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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有面具可遮,否則……真是好看緊了。”

“唉。你昨晚未眠,回來又是一片折騰……我去命人準備熱水讓你洗浴,你餓是不餓,過一會兒想是也該開飯了。”

“好。”楊笑瀾笑得一笑,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才道:“偏勞公主了。”

楊麗華離了她的懷抱,整了整衣衫才拉開了門,才吩咐侍女準備,就見楊嵩來報有客臨門,詫異間,又聽得楊嵩道,是冼家娘子。

冼家娘子?她下意識回望門內,又轉過身來,道:“快去請子衿。”

冼家娘子終還是來了大興。

為了笑瀾。

作者有話要說:這才想起,這一年,公主34,笑瀾24,來大興十年多,兩人成婚也是八九年,咦,7年之癢呢?

按照笑瀾原來的年紀,居然也有30了……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一回 冼朝

既然都知道笑瀾的身份,楊麗華直接将冼朝請到了房內,奉上清茶後,命侍女們退下,笑瀾自不必拘束可取下面具。冼朝瞥了一眼臉有些腫,有些憔悴的楊笑瀾,又将視線轉到了楊麗華身上。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楊麗華,笑瀾成親時,她身在大興但堵着氣并沒有去參加婚宴。這會兒兩人分別見了禮,視線相接彼此打量,一個是端莊娴雅的名門淑女,一個是俏皮靈動的天之驕女,暗地裏各自均嘆,聞名豈如見面。

素來知曉樂平公主比笑瀾要大上十歲,已是三十許人,可一見之下,只覺眼前着白底藍邊的襦裙女子成熟的風韻之下,竟猶自帶着兩分天真的味道,看向笑瀾時有着毫不掩飾的溫柔之情。

一直都知曉着冼朝的存在,也曾想象過是什麽樣的女子能和笑瀾一起縱馬飛揚,那時,楊麗華還一度羨慕過冼朝的自在,在她的想象中,冼朝定是個嬌媚迷人,活力四射的可人,連笑聲定也比旁人大一些。時隔多年後的相見,顯是得到了尉遲熾繁亡故的消息,早已換上了素衣,依舊年輕嬌美,豔光照人之餘更添了幾分清麗,讓她眼前一亮。

見到楊麗華之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冼朝,心裏頭卻還有着幾分緊張。她在收到陳子衿的信之後,猶豫了很久才動身前往大興,原先想探望華首師叔,誰知……竟已天人永隔,聽太師傅不無擔憂地說起笑瀾的殺僧,這才下了決心找上了門來。且不說自己心裏仍難接受,楊麗華,是她猶豫的原因之一,無論笑瀾是否女子,樂平公主再大方,将心比心,該是無法接受一個女人冒冒然然地千裏尋她的夫來;陳子衿是她猶豫的原因之二,師姐妹喜歡上同一個女子,縱然古有娥皇女英,但她總覺得對師姐不起。而一見之下,冼朝終于明白過來,為何多年之前,對于笑瀾與公主的成婚,華首師叔能夠樂見其成。楊麗華果真是那種第一眼就會看到她蕙質蘭心的女子,且她的身上總是有一種和煦的感覺,那種和煦足以緩解她的不安。

說明自己探訪子衿師姐、吊唁華首師叔的來意,她特意沒有提及笑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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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麗華淡然微笑,表示歡迎,說是笑瀾和子衿不時會猜測她幾時會來,還透出幾分期盼已久的意思。

此時,陪在一邊的楊笑瀾倒是成了陪客,歡喜冼朝到來之餘,也不敢多做表示,出于各種原因,她是心虛的,故而冼朝有意無意避開她的視線,對她故作無視,她再理解不過。

不一會兒,陳子衿姍姍來了,師姐妹這是多年後首次重逢,也不知是否是楊麗華和楊笑瀾捂熱了子衿的性子,一貫冷清的人見着冼朝,想起了尉遲世雲,居然紅了眼眶。冼朝忙拉着子衿輕聲安慰,倒像是她的師姐。

