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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方部署妥當。
陳朝出兵接應蕭岩叛逃的奏報傳至大興,楊堅勃然大怒,在殿上憤然道:“我為民父母,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一衣帶水的西梁民衆被陳朝擄掠而去,任他們流離失所、親友失散而不去拯救呢!如此,怎對得起與本朝交好的西梁國君。陳,趁亂入西梁境內肆意搶掠,不顧道義,天下人得而誅之。”當即下令信州總管楊素在永安大規模建造各種戰艦,整個隋朝由此進入緊張的戰備狀态。
然而,對于陳朝來說,陳慧紀出兵接應蕭岩叛部給他們百般無聊的偏安日子增添了一點兒的刺激,朝中吹噓聲四起。陳叔寶更視之為天大的喜訊捷報,大宴群臣為陳慧紀慶功,更加封他為侍中、金紫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征西将軍等一大堆官銜,增邑至六千戶。
一時酒池肉林,笙歌不絕,歌功頌德,不絕于耳,人人都陷入了一種異常狂妄自信的狀态中,隋軍的隐而不發越發使陳朝上下堅信了,隔着長江天塹,北人休想南進一步,沒有人想到陳慧紀接應回朝的,是一群嗷嗷待哺的流民。
第五十二回 暫回
崔弘度率軍進駐江陵之後,楊堅派去扶綏江陵父老的高熲帶來了獨孤皇後讓楊笑瀾暫時回京的指令。 崔弘度猜是獨孤皇後想得知最新的前方訊息,恐楊笑瀾一人上路有失,派了兩名士兵跟随護衛。臨別時還笑她,定是新婚燕爾,大公主難耐相思遂借母之力讓夫婿早日歸家。
楊笑瀾幹笑幾聲,心中只想着定是獨孤皇後的主意。平時不見得有多眷戀,別了大興家中一段時日,倒也牽腸挂肚,師姐是否安好,她不在皇後身邊聽教,皇後會否無聊,大公主一人在家又會否寂寞,那業已長大成人,快要許配給別家的宇文娥英又會否惦念着她。她不在家中的時候,母女是否會同床閑聊,她又會不會是她們的話題呢?越是臨近大興城,思念之情更甚。楊笑瀾摸摸十三的鬃毛,抱歉道:“勞駕勞駕,十三既知我歸家心切,你可得自覺自願加快腳步哦,別讓我抽你屁股。”
也不知十三能否真完全懂得了她的言語,竟拉大步子飛奔起來,同行的兵士啧啧稱奇,這個小将軍還真是神奇,不用馬鞭,只消要說幾句,馬兒就自行飛馳起來。
進得大興城,楊笑瀾不免躊躇,于情她該回延康坊的家裏見過妻女;于理她是回城向獨孤皇後複命的,該直接前往永安宮;可是因她出行前并未向師姐辭行,此刻最想的,實在是去大興善寺見一見師姐,大抵尉遲熾繁那幹淨的容顏能緩解她在外多日的思鄉之情,和因念及家中帶來的焦慮之感。
命士兵分別回宮複命和去驸馬府回報行蹤,自己則策騎來了大興善寺,誰知寺內戒衛森嚴,分明是宮裏來人。楊笑瀾一驚,潛意識裏想掉頭就走,豈知獨孤皇後幽幽的聲音傳來:“那個可是笑瀾?這才回到城中,是要去哪裏呀?”
