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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回 別扭 ...

掖庭宮一隅,帶着沐浴過後的清爽與芬芳,陳子衿獨自坐在床榻上,散着頭發,抱着膝蓋,滿腦子都是白天陳宣華對她說的話。

陳宣華說,晉王楊廣讓她轉告她,漢王楊諒已經向隋朝皇帝讨要她,如果她不願意跟着楊諒就去找楊笑瀾,笑瀾會想法子幫她。

“你那位威風的江南少年,會來救你麽?”陳宣華問這話時,有挪揄,也有感嘆。

陳子衿沒有回答。大公主也曾經說過,會請獨孤皇後将她賜給笑瀾。瞧那日皇後來見她的架勢,她不覺得這會是件容易的事情。何況,楊笑瀾和楊諒争,争得過麽?那漢王心狠手辣,不知又會做出些什麽來對付她。

陳宣華又問:“你喜歡他吧。那個阿修羅王。”

陳子衿還是沒有問答,她想否認,卻又不知從何否認起。

“那阿修羅王,倒是對你有意。那日城破,他進得宮來,深太子說你是那禍國殃民的妖孽,他很生氣,為你激辯。我聽軍士們說,這個阿修羅王,在戰場上一夫當關,很是英勇。撇開面具,他的身形似有些單薄,倒是看不出像嗜血的魔王……你說,那面具底下的人是個溫和的少年,還是個滿臉傷痕的鬼怪?”

“休要胡說,他才不是什麽滿臉傷痕的鬼怪。”她似晴空溫暖和煦,只是偶爾會有幾道霹靂罷了。

陳子衿記得當時這樣反駁陳宣華,陳宣華卻只是笑笑,笑得諱忌莫深。

她喜歡她?她對她這般不耐煩的态度,她怎麽會喜歡她!那個人最是沒有心肝,救她之後是惡言,等她之後是惡語。想了半天,陳子衿還是希望楊笑瀾不要插手,不要管她。

如果真得許給了楊諒……不,不可以,不可能。最多自己……自行了斷也就是了。

急促的敲門聲吓了陳子衿一跳,這麽夜了,會是誰?心中隐約有個念頭閃過,一絲竊喜,又消失而去。

她怎麽可能這個時候出現在此處。

開了門,一道熟悉影子迅速閃了進來,又将門合上,“噓,別給人瞧見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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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了那人一起坐在床榻上,才發現她已摘去了面具,眼睛略有些紅腫。“怎麽是你?怎麽了?”

那人搖搖頭,道:“我沒事。是你有事。”

看着楊笑瀾有些緊張的臉,陳子衿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她當是在乎她的。

“楊諒那個兔崽子……不是,楊諒那個賤人跟陛下要你,好在陛下尚沒有下旨。我同皇後……說好了,将你賜給我,不過,因為我已經娶了大公主,你又是……所以只能委屈你做一下我軍功的賞賜。到時,皇後估計會和陛下說起,如果陛下偏向楊諒又礙于皇後的情面,必然會問你,到時候,你只要說在路上,與我……與我……一起,有了肌膚之親,是我的人了便是。有皇後在,我一定盡力保護你周全。”

說到肌膚之親便想起了路上兩人日夜相伴,楊笑瀾有些不好意思,不安的臉上染上了一層緋色,陳子衿更勝,楊笑瀾昏迷的日子,擦身換衣可都是她親手而為。

兩人默然相對了一會兒,子衿問道:“你……不喜歡我,向皇後要我做什麽?”