驚鴻叩門禀告,說已經準備好沐浴的熱水,楊麗華讓她放于偏廳後退下,扯着因渾身疲倦又不曾更衣的笑瀾一起進了偏廳,留下這師姐妹好生敘話。

“樂平公主不會親自服侍笑瀾沐浴吧?”房內并沒有侍女伺候着,見楊麗華此番舉動,冼朝不免詫異,扯着子衿問道。

陳子衿見怪不怪,與冼朝竟也沒有生分,笑道:“你也知她身份,平日裏都是我與公主幫她。”

“難怪上次見她,更是驕縱了,可不就是你們把她寵壞了,啧啧,堂堂兩個公主……”才說出口,想起子衿如今的身份,自覺失言。

陳子衿卻搖搖頭,不以為意道:“早已不是了,這裏只有一個樂平公主。你是知道的,過去那個公主只是禁宮之鳥,不是也好,樂得自在。”

“方才,可是發生了什麽,一個紅了眼似哭過,一個兩邊臉頰各帶着掌印,縱然我心中因華首師叔去世悲切,也覺得好笑,險些就笑出聲來。為何笑瀾一邊各一巴掌?以示公平麽?”想到笑瀾為了遮掩被打的臉,一直垂着腦袋,冼朝忍不住笑問。

陳子衿只嘆一聲,将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冼朝越發驚訝,怎得笑瀾在嶺南時還精明着回了京又這樣愚笨?竟這樣對樂平公主講話,若換做是她,哪裏會如此輕易就饒了笑瀾,不把她拆皮拆骨她就要酬謝神恩了,又怎會還這樣盡心。而那掌印,居然還是一人一個巴掌,樂平公主和獨孤皇後真是母女同心。

“子衿師姐也不生氣?”子衿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也讓冼朝覺着奇怪。

“氣,給她三兩句軟話一說,讨了饒,又想着華首師叔病倒以來她一直陪着伴着受着煎熬,想氣也氣不起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會兒裝個可憐,一會兒給你講一番道理,可不就拿她沒轍。皇後和公主雖打得下手,可心裏面總是會心疼的,你見着她那張臉上腫了兩塊,除了覺着好笑解氣,就沒有旁的想法了?”子衿才不信冼朝此來只是為了華首師叔和她,依她的猜測,定是知道華首師叔對笑瀾的重要,怕笑瀾就此消沉才不遠千裏放下自尊而來。

冼朝不由自主地點頭,若不是有樂平公主在,她也确然會想着要去哄哄她。失笑間,驟然發現陳子衿一口氣竟同她說了那許多話,若放在從前那個陳朝公主身上,是斷斷不可能的,看來,與楊笑瀾一起讓這冷冰冰的師姐敞了心扉。

驚鴻再次叩門,說是晚膳準備好了,問在哪裏用膳。陳子衿只道,令傳膳房中就是。為了讓笑瀾盡可能少戴面具又不用洩露身份,小院內的伺候活兒都是假手原先從上柱國府帶出來的驚鴻,虧得她一心只願服侍笑瀾也不願就此嫁了別人。她可說是看着笑瀾一路成長來的,身在內帏對于笑瀾的身份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多年感情又在楊麗華的刻意籠絡之下,自是對笑瀾絕對的忠誠。

沐浴後的楊笑瀾稍顯神清氣爽,連日來衆人一直胃口不佳,晚膳清淡可口這才多吃了一些。飯後,笑瀾說了明日一早要與獨孤皇後一起去仁壽宮,以防有人明裏暗裏作梗,又再次為自己早前的舉動向楊麗華和陳子衿賠禮。談及尉遲熾繁的離世,四人又各自表示了傷感之情,最後還是楊麗華提議,讓笑瀾帶着冼朝在府上參觀。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特意給了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戴上面具後的笑瀾帶着冼朝在驸馬府內散步,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享受着片刻的寧靜,一天之間對于笑瀾來說,發生了太多事情。

