可以仰天長笑一番,終于完成了四分之一的使命,離找到尉遲世雲又近了一步,然後她就每日泡在獨孤皇後的身邊,看看她那邊會否還有其他的好貨色可以用來完成任務。

可那毗盧遮那師傅欲說還休欲說還休的,讓楊笑瀾的心裏直吼“師父啊師父,是也不是,你好歹給個準信啊!”

知楊笑瀾緊張又心急,尉遲熾繁好幾次都拉住了她的手,以各種眼色和肢體語言制止了她的詢問。直到毗盧遮那師傅放下面具,揉了揉額角,慢慢說道:“這面具……笑瀾戴上了去戰場,倒是有以煞止殺的效用。”

“哎喲,師父,那這東西是我們要找的那幾件器物之一麽?”楊笑瀾急問。

“這……是,但又不是。”毗盧遮那師傅似是而非。

“師父!!!!!!”

輕拍楊笑瀾的手,尉遲熾繁和聲道:“笑瀾稍安勿躁,師父的意思或許是,此物非是要尋找之物,但是此物又與目标之物有關。”

“華首所言甚是。這經年的佛法尚不能化去笑瀾的煩躁之心麽?如若在戰場之上,生死之間,笑瀾依舊如此容易暴躁,那還不如不上戰場的好。”說到最後,語氣竟有些嚴厲。

楊笑瀾難得見毗盧遮那師傅如此嚴肅,想了想确覺自己急躁,忙道:“師父教訓的是,笑瀾知錯,笑瀾謹記。”

毗盧遮那師傅拈着胡須,微笑道:“希望笑瀾明白為師愛之愈深責之愈切的心情。你來看這青銅面具,一見便是上古的非凡之品,說它與我們尋找的物事有關,是因它确實與我有感應,說它不是,則是因其殺氣太重。”

楊笑瀾細說了當日戴上面具所見所聞,又問:“師父,從這面具上,你感應到什麽?”

“鮮血……以及濃郁的哀傷。”毗盧遮那師傅道:“老衲有預感,此物與我們所要尋找的一脈同源,而它既認你為主,他日必會帶你回到它原來的地方。”

“原來的地方?”

毗盧遮那師傅閉眼合掌道:“正是。 一切随緣而來,應劫而生,終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離開大興善寺,楊笑瀾依舊戴上了面具,無視路人的側目與避讓,面具裏是一臉的肅然。回到驸馬府後,先行将骷髅大隊的幾個隊長招到書房,鄭重交待了她不在府內的布防情況。

克塞中隊依舊在暗處負責大興善寺和驸馬府的安全問題,有情況迅速回報給明面上負責護衛的奧特曼中隊,絕地武士中隊中的冥鬥士小隊在戰争時期負責前線的戰報回送,暗鬥士小隊則在距離大興不遠處的地方找尋一個易守難攻的山頭營造一個秘密的訓練基地,明裏是普通的村莊,暗裏則供将來出現意外時隐居用。楊笑瀾不在時,由楊福和幾個隊長共同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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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出現了難以抉擇的事情,情急之下,無法将消息迅速遞往郎君處,又該向誰請示,向誰彙報,向誰求助?”當楊福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楊笑瀾的腦海裏便出現了楊麗華的身影。她記得這個女人曾堅定地同她說過,就算她是細作,那麽她所求的也不過只是同生共死罷了。因那句話,但并不只因那句話,楊笑瀾信任她,就像信任尉遲熾繁、楊素、毗盧遮那師傅、獨孤皇後和冼朝一樣,也許在楊笑瀾的潛意識裏面,在這個年代,要找出個完完全全不會出賣她的人,怕是也只有尉遲熾繁和楊麗華了,而楊麗華又比師姐多了一份決斷。

“樂平公主,如果有事情自覺無法處理又十分緊急刻不容緩,便向樂平公主求助。”楊笑瀾說道,“我相信樂平公主一定會妥善處理。”

