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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有各自的難處,不過,我總覺得她比我們更可憐一些,異世的來客,艱巨的使命,偏又是這使命讓她無所适從。成功了,她面對着一場別離,不成功,她面對着的還是一場別離,她永遠都無法安定下來。”
“師姐的意思是?”冼朝總覺得陳子衿的話似是為了解釋什麽。
“不,我沒有什麽意思,只是覺得,上天厚待,讓她遇上了樂平公主,興許真是對她的悲憫。我們少時就已相識,彼此的脾性也算是清楚,就算動了感情,也不願與人共侍一夫,無論我們是何身份,總是有着自己的驕傲在。”
“是。正是如此。”
“那時我身為亡國公主被送往掖庭,自覺從此就與她斷了緣分,誰知次日就見着了樂平公主。她說,她會替她看顧我。從公主身上所得的善意,甚至遠超于我的母後。難得的是,她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誠。進府這些年,公主從不曾短了我什麽缺了我什麽,若有了賞賜,反而會慷慨的先贈與我。和笑瀾的關系,也是在她的勸慰之下緩和的,如果換做了皇後,那盛氣淩人的樣子,縱然你曉得她也是一心為着笑瀾,怕是不會那麽服氣。”
“可不就是,那日你說皇後怒打笑瀾,我一時還不敢相信,那個人,怎會做出如此沖動之事,她向來仔細算計,精心謀劃。我與公主相處不過幾日,但真還是覺得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你不知道,驚鴻曾經與我說過,當初皇後并不同意笑瀾南下建康,是她自己偷偷跑去軍營,公主很早便知道了她的想法,卻絲毫不動聲色,只是和華首師叔合計着替她縫制衣服。因怕笑瀾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走了,每晚都不敢睡着……”
“這……”
“如今,你該明白,為何我們可這般相處融洽了吧。”
說了一會兒話,院中的那兩人也回了房,冼朝想到了笑瀾,只覺煩悶“師姐……我該如何是好,看着她,我很是矛盾。”
“她曾說過一句話,得快樂時且快樂。我們與旁人不同,誰也不知,幾時我們就為了那大義身死命隕,既然與她一起是心之所願,那不如就順了這心。即使有難平之意……”
“如何?”
想起那溫柔如水的華首師叔,子衿輕嘆“總好過突然間天人相隔,至此上窮碧落,永難相見
。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六回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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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民族多騎風。大隋承襲北周遺風,貴族女子出門多以馬匹代步。今次入蜀,楊笑瀾瞅着山高路遠,直說能坐馬車時坐馬車,待到不能坐馬車了,再騎馬也不遲。侍衛們皆知她好逸惡勞的禀性,只按她的需求,将改良後的馬車布置地妥妥當當,零嘴、小吃、棋子、毛毯一樣不少。
與楊麗華道了別,三人坐入車內,冼朝笑楊笑瀾的懶,又驚詫這馬車的舒适,直說她本性就是個浮誇的子弟。楊笑瀾任她奚落,懶洋洋地軟在陳子衿懷裏,搭着眼皮,一陣陣地渴睡,瞧得冼朝白眼連連。陳子衿笑而不語,心知這家夥,許是一夜未眠,輾轉反側,累壞了。見陳子衿笑得古怪,冼朝一怔之下想到了什麽,微紅了臉便沒再言語。
夜裏投店住宿沒的挑選,楊笑瀾東聞西嗅,總覺得有什麽味道在,冼朝與陳子衿又是失笑,這人對于幹淨的要求比她們還要高。為着安全,楊笑瀾提議三人就睡在一張榻上,反正榻子也足夠大。以她女子的身份自是沒有問題,可是……對于別人來說,她還是個男子,這般的提議若是冼朝答應了,就等同于默認自己是楊笑瀾的女人。
冼朝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看了楊笑瀾許久,想在她的臉上看出些她明知故問,使個小心機想迫使她表态的端倪來。可是十分明顯,看起來楊笑瀾依舊在這種問題上缺根筋,眨着眼睛一臉無辜地解釋道:“不是我為了省那一點點的花銷,而是你也看到了,此地環境不比京城,也不知夜半會有什麽毛賊,縱然你身懷武功,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被擾了清夢也不好。我們三人一起,總有個照應。子衿,你說是麽?”
陳子衿笑一笑道:“也是。”
楊笑瀾得了子衿首肯,續道:“冼朝師侄睡在內側,子衿中間,我在外面,你們覺得如何?”
