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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物種的滅絕一樣,有什麽不好?師傅,你沒有去過那個時代,你可知,到了那個時代,人心渙散、信仰缺失、道德淪喪,諸人借佛法之名行騙人之事,就算你成了佛,你去了那裏,也不會有人信你。那裏的人,信得是金錢、地位、權勢。

師傅,你可知道,千年後的那個時代,金錢至上,男盜女娼,為了一己私利,可以肆無忌憚地去殘害生命,破壞環境,一切有情衆生,均在他們可以殘害的範圍中。

那個時代,沒有法紀,沒有人情,沒有倫理,沒有信仰。

那個時代,有人開着車将老人撞倒,之後把老人扶上車,謊稱帶傷者醫治,實則是将老人活埋,這樣的人為什麽要救?

那個時代,路上扶起被車撞倒的老人,卻被老人誣陷說,是你撞的然後讓你賠錢,這樣的人為什麽要救?

那個時代,猥亵多名女子,殺人□,法官卻輕判,說是因為被害人反抗激烈,這樣的人為什麽要救?

那個時代,有人以愛護動物之名四處收養貓狗,結果是用各種方式虐殺,殘害生靈卻無法懲處,這樣的人為什麽要救?

那個時代,還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的房子只有七十年的使用權,王臣們随時有拆你房屋毀你田的可能,你哭鬧也好,你反抗也罷,最終都是無法可想。

你們可能會說,那是極少數的一部分,或者是有些當權者、豪門劣紳仗勢欺人。

不不不,不止是那樣。

人為了錢什麽都做得出來,在牛奶、奶粉裏添加三聚氰胺,三聚氰胺是一種……是一種化學品,詳細的我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那是一種吃多了會得腎結石的東西,那些牛奶和奶粉大人孩子都有吃,很多孩子因此得了腎結石,腎結石……就是,很多無法消解的像石頭那樣的東西在腎裏。

許多名詞或許你們無法理解,總結來講,你能想象的許多東西:菜、雞蛋、肉,魚,但凡能想的都會有添加物産生的可能,而那些添加物,随時會讓你得某種疾病,就像是……慢性毒藥那樣。

我們所呼吸的空氣,你們無法想象都多麽污濁,比如說北京,唔,現在應該是叫燕郡還是涿州?時常會有沙塵暴,偶爾一個藍天,那裏的人簡直歡欣鼓舞。

現在那些有着生機和綠色植被的地方,那時,已然沙化。

那個時代,迅速蔓延着一種病,那種病,叫作喪心病狂。

師傅,那樣的世界,救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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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救來做什麽”擲地有聲,似在房中回響,每個人一邊消化着楊笑瀾似懂非懂的話語,一邊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那個時代的人真如此不堪,這樣的救世,還有意義嗎?

終還是毗盧遮那師傅打破了沉默,“子衿自小受到無數委屈,可她尚能夠救你,依舊懷着慈悲之心,為何笑瀾心中卻充滿了戾氣?”

笑瀾冷笑一聲,道:“她傻,難道要我跟她一樣傻麽?為了這個空洞的救世,世雲師姐去了未知的時代,我來了,也是個未知的時代,我想這一來一去必定也牽扯了衆多的人力物力,值得麽?面對着千瘡百孔的人心,我們又能做些什麽!”

毗盧遮那師傅道:“執正念。笑瀾當初問,為什麽是你。老衲曾說,你是有緣人。笑瀾可還記得?”

“記得。”笑瀾點頭,她記得。

她還記得,也是那一天,梨花雨下,經聲佛號中,她第一次見到了尉遲熾繁。念及溫柔處,向華首師傅看去,卻見那曾經輕如薄煙的女子依舊美得不可方物,只是比之當初又少了幾分塵世的氣息,想起她已然侍奉佛前的事實,心頭又是一陣黯然。

感受到笑瀾的心情,華首師傅也是暗嘆,輕輕一握她的手後又放下。

“那麽笑瀾是否明白,這救世一任,是你,是世雲、處道、袁師侄逃脫不了的宿命,因為你們皆是佛門護法。”

佛門護法比起那個有緣人更懸,盡管這個說法疑似給你了一個身份,一個标簽,把一切弄得順理成章似的。

笑瀾不滿道:“那我們的敵人是誰?妖?魔?鬼?怪?上帝有個敵人叫做撒旦,我們的敵人又是誰?”