楊笑瀾擡頭一看,暗道一聲不得了窘在當場,除了獨孤皇後森森然地看着她之外,尉遲熾繁、楊麗華、宇文娥英,乃至蕭美娘也都陪在皇後的身邊。雖說是千嬌百媚,各有風姿,齊齊向她望來也禁不住一陣心馳神往,可很明顯的是尉遲熾繁與楊麗華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盡管見到她時仍掩不住心裏歡喜。當下行禮道:“見過皇後殿下,臣是想見了師父之後,就進宮向皇後殿下彙報江陵此番情況……”
獨孤皇後點頭笑道:“本宮知你們師徒情深,也知笑瀾盡忠職守定會先入宮複命,可是本宮又想到你與麗華新婚不久就分開這樣一段時日,必也是相思甚苦,故而将麗華娥英也一并帶來,讓你們早一刻相見也好。”
幸而有面具遮住了楊笑瀾此刻頗有些陰郁的表情,她只淡淡答道:“皇後殿下真是有心了。 ”
聽出楊笑瀾語調裏的不滿,獨孤皇後只彎了彎眼睛依舊笑道:“今日來寺裏還真是來對了,先是又見到華首師傅這般面善的美人兒,又等得笑瀾歸來……看來大興善寺真是個好地方,以後得常來上香才是。”轉頭向尉遲熾繁望去道,“華首師傅,下次,還是得勞煩你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與華首師傅一見如故呢……”
未等尉遲熾繁答話,楊笑瀾先道:“師姐佛面善心,當初我從臨安來到大興,初見師姐,也是一見如故。皇後殿下有此感覺并不奇怪。”
“哦?原來是這樣麽。”面上帶着笑,但語氣裏卻透着幾分寒意,獨孤皇後冷冷地望向楊笑瀾,眼中閃着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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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平時楊笑瀾一定低頭做臣惶恐狀,今次卻一反常态與皇後對視着,絲毫未露半分怯意。她心知這樣并不明智,但是皇後一再牽制着她無形之中也給了她許多壓力如今又牽連到了師姐身上,讓她心中着實有氣。
楊麗華走到楊笑瀾的身邊,輕扯她的袖子,又對着獨孤皇後柔聲道:“母親大人,笑瀾連日奔波一定辛苦,又是旅途勞頓,又是一路風塵,不若讓她先行回府歇息再進宮向您請安回話可好?況且母親大人出宮已有大半日的光景,如今戰事在即,父親大人若是尋你不着,怕是不妥。”
蕭美娘也笑道:“皇後殿下才給娥英選了人家,麗華也要和四郎商量才能決定。兩人小別勝新婚,自是有許多話說……前兩天娥英還問我來着,幾時會有個弟弟妹妹。”
獨孤皇後一笑道:“蕭兒說的是,是本宮糊塗了。既如此,我們且先回宮去吧。不妨礙麗華與四郎恩愛,唔,娥英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呢?”
宇文娥英道:“回外祖母的話,娥英都喜歡。”
獨孤皇後笑一笑,只拿挪揄的眼神看向有些尴尬的楊笑瀾。
楊麗華卻道:“是女兒不孝,四郎自戴了面具,女兒有些……有些……害怕,故與四郎并不親近,因此……”
楊笑瀾一震,又聽獨孤皇後道:“那麽些時日麗華還不曾習慣麽?相士吩咐,為了笑瀾的前程和福氣,真難為麗華了。”說着一邊向外走一邊拉着宇文娥英的手道:“等娥英嫁了人,便會有自己的孩兒,那時候也不會惦記着弟弟妹妹了。”
腳上随着獨孤皇後慢慢走着,楊笑瀾不自覺地看向一直不做聲響的尉遲熾繁,尉遲熾繁給了她一個一切都好的安慰眼神,她心下稍安,又不甘心地多看了幾眼,才跟着離開。
而獨孤皇後由始自終沒有再與她說過一句話,連最後上了馬車,眼神也沒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
心裏頭不是不發虛,只是可能之前無意識地隐忍壓抑着,又成日對着好看的容顏忘乎了所以,而這一次離京,少了讓她浮想聯翩的磁場與無形的束縛,将那些潛意識裏頭的東西統統湧現了出來。在大學裏頭,她原也是個犯上護下,喜歡為弱者出頭,尖銳又沖動的孩子,到了另一個時空,一再用媽媽常說的“克己複禮”提醒自己,克制、忍耐。只是這一次,她不喜歡獨孤皇後對師姐說話的态度,帶着濃重的試探和威脅,她也不喜歡獨孤皇後一副陰謀算計她的樣子。她可以接受獨孤皇後直接坦率的命令、指使、訓斥,惟獨無法接受她的算計。
回得驸馬府,楊笑瀾恍惚間沒聽清楚大公主對她說些什麽,想要詢問,大公主已經自行走了。宇文娥英看着她猶豫再三才問道:“父親大人與娘親,是不是……有些不合?”
父親大人?楊笑瀾一愣,道:“你叫我什麽?”
“父親大人。”宇文娥英道,“父親大人不喜歡這個稱呼?”
