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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虐,而大禹則以疏導為主,獲得了成功。人的欲望就如同這洪水一般,越是堵截越是渴望……”
“笑瀾的意思是,讓我由得陛下縱情聲色?”
“如果……這是陛下所願,皇後何樂不為?陛下或許會因此而越發感激你。”
“笑瀾,可真是為陛下着想。”獨孤皇後語帶嘲諷。
“不。還記得,與公主成親那晚……笑瀾一直後悔當時沒有阻你一阻……盡管可能無法阻止……”
獨孤皇後心裏一緊,沒想到她還記得那件事情。
楊笑瀾苦澀道:“說來可笑,我始終無法忘記你身上的傷痕,還有之後的那一次,你躺在哪裏不吃不喝,還是雨娘放我進去看你,看着你那樣子,幾乎以為你奄奄一息……既然……既然皇後并不喜歡伺候陛下,為何還要苦苦勉強自己,逼迫自己去假意承歡。你明明……不想要……那又何必要去履行這樣的義務,為何不讓別的女人代替,就讓皇帝去碰別的女人,又如何呢?
就算……就算陛下醉心聲色,放縱自己,不是還有你麽,朝堂上還有高仆射、兄長、每個人都各司其職。而且,以陛下如此謹慎的人,也絕無可能因噎廢食,就此不理朝政。皇後還擔心什麽呢?若是怕專寵一個美人,那就多塞幾個美人便是,讓她們争奇鬥豔,平衡各方,也就是了。”
一番話掀起千層浪,獨孤皇後凝視笑瀾良久,終道:“笑瀾,你真的……長大了,日後假如我不在,亦無需為你擔心。”
“你不在?你怎會不在,你不能不在。”沒有獨孤皇後的隋宮,還有何意義?
“傻子,我會老、會死。我總是會走在你的前面……”猝然想起楊笑瀾批的命數,三次大劫,應對不好恐難活過三十八歲。三十八歲……笑瀾已然二十有四,不。習慣性地摸着那枚太陽紋戒指,總要想個法子,救她一救。
就在兩人一個想着如何能幫笑瀾延命,一個想着怎麽勸說皇後随皇帝去的時候,楊堅正躲在山中的一所寺廟裏咆哮。身為天子,居然連一個寵幸的女子都無法保護,他覺得自己簡直窩囊至極。獨孤皇後固然能力出色,傾國傾城,但幾十年如一日的嚴肅管教,使得他全然透不過氣來,就算是饕餮大餐,玉盤珍馐,日日食用,又有誰會受得了!他不過是與那女子一夕之歡,又不欲大肆冊封,皇後竟連此都不放過。這樣的皇帝,做來又有何意義!
“我貴為天子,坐擁天下,卻不得自由,兩位愛卿叫我情何以堪!”