初秋的大興,宜人的涼風中隐約帶着不知名的花香,清淡遠溢。此時天色已暗,主樓各處點上了燈火,一條通往池塘的小徑上也有着昏暗的燈在照明。

不經意的一瞥,冼朝的側面若明若暗,睫毛撲閃,嘴角上的那一粒美人痣依舊。楊笑瀾不禁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她與冼朝相識,已有十個年頭。十年中,兩人聚少離多,兩地相隔,在嶺南之行表明心跡之後,又是長久的別離。

這一別,又是三年。

“嘿,今次,真是多謝你來探望她們。”楊笑瀾終開口道。“師姐,其實……走得尚算安詳。”

她們?冼朝橫她一眼,似是嗔怪。

“那麽,來京城探親的人中,可有我的份?”

“明知故問!”冼朝氣結,這個人總要說些什麽來氣她。若不是為了她,何至于要思前想後考慮再三!

“休怪我多次一問,我們總是還沒來得及為相見歡喜,就已要面對別離了。每次見你,總覺得你又好看成熟幾分……”

冼朝皺眉,言下之意是每次見面她都老了幾歲不成?“是何意思?”

笑瀾擡起頭,又是一個有着星辰的夜。人說,地上一道亡魂,天上一粒星辰,那麽師姐,會否是這滿天繁星中的一顆呢。“意思就是,既然來了,就勿要走了。牛郎織女尚且一年有一次約期,我卻要很久才能夠見到你。師姐的去世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只争朝夕。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正經。”

“誰和你及時行樂!” 冼朝嗔道,複又暗嘆一聲,道,“要我留下,有些話,我們須得說清楚。”

對上冼朝認真的眼眸,笑瀾答應道:“嗯,好,你且說。”

“我……從沒有片刻忘記你……”

“桃子精……”

“聽我說完。正因為記着你,所以并沒有就這樣來找你,明白嗎?可是當子衿師姐的信箋裏提到華首師叔的病,我幾乎可以肯定你這個人定是又會發瘋,所以……就這麽來了。但是……某些問題還是在的,我仍舊過不了心裏這一關,若是與你一起,我沒法子面對師姐,面對樂平公主,還有我自己。笑瀾可以體諒我的心情麽?”

“唔,我明白。”

“明白就好,在我沒有主動向你示好之前,你都給我規矩點。”

“喂……”

“樂平公主确如華首師叔所言,很好。不過……”冼朝勾起了一抹笑意,“下手也很狠呀……”

呃,笑瀾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下手,可曾輕過?”

“哦,也是,我也曾打過你。你看你這人,該是有多欠打。”冼朝又是一笑,道:“這麽久了還記得,可見是有多小氣。你明兒還要進宮,早些回去歇着。”

“也好,你想必也累了。我猜,公主定已将你的房間安排妥當。”

回到小院裏,驚鴻領着一個叫做绛雪的侍女等候着,大公主果然吩咐她們打掃了小院裏的另一間廂房。驚鴻行禮道:“冼家娘子,公主有言,今兒請先将就一晚,若是短了什麽,明日裏再行添置。绛雪是常在小院裏幫忙的,手腳利落,讓她先伺候着你。”

冼朝望了笑瀾一眼。笑瀾笑笑,道:“绛雪是個老實丫頭,可不要欺負了她。有什麽需要可以找驚鴻,你們應該也是認得的。你先安頓下,缺什麽少什麽直接跟公主說,估摸着進了仁壽宮之後,要過得幾日才能回來。”

“好。”冼朝再望笑瀾一眼,眼波中盡是關切“你自己小心。”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二回 血染

起了個早帶着兩個侍衛,楊笑瀾老老實實在永安宮外恭候着起駕的獨孤皇後的馬車。獨孤皇後在車內掃了她一眼,就覺得她在馬上晃晃悠悠,兩眼惺忪,怎麽看都是沒睡醒的樣子。搖了搖頭,低聲同雨娘說了幾句,雨娘下了車,同楊笑瀾說皇後請他同坐馬車問他些關于公主的事情。

楊笑瀾應了,把缰繩丢給楊嵩,自己随着雨娘一同進入馬車,坐于獨孤皇後的身側。車廂寬大,容納三個人并不成什麽問題。

随着車轅震動,緩緩而行,獨孤皇後問:“怎地精神如此困頓?昨兒受了教訓了?”