楊笑瀾皺了皺眉,似是在考慮這個問題,片刻後方答:“你又何嘗歡喜我。你歡喜的不是楊寧麽,我是楊笑瀾。”

“我知道你是楊笑瀾。”陳子衿眉宇間的輕柔消散,有些薄怒。

楊笑瀾想起這一路相伴,一路照料,又看她衣衫單薄,語氣裏是一種執拗的倔強,聽來帶着三分可愛。将她抱了一抱,心裏升騰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想要親吻這個面目清冷的女子,想要與她親近。嘴唇慢慢湊近,子衿心中一蕩,想着“罷了,罷了。”才閉了眼,就聞到笑瀾的身上有着不像是屬于她的味道,似是一股厚實的檀香味。兩人曾朝夕相伴,同寝同食,笑瀾身上的味道子衿再熟悉不過,可是眼下這人的身上卻有其他女人的味道,而且這味道并不似她的妻子。子衿心裏一頓,睜了眼,避開了笑瀾的親吻。

對上笑瀾不解又有點委屈的眼神,子衿別轉頭,不願看她,冷然道:“你幫我推卻楊諒,我幫你守住秘密。”

笑瀾心底一涼,更覺得這陳子衿先前的關懷不過是将她當做了楊寧,不忿之餘只能忍了哀怨,道:“好,你等我消息。”

離去前,陳子衿看到了笑瀾眼底裏的失望。她又何嘗不知此番做法頗有些傷人,只是,這人的身上竟還沾染着皇後的氣息。

要靠得多近多久,才能在身上留下如此彌留不散的香氣。

出了宮,回了禁衛的話。四下無人處,楊笑瀾不由得狠狠給了自己兩耳光,忘了自己還有面具護臉,那張小白臉是絲毫不損,倒把手給打疼了,耳邊更是嗡嗡作響。

這倆耳光,終還是用了氣力的。

她氣自己的不争氣,面對皇後是難以抵制的誘惑,她聽着皇後的聲音,聽着皇後的呼吸,都會想入非非心猿意馬。可轉眼對着陳子衿又起了那樣的心思。欲念,她居然對她有欲念。這一刻,楊笑瀾簡直快瘋了,她不恨自己莫名其妙就走了歪路,美色當前,不歪,那才是不正常。可是為什麽向來覺得愛一個人應該一心一意,唾棄三心二意的自己,居然可以一個又一個的歡喜,一個又一個的心動。要麽不談戀愛,要就到處勾搭……她不是那風流的老王爺段正淳啊!她也是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難道是穿越的時候腦子摔壞了還是被雷劈過,好巧不巧劈中了腦袋,讓她就這樣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了?

啊啊啊,怎麽可以這樣不守婦道!

她從沒有想過要辜負誰,要傷害誰。為何卻偏偏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負心,對師姐,對皇後,對公主,對子衿。

她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痛恨自己。該怎麽辦?她不知道。

回了府,楊麗華也只問,母親可答應了?楊笑瀾點點頭。楊麗華道:“她總是會答應的。”肯定又悠然的語調讓笑瀾心慌。末了,楊麗華又囑咐驚鴻明兒就給子衿收拾間屋子,還不忘關照笑瀾,每日宮中請安還是照舊。

在獨孤皇後處問安,皇後将出征之後的點滴問個明白,事無巨細,聽說了笑瀾的張狂,體諒了她的苦楚,免不了又埋怨了笑瀾一頓,不知天高地厚,呈匹夫之勇。笑瀾讪笑。

沒多會兒,楊堅居然下朝來了,見笑瀾也在,覺得歡喜。問明了她的傷勢,又嘉獎了幾句。無意間提到高颎将陳朝的圖書典籍封存,盡數運回大興,在宮內和秘書省建個圖書館,征召天下工于書法者來秘書省補續殘缺,編制目錄,将那些搜集到的圖書進行修繕。這南朝詩文燦爛璀璨輝煌,為何從建康運來的書籍還需要進行如此大規模的修繕呢?