“任何事情?”礙于楊麗華的身份,楊福再次确認道。

“是,任何事情。”楊笑瀾答得斬釘截鐵。

在永安宮答應獨孤皇後在驸馬府時也要戴着面具,可真到了驸馬府中,楊笑瀾卻覺得格格不入。也許她自己并沒有覺察到,但是在與楊麗華成親的這幾個月裏,出門時她會同她說“早些回來”,回府時她會迎上來同她說“夫君回來了”,讓她覺得在這個驸馬府裏有人在等她,有人在念她,那種感覺,不可否認委實窩心,就像是……家的感覺。故而,當想到自己要戴着面具去面對那個行過禮拜過堂明媒正娶的枕邊人時,楊笑瀾頓時覺得為難起來。又興許是楊麗華太過正氣,以至于每每想起自己對她的隐瞞,總覺羞愧。

然而,當楊麗華見着又開始躲躲閃閃遮遮掩掩的楊笑瀾時,并沒有對她突如其來的詭異青銅面具太過驚訝,只接過她的外袍柔聲道:“你回來了,今日晚了些許,可曾用了晚膳?”

楊笑瀾扭扭捏捏地解釋道:“不曾,原是平日裏一樣的時間到家,只是方才在和侍衛們交待些事情才晚了。”等了一會兒只等到楊麗華端茶遞水——還是她喜歡的那種清茶,吩咐人準備膳食,也沒見她問起半點關于面具的事情。只得猶猶豫豫地說道:“那個……皇後嫌我太孩子氣,命我一直要戴着面具,添些威嚴,所以……要一直戴着。”

楊麗華哦了一聲,端詳了一番道:“嗯,确實遮去了些許稚氣,很是适合。”

楊笑瀾又道:“是一直戴着,連睡覺都不能摘下。”

“哦?不會難受麽?”楊麗華問。

“不知,這面具看起來沉重,但戴上了沒有什麽感覺,不覺得悶,也不覺得沉。”楊笑瀾解釋道:“如果公主覺得害怕,我可以……可以去隔間睡的……畢竟,若是夜半瞧見了,會受到驚吓吧。那個公主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受驚。”

她慌張解釋一副生怕對方誤會的樣子讓楊麗華頗覺安慰,當下只淡淡說道:“夫君不必緊張,妾身不覺得面具可怕,只恐夫君這樣無法安眠,夫君不在意,妾身自然不在意。況且,這大冷天的,何須讓人再準備暖盆火爐呢。”

楊笑瀾摸摸頭呵呵一笑道:“公主說的也是,天冷,火盆雖暖到了被窩裏還是要相互依偎才好取暖。不知公主是否知道人類最原始的取暖方式呢?”

楊麗華先是一愣,兩頰複又飛上兩朵紅雲,明明是輕薄調笑的話語,從楊笑瀾口中聽來,卻怎也生不出責怪之意,只得故作鎮靜地說道:“夫君似乎并不需要取暖,夜夜貼着床沿睡也不怕滾落下去,是為了練武麽?”

咳咳,楊笑瀾幹咳兩聲,雖不好意思仍很快地回道:“怪不得平時睡得那麽冷,那今晚貼着公主睡,興許會暖和一些。”

“哎呀,你這個人。”楊麗華招架不住,嬌嗔地白了她一眼,逃了開去。望着楊麗華離開的背影,楊笑瀾不覺吃吃的笑,她想要抱住那個會和她相互取暖的人。

觸及到臉上冰冷的面具,剛要摘去,想到皇後說的“如果你不在意麗華知道你的身份……”,手立時垂了下來。貪戀與楊麗華一起溫暖的生活,如果說,楊麗華知情的代價是失去,那麽此刻她還不想讓她知道真相。