從初見宇文娥英至今,不過三年左右的時間,而她和她們分開,也只有幾十天的光景。這個曾經細聲細氣喚她阿耶的小女孩居然一下子成了快要嫁人的女子,還恭恭敬敬稱呼她為父親大人。她突然有了一點點為人父母見着子女長大後的感慨。“我們家娥英長大了,變成大女孩了,可是也不能那麽生疏的叫我父親大人啊!”楊笑瀾表示抗議道。
“娘親說的果然沒錯,阿耶一點都不像大人,還是個小孩子。”宇文娥英邊替楊笑瀾倒水邊道。
“小孩子……”楊笑瀾好奇地問道,“來,告訴我,你娘親還說我什麽了?”
“其實,本來娥英很怕阿耶的面具,很怕很怕,可是娘親說,就算戴上了再可怕的面具或者有一天阿耶在戰場上被傷了臉,阿耶還是原來那個溫柔善良的阿耶,和以往不會有分毫差別。”
楊笑瀾感動之餘卻故作不滿道:“喂喂喂,你們在家就咒我毀容?”
“娘親僅是舉個例子罷了,阿耶勿要生氣。娘親還說,阿耶有自己難處、重擔和心事,還不與旁人訴說,對着別人總是笑顏,背地裏……說不定偷偷地哭。”
“你娘親不會這樣說我。你騙人。”楊笑瀾恰被說中了心事,反駁道。
宇文娥英笑道:“末了一句是娥英的話,之前的,都是娘親說的。阿耶……”
“什麽?”
“今次出門,可有……惦念家中?”
“那是自然,出門才知家裏好,是真的好。”楊笑瀾嘆道。
“那麽,除了惦念家裏,還記挂着誰麽?”
“有啊,兇巴巴的皇後殿下啦,我師姐、師父、我兄長、侄子,當然,還少不了我們家小公主娥英。”
“只有這些人麽?”宇文娥英露出失望的神情來。
楊笑瀾嘿嘿一笑,繼而正容道:“你家娘親,我又怎麽會不記挂,挂念的緊。”
在門外本欲進來的楊麗華聽到此話,心跳漏了半拍,只聽宇文娥英又問道:“既然如此,那……弟弟妹妹?”
“呃……娥英做我們唯一的孩子不好麽?”
“娘親也這麽說,可是姑姑卻說,阿耶會想要自己的孩子。”
“娥英就是我的孩子啊,自己的。喂,你想不認賬麽?”
“怎會。”宇文娥英見到站在門外的母親,抿嘴笑道:“呀,娘親來了,娥英先行告退。”
也不知楊麗華聽了多少去,先前大興善寺獨孤皇後面前,劍拔弩張的,虧得她幾次解圍,楊笑瀾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激,想到原該先回家一次的自己,先去了廟裏被皇後抓個正着,又是一陣愧疚,只覺得對着楊麗華唯有無地自容的份兒,一下子支支吾吾地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作者有話要說:大公主能不能不要那麽好啊……
第五十三回 夫妻
楊麗華一雙眼睛帶着娴靜的笑意只望定了眼前有些狼狽的人,似是在說,你安然歸家就已足夠。 對着那雙眸子,楊笑瀾只覺得自己所有心思、所有糾結對方皆是明晰,将頭垂得越發低了。
楊麗華看她良久,咬着下唇,有話要說又有些為難,低頭沉吟片刻,只道:“已命人準備好了熱水,夫君連日奔波定然辛苦,先去沐浴吧。”
“噢噢……”楊笑瀾在楊麗華的指示下,木愣愣地沐浴更衣用膳,間中楊麗華問起什麽她才答什麽,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不敢正眼相對,只瞥眼偷瞧。
直到夜了,兩人一起回了睡房,楊麗華一指外面道:“夫君今日可去隔間休息,麗華已命人收拾好了床鋪。”
“啊?為啥?”楊笑瀾不解又覺得委屈,“你嫌棄我?還是因我沒有回家,先去了大興善寺而不悅?那個是我師姐,我走之前沒有和她說,那回來了自然要和她說一聲,去看看她也很理所應當啊。而且,我和師姐在一起很久……不是,應該說是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日子,一直都是她在照顧我,直到成親之後才分開……所以……”
“嗯,我明白。你同你師姐感情很好,很喜歡你師姐,我們成親使得你們不能一起……”楊麗華溫言道。她知她喜歡尉遲熾繁,那樣一個人,仍誰都會喜歡,也因為此,她心裏對她也是充滿歉意的。
“不是這個意思。娶你是我自己的決定,是我自己的選擇。那現在你是嫌棄我嗎?還是生我的氣?”