一直曉以大義,勸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的高颎與楊素對望一眼,以極誠懇的态度表示他們十分理解楊堅的苦楚,但是又用相當婉轉的言語表示,天子為上天之子,自然不能随意胡來,若是要自由,要由得自己的性子,也無不可,宇文赟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高颎更直言道,陛下豈能為了一個女子而輕了天下,女子失去了固可再得,然天下又豈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自古要做一個賢德的聖君,在女色上必定會略微虧欠一些。
在兩人的輪番勸說下,楊堅漸漸消了怒氣,直至深夜才回到寝宮。豈知昏暗的燈火中,獨孤皇後正帶着忏悔的肅容,跪在宮中。見着他回來,先是誠懇致歉,更是提到自己年事已高,于侍奉陛下一事上逐漸有心無力,提議将先前楊堅看中的蔡氏容華與陳氏宣華同時封為世婦以補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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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之端正懇切,着實吓了楊堅一大跳。
端詳獨孤皇後半響,見她不似作僞,楊堅才去了疑心,假意推搪一番才滿心歡喜的同意了,心裏不免琢磨,怎地突然皇後就轉了性子,變得這般大方,竟容他一下子納兩個女人。
直到第二天,才聽韋公公說起,在他離宮的這段時間裏,大驸馬楊笑瀾是如何冒着觸怒皇後的危險,向皇後曉之以理,讓皇後終對楊堅做了讓步。正想着該找個什麽由頭獎勵一下這個知情知趣的楊家四郎,卻又聽人來報說,楊四郎一度失控在大興善寺殺了僧人。
楊堅确然有些生氣,又不欲就此重罰笑瀾,畢竟,笑瀾幫他說動獨孤皇後在先,可這一點讓他心裏面又有些疙瘩,于是,故意告知獨孤皇後此事,試探她的反應。
誰知,獨孤皇後對于此事的反應比他還要大上一些,即刻把楊笑瀾叫來,當着他的面就是一頓叱責,還道“如此無視律法,驕橫跋扈,須得重罰。”
重罰?楊堅看看跪在地上,被獨孤皇後一頓狠批的笑瀾,清咳一聲道:“驸馬既感傷其師姐的去世,一時失控,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看在麗華的面子上,不若從輕發落……”
獨孤皇後卻不願就此妥協,“從輕發落,何以服衆?”
楊堅向楊笑瀾遞了個愛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只聽獨孤皇後又道:“就将四郎調往益州一年,在邊陲好生反省,磨練心性,陛下以為如何?”
益州?這個建議顯是又出乎楊堅的意料,他怎也不會想到,素來喜歡笑瀾的獨孤皇後居然能狠下心來這般嚴懲,而益州的蜀王楊秀與笑瀾的關系可說得上是不遠不近……
“也好。”楊堅想一想欣然同意道:“就照皇後的意思。”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四回西去
留了楊笑瀾敘話,楊堅好話歹話各說一通,他本沒有要将笑瀾調離大興的意思,但獨孤皇後的一力堅持,讓他也不好說些什麽,自然,他若是真的完全不想笑瀾離京,完全可以為笑瀾說些好話,笑瀾怕是此刻也留下了。只是,幼子漢王常在他耳旁叨唠着獨孤皇後對笑瀾的厚愛,令得他有時對笑瀾,無端端也生出些許異樣的感覺來。