再冷的冬天,沐浴依舊是楊笑瀾睡前必不可少的工序,一大桶熱水,周圍擺滿了火爐,也只有她此刻的身份能負擔得起她現在的生活。泡在有些燙的熱水裏舒服的不能自已,不知楊麗華在沐浴的時候,會否也如她一般享受。自嫁了給她,大公主在生活上幾乎完全配合她的方式,她喜沐浴,她也沐浴;她喜清茶,她也飲茶;她喜清淡,她也随之清淡;她打坐,她不語;她練功,她旁觀。楊笑瀾心道,這古代的女子,該不會真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出嫁從夫,三從四德。

“夫君……”楊麗華的聲音傳來。

“啊?”楊笑瀾應道:“我在洗澡。”就見楊麗華繞過山水屏風來到沐浴的隔間裏,她吓得将整個人埋進木桶裏,濺起了無數水花,只留個腦袋在外面,大叫道:“你別過來!”

“夫君……”楊麗華透過水光,隐約可見笑瀾白皙的肩頭,羞得別過臉去,将衣服放在一旁的幾案上,道,“妾身是給你送衣服來的……”

“放下……那個,你出去吧。別過來!”等楊麗華走了出去,楊笑瀾才探出頭,重重呼出一口氣,這種驚吓如果多來幾次,絕對會要了她的命。

夜半,聽到楊笑瀾夢噩聲醒轉的楊麗華睜開眼,為免她害怕,楊笑瀾故意背對着她,依舊貼着床沿,緊靠幔帳,嘴裏不時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言辭,能依稀辨認的只是聲聲“別走,別走……”,也不知在她的夢裏,是誰的離開讓她如此牽記,她的親兄楊素?尉遲熾繁?亦或是冼朝?

好聞的香氣讓她聯想到睡前笑瀾對自己看見她沐浴時驚恐萬分的樣子,楊麗華暗嘆,這個人身上,真不知還藏着多少秘密。感到笑瀾纖弱的背不時有些顫抖,強壓下羞澀之意,身子往笑瀾處移了一移貼上了她的背脊,一手攬上了她的腰間,滾燙的臉貼在了她的脖頸處,抱着這樣香軟溫暖的身體,舒服之餘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受。

只覺對方的身子忽然一僵,楊麗華一驚想要放開手,又覺得有些不舍,手不曾松,還無意識的緊了一緊。這樣溫軟的身子和楊笑瀾本就圓潤的臉才契合,楊麗華曾經想過楊笑瀾年紀日增穿上铠甲會是何等威風的樣子,但思來想去,她怎都無法想象笑瀾再大一些的确切模樣。同樣的,她也無法想象楊笑瀾蓄起了長須,或是生得有些紮手的絡腮胡子的臉,她總覺得,楊笑瀾那張幹淨明朗的臉上若是長了胡子定然十分滑稽和怪異。

感覺到楊笑瀾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楊麗華不禁微微一笑,對于有些一直疑惑着的事情有點明悟又有點釋然,陣陣熱量傳來,鼻子在她的後背蹭了一蹭,抱得更緊一些,楊麗華默默道一句:妾身不會走。晚安,夫君。

卷二一波三折完,

下一卷平陳之戰。

作者有話要說:真心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比較多,比較雜,白天基本都在外勤……

寫到這一段,壽頭忍不住有想要和大公主溫存的禽獸念頭……

忍!

btw,終于要打仗了,所以改了改卷名

第五十回 在即

開皇七年,隋內外皆安,國勢強盛。 在一次宮廷宴會上,朝中将領再一次提出了南征的計劃,但似乎在諸多的謀劃計策與衆将士衆志成城的熱血面前,楊堅仍舊無法下定揮師江南的決心。

一來,陳國歷來比隋財力雄厚,精兵強将并不弱于隋,若強行攻陳,隋亦會元氣大傷,到時如果突厥乘機侵略,恐一時難以招架;二來,陳國以長江為屏障,易守難攻,自古南征不乏在長江上吃盡了虧的;三來,師出無名,是歷來争雄的大忌。

起初,楊笑瀾不解為何非要有個名目方可出兵,她只覺得,攻城略地憑的是軍力、財力、人力與運氣,與名聲何幹?所謂勝者王,敗者寇,道理實在簡單,何至于要搞那些虛頭!