話說在梁武帝時期,時藏書三萬餘卷,到了他七子蕭繹當政,雖逢動亂,但仍醉心于典籍,廣泛搜羅書籍,一時達七萬多卷,可到了江陵被攻破,這蕭繹卻走了極端,将恨投注到了書籍,居然将七萬多卷書付之一炬。故而,那些從陳朝帶來的圖籍,珍本、善本較少,都是陳宣帝時代的抄本,書寫較為低劣。

“這蕭繹倒也偏激,此等事情與秦始皇焚書坑儒又有何異?”楊笑瀾感嘆道。

楊堅點頭同意,不知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又笑道:“這蕭繹性格偏激也難免,他自幼就瞎了一只眼睛,之後沉浸于老莊之道,不免冷落了妻子徐娘。”

“徐娘?”這名字聽來好生熟悉。

楊堅笑道:“那徐娘倒也不是個安分的主,在蕭繹面前常常只打扮半邊面容,借此來諷刺羞辱蕭繹。非但如此,還在蕭繹的酒宴上借酒裝瘋,不成體統,之後與風流的道士私通,結識美男子,還與詩人約好了在尼姑庵中幽會。”

竟是這樣豪邁奔放的,楊笑瀾眼前一亮,簡直就是婦女解放的典範呀!可楊堅确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笑瀾一驚,想着這楊堅莫不是發現了什麽,借古諷今來了。

獨孤皇後聽得眉頭一皺,卻只是笑了一笑,扯開了話題,道:“笑瀾在平陳一事上立了大功,卻沒有得到什麽賞賜,幾位上柱國可都為笑瀾叫過不平呢。陛下不若就将笑瀾帶回來的那前陳公主,賜給了笑瀾,免得有人嚼舌根子,說本宮霸道,連帶了本宮的女兒也霸道。”

“前陳公主?”楊堅還沒想起那位公主便是前幾日楊諒來讨要的那一個,随口應道:“皇後做主便是。”待聽清楚是那叫做陳子衿的,卻已是反悔不及。不過他對陳子衿無甚印象,只覺得她比楊諒大了幾歲十分不妥,而這陳子衿與楊笑瀾一路西來,也算是對笑瀾有點恩惠,賜了笑瀾也無妨。想一想又道:“那陳叔寶還有個妹妹叫樂昌公主的,我将她賜給你兄長,笑瀾覺得如何?”

笑瀾連忙替楊素一并将恩謝了。

獨孤皇後又問:“本宮記得,還有個叫做陳宣華的,是否是阿客向你讨要的那一個?”

楊堅道:“阿客原先想要的是陳子衿,既然皇後做主給了笑瀾,也就是了。那陳宣華,年紀尚幼,不忙賜給別人。”

嗯,笑瀾心道。陛下瞅着那陳宣華年幼,留着養兩年,給自己享用。想想楊堅那日益老邁的身軀,壓在陳宣華的身上,那不就是一枝梨花壓海棠,洛麗塔呀!聯想到楊堅曾對獨孤皇後做的事情,皇後身上的傷痕,她頓時覺得像吃下了幾只蟑螂一般惡心,對楊堅原有的敬意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旨意一下,宮裏就有人将陳子衿送到了驸馬府上,安頓下來又用了晚膳。楊笑瀾就只在楊麗華的房中磨蹭。

楊麗華奇道:“夫君怎麽不去看看子衿,她才進府,必定十分不慣。”

“這,不用了吧。”楊笑瀾也想去看陳子衿,可一來覺得不該縱容自己,見多一次就是多一次犯罪的機會;二來覺得那子衿只記挂楊寧,好生沒趣。于是就只想賴在楊麗華的身邊。

楊麗華倒也知她一星半點的心思,直将她推了出去,“陛下賞賜,若給人知道了今日夫君還在我處,豈不是讓人說我失德。子衿吃了不少苦,你們許久未見,當有許多話說,快去吧,好生安撫。”

“可是……”楊麗華怎麽就能不在意呢?不應該啊,怎麽都不該那麽大方才是呀。一邊琢磨一邊到了陳子衿的房裏,暗贊一聲楊麗華布置妥當,侍奉子衿的也是個聰明的丫頭叫做嫣紅,與驚鴻關系極好,手腳利落。見笑瀾來了,抿嘴笑了笑,府中上下都知這楊笑瀾極愛洗浴,故而先行準備熱水去了。

陳子衿還是像之前那般冷漠,明明嬌好的面容,卻偏生沒有半點笑容。楊笑瀾知道這段日子除開逃命就是在奔波,居無定所,提心吊膽,陳子衿的日子也不好過,現如今終于可以安定下來,她笑笑,道:“還習慣麽?以後,你就住在這裏,當自己家裏便是。”

家。陳子衿的眼皮一跳,擡眼望着楊笑瀾,眼裏的情緒看不真切,“你要我,是為了掩飾你的身份?”