“是……給公主打了臉。”給皇後打是打,給公主也是打,楊笑瀾倒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

“哦?”顯然覺得意外的獨孤皇後和雨娘交換了個眼色,“摘了面具我且看看,麗華居然會對你下這般狠手。”

過了一夜,雙頰上的掌印猶在,可見當時兩人下手有多重。

獨孤皇後心說“且看你下次還敢這般沖動”口中卻道:“只可惜了這張細皮嫩肉的臉。”心裏頭頗為驚詫,楊麗華素來心軟,縱使外柔內剛,也從沒見她生這樣大的氣,倒是不曾想,她的女兒竟還有如此兇悍的一面。“還疼麽?”

“疼倒是不疼了……”

“不疼就好,看你那困倦的樣子,過來,閉上眼蜷一會兒。”獨孤皇後看似是想要教育,終變成了貼心的溫柔。

楊笑瀾也不推辭,打了個哈欠,對雨娘說了聲“失禮了。”便老實不客氣地躺在了皇後身邊,一手還拽一角皇後的衣襟。

獨孤皇後任她抓着自己的衣襟,還伸手替她捋了捋頭發,笑着搖頭道:“這麽大了還像個孩子。”

雨娘早已習慣獨孤皇後與楊家四郎之間的親密,從發現兩人的異常,到察覺笑瀾的身份,她可是見着獨孤皇後由淺入深地陷入,從一開始的驚異,到警惕,到不解,到最終的理解,固然對于作為陪伴皇後幾十年的侍女來說,皇後的選擇只能作為她的選擇,她卻也是看着早已不為楊堅動情的獨孤皇後在楊家四郎的身上經歷了別樣的喜怒哀樂,甚至,在她看來,也許兩人都不曾真的意識到,楊家四郎确實得到了當今皇帝楊堅從未得到過的獨孤皇後的深情,盡管她的身份是這樣的尴尬。

她曾經旁敲側擊指出過,皇後是否對楊家四郎太過縱容。

皇後只問她,笑瀾可有恃寵而驕?

她答,不曾。非但沒有半分仗勢欺人的驕縱樣子,反倒越發低調起來。

她也曾明白的詢問皇後,對其他子女尚且沒有這般教導,為何偏生對楊家四郎這般悉心。

皇後那時道:只因那是笑瀾罷了,見着她,難免就認真了起來,況且你看她,對什麽事都不甚上心,若不多加指引,将來何以成器。

她一直都記得皇後說那話時的理所當然,她也記得,皇後的這幾個子女沒有一個是受到這般對待的,除了楊麗華和楊阿五兩個女兒,皇後幾乎不曾教導過任何一個兒子,在皇子們幼時,連擁抱都很少見到,在對子女的教育中,她甚至比楊堅還要嚴厲。

誠然,楊家四郎确實也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殺刺客時沉着冷靜,救皇後而不居功自傲,面對皇帝不卑不亢,一雙清亮的眸子總是幹淨透徹,無論是對大公主、晉王妃、五公主、宇文娥英還是宮中的其他人,總是含蓄有禮。只是這樣柔弱的楊四郎,一個僞丈夫,弱女子,實在不該是一向崇尚權力、強權的獨孤皇後會垂注的對象。

皇後向來只欣賞贏家。

可誰知造化弄人,除了她日夜跟在獨孤皇後身邊的雨娘,誰又會知道,楊家四郎參與平陳時,皇後吃着禦廚所制的精致點心,就想着要留給笑瀾,是她提醒說,笑瀾此時應當在軍營,皇後的眸子黯然,不無擔心地說,不知她是否會習慣。

平日裏看到素淨花紋的布帛,皇後會特意命她送至驸馬府,笑瀾喜歡。

笑瀾失蹤,皇後夜夜難眠;笑瀾受傷,皇後時時記挂;笑瀾流出傳聞,皇後揪心;笑瀾足不出府,皇後嘆息。

從什麽時候起,對着楊家四郎,獨孤皇後不再篤定,那一顆心,浮浮沉沉?