她這般天真無邪的樣子,冼朝不免懷疑是否真是自己想多了。猶豫了一會兒,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來,外人若是覺得她和笑瀾有着牽扯,成了她的女人,那就……由得別人去想吧,反正除了笑瀾她也覺得自己不會再對別人有着這樣的牽挂。
她是沒有瞧見,她點頭應允時楊笑瀾眼中一閃而過小陰謀得逞後的竊笑。誠如笑瀾所述之大半緣由,也不乏有着小小的私心能借着旅途中的親近讓冼朝放下心中的包袱,如果能夠習慣有子衿也有她的存在,那是至好不過。
而作為枕邊人的陳子衿憑着自身對笑瀾的了解,卻沒漏過那一幕,趁着幫笑瀾洗漱之際,狠狠地掐了她的臉。笑瀾自知有愧,不敢嗷嗷叫出聲來,只得默默受了。陳子衿那一掐,宣洩着半真半假的怒氣。冼朝是她的師妹,冼朝比她更早認識笑瀾,冼朝一心歡喜笑瀾,卻因着她的關系寧願忍着相思窩在嶺南幾年之久,始終與笑瀾保持着距離。楊麗華都沒有說什麽,她除了看開些還能做什麽?白了笑瀾一眼,見她明明疼得要忍着還要面露讨好之意,那副滑稽的樣子讓她覺得好笑。她眼裏的寒霜瓦解,笑瀾就想去親她一親,她一驚忙将笑瀾推開,又向冼朝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冼朝還在屋內,這般親密的舉動就算她皮厚不怕不好意思,也不怕刺激到冼朝。
楊笑瀾癟了癟嘴,三人同房還有相應的副作用,怕是這段時間內言行舉止要多加注意,在冼朝面前不能同子衿有些太過親熱的舉動。
這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麽?笑瀾搖頭,做堅毅狀,這是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
躺在榻上,自己蓋一床被子的冼朝也覺得有些尴尬,生怕那個厚顏的人不管不顧地和子衿親親我我,除了和笑瀾在嶺南有過親吻之外,她沒有和任何人有過親密的舉動,盡管口上可以肆無忌憚地說些驚世駭俗的話,但她是十足的黃花大姑娘一枚,在這方面不比那些少婦豪放,簡直臉嫩地緊。
托楊麗華的福,加之坐了一日馬車,楊笑瀾渾身上下透着疲乏,滅了燭光後輕輕給了陳子衿一個晚安吻,就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睡了過去,沒多大一會兒就傳出平穩綿長的呼吸聲。
一連幾日皆是如此,除了頭一日冼朝稍有忐忑之外,也已習以為常。
而天鬥士小隊可是見證着兩人少時結交,早已把冼朝認定是楊笑瀾的夫人,個個面色如常,一點都不稀奇,連半分挪揄的笑都不曾有。
上了棧道,棄車騎馬,一側是山崖,一側是奔騰的江水,騎在馬上比棧道的欄杆還要高出些許,恐高的楊笑瀾不覺有些害怕。“子衿,你騎着馬可會害怕?若是害怕的話,與我共乘如何?”
陳子衿戴着帷帽,掀開簾子少許,笑道:“四郎許是忘了,我騎馬還是四郎教的,自學會之後,子衿倒是不曾怕過。四郎曾說過自己恐高,若腿腳發軟,可別勉強。”她将楊笑瀾的心聲說出,惹得一行人皆是大笑。
楊笑瀾讪讪一笑,道:“子衿,你怎地就學壞了呢。”
子衿又是一笑道:“許是和四郎處久了。”
她鮮有這般莺莺翠翠,如解凍寒霜般的時候,天鬥士小隊看得自是一呆。今次出行,一路上,子衿比起府內看似開朗許多,也會考慮到他們的饑渴冷暖,讓他們總算是見識到了這位乍見冷漠的亡國公主溫和的一面。
說笑間,楊笑瀾暫時忘了恐高的事情,沒過一會兒,探頭望望棧道外,聽着猿啼鳥嘶,又是一陣心慌。