獨孤皇後的性子,他至了解不過,重天下輕感情。與她為伴,是他楊堅此生最大的幸事,如若沒有獨孤皇後,便不會有他身登大寶的這一日,但是作為一個男人,盡管皇後的姿容與智慧天下無雙,卻不免使他少了些身為男人的樂趣,縱然在群臣面前,皇後事事以他為先,以他為尊,但他也是知道獨孤皇後在衆人面前收斂的鋒芒的,這樣一個完美的妻子,太過完美的妻子,幾乎沒有破綻沒有缺點的妻子,讓他偶爾有些怯。他亦知道,非但是他,那些大臣們對着獨孤皇後也是會誠惶誠恐,但是他們同樣敬重她的才華。
疲乏之餘,他也想有個溫柔如水的女人能令他忘乎所以,能夠誘惑他,勾引他,讓他忘記自己是一朝天子,能夠恢複他最原始的男人的身份,可是每當看到獨孤皇後,他能想起的唯有無休無止的政事。也許在床榻之上,他才稍有些占了上風的感覺,故而每次與獨孤皇後交歡他都格外的勇猛,他知道她無從拒絕,甚至從獨孤皇後略有些痛苦的呻吟中,他體會到了些許報複她、征服她、傷害她的快感。
他是一個生理上十分正常的男人,他對于床事有着深切的需求,但顯然不喜此道、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政事上的獨孤皇後無法滿足他的全部欲望。在統一天下之前,他尚可接受,因為他需要更多的精力去謀劃、布局,但是天下已定,他開始越發覺得自己的不滿足。那日,在宮中見到尉遲敏兒,讓他身為男人的虛榮心滿足到極致,他看穿她稍顯拙劣和稚嫩的引誘,卻甘之如饴,他需要這樣的恭維。甚至,在他進入那未經人事的處子之軀時,有了一絲與征服天下同樣的快感和感動。
因此能對獨孤皇後說出讓他收納女人的人,他還是略略有些欣賞的。但是欣賞之餘,他又難免會想,他憑什麽能讓這樣的皇後讓步。楊諒在不經意間暗示過他,私情。當時他只覺得十分好笑,楊四郎或許真的不乏吸引力,能讓他的大女兒傾心以對,但是獨孤皇後?永不。
就算獨孤皇後确然對楊四郎寵愛有佳,那怎也不會與私情有關,在他看來,皇後雖是個女人,卻生就沒有這個叫做私情的東西,在這方面,她甚至比他這個男人還要冷酷和現實一點。暗樁報告說獨孤皇後怒氣沖沖地去教訓楊四郎,他雖驚訝,卻斷定這只是因為楊四郎是皇後一手教導出來的,他這般魯莽,顯是失了皇後的面子。可是,能讓他心思深沉的皇後這般激動,也着實令他有些不悅呢。
只是,眼前這身材瘦弱的驸馬帶着看起來沉重的青銅面具,讓他很難生出更大的厭惡。在他的記憶中,楊家四郎曾是個豐神俊朗的少年,而這清秀的面目卻因為獨孤皇後的旨意和算命先生的批示,須得常年隐藏在這猙獰的面具之後,間中的不便與難堪自不待言。那面具,他曾經試過,拿在手中已覺負累,莫說戴在臉上,也虧得他能這般堅持,如此說來,獨孤皇後對他的厚待,怕是也有憐惜的成分在。
“四郎,今次皇後的懲罰,我也覺得有些重了。不過,你在寺中殺人以洩私憤,實在辜負了皇後栽培你的一片苦心。這一年,在益州,還望得你好生反省。”
楊笑瀾老老實實道了一聲“是。”
“蜀地路遙,四郎一去不過一年,按律妻子不能随行,就讓大公主留于京中,侍奉皇後,你看如何?”
呃……這一點,顯然楊笑瀾沒有料到,又要與大公主分開一年了麽。
見楊笑瀾不答,楊堅又道:“公主無法随行也有無法随行的好處,四郎你可明白。”
楊堅臉上露出少許對自由的渴望,楊笑瀾聞歌知雅意,忙道:“笑瀾理會得。”
“好好與麗華相處,過兩日,你便帶些家将出發吧。”
“是,謹遵陛下的旨意。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講。”
“微臣此番魯莽,令得皇後鳳顏大怒,臣心下難安,懇請陛下為臣在皇後面前美言幾句……”
楊堅微笑道:“那是自然,四郎離宮前,不向皇後道別麽?”