楊笑瀾聽罷臉色一變,“你接近我,是因為我像楊寧!”

當嫣紅再次進得屋來,已不見笑瀾,陳子衿獨自蜷坐在榻上,臉上帶着的是黯然的神思,像極了明月中的那一道陰影。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最後,總覺得有些寡淡。

第八十三回 本心 ...

楊笑瀾一臉憤憤從陳子衿房裏出來的消息,整個驸馬府內都傳遍了,竊竊細語之餘,不忘猜測其中原因是什麽。有說那前陳公主寧死不從,不堪淫辱;有說那前陳公主在宮中日久與那漢王有了私情;也有說是樂平公主不滿這皇帝的賞賜,不願驸馬與那前陳公主親近,是嫉妒了;還有一個說法是講那驸馬本就不能人道,看他與公主成婚日久也沒有什麽一男半女的産出便是。

想着若松方才的報告,楊笑瀾只覺得好笑,真是沒有想到,八卦之風如此之勁。路過府內竹林,風過,吹着竹葉沙沙作響,笑瀾閉上眼睛,凝神傾聽了一會兒,從前,她最愛周末去杭州山間,聽山裏的風聲。

聽着聽着,竟讓她聽到了那個喜歡打聽她事情,時不時獻媚的落雁的聲音。“喲,這不是前陣子陛下賜給驸馬的陳朝公主嘛,怎麽獨自在此落落寡歡。哦,是落雁說錯了,陳,已經亡了,如今公主也不過是府中侍奉驸馬的妾侍罷了。”

笑瀾皺眉,她不喜歡以權勢壓人,也不分什麽主仆,對人向來客氣禮貌,難道是她太過溫和以至于府內全沒了半點規矩!

只聽那落雁又道:“別以為驸馬向皇後要了你,你就有多麽的了不起。我們郎君一表人才,英姿非凡,不知有多少愛慕他的女子,大公主是正妻,那寺裏的華首師傅和他有過一段,連向來不以色示人的雙星伴月樓的樓主也對郎君青睐,曾經……唔,曾經嶺南來的冼家娘子對我們郎君也是非同一般……就連皇後也時時召見我們郎君……”

“冼家娘子?”陳子衿喃喃自語,重複了一遍。

聽到了這些,原本想出去訓斥人的楊笑瀾停了腳步,她倒要看看,這落雁還能說出多少驚人的事情來。

“對,冼家娘子!”落雁笑了幾聲,聲音聽來有些張狂,“怎麽都不會輪到你,你一個亡國公主,我們郎君要你,那是你天大的福氣,哪輪得到你說什麽不要,哪裏輪得到你成天像死了全家似的冷着臉,見着就晦氣。”

聽不到什麽新鮮的話語,楊笑瀾走了出去,也不正眼看落雁,擡手就是一個巴掌,目光落到了一身竹青色裙裝的陳子衿身上,亮了一亮,這色調,與這竹林很是契合。

“為人處世切記自己的本分。她是我的女人,奚落我的女人就是奚落我,而我……不太喜歡別人用這個語氣跟我說話。”看一眼捂着臉,嘴角有一絲鮮血的落雁,楊笑瀾眯了眯眼,她知道自己的下手并不輕。

“是……可是……”落雁還想說什麽又不敢再講,只能告退。

看不見人,陳子衿才道:“我以為你不會出來。”