夜裏頭在驿館內休息,她覺得自己格外疲憊,白天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和恐懼做鬥争之中,故而早早洗漱好就在榻上閉目養神。忽然覺着有人坐在她的身邊,以為是陳子衿來了,也不睜眼就側身抱住了那人,順勢将腦袋擱在對方的身上蹭了幾下,對方遲疑了一會兒才抱住她的腦袋,摸摸她的頭發,她才隐約覺得這手感,這味道,全然不屬于陳子衿。睜開了眼,恰見到冼朝溫柔中帶着幾分羞澀的臉,吓了一跳,道:“是你啊。”
盡管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經過這幾日的同屋,在心裏上比之前對笑瀾的芥蒂更少,方才冼朝本來還帶着幾分似水的柔情,楊笑瀾這一問,讓她沒得一陣火氣。悶哼一聲,将笑瀾一推,站了起來。
楊笑瀾以為她是覺得自己不守規則,故意冒犯,便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
這一解釋,更是糟糕。
冼朝聽了這話,心中更怒,只道:好啊,原來把我當成是子衿才會心生親近之意。難怪就算是同睡一屋也規規矩矩,目不斜視,沒有絲毫越禮之處!她全然忘記,笑瀾正是遵她的命令,是她說在她沒有主動示好前,笑瀾須得規矩,不可亂來。這會兒反倒怪起笑瀾太過規矩來了。不過,既然她都願意不顧自己的名聲與笑瀾同屋同睡,笑瀾還絲毫不解風情,待她如此客氣,比之從前似乎距離越發遠了。也難免冼朝越想越覺得委屈。
眼看着冼朝從怒到哀,眼裏似是有些濕潤,楊笑瀾這才慌了,忙爬起來拉了她的手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了?”想想覺得可能是這幾天趕路辛苦,沒什麽好吃食,住的條件又差,安慰道:“讓你受累了,等我們到了漢中,應該就能好吃好喝一通了,你再忍忍,好不好?哎喲……”
冼朝聽她說着說着又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一氣之下,就咬在了她的頸脖處。
誰欺負她?這天下間除了楊笑瀾還會有誰!
直到陳子衿進了門來,她才松了口。笑瀾的脖子上除了深深的一圈牙印之外,還給她咬出血來。
楊笑瀾本就痛得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見到陳子衿來了,想起白天恐高被她恥笑還沒有人安慰,心裏一酸,一時眼淚收勢不住,巴拉巴拉就流了下來。
她這一流淚,固然陳子衿有些愣,冼朝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看她越哭越是來勁,原先一股子的怒氣全都散了,大笑起來,她哭得越是傷心,冼朝笑得越是開心,最後竟揉着笑疼的肚子直喘氣道:“哎喲,師姐,你趕緊抱着你家寶貝好生安慰着,她再哭下去,明日棧道變成了水路,簡直笑死人了。”
陳子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取出塊帕子來,替笑瀾擦去了脖子上的血痕,心中也沒少埋怨冼朝,竟下得如此狠口。
“她咬我,她笑我,她……她是壞人!”楊笑瀾一邊抽泣着一邊還鼓着小臉從牙縫裏擠出這麽幾個字來。
這模樣在陳子衿看來簡直可愛極了,她素來都喜歡笑瀾軟糯糯的樣子,就像現在,渾身上下都像是寫着“欺負我吧”這幾個大字,若不是還有冼朝在,陳子衿簡直就想撲将過去将她就地正法。眼下只能半是安慰半是玩笑地親親她的額頭哄道:“是,是,她是壞人。笑瀾乖,不哭……”話一出口,原先的情動立時變了味道,連自己都忍耐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兩人笑得甚是歡暢,楊笑瀾才意識到自己的丢人,斂了哭聲,擦了眼淚,狠狠地哼了幾下,氣呼呼地跳上了榻子,睡覺!