“心魔。”

笑瀾一時啞然。

毗盧遮那師傅一展他和藹的笑容,又道:“方才笑瀾所描繪的那些惡,老衲并沒有在笑瀾身上見到,笑瀾,那個時代是否每個人都如你所說的那般?”

“非是如此……還有好些人是積極向上依舊充滿熱情,只是,一腔熱血空寂寞。”想到那些對國家懷有赤誠的同學們,對于未來充滿期待與夢想的朋友們,卻不知幾時才能見到,楊笑瀾重重嘆了口氣。

毗盧遮那師傅道:“那麽那些人難道不值得去救嗎?那些缺乏信仰的人,難道不是可憐人嗎?為什麽不值得去救?笑瀾能告訴我,什麽叫做值得?

你既已讀了那許多經書,難得還不明白衆生皆有佛性?在世人尚未成佛之時,所呈現的皆是凡夫相,源自于人內心的貪嗔癡,人們為此造無數惡業,故而在輪回之中受無量之苦。

笑瀾有一顆向佛之心,佛心開啓,在覺悟自己的同時,更該以大悲大願大行的菩提心來救度他人。正是因為人們的佛心佛性受着蒙蔽,那便更需要有道之人帶着正法予以指引。倘若有朝一日笑瀾帶着無上佛法歸去救度世人,才是真的大解脫,大圓滿,才不負世雲只身前往異世的一片苦心。”

帶着佛法回去?笑瀾苦笑,她又不是唐僧,難道此番吃心吃力地來隋朝竟還是取經不成!她本是極有慧根的人,只是因對她所在的年代失望不滿而難免心生嗔念。毗盧遮那師傅苦口婆心循循善誘,加上幾年佛蔭,使她漸漸消解了憤怒,走上正途,可随即疑惑又上心頭,她需得找齊四樣寶物才能回到現代,那麽尉遲世雲又是如何去得她所在的時空呢?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末法時期,一日聽修佛參禪皈依的朋友說起觸發了靈感,與世界末日之說倒也匹配。部分末法時期的說辭引自百度。

第八十八回 關節

“師傅,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既然世雲師姐能輕易的去我們那個年代,為何我卻要收集什麽寶物,如此大費周折?”這個問題盤旋在楊笑瀾的心頭多年,她始終不信自己是什麽傳說中要去救世的超人。

因為如果她是,為何那所謂的命運之門還沒有展開?沒有哪一部小說、游戲、電影裏,去到一個地方五年對于自己要完成的任務還一知半解幾乎沒有頭緒,沒有預兆沒有方向。幾乎沒有任何作品裏的主角會像她這樣始終在走、留、幾時走、如何走的漩渦裏沉浮。

假如她是有選擇的,那麽她能夠選擇自己将來的命運麽?她能選擇不擔負起所謂成為超人的重任嗎?

假如她沒有選擇。她又憑什麽沒有選擇?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生活?原先總以為藝術創造源于生活,是經過加工處理所以跌宕,可眼下看來,較之創作,生活遠遠狗血許多。

毗盧遮那師傅看向袁守誠,示意他來回答這個問題。這件事情,袁守誠全程參與至清楚不過。連楊素都未能窺得全貌,當下也目光炯炯地看着袁守誠。

袁守誠感覺到楊素的不友善,清一清喉嚨,道:“世雲師妹的破空而去,其實集合了她本身的能量,她兩位徒弟的心血,還有道法開啓時空之門。”

兩位徒弟的心血?道法開啓時空之門?楊笑瀾瞥了陳子衿一眼,她從不曾提過,只見她本身也是有些費解。又問道:“你既然可以以法術開啓時空之門,又為何要我收集什麽寶物?”

袁守誠聽出楊笑瀾語氣裏的嗔怪,白了她一眼,道:“那個法子,也須得天時地利人和才是。且不說尚不知下一次的破空之門會在何處,你沒有世雲師妹的神通。若找不到那幾樣物事解開迷局,就憑你只手空拳,拿什麽去救世?如此你來大隋一次,除了惹下些相思招惹些桃花,又有何意義!”

楊笑瀾剛欲反駁,就聽楊素向華首師傅問道:“世雲的神通?你姐姐有什麽神通?”