“非是如此。夫君難道忘記了,嫁給你,也是麗華自己的決定。”楊麗華臉紅,趨身向前,在楊笑瀾耳邊輕聲道,“是……妾身這幾日身子不便。”
楊笑瀾有些恍然又有些不解,道:“是我忘記,也是時候了。可是你每月都來,以前沒有這般要求。”
“今時不同往日,現如今夫君難免會有戰事,妾身怕不吉利。”
“哪有這回事情,來月事是最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不來怎麽生小孩呀。我不忌諱這些,公主還要趕我過去麽?”
“既如此,妾身可以有一個請求麽?”
“什麽?直說就是了。公主,我們是夫妻,無須如此客氣。”
“那……可否請夫君摘去面具?妾身不是害怕,只是……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楊笑瀾鼻子一酸,揭開面具,置于一旁,“是我疏忽了。”
分別不過幾十天的光景,這一掀開面具,卻頗有些恍如隔世的味道。 楊麗華伸手撫上她蒼白的臉,借着燭光細細看她的眉宇,柔聲道:“夫君瘦了,在外很辛苦麽?”
聽得這樣溫柔的問話,楊笑瀾原本就有些發紅的眼眶濕潤了起來。
“怎麽了?受委屈了麽?崔公脾氣确實不佳,他的部屬都怕他非常,夫君別往心裏去就是了。”
“不是。”楊笑瀾搖頭道:“他很是客氣。”
“那是……怕母親說你不聽她話,故而訓斥你麽?今兒你可真是膽大,父親也不敢這麽同她說話。她定是惱了才不理你。不過不妨事,明兒我們一同進宮賠罪便是了。”
“今天多虧你幾番維護,公主,你怎麽這樣好?”
“又哪裏好了,你是我夫君,我只是在做一個妻子應該做的而已。”
“可是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我怕自己會負了你,如果我對不起你怎麽辦?”
“夫君的意思,妾身不明白。只是妾身方才已經說了,我們的婚事是我認可的,你,也是我選的,夫君當知道如果妾身不願意,我們也不會成親,對麽?所以無論怎樣,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人,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且,以笑瀾的為人,笑瀾的心腸,又怎會負我。”
“可是……你不知道……我……我是……”那個壓在心頭的秘密呼之欲出,只消片刻,楊笑瀾便欲全盤托出。
“你是笑瀾,我的夫君,那就已足夠。”楊麗華不忍她糾結,一個親吻落在她的臉上,凝視她良久,才欲放開又被楊笑瀾牢牢抱住。
楊麗華任她抱着,輕輕摩挲她的頭發,她不在家的這些日子裏,還确是想念。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人已然成為她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曾幾何時,她以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只剩下了娥英,也只為娥英;曾幾何時,她自以為看破了世情,再不會挂心。
可是現如今這個人不在身邊,她會想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穿得可曾暖和又是不是會熱着,風裏來雨裏去是不是會很辛苦,做的那些事情又會不會有危險。
想到這個人,會笑會嘆息會惆悵,還會有一點點的不甘心。
如果她初來大興城,見到的就是她,那會不會就将全副身心放在她的身上?