“怎麽着都是用了人家的身份,也得禮尚往來,為人家的女人出個頭什麽的吧。”一張口,又是這般的言語,楊笑瀾也沒有想到。

陳子衿的臉一下子刷白,瞪了她一眼,沒再言語。

楊笑瀾心裏是說不出的後悔,可話已出口,到最後她只關照楊幺,留意落雁。

縱然楊笑瀾和陳子衿一直鬧着別扭,但陳子衿既然是尉遲世雲的弟子,帶她去大興善寺裏認個太師傅也是理所應當的。毗盧遮那師傅、尉遲熾繁和楊素都在,見着子衿,聽楊笑瀾介紹子衿的身世、故事,終于都明白了過來楊笑瀾何以生還。

陳子衿沒有想到笑瀾會全盤托出,只等着妖女的稱呼再現,可只等到了尉遲熾繁的溫情。尉遲熾繁顯是頗為震動,拉住了子衿的手,良久,才有些哽咽地謝她,如果沒有子衿,現在也就沒有笑瀾的存在。感激,是誠心誠意,發自肺腑的。楊素有些稱奇,也知曉了為何笑瀾會對子衿格外在意,子衿和笑瀾,某種程度上是同一種人,可是為什麽子衿對上笑瀾并沒有笑意,而笑瀾對着子衿又有些逃避。

女人,楊素心道,女人心難測。好像從遇上尉遲世雲開始,他就沒再看透過女人,曾經,他也和其他的男子一般,只覺得女人不過女人,在家操持讨男人歡心即可,就算有些才女出現,他也只認為她們不過是點綴。是尉遲世雲讓他了解到一個女人的偉大胸懷,讓他醒悟到,原來只是因為時代和現實的局限,是年代限制了女人的所為。而對上獨孤皇後,讓他更為深刻的體會到,如果給予女人機會,她能夠有着足夠匹敵男人的智謀果敢,甚至還多了一份男人少有的堅韌和決絕。楊笑瀾的出現是另一種颠覆。楊素向來以為,美女愛英雄,天經地義,誰曾料想,美女竟也有愛癡人的,他冷眼旁觀一衆優秀女子對笑瀾的牽挂和用心,也見證了笑瀾的努力和奮發,作為一個過客,笑瀾的迷茫孤獨他是切實知道的。所以,在情感一事上,他會去提點去相幫,對于他來說,笑瀾也是一個奇妙的存在。

毗盧遮那師傅端詳子衿良久,才道:“難得子衿受盡委屈還有如此胸懷,能解救笑瀾于危難,實在有一顆慈悲心。”

得到了太師傅的首肯,陳子衿心中歡喜,生平難得為人所肯定,還是師傅的師傅,另一個贊許她的人是和師傅頗為相像的師傅的妹妹,師傅生得好看,可她的妹妹更顯親切,光着的腦袋非但沒有絲毫的違和,反而添了一絲聖潔,只是這位華首師叔看起來遠沒有師傅那般鋒利。感激笑瀾帶她來此,這些人和笑瀾一樣,沒有人在意她是否有什麽驚人的力量,朝笑瀾投去感激的一瞥。笑瀾見着了,默默轉過頭去。子衿原本喜悅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一些。

尉遲熾繁也覺着陳子衿與楊笑瀾的關系有些奇怪,便請了子衿到她房裏。興許是尉遲熾繁的關心太過和煦,像家姐,又像久違的母親,這一份溫情,擊中了子衿的軟處,令她難以克制在笑瀾處受得委屈,說着說着,潸然淚下。尉遲熾繁坐到她的邊上,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長發,柔聲道:“還記得剛認識笑瀾那會兒,和氣的眉宇間總是有着愁緒,一開始總以為是因為離開了家,後來漸漸覺得她的來歷奇怪,又有着許多的背負。你知道她的身份,為了掩飾這個身份,她一定有着諸多的矛盾,和旁人總是保持着距離。她的身份,讓她必須要去學許多她不願意學的東西,你是沒有看見她努力刻苦的樣子,有時我也覺得心疼。她一個女子,要上戰場,要應付各式各樣的人,皇宮裏,總是充滿着艱險。笑瀾心裏有結,所以……才會對你不那麽客氣……子衿,你喜歡她?”