華首師傅細想了一想,搖頭表示不知。這個姐姐從來都莫測高深,雖說是嫡親姐妹,可真要是回憶起來,對尉遲世雲的記憶也只有她娴靜的容顏了。

楊素又看向袁守誠挑了挑眉,言下之意就是讓袁守誠莫要賣關子,趕緊交待清楚。

袁守誠輕咳一聲,道:“怕是你們都難以想象,世雲師妹也身負異能,就像是有法術一般,神乎其神。只是每次耗損異能都會帶來一次重創,那次去異世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也就是說,世雲師姐無法憑借自己的能力回來,她終是回不來了嗎?忽然想起陳子衿救她之後力竭的樣子,楊笑瀾皺着眉對陳子衿說道:“你那本事,以後能不用就不用。”

陳子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袁守誠點頭同意道:“子衿的力量平時用以養護心血已是耗損。一個人的生死自有他的命數,我們身為凡人,不因橫加幹預才是。”

楊笑瀾又問:“你方才說,世雲師姐去我那時空,用了子衿和冼朝的心血。一開始我以為這心血是花了心思的意思,現在聽你這麽一說,莫不是是真的心血?”

袁守誠道:“确是真的心血。”

楊笑瀾嘆道:“世雲師姐竟然取子衿和冼朝的血,這未免也太……”

袁守誠道:“要成大事,難免有所犧牲。世雲師妹,何嘗不是犧牲了自己。”

“神課先生……”楊笑瀾的語調漸冷,道:“當日你奉皇後之名為我與公主的婚事占問兇吉,是否當時已然知道,我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你特意在皇後的面前提起要救我必須找到四件神秘的器物,是否是故意說與皇後聽的?為的就是要诓她的東西?那時,你便知道,皇後手裏有着找到古蜀國那件東西的關鍵?而皇後賜給我面具,又是在你的算計之中?”

沒想到不過區區數年,楊笑瀾的身上已有着淩厲的殺氣與寒意,袁守誠正色道:“某袁聽說笑瀾是師傅的弟子,這才确定笑瀾是救世之人。至于對獨孤皇後所說的那些,包括笑瀾的命數,都是真的。某袁确實知道皇後身邊有關于古蜀國的物事,那東西與你的來去有關,但某袁無從猜測起皇後會将這樣的東西交付給你。不知笑瀾是否記得某袁說的,一字記之曰雲。”

“不敢相忘。”

“只有當笑瀾見到世雲師妹,才會出現佛門護法的印記,那時宿命的一切才會真正展開,你是局中人,逃不開也躲不掉,某袁也是。”

“等一下,你說世雲師姐力量耗盡,那就是不會再回來了,那麽我又如何能見到她?那所謂的佛門護法的印記又是什麽?”

“你與世雲師妹如何相見,某袁不得而知。至于佛門護法的印記,先師曾經說過,因每個人的身份不多,故而對應的印記也各不相同。某袁的印記是龍,先師曾言,某袁代表的是那伽;楊師兄的印記當是閃電……”

楊素一驚,這印記是在一個隐秘處,他又從何知曉?“你怎知道?”

袁守誠一笑道:“自是先師說與某袁聽的,先師曾道,楊師兄代表的是因陀羅。”

楊笑瀾、華首師傅與陳子衿三人越聽越神,面面相觑。

經書裏說過,那伽是八部天龍之一,能呼風喚雨的蛇形衆,首領就是龍神。而因陀羅則是八部衆天衆的首領,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名字是帝釋天。“那麽世雲師姐是?”楊笑瀾問道。

“世雲師妹的印記是一團雲,她代表的是乾達婆。”袁守誠續道,瞄了一眼笑瀾的胸口,道:“你的印記先師不曾說,只道你代表的是阿修羅王。先師還說過,下一次破空的地點會在麟游縣,至于更具體的地利之處,還要某袁考察過後才會知曉。”

袁守誠一語終了,四處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有許多疑團,可是這些疑團按照當前的情況又都是無法解答的,大家只想着自己的問題,各自陷入了另一次沉默思索中。屋內的空氣仿佛凝結起來阻隔了天人,只有屋外僧人的誦經聲遠遠傳來,方使楊笑瀾覺得她們還在塵世。無意識地向窗外張望,已是夜了,這才想起午間之後并無用膳,覺得有些餓。又想起還沒有派人傳信給楊麗華告訴她幾時回去,便站起身來,戴了面具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楊豐、楊嵩正老實候着,見楊笑瀾出來,便齊齊向前,說是樂平公主不久前派了人來探視過,若晚了就讓郎君在寺裏住下。楊笑瀾坐了大半日,也覺得乏了,就說住在寺裏,命兩人各自去用些齋飯,又吩咐他們拿些食物來給屋裏的衆人。