陳子衿與冼朝又各自笑了一會兒,這才施施然地熄了燭火。楊笑瀾別扭地背對着子衿,子衿露出一絲微笑,借着黑暗的掩護,将手伸到了笑瀾的衣內,慢慢摩挲,笑瀾身子一顫,轉了過來,子衿貼上了她就是一個淺吻。在三人同榻的情況下,兩人親密的程度僅限于此。一吻過後,陳子衿又将笑瀾抱入懷中,讓她尋一個舒服的姿勢,兩人這才相擁而眠。
清晨起來梳洗後,趁着衆人都不注意的時候,陳子衿在楊笑瀾的耳後輕聲道:“真想看你女裝的樣子。”這話不巧又被冼朝聽入了耳去,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不自覺地點點頭。她倒是也想看看女裝的楊笑瀾是何等的模樣。
傥駱道最艱險之說果不其然,之後的行程更為艱險,過駱谷關後,逆着黑河翻越老君嶺,沿八鬥河、大蟒河谷上行,再向西南翻越興隆山至酉河上游的洋州。從老君嶺至都督門,一行人手持武器利刃,雇了挑夫,于秦嶺主峰太白山南側黑河各支流間蜿蜒,于人煙稀少野獸出沒的原始森林中升降起伏,時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進入洋州後,崎岖坎坷山道延綿,這裏的棧道看起來年久腐朽,馬行于上,咯吱咯吱的聲音不絕于耳,棧道的護欄多是殘破斷裂,若不是害怕這棧道無法承受兩人一馬的重量,楊笑瀾真想和陳子衿共乘一騎,就算被笑也好過此刻隐于面具後的一片慘白。
“目視前方,不要看顧腳下,只要穩住馬匹,就能平安度過。”冼朝覺察到她的不安,在她的身後輕聲囑咐着。
楊笑瀾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狠狠地盯着危險處多看了幾眼,心道:老子身負救世重任,還怕了你這破棧道!注視良久,心中的懼意稍減,這才收回了視線。
又過幾日,衆人翻山越嶺終于到達漢中,在漢中稍事休整補充物資,修養馬匹後,重新上路,一路往蜀王楊秀的領地益州而去。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七回夜宴
對于楊笑瀾的調令,蜀王楊秀頗有些摸不着頭腦,自楊堅派來指導監督他的元岩去世後,他的生活可謂奢靡荒唐至極,也快意至極。而此次楊笑瀾的西來,他不免要揣測楊堅與獨孤皇後的用心。若真是按照漢王楊諒所常說的那樣,皇後又豈會對楊笑瀾嚴令再三,遠送至此?
難道是猜忌心重的父親對他的事情有所風聞,特地派了楊笑瀾來查探他?可是上次在他奉命查清結黨營私一案中,卻分明覺得楊笑瀾這個人委實糊裏糊塗,他是不曉得這大驸馬在戰場上有啥驚人的本事,但在這朝堂之上,這人并不善鑽營。
聽屬下報告,楊笑瀾一行業已抵達益州,随行不過有着兩名女眷和五個侍衛。大姐樂平公主楊麗華按照律例是不能随行的,那一人當是那個楊諒曾經看上過的亡國公主後來被賜給了楊曉瀾,那個女人他見過一次,冷冷冰冰疙疙瘩瘩,也不曉得楊諒看上她什麽。還有一人……情報中說,是嶺南冼太夫人的曾孫女,這冼家娘子與楊笑瀾的情事他也有所風聞,沒想到就那麽大喇喇的同行了。
苦思良久也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楊笑瀾是何來路,既然他來赴任,那麽看在長姐的份上就好生招待,好吃好喝好住好玩伺候一年,再送回去也就是了。想通此節,楊秀心下稍定,命親信長史程若前往迎接,送至早前就已收拾好的獨門獨戶的小院內,并告知夜裏蜀王府設宴歡迎,請女眷一并出席。
楊秀準備的宅子在城中幽靜處,鬧中取靜,院子裏尚種得幾株銀杏,時值深秋,銀杏葉落了一片,看得楊笑瀾心中滿是歡喜,懇請程若代為致謝。