不,也未必會如此。這個人對她師姐的衷情與回避,她看在眼裏;與青樓樓主、嶺南女子的交往,她聽在耳中。
她也從起初的不解,到現在的了然與坦然。
這個人,現如今,是她的夫君,一紙婚書,明媒正娶。
這個人,似無意,卻總多情。
“公主,多虧了你的藥,否則我就給十三颠成了爛屁股,再好不了了。”
楊麗華笑一笑,嗯了一聲,手稍稍地往下略移又停了,不是不想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康複,又不好意思叫她給她看她的屁股是否安然。
“公主,今天娥英問我在外面有麽有惦記誰。”
“嗯。”那時她在門外,約莫聽到了一些。
“我同她說,想到了很多人,有我兄長、有我師姐、有皇後、有侄兒、有師父、有娥英……”
“夫君記挂的人還真是不少。”
“可是她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我突然發覺,眼前浮現的是你的樣子。”
“夫君……”
“公主,很多事情可能一時還想不明白,可能有些事情會比較混賬,我自己知道這一點,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也一直覺得對你不起……”
“笑瀾……”竟不知,她怎地都存着這樣的心思。
“可是公主,我想念你。想念你的味道,你的溫度,你的聲音,我想你。”是,她想她,她如水的溫柔簡直快要将她浸沒,讓她不知今夕何夕。若不是她心頭始終記挂着尉遲熾繁,那個叫人初初便愛上的女子,她定然又要以為自己愛上了她。
于她,愛是個什麽東西,她并不知曉。
也許在現代,楊笑瀾讀過許多包含愛情的小說,也曾歡喜過書中那諸多的女主人公,瑪格麗特、德雷納爾夫人、瑪仙、藍絲、白素貞、小龍女、任盈盈,古今中外,無所不有。
可是情為何物,她真切無從知曉。
有人說,情是春日裏的那一粒青杏,可是她從沒有在春天吃過什麽杏子,最多只有四季常有的杏幹果脯,哦,還有杏仁。
有人說,情是專一、是獨占、是瘋狂的占有,那麽,她并不專一。她喜歡和尉遲熾繁一起,貪戀楊麗華的溫暖、冼朝的俏皮,更迷戀皇後光芒萬丈的智慧,她必須承認,如果知道其中的某一個和旁人在一起,她的心裏多多少少是會有波瀾的。
有人說,情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而她,四海之內皆是水,蕩漾溫情,放眼望去又都是山,漫山百合。
還有人說,情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興許是想牽她們的手,只可惜自己不是哪吒沒有三頭六臂,至于偕老,她躊躇,她驚恐,她絲毫不敢去想。在一個随時都有可能消失的穿越者的字典裏,沒有白頭到老,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
看過太多世人關于情之為物的解讀,然而沒有一種是适用于眼前這個情況的,若非要找幾個略略有些近似的,怕只有金庸先生的《鹿鼎記》和倪匡的原振俠系列了。
可那是以廣種薄收為生物基礎的男人,下半身動物。
一個是痞子,自小出生于風月場所,一切早已見怪不怪,單憑本能行事即可。一個是風流多情的醫生,與那幾位可人兒只相親,不想愛,其結果自然也是十分的現實主義,女将軍黃絹突然之間愛上了外星人李固與原振俠成了路人;巫術女王瑪仙去到了宇宙深處拯救愛神星,與原振俠仙人永隔;而最溫柔不過的女間諜海棠則寧可抛卻美麗的皮囊變成八爪魚一般的外星人永遠離開,也不願繼續纏繞這糾葛的如麻情絲。
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又哪裏會有什麽好的結果。
而她楊笑瀾好歹也是從未受過啓蒙性教育,只接受過一半高等教育的極富女權主義思想的當代女大學生一枚。她是什麽來路,什麽身份,又有何德何能去得到那些好女子的垂青?就算能碰上一位,又蒙對方不棄已是她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怎好做出這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事情來!