用了晚膳,袁守誠與楊素也在寺內住下,興許是下午聽得信息太多太雜,沖擊力又太強,想着要再聊一會兒又失卻了閑聊的興致,故而洗漱一番後,都早早回了房。楊笑瀾與陳子衿住的還是原先笑瀾住寺廟裏學習的屋子,她與楊麗華成親搬走之後,也沒有人再來住過,不過屋內幹幹淨淨沒有半點灰塵的味道,想來該是時常打掃的。

添上了火盆,屋子裏暖和下來,楊笑瀾東摸摸西碰碰,這裏,是她最溫柔的回憶處。

“你冷不冷?這是你在大興第一個冬天吧?一直都沒問你,是不是還習慣。”見陳子衿始終一聲不吭,楊笑瀾頗覺得奇怪。

陳子衿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道:“不冷。”

又拉着陳子衿說了些初來大興的趣事,子衿時而笑一笑,可那笑容看起來卻是着心事的。一直到兩人并肩睡下,笑瀾才忍不住問:“到底怎麽了?”

陳子衿抿着嘴,眨着眼,似是在猶豫當講不當講。

笑瀾覺得這表情可愛極了,伸手攬過陳子衿,拍拍她的背脊,道:“是我今兒說錯了什麽讓你不高興了?唔,因為,我說你救人犯傻的緣故?”

“不是。”

“那是……我讓你別随便用你那異能的緣故?”

“不是……我知你是為我好……”貪戀笑瀾懷中的溫暖,陳子衿更靠近了一些,嘆了口氣,方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因為要救世,要去你在的那個年代,師父才收我們為徒。我與冼朝師妹,不過是師父的……棋子。”猶豫再三才将棋子一詞說出口來。尉遲世雲是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這個想法,這個詞,讓她心痛。

“那麽,你覺得我是師傅和兄長的棋子嘛?”笑瀾反問道。

陳子衿思量了一會兒,才道:“不,太師傅待你慈祥和藹,楊公與你感情篤深,十分親厚。大公主曾對我說過,對于你和楊公的手足之情,還頗有些羨慕。”

“那麽,你的師傅和師妹待你不好嗎?”

“也沒有……只是……”

“只是你難免會想,是不是要利用你,所以才對你好,是也不是?”

陳子衿只能發出一聲悶悶的“嗯。”

“那照這麽說,是不是師傅和兄長也只是要利用我呢?我沒有見過世雲師姐,只是想着一個女人有如此自我犧牲的精神和博大的救世情懷,應該不會是一個壞人,若說她利用你,那豈不是連自己都用盡了?我來這裏那麽多年,一直都對兄長充滿了感激,如果不是他,我可算是舉目無親,要如何生活生存下去根本是無法想象的。那麽世雲師姐呢,她一個女子到那樣一個陌生的年代裏,也是會害怕恐慌無所适從的吧。她能夠堅持下去,甚至在當初能取你和冼朝的心血,都是基于一種信念,一種要拯救世人的信念。有這樣的人做你的師父,也是一件光榮的事情,是麽?”

“你說的是,我不該這麽想師父。師父生就慈眉善目,像極了菩薩,絕不會是這樣的人。”想通了關節,陳子衿這才散了郁結,意識到自己正以一種極親密的姿勢蜷在笑瀾的懷中,不覺面上一紅。

第八十九回 雨夜

這一年春,漢王楊諒娶上柱國、楚國公豆盧績的女兒為漢王妃,這門親事早在幾年前就已定下,只是雙方年幼,直到了眼下才辦這婚事。

初聽豆盧績這個名字楊笑瀾覺得好笑,楊麗華同她解釋道,豆盧這個姓氏出自慕容氏,為北魏被賜姓時所改,先鮮卑語中,豆盧乃是歸順的意思。楊笑瀾笑了幾聲又板着手指頭算一算,說起來獨孤皇後這幾個兒子裏面,撇開太子妃元氏不算,秦王妃崔氏的哥哥是上柱國崔弘度;蜀王妃長孫氏的父親是重臣長孫覽;漢王妃的父親豆盧績也是上柱國,唯有晉王妃蕭美娘算是無家無勢。在争皇位的道路上,楊廣倒是并不算占得先機沒有多少優勢可言。