“經昨日一番多言,皇後殿下面色一直不佳,怕是……不那麽樂意見到笑瀾。”
楊堅會意地點點頭,呵呵一笑道:“難為四郎了。”
楊笑瀾向楊堅行禮謝恩去了,回到驸馬府,聖旨還是先她一步,楊麗華、陳子衿與冼朝正在她房內,圍坐在地席上商量着什麽,見她進門,三人齊齊看向她。讓她想起曾幾何時,也有着相似的情景,只是如今師姐換成了冼朝,而師姐……師姐斯人逝去,獨留下設利羅一枚,寄着舊情。一時心中黯然,可又一想,自己不日又将遠行,相處日短,怎能再添惆悵,故而揚起了嘴角才脫下面具。
“夫君,陛下可有為難于你?這去益州的調令是怎的一回事?可要我進宮面見聖上?”才送走了尉遲熾繁,楊笑瀾尚不曾消停又要前往蜀地,楊麗華心疼她的颠簸,故而率先出言相詢。
楊笑瀾拍了拍楊麗華的肩膀以示安慰,才緩緩将這兩日宮中百轉千回的事情道來,尉遲敏兒被殺,楊堅出走,她的被罰,只隐去了尉遲敏兒對獨孤皇後的一番挑釁。
三女聽罷頗有些瞠目結舌,她們怎麽也不會想到,不過兩日之間竟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變化。
陳子衿憶起當日在掖庭宮與尉遲敏兒的短暫交往,那時,尉遲敏兒最喜追問她關于笑瀾的事情,怎料想,居然行差錯步至血染深宮。色誘皇帝,挑釁皇後,她怎也沒法與那個天真簡單地少女聯想在一起。
“母親竟為了此事杖斃宮人,這……未免太過蹊跷,我總覺得間中還有隐情。”楊麗華看向笑瀾,暗指她隐瞞了什麽。
笑瀾取出懷中捂着的太陽紋戒指,岔開話題道:“今次是皇後殿下命我前往益州,陛下反而想為我求情。”
見着戒指,楊麗華一驚,道:“這不是母親成日裏戴着的戒指麽?幾十年來,從沒有摘下過。她曾說,她與這戒指存在着某種精神上的聯結。你是從何得來?莫不是……”
陳子衿與冼朝卻對望一眼,顯然是想到了她們身上的使命,袁守誠曾經說過,其中一件面具的線索就在獨孤皇後的身上。這枚戒指,暗示着她們似乎離完成使命又近了一步。
“是皇後殿下交到我手上的,公主可還記得,我們成親時袁相士曾經批過的命數?”
“記得。”她怎會不記得,少年夫妻不見白頭,這是她心裏頭的一根刺。
“當時,袁相士也說,若要化解笑瀾身上的劫難,需要找到幾樣東西,其中一件就與古蜀國有關,而皇後殿下賜予的面具和她的戒指,便是指向古蜀國的關鍵。”說到此處,楊笑瀾想起昨日宮中,獨孤皇後珍而重之的将戒指褪下交給笑瀾,讓她務必抓緊這一年的時間,能找到古蜀國的那件器物。她說,袁相士說這器物吉兇難料,但對笑瀾總是好的,她說,她不想見到笑瀾止于三十八歲,讓她有白發人送黑發人之隐憂。她還說,此舉可能會有一舉三得之效。笑瀾只想到兩得,今日見到楊堅望向獨孤皇後時的試探,才明白這第三得是什麽。
素日裏,楊勇、楊諒這些小人必定沒少在楊堅的面前說她的壞話,甚至……還會牽連獨孤皇後,之前有好幾次她都覺得楊建看向她的眼神複雜,而當獨孤皇後否決楊堅寬恕她的建議時,她明顯感覺到楊堅整個人一陣輕松,楊堅雖口中為她求情,但是她不難感覺到對于她的貶官,楊堅是樂見其成的。
“既然如此,我因制無法與你同往,你就帶着子衿上路,以添助力。不知冼家娘子有何打算?”轉念間楊麗華已想好了對策,這一年裏她怕是不能與笑瀾一起。
面對楊麗華真摯的殷切眼神,冼朝道:“若是樂平公主希望冼朝随行幫忙,冼朝樂意為之。”
明知冼朝說得冠冕,口不對心,楊麗華仍道:“麗華謝過冼家娘子仗義相助。”
楊笑瀾聽得楊麗華這番交代先是一怔,繼而又明白過來,這樣的安排至妥當不過,道:“這次我只帶天鬥士小隊同往,其餘的人除了在京外的,都留在府中聽你調度。”
楊麗華想一想,道:“也好。這兩天子衿與冼朝且收拾下行裝,看短什麽,我即刻命人添置就是。”
商議定計後,楊笑瀾又召來楊福,将行程決定詳細告之,最後還是那句“若有事情無法定奪,一切讓樂平公主做主。”
楊福理所當然地應着:“那是自然。益州有骷髅大隊外圍的成員,屬下先命他們打探消息,四郎到了蜀地,有什麽需求可直接吩咐他們去做,忠誠方面,應該沒有問題。”
“如此甚好。就交給你了。”
晚飯後,楊笑瀾與楊麗華先行回房。
陳子衿的目光落在兩人的背影上,輕嘆道:“以陛下與皇後對樂平公主的态度,若是公主堅持,定能與笑瀾同往蜀地。”
“可為何……”冼朝張口問時,心裏卻已明白過來。“公主真是……”
“你明白了?她留在京中,就是知道自己留下對笑瀾更為有利,她能為她探得最新的情報,笑瀾的骷髅大隊完全聽命于她,若有些風吹草動,她能第一時間做出最正确的判斷。有她坐鎮大興,笑瀾方能完全保證後方的安寧。故而,她寧願犧牲自己,忍受與笑瀾長久的分離。”
這樣的用心,這樣的堅韌,連冼朝都為之感動。她從沒有想過,愛一個人居然可以自我犧牲至此。
陳子衿瞥她一眼,見到她面上的震動,道:“可是自嘆弗如?”