程若沒想到這大驸馬,傳說中的阿修羅王這般易與。只說笑道,請大驸馬勿要在銀杏葉上亂踏,免得熏着了佳人。乍見楊笑瀾時,盡管早就有所準備仍被那兇神惡神的面具吓了一跳,眼見這貌美如花的陳子衿與冼朝對面具絲毫無懼,倒是詫異起,夜晚大驸馬是否依舊戴着面具行那房中之事。又見這幾個人并沒有帶着侍女前來,而小院裏,不過有着原先打掃的侍女兩人,忙詢問楊笑瀾是否還需添加人手,楊笑瀾只道不必,他們早已有了安排。在入城之後,就着楊豐跟着暗號去尋益州的骷髅大隊外圍成員,找幾個伶俐忠心的家丁和侍女來。
晚間,留楊笑瀾先在府中打點的程若又來迎接楊笑瀾、陳子衿與冼朝。蜀王府內絲竹之聲不絕于耳,這場中彈奏的姬妾,絲毫不遜于大興。蜀王楊秀得報楊笑瀾到了,忙出門相迎,只見一身水藍色常服的楊笑瀾與身着水綠色窄袖襦裙的陳子衿和水紅色窄袖襦裙的冼朝一起進得府來,若不是那突兀的面具很有些礙眼,這三人倒是很有些風流俊雅的味道。端詳着木讷陰森的面具,回想多年之前楊笑瀾的面容,竟半點印象全無,失笑間,楊笑瀾客氣行禮。
引入席間,楊笑瀾這才見到了蜀王妃長孫氏,與晉王妃蕭美娘相比,這長孫氏顯是要平凡的多。見着楊笑瀾的第一眼,目露驚異,但随即又換上了一層可惜。她聽說過關于楊笑瀾的傳聞,原以為阿修羅王會是怎樣一個魯莽粗放的男子,可是她分明瞧見楊笑瀾面具中的眼眸帶着溫和之色,與府中人打着招呼之餘,也不忘回顧他帶來的兩個女子,水藍色配上他嬴弱的氣質,倒是削減了幾分初見的畏懼。
宴上,楊笑瀾依舊是那副專心吃食的樣子,蜀人尚滋味,好辛香,花椒、芥末、扶留藤皆是主要調料,楊笑瀾邊吃邊感嘆楊秀真是得了塊好封地,誰不知天府之國物産豐富,看看,這席上的吃食,她都認不周全。人家勸飲,她也不好推辭,爽爽氣氣幹了下去,這份飲酒的豪氣令得蜀王府的官僚對她印象大佳。
坦言了因為楊堅進言而被獨孤皇後遷怒趕出大興,語調中頗為無奈,又盛贊楊秀得沐聖恩,能在這好山好水好食物的地方,可謂幸事。
楊秀卻不以為然,道:“大驸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地雖人口衆多,物産豐饒,但是麽……父親将蜀地封給本王,不見得是存着什麽愛護之心。”
“哦?此話怎講?”楊笑瀾是當真不知。
也看不出這楊笑瀾是真傻還是裝傻,但既然他出言相談,楊秀也打算實話實說,若此人是楊堅所派來測探他的,那麽借他之口回禀楊堅,也好叫楊堅知曉,他明白他的用意。當下,笑一笑道:“大驸馬進蜀之路程艱險,不消本王再行言說,此處終是蠻夷之地,風情麽不可不謂涼薄。想當年秦馬如雷,要攻占巴蜀也是頗費周章,大驸馬可知,這巴蜀歷來就是流放犯人的首選……”
想起自己算是被貶伐來的,楊笑瀾點頭道:“這一點,本人自是明白的很。”舉杯,敬楊秀。
楊秀飲了,又道:“秦末,西楚霸王項羽将劉邦封為漢王,統領巴蜀、漢中一帶。又将關中一分為三,謂之三秦,其用意,大驸馬應當知曉。”
“啊!”楊笑瀾恍然道:“為的就是将漢高祖堵死在巴蜀,巴蜀的多山地,交通不便,實多險阻。不容易出,可也不容易進,為何此間卻不體現陛下的愛護之意呢?還望殿下恕罪,笑瀾确實魯鈍。”
“無怪。以大驸馬之寬厚,自然無法明白父親的苦心。”楊秀暗哼一聲,道:“父親總以為我愛武果決,有不平之心。曾經他對近臣說過,巴蜀險阻,人好為亂。有臣子谏言說,三蜀、三齊古稱天險,有項羽封劉邦之心,若是那受封者明白這間中虛懸,明白父親的苦心,則一切太平。”
“這……竟想不到,還有這番曲折。恕笑瀾直言,陛下生性節儉,依今日笑瀾的見聞,此地酒美食佳,蜀王府用器比之宮廷之內更勝一籌,這太子縱使性疏,少不得還時常要看陛下的臉色,減少開支。怎也不會有殿下這般逍遙。”
話音未落,周圍已是寂靜一片,群臣啞然,楊秀亦蹙眉看着她,不知她的話究竟是何用意。只聽她輕笑一聲又道:“這一年放逐此地,要勞煩蜀王殿下,略盡地主之誼,讓我等在京城苦苦掙紮的人,也開開眼界。”
聽笑瀾說得誇張,楊秀哈哈一笑,說道:“大驸馬來我蜀地,秀自當竭誠招待,大姐不予相随,也是好事一樁。天下人皆知,我蜀中多美女,盡管大驸馬身有美女相随,少不得還是要嘗嘗此間女子的特異之處。更有傳說,時有山精幻化成人形,美貌出色,妖嬈無比,尋心儀之人與之交歡,自是滋味無窮。”