四月裏,有人上書說楊堅過于寵幸高颎,令得高颎赤炎滔天。楊堅勃然大怒,令侍衛将此人當場杖殺,可彼時殿上并無可用之杖,随即用馬鞭殺之。此事過後,又在殿上置了廷杖,若是朝堂上有人再行激怒了楊堅,楊堅會随時以杖斃人。獨孤皇後因此事勸說了楊堅,楊堅破天荒的沒有聽從,只說臣下對上不敬,理當訓之。獨孤皇後便在沒有言語,只私下裏囑咐楊笑瀾見着楊堅時小心說話。

楊笑瀾不免想着,楊堅一生小心謹慎,忍耐克制,如今一統河山,是不是代表着他內心松了一口氣開始逐漸驕傲自大起來了呢。那是否即是說,也許從今往後,獨孤皇後對他的威懾力與助力會日益式微,那麽到時候獨孤皇後又将如何呢?

注意到楊笑瀾略帶憂心的目光,獨孤皇後微微一笑,稍加抑制想要與笑瀾親近的想法,用一種難得溫柔又不帶絲毫調侃的語氣說道:“笑瀾不必為我擔心,我與陛下多年夫妻,他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

言下之意是對着楊堅她穩抓穩打?楊笑瀾回憶了曾經學過的歷史,楊勇被廢多是因為楊堅聽了獨孤皇後的話,那麽直到太子被廢,獨孤皇後還有能夠進言的能力。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會覺得不甚放心。皇後再美豔絕倫終有衰老的那一天,新人勝舊人自古已然,等楊堅徹底不需要皇後的智慧,甚至以此為障礙了又該如何是好?如果能找到一個将來可以在楊堅面前說得上話探得到消息,又能對皇後恭敬無争寵之心的女子備着,這樣局勢會不會更加有利?為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而感到慚愧,她楊笑瀾從何時起居然會有這樣的心思。

看着楊笑瀾一臉的莫測變化,獨孤皇後又是一笑,道:“想當初笑瀾可是盯着本宮目不轉睛,現如今可好了,家中有了嬌妻美眷,那自是不把本宮放在眼中,和本宮說話還會走神,唉……”

“咳咳,皇後殿下……”楊笑瀾扯了扯嘴角,腦中飛快思量着皇後此言何意。

“哎?怎麽,可是給本宮說中了無言以對。嗯?”獨孤皇後的指尖勾起楊笑瀾的下巴,笑是笑着的,可玩笑中依稀帶着三分真情。

沒有如獨孤皇後預料般的紅臉低頭,楊笑瀾反而微微側着頭,澄淨的目光與皇後對視着,坦言道:“确實不知該如何說。我在擔心你,就算你是那個高高在上談笑間操控生死的皇後,我還是會擔心你。也許……時間久了,很多事情變得不同,但是我想,你永遠是那個在那年春宴上颠倒衆生的獨孤皇後,而我,總是那個偷偷看你的莽撞孩童。”

原只是習慣性的調笑,怎料這日益長大的少女竟認真了起來。獨孤皇後的心輕顫,指尖滑過楊笑瀾的頸脖收了回來,輕笑一聲,道:“笑瀾長大了,唔,成了親果然不同,會說花言巧語了……”默然了片刻,獨孤皇後又道:“本宮謀劃半生,笑瀾且放寬心就是。”

楊笑瀾點點頭,想要去握獨孤皇後的手還是垂了下來。

自從大興善寺聽了關于末世與救世的來龍去脈之後,驸馬府中楊笑瀾與陳子衿很有默契地沒有再談起關于那個“救世”的故事,說來無用,徒增煩惱,不若就靜靜地等着契機的出現。她們都沒有發現,在回避“救世”的同時,兩人也在回避着另一個問題,一個關于楊笑瀾去留的問題。

而兩人因背負着同樣責任帶來的默契感,自然逃不開心細如發的楊麗華的眼去,她既已接納了陳子衿,也不會因此而怪責,只多予兩人一些相處的時間。

對于楊笑瀾來說,她從來沒經歷過,更不曾設想過自己會同時和一個人以上有着感情。她不是古人,沒有思想上一對多合理的覺悟,在壓制下道德上的罪惡感,克服了心理障礙之後,對于如何與兩個人一起生活充滿了無力感。比如,到了晚上該去何處就寝的問題就困擾她多時。