“當年華首師叔言道‘她若安好,你便已知足’已令我十分動容,不曾料想,樂平公主竟可以做到如斯地步。這楊笑瀾到底有何等魅力,能讓人為她這般付出。子衿師姐……她既然不是當初那個江南的少年,為何你……”
“不知,初見面就沒有好聲好氣,見着她就覺得心中惱火,這一路進京,一路争吵,一路磨難,吵着吵着興許就吵出感情來了。”陳子衿想起那一路的互相诋毀,便覺有趣,恁地露出一絲笑意來,“師妹對她不也情難自已?”
“我?”冼朝故作冷漠道:“我是鬼迷心竅。”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五回前夜
去巴蜀,事關面具,楊笑瀾知會了毗盧遮那師傅、楊素與袁守誠,又鄭而重之地向毗盧遮那師傅道了歉,為着在寺裏殺人的事情。毗盧遮那師傅僅和聲安慰了幾句,倒是楊素将她斥責了一頓,在聽到獨孤皇後直入驸馬府後的暴怒,愣了神才止了言語。
袁守誠擲卦一算,卦象中藏着變數,此行兇中帶吉,暗孕生機,但結果并不明朗。
“那……此去蜀地,能否找到那個面具呢?”
“笑瀾是想找到,還是不想找到?”袁守誠不答反問道。
似乎尋着尋不着都不見得稱心,楊笑瀾聳肩道:“皆是喜憂參半,我也不知……卦中是如何說的?”
袁守誠與楊素交換了一個眼色,道:“看不真切,卦中只是顯示,此行中會有一個選擇,在你做出那個選擇之後,結果會截然不同。”
這……還真是叫人為難。
毗盧遮那師傅則道:“得失随意,得與不得,笑瀾随緣即可。”
笑瀾低眉道了是。
末了,楊素與楊笑瀾一同出大興善寺,各自上了馬,緩緩騎行。
“兄長有話想說?”楊素的深思與遲疑,楊笑瀾看在眼裏。
楊素一笑,帶着些緬懷的語氣道:“笑瀾來京也有十年了吧。”
“是呀,十年一覺,恍如一夢。”
“還是會想起過去的事過去的家嗎?”
“不怕兄長笑我,看着師姐的遺體一點點被燒成灰燼,我幾乎已經忘記自己從何而來……”
“也忘了自己因何而來麽?”