笑瀾,笑瀾,笑瀾遠比獨孤皇後自己認為的要重要的多。

進了仁壽宮,命楊笑瀾戴上面具,帶着她一路向內,越往楊堅的寝宮走,宮女的面色越是異常。遠遠看着,寝殿的門關得密不透風,獨孤皇後狐疑,此時楊堅應該仍在早朝,通常說來,此刻,門應該開着才是。

這時,平時在寝殿伺候的宮女猶豫了片刻後告知皇後,昨夜,皇帝寵幸了一個宮女。

乍聞此訊,獨孤皇後便怒不可徹,竟然有人公然于她不在之時勾引皇帝。

“陛下可是去了早朝。“

宮女垂首道“是。”

一旁聽着的楊笑瀾這才呼出一口氣來,若是楊堅在殿內,那感覺就像是去捉奸,捉皇帝的奸,這……分明是找死。

帶着冷笑,獨孤皇後氣勢洶洶地命人推開殿門。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看起來靈秀活潑的少女僅穿着一個肚兜,散着長發,斜躺在那張一見便是一夜雲雨的龍床上,帶着幾分暧昧的表情望着她。

啊,楊笑瀾見着那張臉不由得吃了一驚,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她仍舊認出那就是她去找陳子衿和陳宣華時遇見過的尉遲迥家的孫女。可那看起來怯生生的少女,怎地突然如此大膽,見着皇後也不知行禮,難道她看不到皇後足以殺人的表情麽。

聽得笑瀾的反應,獨孤皇後冷冷地問道:“你認得她?”

笑瀾忙答道:“有過幾面之緣。她是尉遲迥的孫女,叫……”

“尉遲敏兒。”看笑瀾始終叫不出她的名字,尉遲敏兒不無失望地再次提醒她,“尉遲敏兒。”

“尉遲敏兒?在本宮面前這等放肆,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

“誰?還有誰?自然是陛下。敏兒初承恩露,又逢陛下雄風,體乏難當,故而陛下恩準敏兒在他的床榻上歇息。皇後對陛下的旨意,也有異議?”

面對如此挑釁,獨孤皇後怒極反笑,“好,好,好!”她實不知這丫頭是否瘋了,以為與皇帝一夕合體就能踩在她的頭上同她這樣講話,連皇帝都不敢如此待她。視線轉到寝宮裏的宮女,厲聲道:“拖起來!”

兩個宮女氣力很大,三兩下将尉遲敏兒拖下榻子,丢到了獨孤皇後的面前。

獨孤皇後等她站起才擡起她的下巴,看了兩眼,輕蔑道:“還以為是什麽天姿國色,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

“敏兒是不及皇後美豔,颠倒衆生,敏兒不過是勝在沒有白發皺紋,年輕些許罷了。唔,‘金井落梧桐,茱萸燒殿紅,君王愛秋色,徘徊仁壽宮’……皇後莫不是真以為能以暮廖之秋色囚得君王?敏兒卻以為,除了皇後身邊的阿修羅王,沒有什麽男人是不愛春光的。皇後以為如何?”

“對本宮如此不敬,沒有人教過你宮裏的規矩麽?怎麽,尉遲迥家都死絕之前,還來不及教你什麽叫做禮數?”