子衿擦了眼淚,面上帶着霞色,她記得別人提到過,眼前這個溫和的女尼在出家前和楊笑瀾是有着一段深情的。尉遲熾繁微笑道:“她這個人,對于情之一事十分遲鈍,待要她明白過來你的感情,需要不短的時日。讓你受委屈了。”

就在尉遲熾繁和陳子衿說着私話的同時,楊笑瀾沒有子衿那般好運,被楊素叫到了她原本的房間裏訓斥。

“你和子衿是怎麽回事?看她那樣子,受了你不少氣吧。”

“沒有。她又不喜歡我,她喜歡的是……是楊寧!”

“沒有?為兄不瞎,看得見她眼裏的哀怨。笑瀾,你到底在在意什麽?在意子衿先認識楊寧?在意楊寧死了而你代替他?在意不知道子衿是不是把你當成替代?還是……你根本就是在意大家把你當做楊寧,以為大家是因為楊寧的關系才對你關心?還是說你依舊沒有歸屬感?既想融入,又怕融入?

你可知道,死去的楊寧絕對不會與我如此親厚,也不會讓我這樣傾囊相授。

你到達大興的那一刻,楊寧已經死去,你現在認識的人,可能除了子衿,從沒有見過他,在他們看來,只有你,沒有他。這是你杯葛子衿的真正原因麽?

可是你不要忘記,她和楊寧不過相處幾日,和你呢?”

楊素的話,直指楊笑瀾的本心,她是在介意。

對于楊笑瀾來說,自從來到這個朝代,她從來沒有主動選擇過什麽,武藝是楊素讓她學的,佛法是毗盧遮那師傅讓她學的。楊素走後,是楊諒在推動着她刻苦練武,是獨孤皇後的拒絕和所謂的使命推動着她去前線戰場。

她和每個人都交心,但是又保持着距離,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是在扮演一個角色,楊寧。只有陳子衿知道她的過去,她所有的秘密,對着陳子衿,她才是真實的自己。這也是為什麽,她會喜歡獨孤皇後。因為獨孤皇後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女子,她不用任何隐瞞。

冒人之名,以及随之帶來的謊言,欺瞞,給她帶來了太大的壓力和罪惡感。

楊笑瀾的沉默讓楊素更為光火,他想到了世雲的渺然,尉遲熾繁的出家,楊麗華的哀容,陳子衿的失落,怒氣更勝。

“當初我以為尉遲熾繁碰見你能解開心結,所以任得你們自行發展,可是你倒是好,趁我不在聽了皇後的話娶了楊麗華,辜負了熾繁一片心,你當然不知道她對你的好感,你成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你知道什麽?什麽都不知道還到處招惹別人,你可以多情,多情很正常,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是請你負點責任,有點擔待。

男人娶妻納妾,至少會為此負責,你呢!

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又被皇後撺掇着上了戰場,你是被鬼迷了心竅還是被皇後迷了心竅?把那女人的話當成聖旨了?

你是救了陳子衿,你可知你熾繁為何會出家,是,她是有心結,可更多的呢?

為的就是你,不連累你,不影響你的仕途,你對得起她得真心麽?