“不敢。這一點不敢相忘,無論是子衿還是冼朝,或是想起師姐,看到兄長,我都會記得,在我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年代裏,有着你們所期待的尉遲世雲。所以,我無法,也不能忘。”
楊素默默念了好幾遍尉遲世雲的名字,才道:“你的苦衷,為兄明白,這麽多年,哪怕你極力想要避免,依舊無法避免在此地有着如此之多的牽絆。我們都不曉得今後會怎樣,但就像師傅所言,盡人事,聽天命,一切随緣。笑瀾不必太過勉強自己。”
聽着楊素的體諒,笑瀾心頭一陣溫暖,想起楊素如今的身份,笑道:“兄長如今官拜尚書右仆射,可當真威風的緊,我可不止一次聽說兄長的藐視群臣,許多人見着兄長好生害怕呢。”
“一群蠢人,無須理會。”
“是了,兄長,我不在京的日子,家中勞煩兄長看顧,別讓柳原那厮來騷擾我家公主。”
“你家公主……”楊素失笑道:“放心放心,柳原若敢生事,為兄必定替你打得他滿地找牙。”
笑瀾想着柳原滿地找牙的樣子,開心一笑,道:“那便有勞兄長了。”
出發前一日,接了印信,晚膳後,楊笑瀾與天鬥士最終确認明日的行程,一條路是從大興至鳳翔,經寶雞,出大散關,之後翻越秦嶺,從鳳州入褒谷口,至漢中,再由漢中到益州;還有一條路更為快捷,但是一分快一分險,須得翻過好幾座山,從周至縣至駱峪,進秦嶺,由洋縣傥水河谷出至漢中,之後由漢中至益州,冼朝聽了兩次已了然于心,而楊笑瀾卻撓着後腦眨着眼睛一副不知所謂的樣子,冼朝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又一掌拍在她的身上,道:“你可真是笨!”
“什麽笨?我不過是路盲而已。”楊笑瀾不服氣的切一聲道。在二十一世紀,她家門口的三條路,她至今沒弄明白哪條是哪條,她從來都覺得,要記路名認得東南西北做什麽,只要知道那地方的标志性建築,自然能夠找到。不過,這一點,在隋朝并不适用。那次自己孤身上路去永安尋楊素已然讓她找路找到膽寒,今次……今次應該跟着天鬥士就行了吧。“既然師侄那麽認路,本将軍跟着你變成了。”
“哼,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咦,子衿,快管管你師妹,還敢與我們分道揚镳,不成,繩子伺候。”
陳子衿、冼朝與在場的幾個天鬥士皆是忍俊不禁。
陳子衿掩嘴笑道:“冼朝師妹要小心了,否則指不定四郎一狠心就将你捆成了粽子吃掉。”分明是意有所指。
吃掉兩個字太過暧昧,冼朝紅了臉白了她一眼道:“誰吃誰還不定呢!”
天鬥士們素來覺得他們的四郎太過纖弱,彼此交換了一個暧昧的笑容。楊豐問道:“四郎,這兩條道,不知此行我們走哪一條呢。”
哪一條?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她已全然不記得兩條路的差別,只得看向冼朝問道:“走哪條?本将軍素來從善如流,此次,就由冼朝師侄做主吧。”
冼朝啐了一口,道:“褒斜道穩妥,傥駱道險峻快捷,就看楊将軍的抉擇了。”
楊笑瀾沉吟片刻問道:“傥駱道具體的情況如何?”
楊嵩答道:“五裏一郵,十裏一亭,三十裏設驿站。除了需翻越河谷、秦嶺外,景致算得華麗。”
哦?此一行已和子衿、冼朝說好,并不準備帶着侍女,不過是八個人的隊伍,且個個身帶武功,楊笑瀾道:“那我們便走傥駱道,順便沿途看看巴蜀風光。此次西行,食物飲水,還請準備周到,以備不時之需。辛苦衆位了。”
天鬥士小隊齊齊行禮,告退一聲,各自去打點行裝。楊笑瀾又問子衿與冼朝一切可準備妥當,子衿笑道:“自是妥當了,昨兒公主便已問過。我們還來日方長,你與公主離別在即,還不去看看她?”