獨孤皇後只問她,若真是那麽簡單,為何曹操要挾天子以令諸侯,劉備要自稱漢室後裔,明明是争奪天下,卻偏偏要打着興複漢室的名號。

“因為劉備卑鄙無恥呗。”楊笑瀾脫口而出,她讨厭劉備,覺得他為人虛僞、假仁假義又無真才實學,籌謀韬略全然不如孫、曹,可偏偏手下有智囊猛将,實在是走了狗屎運,和他那姓劉名邦的祖上——那漢代開國元勳不相伯仲,一樣無恥。

“嗯。”獨孤皇後曬道:“笑瀾自不像劉備那般獐頭鼠目,從不藏頭遮臉,從不欺瞞謊騙,為人磊落又光明。”

楊笑瀾語塞。

見她脫了面具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獨孤皇後想起什麽好笑道:“笑瀾有否聽本宮的話在家亦戴着面具?”

“有啊,睡覺也戴着,都快和我合二為一了。”楊笑瀾沒好氣地說道。

“哦?那麗華不曾讓你除去?”獨孤皇後奇道。

“不曾。”楊笑瀾細想一想,還真是不曾。除了初見時問她是否會不适之外,再沒有提過任何關于面具的事情,就好像視那面具為無物。她怕楊麗華夜裏害怕,每夜必是背對着的,而有時醒來,會發現楊麗華緊貼着自己背,一手環抱着她,被楊麗華抱着的感覺很奇妙,有好多次,她幾乎都要翻轉了身,可是她又不敢,她不知翻身之後自己會不會幹脆回抱住對方,也不知抱住對方之後還會發生什麽難以控制的事情。她只覺得自己越發奇怪,皇後的話不敢違逆,師姐的話一定要聽,如果楊麗華說什麽她自是無從拒絕,難道所謂的日久生情真不是沒有根據的。

她的神思落入獨孤皇後的眼中別有意味,壓下心中泛起的不喜,獨孤皇後輕敲幾案說道:“孟子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笑瀾如何理解?”

啊!楊笑瀾頓悟,這才是那些虛頭的真正用意,師出有名,才能多助,才能不費一兵一卒占去陳國,孫子不也說了麽: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嗯,你既已明白。那麽,為本宮想上一想,如何才能正這名呢?”

楊笑瀾埋頭細想了一會兒,道:“陳叔寶一貫驕奢糜爛,寵信後宮,先前又賜死了傅縡,根基已然不穩,陳國只要再有些天災**的,就是個替天行道讨伐昏君的好緣由。”

獨孤皇後微一沉吟,道:“如此,則還需再多忍耐一刻,等待時機。”

“如今陳國昏君當道,妖孽橫生,上天自會降下災難,至于**,自是由人所為。不知皇後殿下以為如何?”

獨孤皇後再次捏上了楊笑瀾的臉,笑道:“笑瀾所言甚是,本宮深以為然。真是愛煞你那張洋洋得意的臉。”她咯咯笑的樣子像是一片開得正豔的花,明媚動人燦爛奪目,與她挨得極近的楊笑瀾望進她帶着笑意的眸子裏,那雙歷經世事的眼眸深邃、莫測,還有一絲難明的情緒在,看得又是一愣。

沉默間,只聽雨娘來報,晉王妃蕭美娘、樂平公主帶着宇文娥英來了。獨孤皇後松了手,眼神示意楊笑瀾戴上面具站得遠些才命人領兩人入內見禮。

蕭美娘已由樂平公主告知現今楊笑瀾的新容,不敢妄自猜測皇後的用意,詫異之下不免覺得有些奇怪。先前與楊麗華打趣,說起兩人成親也有近一年的光景,怎麽不見為娥英添個弟弟妹妹,楊麗華的表情甚為怪異,又羞又是尴尬,直覺楊笑瀾對她或許并不好,楊麗華偏說兩人挺好。心存疑問看向楊笑瀾時,多了些狐疑,可惜對方被面具遮住了頭臉,看不出什麽神色表情。還來不及多想,獨孤皇後便問起楊昭、楊暕,将平時孩子的趣事一一說來。