女娲補天夜夜雨,怎補得了這三十三重離恨天;精衛填海啼啼血,又怎填得了這浩炎滔天的灌愁海。
況且……況且,她還是欺瞞在先。
此時的楊笑瀾只暗恨,暗恨自己在現代沒有男友,沒有未婚夫,否則也要借着這份虛無的想念和名分來譴責自己的朝三暮四、見異思遷。
楊笑瀾固然忙着追悔,可那一句句的相思卻着實打動了楊麗華。她一生許是聽過見過太多的虛假與謊言,以至于這一聲至簡單不過純粹的“想你”讓她禁不住的動情。
感動之餘,她也忘記了什麽矜持主動,只想将眼前的人好好安撫,唇貼着唇,舌探着舌,她是她的妻,她是她的婦,一時之間這閨閣之內,情焰正染。
這一個親吻,直把方才還想在岸邊曬着濕鞋的楊笑瀾生生推進了那如弱水一般的情海裏頭去。
從今往後,她,便只堪在那情海裏沉浮。
作者有話要說:就……還蠻喜歡隋公主的。
陳公主情何以堪,怎麽出場啊……打滾。
第五十四回 皇後
軟玉溫香,鼻息間纏繞的是楊麗華身上幹淨如家的味道,一夜安眠。
醒來時已是正午時分,睡了那麽許久,楊笑瀾也覺得咋舌。掀開薄被,入目的是床榻上的血漬,觸目驚心地直将她完全驚醒。
仔細回想昨夜情況,将關鍵詞一次羅列:楊麗華吻她,主動的,她被楊麗華突如其來的親吻給親得七葷八素,之後兩人……應該就上了床,睡了覺,具體情節有些模糊,只記得那親吻勾起了她心裏的某種渴望,那渴望叫她害怕。楊麗華育有一女,她身上也沒有小說裏描述的發生關系之後會有的感覺,而且兩個女子怎麽發生那種親密關系?她不懂。按了按束得緊緊的胸,心下踏實了些。若真發生的什麽,意味着身份的揭穿,那才可怕。
那這血……楊笑瀾想到了關鍵,長長呼出一口氣。楊麗華來了月事,這年代又沒有什麽三十五厘米、四十一厘米的蘇菲、樂而雅好用,自然會各種側漏。
看着那攤血,楊笑瀾感嘆,這大姨媽還真是位近不得遠不得的親戚。多少人為得她的到來而輾轉反側,又有多少人為得她的不來而膽戰心驚。曾經為了這大姨媽的到來,她睡覺時時刻保持小心翼翼,深怕翻個身就會血染的風采,一覺醒來還要洗衣服、洗床單、簡直折騰,而今這可以證明她真身的親戚音訊全無,她又着實寂寞和想念。
穿好了衣衫才将驚鴻叫了進房準備洗漱,順口問了一句“公主何在。”
就聽驚鴻一邊收拾床鋪一邊埋怨道:“雖說小別勝新婚,可畢竟公主還在月事,郎君怎地沒有半分憐惜之情,也不怕晦氣!”
須得想上一想才明白驚鴻話中含義,楊笑瀾氣道:“哎喲,你怎麽想得出來!我的驚鴻姑奶奶,你跟了我那麽長時間,就把我想成這樣的禽獸不如?”
驚鴻道:“不敢。”她雖不滿楊笑瀾對尉遲熾繁和樂平公主的态度,但也覺得楊笑瀾斷不會做出這種事來,覺得誤會了楊笑瀾有些不好意思,越想越是好笑,笑了。
楊笑瀾搖搖頭也不去怪她,才梳洗好,就見楊麗華進了房來,不知是否是昨夜那個親吻的緣故,看見楊麗華她有些想要親近,又有些不好意思,只任由楊麗華帶着溫婉的笑替她戴上了面具。
“夫君可要進宮見母親大人?”
想到獨孤皇後楊笑瀾苦了苦臉,還不知皇後會使出些什麽伎倆來懲罰她,又覺得昨日自己确有些過分,任何懲罰都甘願領受,便道:“今日我自行進宮即可,免得你去了為難。”
楊麗華想了想道:“也好。”
進了永安宮門,楊笑瀾腦海裏浮現的還是出門前與楊麗華眼神糾纏的場景,不禁打了個寒顫,想着想着又想到夢裏頭與尉遲熾繁的親吻,終于輕輕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發癡,發癡!再想下去,難保不擦槍走火,不不不,是走火入魔!
楊笑瀾名義上是近十七歲的少年,實則已經快滿二十四歲了,情不懂,人事卻是日益漸通的。
如果還在現代,這個年紀,應該已經畢了業,找了個工作,談個男朋友,按部就班的等着結婚生子,如同父母親人期許的那樣,進入所謂正常的軌道,和其他人做同樣的事情,生生不息周而複始,似是一個輪回。
而今,一場荒誕的穿越打亂了原本的步調,原本男女之戀的天經地義,如今已然徹底颠覆。她不知這個品種的百合種子在她心裏生根發芽之後,是否會開枝散葉傳播傳染,對于這一點,她并不是沒有懷着期許的。
永安宮內的侍女都在殿外,楊笑瀾略有詫異,今次又是誰在和獨孤皇後密談,還是說青天白日的獨孤皇後和楊堅在那帳帏之中厮混?豈有此理,不是每本穿越小說裏必有白日不可宣淫嘛!況且,她還記得上次皇後對她發脾氣是因為她看到了不該看的,那些粗魯的印子皆是楊堅的傑作,那這一次……
一位侍女見到她,忙将她攔下道“皇後殿下有命,任何人等都不得觐見。 ”
楊笑瀾的心略緊了緊,陪了個笑臉又問道:“可是皇後殿□子不适?”