和楊麗華成親之後,按照現代人的生活習慣她都是與楊麗華同床,并不像其他的夫妻那樣各有自己的房間,以便各種不時之需。這方面沒有任何人指點過她,她自然也無從知道起,她再沒臉沒皮,也總不能去問楊素,今兒該跟誰睡覺這種事情。

以楊麗華對楊笑瀾之了解,若不是她以自己來月事為由将楊笑瀾直接推入陳子衿的房中,笑瀾是基本不會主動提出要去陳子衿房中的。習慣了兩個人的溫度,一下子沒有笑瀾在身側,一張床榻難免有些太過寬敞,但是楊麗華從來都不是一個善妒的女人,更何況,在與笑瀾成親之初,看出笑瀾與尉遲熾繁感情的她便沒有想過要讓笑瀾專情于她。

被楊麗華趕去陳子衿房裏,楊笑瀾仍舊沒有預謀要做些什麽,在她的觀念裏,拉手親吻然後情到濃處才是正題,盡管此時,按照一般說法陳子衿早就是她的人了。兩人亦沒有如旁人所想的那般,紅被翻浪,□滔天,兩人只是靜靜躺在榻子上,陳子衿問些關于那個時代的事情,楊笑瀾詳盡地答。

第一次将最真實的自己原原本本地剖在一個人的面前,同陳子衿說小時候拿着塑料刀劍在花園裏喊打喊殺,拿着爆竹去炸鄰居的信箱;同陳子衿說那個時代用的文字,學得外語;同陳子衿說電視電影、電腦和手機;同陳子衿說,學校、老師和同學……說到興起處,感染得陳子衿也是滿眼的憧憬。

那是一個奇妙的時代,陳子衿做如是想。

習慣了流轉于楊麗華與陳子衿之間,楊笑瀾也逐漸坦然。

依舊是楊麗華月事,她去陳子衿的房中,兩人如往常一樣聊天休息。睡到半夜,陳子衿被風雨聲驚醒,披了薄衣,摸索着點了蠟燭,春風吹進一捧夜雨,子衿略感寒意,便将窗子掩上,待回到床邊卻見楊笑瀾正睜着眼睛注視她,眼睛裏閃着的那一點光似一道火,隐隐有要燒着她的征兆。

此時的子衿散着頭發,婀娜的身姿被衣衫輕掩着,平常見慣的冷然換成了少女嬌媚的神态,夾着一絲醒而未醒的懵懂,楊笑瀾看着她再次吹熄了燭火,帶着薄薄的涼意鑽進被子裏,忍不住出聲在她耳邊喚着她:“子衿。”

子衿應了。

“子衿,子衿……”

子衿從沒聽過她将她的名字叫得那麽輕軟那麽溫柔,她只是一聲聲叫着子衿,子衿一聲聲應着,每一次都仿佛能叫到她的心裏頭。

也許是一場晚來風急,孤身夜雨吹散澆息了她的顧慮,她的不安,她的惶恐,她的隐忍,她的壓抑,她想要沉溺于陳子衿的溫情,她想要親近陳子衿的體溫。她注視着陳子衿羞澀含情的眼眸良久,終一寸寸親吻着她,一分分地感受兩人逐漸滾燙的身體。

也許是從未想過,也許是一直在潛意識裏綢缪,陳子衿從未像此刻這般放開自己。

是她,既然在路上,在用心血将她救回守護着她的日日夜夜裏,已然确認了就是她。就算相處的這點滴時日裏,兩人曾冷眼相對,她也有過委屈,有過驚喜,有過心動,有過一絲的怨……可既然這二十多年來只有這個人能将她溫暖……

陳子衿曾以為自己會在那個高峨的宮牆裏孤獨地老死,親眼見着自己像宮裏頭的那些花木,一歲歲的枯死,容顏衰敗,心如槁木,直到這個人一路從大興到建康,在宮裏見到她又放了她,在路上見到她救她又為了擋了一箭,她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身有異能能将那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縱然她不喜歡自己救她,但是她對她的特殊能力只有贊賞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兩人又一路從建康到大興,山也迢迢,水也迢迢,一路相攜一路相伴又一路相怨。陳子衿想到她在得知她會被送進宮裏一剎那的失神和錯愕,望向她的眼裏滿是歉意和愧疚,忍不住将她更抱得緊些,身子弓起更貼得她緊些,回應她的親吻更熱切一些。