先前還帶着輕佻的笑意,這會兒換上了怒容,尉遲敏兒怒道:“是你害得我全家上下滿門被斬,女眷被收在後宮做了宮女。”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你胡說,陛下本沒有要将我尉遲家趕盡殺絕!都是你,是你不肯放過我家!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犯上作亂,死有餘辜。”見她如此失态,獨孤皇後只輕笑幾聲,一字一頓,也不計較那惡毒的評價。

尉遲敏兒對着站在一旁默然無語的楊笑瀾說道:“這個女人有什麽好?心腸狠毒,手下殺孽無數,年紀一把連你的祖母都能做……她只是要利用你,你不明白嘛?”

豈知,楊笑瀾只淡然道:“你瘋了。”

尉遲敏兒确實瘋了,且不說她勾引皇帝犯了獨孤皇後的大忌,挑戰獨孤皇後的權威,又數次出言挑釁,還說到了獨孤皇後的痛處。楊笑瀾希望她閉嘴不要再說下去,她們并沒有什麽交情,但是她不願她就這樣死了,另一方面,對于尉遲敏兒針對獨孤皇後的話,她也覺得心中不快。若不是曾與尉遲敏兒說過幾句閑話,她會替獨孤皇後出手教訓她。

楊笑瀾的輕描淡寫使得尉遲敏兒臉色越發蒼白,狠狠道:“我瘋了,我是瘋了……”

獨孤皇後一擡手,宮女陸續退出寝殿,只留下笑瀾與雨娘,雨娘将殿門關好,站回獨孤皇後的身側。

獨孤皇後冷笑道:“以狐媚勾引陛下,你可知罪?”

“罪?勾引陛下有罪,你勾引你的女婿就沒有罪了麽。”尉遲敏兒臉帶不屑。

楊笑瀾與獨孤皇後皆是心中一跳,獨孤皇後喝道:“混賬,你在胡說些什麽!”

“胡說?敏兒怎敢胡說,皇後自己不曾察覺麽?可巧那日陛下設宴,你們在宮中私會,叫敏兒看得分明,一個老太婆還學年輕少女,含情脈脈地看着阿修羅王。阿修羅王望向你的眼神亦是如此癡纏。真是沒有想到呢,敏兒原以為,阿修羅王與樂平公主和子衿琴瑟和鳴,可誰想到,竟還有這般的心思。”見獨孤皇後淡然的表情為氣惱所代替,尉遲敏兒咯咯直笑,笑得香肩直顫,“皇後莫要生氣,生氣會使人越發老了。”

強壓下怒氣,也阻止了想要喝止她的雨娘,獨孤皇後道:“陛下寵幸了你,你就這般有恃無恐了?也未免太小看本宮的手段!”

“陛下又算得了什麽,皇後在乎,我可不在乎,一個急色饑渴的老頭,也只有皇後會稀罕了。”

“哦,那你又是為了什麽?”

熟悉獨孤皇後的雨娘和楊笑瀾不禁暗自嘆息,以兩人對獨孤皇後的了解,尉遲敏兒怕是活不到楊堅下朝了。

尉遲敏兒看向頗有些錯愕的楊笑瀾,道:“敏兒對阿修羅王一片癡心,怎奈何阿修羅王只看得到你,那麽敏兒就搶你最在乎的東西,也算公平,皇後以為如何?”

獨孤皇後冷笑幾聲,走到尉遲敏兒的身邊,壓下聲音道:“你以為,本宮在乎陛下?”

“不,敏兒以為,皇後在乎的是陛下給你的地位。”

“你以為,憑你能夠撼動本宮的地位?”

一絲殘忍的笑意掠上尉遲敏兒仍顯青澀的臉,“我只是一個開始,随着你日漸的老邁,陛下會越發想念年輕的味道,興許我看不到你日益失寵,但是,皇後莫非以為自己還能如今日般猖狂。”

“夠了!”楊笑瀾輕輕握住獨孤皇後有些顫抖的手,沒有一個女人會不怕紅顏的老去,哪怕是如今看着還風韻猶存的皇後,也對自己的容顏不無擔心。“蒙尉遲娘子錯愛,笑瀾無福領受。只是,你若是以為皇後的地位全有賴陛下,那你便錯了,皇後所經歷的一切,你并不懂得。你的祖父……很抱歉,為了政權的穩固,皇後只得為陛下做出這般艱難的決定,成王敗寇就是如此。倘若是你的祖父贏得了勝利,你以為他會不做出同樣的選擇?”