你可以娶大公主,可是你對她怎麽樣?她照顧你,幫你,你又為了熾繁出家的事情遷怒她。

又來一個陳子衿,如果你不喜歡你就別問皇後要人,娶回來折磨別人麽?我看她跟了楊諒未必不如跟了你。

真不知道為什麽選中了你,你這樣子的人,她們真是瞎了狗眼了,一個個地對你好,喜歡你,連那個皇後也是,聽說你可能的死訊,一貫冷靜不動聲色的她居然變了臉色,她是真對你青睐有加。做臣子那麽多年,從沒見她對一個人是這樣上心的。

可你看看你這副樣子,又救得了什麽世,靠你能找到世雲麽?怎麽找!我真是對不起她,一個是她妹妹,一個是她徒弟,全栽在你手裏!”楊素也是動了真氣,一股腦将話說盡,鐵青着臉,若不是還顧念着笑瀾是個女子,一定夾頭夾腦地打了上去。

楊笑瀾給罵得眼圈兒紅了,眼淚蓄在眼眶裏不肯落下來,咬着牙,嘴硬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選中了我,我在家好好睡着覺,做我的學生,混我的日子,我也不想來!我本來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也沒要你們來扶我!”

“你這是說的是什麽混賬話!”楊素氣極,舉着手顫抖着,只差一星半點,他就一個大耳瓜子抽将了過去。

也算是楊笑瀾福至心田,她終看清自己掙紮的原因,明白因自己的逃避和懦弱鑄成了許多無法挽回的錯誤,越想越是心慌,越想越是懊惱,眼淚巴拉直掉。“兄長,是我錯了……一直以來我都是在逃避。我讨厭用楊寧的身份,讨厭喜歡楊寧的人,還将之遷怒于她們。我是個多情又花心的人,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所以就連累子衿受我的氣,兄長,對不起。”

看着楊笑瀾嘤嘤地哭,楊素心軟,拍拍笑瀾的肩膀道:“你能真的明白就好。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那些喜歡你的女人。我是不知道她們着了什麽魔,但既然覺得和你一起,就好好地,你是我楊素的親人,兄弟,你是時空的穿越者,喜歡個幾個人又有什麽了不起。為兄也知救世之路毫無頭緒,師傅最近似是頗有心得,等過些時日,便有些信息可提供給我們。難為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新鮮那個出爐

第八十四回 醒悟 ...

等楊笑瀾從屋裏出來去尉遲熾繁的房裏找陳子衿,才知陳子衿已經先行回去了。尉遲熾繁見笑瀾哭過,忙問是怎麽了。笑瀾低頭,看着尉遲熾繁的出家人裝扮,想去撒嬌抱抱又覺得不妥,曾經,尉遲熾繁的懷抱是她的一片天。如果那時她就明悟了一切,兩人此時會否有另一番不同的風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沒有這樣的如果。

“怎麽?被你兄長罵了?楊公也真是,你都這麽大了,還罵你做什麽。”

“因為,我不好,确實該罵。”

尉遲熾繁笑一笑,道:“唔,你确實不好。方才子衿也哭了,你呀,總是惹哭別人。”

楊笑瀾看着尉遲熾繁溫柔地笑顏,心中一滞,“師姐,你也曾經為我掉了眼淚麽?”

尉遲熾繁笑道:“若要說眼淚,還是笑瀾落得多一些。”

“師姐,你取笑我。”

楊豐來報說陳子衿只帶着嫣紅就走了,也不肯讓侍衛跟着。

楊笑瀾急道:“鬧什麽脾氣。”和尉遲熾繁告了聲罪,戴上面具一路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去。獨孤皇後特意關照過笑瀾,如今身份不同,出門多帶些侍衛總不會錯。

且說陳子衿帶了嫣紅,也不坐車,就想慢慢踱步。方才尉遲熾繁的話,她多多少少都聽了進去,楊笑瀾能有今日的成就也經歷了一番折騰和努力,将心比心,同為異類,她着實能夠明白笑瀾心裏的苦。只是,這個人總是懷疑她喜歡那楊寧又算什麽。正嘆息着,街對面走來一衆人擋在了兩人面前。本能地後退了幾步,才看清來人的模樣。

一身紫色常服的漢王楊諒帶着兩個随從,邊上是故作潇灑的柳原,楊笑瀾曾經跟她說起過,柳原一直想娶大公主,為她捷足先登,故而一直對她有着相當的恨意。真的見着了真人,陳子衿不由得為大公主慶幸,就算笑瀾再別扭也好過這個面無四兩肉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猥瑣男人。