也是在得知被送進宮的那一瞬間,子衿看到了她對她的眷戀和憐惜,也看到了自己對她的不舍和依戀。沒有預料過自己會愛上一個女子,有也好沒有也罷,既然這個人已經在心底裏紮了根,發了芽,就讓她開出一朵最燦爛的花來又有何妨。

情難自禁的輕吟嬌喘中,子衿仿佛被笑瀾帶回了她的故鄉,那綠柳搖曳的江南,青山秀水的田間,風中帶着溫潤的濕氣。

作者有話要說:祝願高考的看官們一切順利如願

第九十回 南下

逃命的時候便知陳子衿淺眠,楊笑瀾醒時不敢亂動,生怕就吵醒了她。一直都覺得陳子衿的睡臉好看,溫溫潤潤的好似一個玉琢的人,江南好山好水在她的身上可謂是一覽無遺。想到初見時的冷然肅殺,劍拔弩張,現下的纏綿交織,命運一事還真是難料。而以她一個中人之姿、平凡無奇的女子竟能受到如此多的傾心相愛,也真是她的福氣,念到此處,将陳子衿抱得更緊一些,無法一心一意已然成了定局,去留也終不能随自己的意,那麽在大隋的日子裏,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對她們好些也就不枉一場相遇相知。

楊笑瀾只一動,陳子衿便有些醒了,掙紮着想要睜開眼,迷蒙間露出一絲嬌憨之色,楊笑瀾在她鼻尖上一吻,她縮了縮腦袋又往笑瀾的懷裏鑽了鑽。“你又想欺負我。”

欺負?到底是誰欺負誰啊?兩人一夜缱绻,陳子衿溫順之餘也不忘反攻大業,笑瀾只覺得奇怪,這隋朝的往事怎地就和平時她在書中看到的截然不同。溫柔體貼固然兼有之,乖順依附是完全沒有,就算柔弱如師姐,決定了什麽事情之後就是一派毅然決然,絲毫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看子衿,少女初歡,竟也知道要将她撲倒。笑瀾眼珠子一轉,平日裏楊麗華與陳子衿的竊竊私語,難道這也是她教的?

胸口箭傷處傳來一陣癢意,陳子衿的手指在傷痕處摸索着,箭傷已好,可傷疤總是在的。楊笑瀾無奈又無法,只能安慰自己,幸好不在臉上。

“咦……”

“怎麽?”

陳子衿拉開被子,将頭發撩至耳後,側起了身子仔細端詳着楊笑瀾的胸口。

楊笑瀾見她認真的樣子覺得好笑:“看出什麽花來?”

“有些奇怪。”

“怎麽奇怪了?這印子只會漸漸變淡,但總是在的。”

“這印子,像是箭傷,但是又和你受傷時候的不同,傷口周圍像是有一圈花紋,像是在哪裏見過那個樣式……”

“好哇,陳子衿,你居然還看過別人的身體……”将陳子衿翻至身下,堵住了她抗議的嘴唇。

良久,陳子衿輕輕推開笑瀾道:“皇後……”

“啊?”楊笑瀾吓了一跳。

“皇後的戒指,你胸口的印記,與皇後戒指的樣式一樣,太陽紋。”

低頭察看箭傷處,還真是有幾分相像。

“佛門護法的印記!”陳子衿突然道:“這會不會就是佛門護法的印記?你且想一想,可曾在何處見過我師父。”

楊笑瀾剛想說她根本不知道尉遲世雲長成什麽樣子,見過也不會知道,況且尉遲世雲是在她的年代,她又如何能見。

“哎喲,冊那!”不會真的是在夢裏吧!

“怎麽?”與楊笑瀾相處長了,就知道這“冊那”二字無限妙用,無論是感嘆、贊譽、氣憤還是異常高興,笑瀾都會用這個詞來表示。子衿忙問“可是想到什麽?”

“你還記得,我被楊諒那賤人射死了去,在你救我之後我以德報怨還怪你?”

怎麽可能會忘,想起便覺得有些難過。陳子衿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楊笑瀾忙親她一親,道:“讓你難受了。那時我做了夢,也許不是夢……比夢的感覺更真實,我看到自己回到了我那個時代,見到了父母,還有一個陌生的女人。”

“陌生的女人?”

“對,年紀看起來和大公主差不多,說不上來的感覺,與我并不認識,可是卻在安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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