提到孩子,楊笑瀾多看了楊麗華兩眼,那張柔和的面上沒有露出絲毫遺憾或是其他異樣的表情。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一般,楊麗華也轉頭向她看去,溫柔一笑,似是撫慰。

不知不覺地提到宇文娥英現年十三,也是該到了要出嫁的年齡。獨孤皇後只道,會在貴族子弟裏留心中意的人選。楊麗華又特別說了,在楊笑瀾這個阿耶的悉心教導下,宇文娥英總念着要嫁個相貌俊雅的男子,無論她如何說教男子以才德為上,宇文娥英都全然不聞。引得衆人一陣笑聲。

蕭美娘的到來,提醒了獨孤皇後尚有西梁的存在,不動聲色間心中已有了定計。

楊笑瀾記得那是八月間,大興悶熱難當,獨孤皇後同她說起楊堅不日便會召梁主蕭琮入朝,同時派遣崔弘度為江陵總管,率軍進駐江陵,屆時要讓楊笑瀾這個骠騎将軍随軍前往。她一聽之下頗為怔忡,原以為首戰該會是在大兄楊素的麾下劍指江東,豈知會是這不怎麽光明正大的差事。況且,晉王妃蕭美娘與楊麗華來往甚多,這樣一來她自覺難以面對蕭美娘。

與獨孤皇後說了心中顧慮,皇後只說她是個蠢材,“此次前往江陵只為接收江陵,西梁本就是隋國的附庸,現如今隋大戰在即,既可免去監視西梁的軍力又免得後院起火。所謂嫁稀随稀,嫁叟随叟,蕭兒嫁了楊廣,成了晉王妃,又怎會留戀西梁。笑瀾這你婆媽、扭捏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誰?你與秦王有些交情,而崔弘度的妹妹又是秦王妃,本宮讓你跟在他的邊上,一是讓你歷練,二是讓你适時提點進退,三來也讓他們多認得你一些,你可明白?”

“笑瀾明白,只是……我哪裏能提點什麽進退……”

“到時,本宮自會說與你知曉。崔弘度身為武鄉郡公,對待下屬嚴苛,動辄捶罰,下面的人都十分怕他,你在他身邊多學着點。”

“噢!嚴酷……”嚴酷這種事情,怎是一朝一夕可以學會的。

楊笑瀾一臉難色逗笑了獨孤皇後,道:“放心,他雖是上柱國,又是郡公,但你貴為帝婿,他不會拿你怎樣。只是……”

“啊?”

“崔公身姿魁梧,須面甚偉,若見得笑瀾小白臉的樣子,要麽不喜要麽欣喜,幸而本宮有先見之明,讓笑瀾戴上了面具,行軍之中,不可卸下讓他人見得你的真容。”

“笑瀾謹記。”

“嗯,笑瀾乖巧的樣子甚是可愛。”

“呃……”

獨孤皇後又是一笑,道:“當年宇文護那厮引崔公為親信,令他跟着自己的兒子宇文訓。有一次兩人一起登高樓,到了頂層,離地約莫四五丈,宇文訓覺得害怕,崔公道,有什麽可怕的,就在宇文訓的面前跳了下去。雖是安然無恙,宇文訓在誇其勇武迅捷之餘卻為之驚吓到了。”

“跳了下去?”楊笑瀾驚道,“這也可以?真是很驚悚,崔公真心可怕。”

“崔公為人嚴酷,對己尚且如此,可見其對敵了。你性子軟弱,只盼能受點崔公的影響。”

“像他了,那還是我嘛!”