“你憑什麽替她說話,你為何要替她說話?你們這樣茍且的關系,對得起樂平公主麽!倘若公主知道……”

“公主蕙質蘭心,她又豈會不知。”楊笑瀾苦笑道。

一語既出,只覺殿內三道目光都向她望來,尉遲敏兒說得難聽,雨娘的眼光裏帶着責怪,獨孤皇後則充滿了驚疑,她看着獨孤皇後,露出溫和之色,微微一笑,坦然道:“公主也知,早在與她相識之前,笑瀾就已對皇後心生愛慕。笑瀾對皇後,一片赤誠,并無半分茍且之意。故而縱使無可奈何,公主會理解笑瀾的心意。”

“你們……”這番話實出尉遲敏兒的意料,她沒有想到,楊笑瀾竟坦蕩至此。

聽得笑瀾的真情流露,獨孤皇後心下震動之餘也覺酸楚,轉過頭來對着尉遲敏兒冷冷說道:“後宮之內,對本宮出言不遜,本宮該如何教訓你才是呢?”冰寒之色凝在眼眸之中,“雨娘,令,杖斃。”

雨娘一驚,道:“是。”

尉遲敏兒一張如花嬌顏,立時血色全無。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三回谪官

寝殿外的青石板上,血流了一地,待內侍清理過後,石縫間仍有一道血痕,似是暗示着方才有一個年輕的生命香消玉殒。

楊堅身邊的宦官韋公公來報,說楊堅在武德殿聽說尉遲敏兒被杖斃一事,拂袖而起,負氣出走,左右仆射聞訊急追陛下一路而去。

“知道了,若有陛下的信息,韋公公請即時告知本宮。”

語調中滿是疲憊,可獨孤皇後仍舊昂然擡首,背影倔強。

斜着身子靠在皇後寝殿內柱子上的楊笑瀾卻只覺得,此刻盡顯驕傲的皇後身上是說不出的脆弱。皇後的部分軟肋,還是給尉遲敏兒道出了,她還真是不知那樣怯生生又看似弱弱的尉遲敏兒居然爆發的如此驚人,不惜勾引楊堅來打擊報複皇後,為着家仇,為着私情。

對于尉遲敏兒的情意,她略感抱歉,但她的所有心神早在很久之前就已被師姐、皇後、公主、子衿、冼朝占盡,她本就是個遲鈍的人,若不是這些女子的諸番引導和包容,也許今日,她依舊懵懂。即便讓她早就明了尉遲敏兒對她的傾慕又能如何,尉遲敏兒愛上的不過是那個在戰場上英武的阿修羅王,一個想象出來的外在,不是她的小女子本心。

只是兩人之間持續多年的暧昧情愫,也終于通過尉遲敏兒宣諸于口。

她的心意,也終于向獨孤皇後道盡,在經歷了戰争、生死,在尉遲熾繁的前車之鑒下。

之前的她,太多顧慮,太多膽怯。

說出那番話,沒有從前會以為的別扭,就像是說出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情罷了。獨孤皇後沒有表示什麽,但是在皇後聽到那番話之後,一度露出的海樣深情與凄迷已足夠表明一切,連尉遲敏兒都說皇後眼中含情……在周圍一片緊張的情況下,笑瀾仍露出一個微笑。

含情嘛……

對于楊堅,她并不擔心,楊堅不過是一時氣憤難平,遲早會回得宮來。

罷黜獨孤皇後?她沒有在歷史書中見過。

責罰獨孤皇後?就算他敢,臣子們會肯麽?