“是,唔……”
子衿自是曉得笑瀾在猶豫什麽,又道:“別以為上次你對我那态度,我就原諒你了,我們還不算完,這帳呀,留着路上慢慢算。”說完就将笑瀾推出了房去。
此時,楊麗華正在替笑瀾收拾衣服,就像每次出征前夕,她都會将她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再細細說與她聽,冷了記得添衣,在外要多加小心。有着離愁別緒,但是總隐而不露,她或許比楊笑瀾更明白她的柔軟心腸。
那個人,縱然多情,但始終有情,想起笑瀾禁不住微笑。
“咦,公主想到我即将啓程,竟開心得想笑麽?”一個故作委屈的聲音響起。
感覺到那個熟悉的氣息貼上她的背脊,環住她的腰際,心中一動。“夫君又來胡說。”停下手中的活兒,才側了身子,就給那人吻住了不放。良久,等那人稍稍放開自己,才驚覺房內應該還有侍女在,白了她風情萬種的一眼,只聽她笑道:“驚鴻不在,她見我來了,就先行退下了。”言罷,又探頭來親,應了一個清水點水的親吻,克制着內心的悸動,從一旁取出一個佩囊遞予笑瀾,道:“你這人,沒完沒了……”
細看這佩囊,綠色面子繡了一枝并蒂蓮花,另一邊一角繡着一個瀾字。笑瀾驚喜道:“給我的?”
楊麗華點點頭,顯是沒想到她這般高興,心裏更是歡喜,道:“琢磨着你也該有個地方收好你師姐的設利羅,還有母親的那枚戒指。”
“我會貼身收藏。”将舍利與戒指一并放入其中,妥帖收好。楊笑瀾看了一眼床上的包袱,問道:“公主又在為我收拾行李麽?”
“唔,收拾好了。今次不是出征,且有子衿和冼朝陪着,我也放心。”
“你一人在家,我卻不怎麽放心。”笑瀾嘟囔道:“不過,我已拜托兄長時常來府上看看。”
“右仆射公務繁忙,怎好勞煩。你呀,成天不知在想着什麽。”任笑瀾将腦袋擱在她的肩上,輕輕拍着。
“公主,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吃香,且不說那些癞蛤蟆,裴九郎他們那群人也對你念念不忘,對我可是羨慕嫉妒恨着呢。連我家那什麽表姐,都說我何德何能能娶妻如你。”
聽笑瀾說得誇張,楊麗華笑出聲來,“胡說。你幾時有過表姐,我怎不知。”
“啊,是了,你若是要出門,記得帶上幕籬……”似想起什麽,笑瀾擡起頭來看着楊麗華鄭重交代。
“為何?”楊麗華面露訝色,“你不是總說那東西氣悶,故而自行造了帷帽讓我們平時使用麽?”
“我突然想到,那帷帽太過輕薄,風一吹若隐若現,恁地就添了別人三分念想,三分誘惑,不行,還是統統遮起來,休教人睹了你的容貌去。”
沒好氣地輕拍了笑瀾的腦袋,楊麗華頗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夫君,你都在想些什麽。妾身怎得不知,少女時未見迷人,如今已三十許人,一下子變得如此……如此……誘惑起來,妾身不過是蒲柳之姿,比不得……比不得別人。”說罷,搖了搖頭,也不去管她,自顧叫了驚鴻準備洗浴。豈知,笑瀾再度将她箍着,帶着些惡狠狠地意味在她耳邊說道:“年輕這個東西固然新鮮,但就像花一般,少女時是個骨朵,如今公主恰似一朵鮮花,綻放地正到好時,自是迷人。況且,公主內斂慣了,不曉得自己有多好,也怪我心鈍嘴笨,成親多年也未能讓公主覺着自己的好,公主,你說,笑瀾當怎麽補償才好。”
耳畔給她說得發燙,想趁着驚鴻進屋掙開她的懷抱,卻不想這個人怎都不放。驚鴻跟随笑瀾多年,早已見怪不怪,只帶着挪揄地笑容,目不斜視地幹着手中的活,過一會兒道:“公主,浴桶與水已經齊備。”