“嗯,也是。”獨孤皇後看着一臉不服的少女,微微笑着。心下卻感嘆,如果眼前人真冷了性子,那還會是那個善良又純真的人麽,初時想讓她實現抱負,現下裏卻躊躇起來,想她長大又有些怕她長大。

聽獨孤皇後說了半日關于西梁的事,直到入夜了才回到驸馬府。

驚鴻說起楊麗華身子不适,還陰陰地說道,定是日日見楊笑瀾這副鬼臉,給吓出病來了。楊笑瀾匆匆忙忙地跑回房裏,屋子裏點着燈,楊麗華正半躺在床上出神,見是她回來了,忙坐起了身子,想要下床。

楊笑瀾一把扶着她,急道:“公主,聽驚鴻說你不舒服,怎麽了?有找大夫來看過麽?”

“不礙事,只是有些咳嗽。妾身已經讓人收拾了隔間,夫君今晚便睡那裏吧。”

“吖,你嫌棄我。”

“夫君又胡說些什麽,妾身是怕夜裏吵了你睡覺。”

“那還不是嫌棄我嘛!”

“哎,你……”

“我先去洗個澡,出了很多汗,身上髒兮兮的。公主等我一會兒。”

“等你做什麽?”楊麗華調侃道。

“等我一起睡覺啊。”楊笑瀾答得理所應當,邊走還便叫道,“等我等我哦。”

“唉……”楊麗華笑着搖了搖頭,不理她,又躺了回去。

直到楊笑瀾睡了進來,楊麗華才有些驚喜地發現她今日摘去了面具。

這張臉,有多久沒見過天日;這張臉,有多久沒出現她的面前,忍不住伸出手去撫上這張臉。

溫暖,柔軟。

“笑瀾……”竟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咦,原來見到面具不怕,見到真人才怕,還吓得要哭了。嘿,公主殿下……”這一刻,楊笑瀾突然覺得懊悔,為什麽非要在公主面前戴上面具,她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麽可以對着另外一個始終帶着面具的人毫無怨念,每日還要同吃同睡,共同生活。她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到底傷害了多少以誠待她的人。

輕拍楊麗華的背脊,将她攬入懷中,也不去想這樣會否洩密,洩密後會有什麽後果,就算楊麗華恨她也好,怨她也罷,這些都是她應得的。

明日,楊堅便會下旨命蕭琮入朝。她不日也即将啓程,随着崔弘度的軍隊往江陵進發,之後戰争便會緊鑼密鼓的展開。她知這結果,卻不知過程如何,禍福為何。她只知道,對于尉遲熾繁她雖有柔情卻不敢靠近,對于楊麗華,她更是內疚。一直以來,她都在辜負。“公主,是我對你不起。對不起。”楊笑瀾喃喃道。

作者有話要說:對于大公主,桔樹同學推薦《垃圾》這首歌,不是說大公主垃圾,桔樹還說,是笑瀾垃圾。

嗯,看文時不妨一聽,盧巧音版的似乎更合适。

第五十一回 随軍

隋主楊堅命蕭琮入大興的诏令一下,西梁舉國震動。 有識之士曾經預想過會有這樣一日,只是沒想到這一日竟來的這樣之快。江陵父老有送蕭琮入京的,無不相對悲泣,他們心底裏都很明白,西梁從此就要在地圖上抹去了,而他們的國君蕭琮自踏上通往隋國的大路起就永遠都不會再返回故裏。

蕭琮啓程的信息傳到隋都後,楊堅當即派遣崔弘度為江陵總管,率軍進駐江陵,随行的還有驸馬都尉、骠騎将軍楊笑瀾。她一身戎裝,騎在黑馬十三上,槍袋裏裝着的是被她叫作小三的銀槍,甩棍摺疊妥當也帶在身邊,臉上的青銅面具遮去了未知的惶恐和怯意,遠遠望去,真是好一個威風的少年将軍。