冷落獨孤皇後?楊堅那麽一個功利主義者,需要仰仗皇後的地方還有許多,又怎麽舍得。

因此,只是遲和早的問題。

端着食盒進殿的雨娘看看心思複雜的獨孤皇後又看看輕松站着的她,難得的不再帶着怪責和不滿。

笑瀾知道,雨娘口上雖不說但心裏面多多少少覺得她不值得被獨孤皇後如此對待,尤其是兩人那有悖倫常的關系。一直以來對她的禮貌,不過是看在獨孤皇後的面上。

“娘子……四郎,請先用些飯。”

“也好,早晨至今一番鬧騰,卻也餓了。皇後殿下……”

看看嚷嚷着餓了的楊笑瀾,獨孤皇後點點頭,她知道,若是她說沒胃口,這兩人一個勸一個陪,定也不會安生用膳,而那個人,确是瘦了許多。

如果說,尉遲敏兒那番挑釁确實使她覺得震怒,那麽笑瀾的坦誠則讓她心神震蕩,聽到那句赤誠愛慕之後,她幾次逼着自己凝神聚氣、轉移注意才能使自己從那個恍惚的氣場中離開,她竟用如此溫柔堅定的語氣來維護她,這令她想到認識楊笑瀾的最初,刺客稱她妖婦,笑瀾也一力駁斥。

從最初到現在,她成了親,為人所憧憬,閱盡千帆,卻從沒有變過。

眼眶中不争氣的有了一層水霧,獨孤皇後駭然。這樣的情緒,她幾乎很少有過,就連眼睜睜看着尉遲敏兒被活生生的打死都無法澆滅心中的柔情和潮濕之意。從方才到現在,別說沒有辦法去想楊堅一怒之下去了何處,她幾乎都是憑自己一貫的本能在發號施令,腦中亂作一團,哄哄作響,唯一有的畫面就是笑瀾的眼神,她須得要再三克制自己方能維持平常的鎮定自若,所幸的是,因有着來往宮人的關系,楊笑瀾始終戴着面具,否則若是再瞧見了她臉上的期待,恐難自持。

随意扒了幾口飯菜,盡力保持面上的冷靜,待漱了口,雨娘收去了食盒留下各懷心事的兩人,才聽得楊笑瀾嘆一聲道:“皇後殿下……不必太過擔心陛下,兄長他們既然都追随其後,陛下當十分安全才是。他定然只是一時之氣,等天色晚上自然就會回來。”

她竟以為她在擔心此事!那麽,她是不是也以為,杖斃尉遲敏兒是因為她觸怒了她的威嚴,威脅掉她的地位了呢?

可笑。她怎會在意那些小騷蹄子,與楊堅成親日久,這些事情雖不說層出不窮,但也是從來不乏的,她何足懼哉。她惱恨的是那尉遲敏兒竟嗤笑她與笑瀾并不般配,說這麽大年紀了還勾引笑瀾,真是戳到了她的痛處。近幾年,她只覺得自己姿容、精力不複當年,有時頗有些對鏡生憐的意味。

瞥了笑瀾一眼,獨孤皇後沒有作聲。

只聽楊笑瀾又道:“有些話,笑瀾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還有什麽話,是你無法啓口的?獨孤皇後心道。

“笑瀾知道,皇後殿下并不畏懼陛下寵幸別人會撼動你的地位,因皇後殿下,無可取代。皇後只是不願陛下重蹈前朝皇帝覆轍,沉迷女色,為酒色侵蝕,荒了朝政。”說到此處,楊笑瀾看了看獨孤皇後的表情,續道:

“只是,如今陛下完成了統一的壯舉,四方鄰國來朝,即便突厥仍是心腹大患,但表面上看起來,也算得上是國泰民安。皇後固然居安思危,但不可否認,陛下業已自信膨脹,難免想着自己既然是一統四方的千古一帝,必然不會如之前那般容易滿足。花花世界,十丈紅塵,陛下一定也會向往新鮮的快活。皇後熟讀史書,自然對于大禹治水不會陌生,大禹之父鲧以息壤堵水,導致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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