“陳子衿,怎麽,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柳原語出輕佻。

陳子衿不悅,冷着臉一聲不吭。

楊諒笑道:“柳七,怎生無禮。她現如今可是楊四郎的女人,四郎是我母親面前紅人,若是惹怒了四郎,那是要你好看的。”

“那楊四郎,小時候長得跟娘兒似的,戴着個面具,就當自己是男人了。”柳原不屑。“還不是和樂平公主成婚那麽多年,半個仔都沒有下。”

楊諒又笑,道:“那楊四郎在榻上,莫非也戴着面具行事不成?指不定不戴面具雄風不在呢。這一點子衿當是最清楚不過了。哦?子衿。”

陳子衿別過臉去,思索着怎麽才能脫圍而出。

只聽柳原又道:“我看楊四郎那弱不禁風的樣子,是不成的,若是他無法滿足你們,我倒是願效犬馬之勞。”許是說着高興,竟伸出去向陳子衿拉住。陳子衿握緊了拳頭,一躲再躲。

“啪”的一聲,一條馬鞭打在了柳原的身上,替陳子衿解了圍。

“誰!”柳原吃痛,随從禁戒。

白衣、黑馬、面具,還能是誰?還能有誰?

自是那戰場上的阿修羅王,楊笑瀾。直到了柳原和楊諒的面前,她才勒馬停下,目光如電掃過柳原和楊諒,硬生生令得他們吓出一分寒意來。帶着血的牙齒和指甲又浮現在了眼前,楊諒打了個冷顫。

楊豐下馬撿起笑瀾的馬鞭,恭恭敬敬遞給笑瀾。笑瀾接了,只問陳子衿,“方才他可有碰到你?”

陳子衿搖搖頭。

楊笑瀾驟然跑馬,只見柳原不知被什麽東西勾着了,先是跟着馬跑了幾步,又跌倒在地,被拖了一段路程。等笑瀾策馬回到衆人面前,柳原已是滿頭滿臉的傷,還被拖出幾道血痕來。笑瀾施施然道:“真是抱歉,沒曾想柳七郎會抱住我的馬腿,只是走在街上怎麽都該張開你的狗眼看看,誰是可以惹的,誰是不可以惹的。剛才只是小懲,你該慶幸你的運氣不錯,如果真的碰到了子衿。”

“你能怎麽樣!”柳原嘶啞了喉嚨怒道。

“哦~~~”又是啪的一聲,馬鞭抽到了柳原的臉上。“你該問,我想怎麽樣。”

“楊寧,天子腳下,你敢妄為?”楊諒怒不可赦。

“你也知道是天子腳下,當街調戲民女,論罪,該如何?我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不和你計較,否則,哼。”別轉了頭去,将陳子衿拉上馬來,同楊豐說了句“嫣紅你帶。”雙腿一夾,也不再理僵在當場的楊諒、柳原,離了開去。

“出門怎能不帶人,你呀,就知給我惹禍。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出門就要帶上面紗,遮起來,不許給別人看到。知道麽?”

陳子衿異常的乖順,只點點頭,沒有絲毫的反駁,沒看見楊笑瀾在她的頸後露出一個笑容。

回了府,楊幺低聲在楊笑瀾耳邊說些什麽,又将幾張紙條遞給她。楊笑瀾點點頭,讓他請大公主到大廳一敘,順便讓子衿先行回房。

“某時某刻,四郎往大興善寺,見華首。

某時某刻,四郎宿公主處。

某時某刻,四郎往大興善寺,見華首。

某時某刻,四郎與陳子衿争執……”

“落雁,我倒是不知道,你已經愛我愛成這個樣子,愛我愛到須得将我的一言一行記錄下來。”楊笑瀾手一抖,将紙條抛在落雁的面前。

落雁跪在大廳中,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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