楊笑瀾的同行,并沒有給崔弘度帶來太多意外,他一直都聽說,陛下與皇後都對這個少年恩寵有加,從一開始收為義子,皇後日日親自授業,到最後娶了樂平公主搖身一變從義子變成了帝婿。

除了這一些,他也時常聽到坊間關于這個少年的傳聞,曾得雙星伴月樓神秘樓主的垂青;與嶺南來客美嬌娘把臂同游大興;樂平公主在多次拒絕婚事之後,嫁給小她十歲的楊笑瀾;非但從右仆射高颎口中聽到對笑瀾氣度的贊許,還聽說他也同秦王楊俊、晉王楊廣交好,得知此人會與他一同上路,楊俊還特意寫來書信一封,請他這個姐夫好生照看。

也聽聞有人暗地裏要向楊笑瀾使些手段的,只是說起來都覺得此人沒什麽野心愛好,成天只是皇宮寺廟家裏三頭跑,連個轉彎也沒見,平時不聲不響,待人接物又是客客氣氣,羨慕嫉妒有之,但真說要恨,怕是也只有柳家郎君了,故而時至如今,還沒有什麽人對他做些什麽。

崔弘度唯獨沒有想到的是,集諸多好評罵名于一身的楊笑瀾竟會是這麽一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又帶着個詭異面具的禮貌又深沉少年。聽派去觀察他的士兵說,這位驸馬都尉與旁人的話不多,問什麽答什麽,基本不會主動搭話,每日也只是調馬為樂,平時聊天最多的對象是他的坐騎十三,倒也奇怪。

行軍途中崔弘度無意中說起,若是要廢除後梁簡直易如反掌,完全不必要像眼下那般興師動衆打草驚蛇。楊笑瀾只道,皇後有密令請他兵至鄀州時裹足不前,耐心等候時機即可。 問及緣由,卻總是笑而不答。

崔弘度思量這楊家上下皆是猛将,眼前這一個看似沒有絲毫勇猛的潛質,應該也不會意外,年紀輕輕就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絲毫無所畏懼。需知,崔弘度的麾下不乏聽聞其聲便瑟瑟發抖的。

其實,楊笑瀾此番的故作深沉,完全得益于初中便愛不釋手的紅寶書《鹿鼎記》。想當初在上學的路上她可是邊騎着自行車邊看從租書鋪子裏借來的《鹿鼎記》的,還發生過一不留神就撞上路邊水管後被撞懵半天回不了神的悲慘事件。現如今,當初的刻苦終有了回報,韋小寶的為官之道剛好給她借鑒。至要緊的一點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少說多觀察,保持低調和神秘,是讓人摸不透你的良方。因為摸之不透,無從揣測,故而會有所顧忌。

軍隊一路至鄀州,距離江陵還有一百五十多裏的地方停了下來,沿途未遇任何抵抗,但奉着楊堅的密旨,一幹人等按兵不動,只是等待,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遠離大興的楊笑瀾獨自一人占了個營帳,也不與旁人多話,每日只和十三耳鬓厮磨。來隋朝這麽些年,第一次遠離親人孤身在外,沒有兄長、子侄,沒有師姐、公主,沒有皇後,完全打亂了原先的生活,原先的步調,以至于她一下子軟弱起來。在穿越時空的荒郊野外,她牽着馬打探了無人的四下,甚至偷偷抹了眼淚。她不得不承認,在習慣了師姐與公主的溫暖擁抱之後,這是第一次如此徹徹底底的孤寂。她一再的審視之前像老天開眼般的,衆人對她突如其來的喜愛和溫情,她只覺得,這一切都是她不配擁有和得到的。她甚至惱恨起自己竟然像瞎了眼似的,全然沒有留意到別人的真心。可最終,這一切終不過化成了一聲嘆氣,楊笑瀾依舊覺得,她沒有這個資格在這個時空愛上誰或者擁有誰。早晚,她注定是要離開或者如袁守誠所述那般英年早逝的。