侍女道:“吾等不知,今早陛下離開之後,皇後殿下就吩咐吾等在殿外候着,還不許閑雜人等入內。”
“陛下離開?他去了哪裏?”
“聽說是去了同州。”
同州?楊笑瀾沒有概念,不知同州是何地,正皺眉思索間,一直都注意着她的雨娘走了過來,施了個禮,道:“四郎請随我來。”
“有勞。”看雨娘的臉色頗有愁容,楊笑瀾急問:“皇後她……”
“昨夜陛下留宿永安宮,今早回鄉祭祖,皇後殿下送陛下離開之後,就一直在宮內。四郎……可去探視一番,若是方便,可否勸她進食?她今日都沒有吃過東西。”獨孤皇後的事情雨娘至清楚不過,她心裏頭難過卻又無能為力。眼見獨孤皇後對楊笑瀾特別喜愛,又将一直珍視的面具給了他,憂心之餘也不好多說些什麽。只是念在皇後與這個少年在一起時笑容頗多,故而她自作主張地讓楊笑瀾進了殿。
雨娘話裏的意思配上面上的難色,楊笑瀾是懂得的。輕聲道了句“我明白。多謝。”足下加快了一些,拳頭捏得越發緊了一些。
因門緊緊關着的緣故,寝宮內光線很暗,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實存在,楊笑瀾只覺得宮裏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讓她心裏發毛的古怪味道。借着透過窗戶的一點點光,她慢慢搜羅着獨孤皇後的影子,最後在皇後平時常斜靠着的榻子上找到了側卧着的她,若不是屏住呼吸,凝神傾聽到皇後的呼吸聲,運足目力,觀察到因呼吸而引起的身體略微起伏,她真要以為她死了去。盡管她知曉獨孤皇後絕不會在統一全國之前去世,仍是吓得不輕,連腿都是軟的。
“是你?你來做什麽?”
“……”
“雨娘的膽子可真大,本宮吩咐一個不見,居然敢放你進來。你不去看你的師姐,不在家陪麗華,來本宮處做什麽?”
獨孤皇後皇後勉強直起了身子,一推挨着她極近又不發一語的楊笑瀾道:“你又發什麽癫。本宮身體不适,沒有閑工夫與你猜心,你且去吧。”
這一推之下,好似推醒了楊笑瀾,将獨孤皇後緊緊抱住,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為……以為你……”
“你什麽你,放開,楊四郎你又昏了頭了,居然敢對本宮無禮,快放開。”
“我不!”楊笑瀾道:“我不放。”
“放開,面具,面具擱着我了。”
“啊,哦……”楊笑瀾松脫了一只手來脫去了面具,另一只手仍抱住獨孤皇後不放。
獨孤皇後身下疼痛之餘仍不免好笑,道:“你這是做什麽,像什麽樣子,快放開。”
“我不!”
獨孤皇後氣結,張口就咬在楊笑瀾的臉上,楊笑瀾“哎喲”叫了一聲之後依舊死命抱住她。她咬了一會兒才解氣,松了口,朱唇揩在楊笑瀾的臉上,停頓了半響。楊笑瀾被咬的生疼,沒來得及細想方才是不是既被咬了,又被親了,只想着這下完了,要破相了,還是挂着個牙印子,別人看到了說不定以為她竊玉偷香去了,這下可冤枉的緊。
“痛?”聽得楊笑瀾嘶嘶聲,獨孤皇後問道。
“痛死啦。”
“活該!”摸上楊笑瀾的臉,适才下口的地方凹凸不平,俨然是個整齊的牙印,獨孤皇後笑出聲來,心中的陰霾略散,道:“笑瀾真想抱本宮,可否換個舒服點的姿勢?”
“哦……啊!”楊笑瀾這才曉得松手,醒悟過來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麽的造次,強行抱住皇後,死罪。
傻子,現在才曉得怕麽?獨孤皇後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心裏卻是暖的。“笑瀾方才是在擔心我麽?”
“是……”楊笑瀾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坐過來一些,讓我靠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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