“啊,驚鴻,今兒就由本人親自侍奉公主入浴。”
驚鴻向來喜歡拆這個郎君的臺,嫌棄道:“四郎笨手笨腳,可別讓侍奉變成了被侍奉。”
“驚鴻,你總是看不起我。笑瀾雖愚笨,但總有些急智,大不了,一起嘛。”
楊麗華面色緋紅,驚鴻難掩笑容,道:“那驚鴻這就出去了。”驚鴻原是個實心眼的,早前見笑瀾與尉遲熾繁交好,心中只認尉遲熾繁為将來的夫人,後來楊麗華孤身進府沒有帶一個侍女,驚鴻日日在旁看着,看着這公主,事事以笑瀾為先,以大局為重,她打心眼裏敬服,自是對楊麗華盡心盡力。後來明白了笑瀾的身份,又得公主的信任,更是全心全意為着兩人。
看着驚鴻關好房門,笑瀾嘻嘻一笑,徑自替有些慌亂的楊麗華解了衣服,放入水中。楊麗華埋着首聽之任之,臉上是褪之不去的紅暈,好一會兒,抓着笑瀾的手道:“一起。”
“什麽?”笑瀾須得想一想才明白過來,卻下意識地遲疑。兩人在至親密的事情上已水乳交融,她沐浴也是楊麗華從旁伺候,可是,從沒有這般坦誠相見過。
楊麗華見笑瀾遲遲不動,以為她沒有聽見,有些愠怒地擡頭道:“進來,一起。”
這個表情,在笑瀾看來可愛至極,禁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道,“來了來了,公主莫要着急,笑瀾這就來了。”想當初楊麗華只要接近屏風她就害怕,到如今一起浸在木桶裏□相對,真是天淵之別。不過笑瀾向來只是口上說得豪邁,真的到了這等地步,反而害羞地像個鹌鹑,否則當初也不會由楊麗華先下手一步。老老實實正兒八經地洗了浴,又穿好了衣服,笑瀾提議道:“今兒月色不錯,公主可願意與我一起院中賞月?”
“難得夫君這般好的興致,妾身怎敢不從。”想着外面不過幾盞燈光,就算不戴面具也當看不清笑瀾的面容,楊麗華便笑着應了。同在躺椅上坐下,吹着絲絲的涼風,楊笑瀾抱着散發着出浴芬芳的公主,縱使有些離愁別緒,心中依舊蕩漾。
楊麗華在她的懷中,心裏滿是蜜意。嫁于宇文赟,只為利益,無關感情,怕是她自己都不會想到,這一生裏竟還會有這樣一個人牽動着她的所有心神。縱然怒過,怨過,哀嘆過,傷心過,但此時此刻,她确能明白無誤地感受到身邊人的愛戀,哪怕這份愛并不是她一人獨占,她依然沉醉此間。
小院內,陳子衿與冼朝隔窗望見了躺椅中的兩人,對望一眼,均見着了彼此眼裏的一抹酸澀。
陳子衿的吃味不過剎那,見冼朝在那處心思萬變,柔聲道:“說起來,笑瀾怎麽都不算良配,發起脾氣來很是孩子氣,不顧大局,任性妄為,現在雖已經好了許多,可有時還是會自以為是,傷了人心還不自知。曾經,她可當真別扭的緊。剛認識她那會兒,有時可真是想掐死她。”
冼朝撲哧一笑,道:“可不就是!能讓一貫冷清的師姐也有這般想法,可見她真是氣着你了。”
“她勝在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子,那真是讓人活生生的嫌棄。那張口是心非又沒有好話的嘴喲,不過那時,我也沒對她有好聲氣,估計也氣得她不輕。後來,知道了她的身世,倒覺着她有些可憐,其實,我們三人的境況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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