這時留在西梁的蕭琮的叔父蕭岩和弟弟蕭獻害怕崔弘度借機偷襲滅了蕭氏一族,擔憂自己的富貴榮華朝不保夕,幾番商量之下決定搶先行動,一封密信就想将陳朝荊州刺史陳慧紀招引至江陵城來。

這密信并沒有逃過崔弘度的眼去,得人密報此信內容,崔弘度特意将楊笑瀾商議請來以示尊重,楊笑瀾絲毫沒有表示出任何意外,仿佛一切盡在意料之中,直叫崔弘度感嘆皇後的料事如神。

楊笑瀾請教崔洪都陳慧紀的為人。崔弘度只道“自負有才,任性妄為。”

“虧得他性格如此,否則還倒是真擔心陳國不願理這檔子破事。”

崔弘度感嘆道:“南方偏安許久,國力又一直勝于北方,對北方自是掉以輕心。幾代君王皆是莺歌燕舞、貪圖安逸。高宗陳顼時期興修水利,開墾荒地,鼓勵生産,政治也算得清明,國家也算是安定,可光他就有後妃二十二人,還生有四十二個兒子,到他兒子陳叔寶手裏,則更是專喜聲色。”

“風氣如此,加上陳叔寶的皇位得來不易,聽說還差點命喪他親弟陳叔陵之手,劫後餘生覺得生命短暫不如及時行樂,自然更願意醉心詩歌享樂。”

“四郎所言極是。如此看來,皇後殿下管束陛下惠及群臣,看來還有着幾分道理。”崔弘度想起朝中上下為着納妾一事被皇後杯葛的大臣,不禁感嘆道。

呃……楊笑瀾想笑,但是礙着獨孤皇後的面子忍了一忍。

崔弘度又道:“秦王前些日子還同我訴苦,說是舍妹太過專橫,不許他與其他女子親近,某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不知四郎家中……那位公主……”

呃,這話題怎得又轉到了她的身上。大公主雖說近日裏溫柔如常,看來可親,但初初成親時日日給她臉色看的日子還記憶猶新。楊笑瀾不自覺打了個冷顫,道:“咳咳,這個,崔公,關于公主……咳咳,你應該懂的。”

崔弘度果然面露同情之色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樂平公主雖有賢名,前夫又荒淫,可眼下裏是楊家天下,這有其母必有其女說的是半點沒錯。想到在鄀州幾日,住宿夥食條件算不得好,也沒聽原該嬌生慣養的楊笑瀾有任何抱怨,記起秦王的關照和對方驸馬都尉的身份,盡管崔弘度比楊笑瀾高階,但仍舊随口問上了一問:“四郎初次随軍,可還習慣?”

“有勞總管記挂,其他都好,只是第一次騎那麽長時間的馬,屁股差點開花。”隔着面具,楊笑瀾苦笑,“幸而有公主殿下給笑瀾備下了藥,否則……。”

崔弘度哈哈一笑道:“大公主果然細心,四郎有福。需要給你找個大夫來看麽?”

“不用不用,總管不用管我,笑瀾自知缺乏鍛煉,過些時日,便會好了。”

“如此甚好。四郎若有何需求,盡管找某便是。”崔弘度邊笑邊客氣道。

“笑瀾先行謝過。”楊笑瀾依舊恭敬行禮。

沒過幾日,陳慧紀絲毫不負衆望,率兵進至江陵城,屈擄了百姓約十萬人南奔陳朝。崔弘度不緊不慢不攔不截,只做出欲待追擊的姿态,讓陳慧紀隐隐感覺到後有追兵的壓迫又覺得隋軍不敢追擊,任他們從容帶着各式民衆緩緩入陳。直到西梁民衆順利進入陳境的消息傳來,崔弘度故意在軍前做出氣急敗壞、追趕不及的模樣,帶着軍隊趕往江陵。暗地裏,崔楊二人方舒了一口氣,平陳的第一步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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