群臣又舉起了酒杯,照常嬉笑,尴尬氣氛全無,這偏安一方的蜀王不怕花費用度,只怕無處可花費用度,笑瀾這番話,算是安了他們的心,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們,這次來,就想舒舒服服,僅此而已。
楊笑瀾呵呵笑了剛想推辭,冷不防被坐于一側的冼朝掐了一下腰際,這一下,坐得近的都看得清楚明白,不禁低頭竊笑。
楊笑瀾倒是坦然,作苦笑狀道:“幾年前,勞殿下勤力相查換笑瀾以清白,笑瀾還不曾謝過,今日,敬殿下一盅聊表謝意。”
楊秀大笑,滿飲此杯。
楊笑瀾又道:“蜀王殿下不在京中久矣,京中難以言說的苦多是不勝明了。彼時殿下曾笑笑瀾,同朝為官卻對面而不相識,終日在家,絕不流連坊巷。同僚相邀,笑瀾亦諸多退卻,孰不知,間中緣由頗多。”
“哦?本王只知原因有二,卻不知還有其他緣由。”楊秀面露訝色,笑而相詢道。
“皇後殿下的脾性,世人皆知,縱使她不曾直接幹涉笑瀾,但……笑瀾亦不敢造次,可見其威懾。”
衆人哄然一笑。
楊秀也是大樂,世間男子皆好面子,愛吹噓,沒料想這楊笑瀾酒一喝多,就先自曝其短,令得他好感大增。“這一點,本王明了。家姐與驸馬伉俪情深,我們也明白非常。”
“樂平公主性子溫良賢淑,外柔內剛,大家有目共睹,她身為皇後殿下的女兒,一脈相承之處,諸位自是決計看不見的了。”楊笑瀾清咳一聲,目光掃過樂不可支的楊秀與明白其意卻仍舊白她一眼的陳子衿與冼朝,彎了彎嘴角,續道,“那時笑瀾年少,還與子侄們一起上平康坊,回家後接待笑瀾的卻只有地板……一連數日,笑瀾更是因此得了風寒,在此等情況下,笑瀾怎還敢造次。”
笑瀾說得輕松趣怪,長史程若敬她一杯,道:“這番風聞也曾京中的友人說起過,不過大驸馬此來蜀地,樂平公主……可不曾跟在其後呀。怎得驸馬還未聞風,就已喪膽。”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笑瀾回敬酒後,道:“長史京中的友人難道不曾對你提及,這驸馬府上下人心之所向,是樂平公主,笑瀾在外的哪件事情,公主會不知曉。”
“姊夫!家姐這般厲害,令得連本王想幫你暗度成倉一下,怕是也不行了。罷了罷了,蜀中美女,姊夫怕是也無福享受。萬一漏了點風聲到京裏,家姐怪罪下來,姊夫日子怕是難過。”從大驸馬變成了姊夫,楊秀對笑瀾的敵意算是消了大半,在他看來一個怕老婆到這般程度的男子,也難有所作為。
笑瀾謝他美意,又對自己無福消受深表遺憾。這幾輪敬酒勸酒下肚,不免有些頭暈。坐回地席,陳子衿的手就握到了她的手上,眼帶詢問。她輕搖腦袋,表示一切安好。先行示弱以杜絕今後的諸多麻煩,她這一招雖窩囊了一點,也不失為一個好用的辦法,只是連累楊麗華更坐實了悍婦之名。
幾輪表演之後,蜀王妃告一聲罪,先行下去休息,走前還不忘深深看一眼方才在席間盡數公主管教嚴厲的楊笑瀾,以她女子的敏銳直覺,這阿修羅王口中雖在抱怨,但心裏确是竊喜着的,而他身邊的兩名女子對他的關切之意明顯,趁着大家勸酒的空檔,這兩人不忘囑他多吃些東西墊着,眉來眼去間蘊含的情感,遠非一般的妾室可比。她不免産生些許好奇。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八回冶游
在蜀地落腳,日子過得比在大興時要奢華許多,蜀王府宴會諸多,走馬游獵,先幾次每請楊笑瀾必到。
一個月之後,一封家書從大興颠簸至蜀地,再請時,楊笑瀾便只有苦笑着言道,代樂平公主問候蜀王楊秀與蜀王妃,楊秀這才恍然,原來這家書的力量竟大到這般地步。至此,也不強邀楊笑瀾赴宴,只隔三差五送些個好吃好玩的物事到楊笑瀾處,偶爾也奉送巴蜀風情女子數名,吃的用的,楊笑瀾從不推卻一概收了,至于那些個女子,則半分時光都不曾逗留,才送至府上,就給楊笑瀾立刻派人給送了回去。
初冬,楊笑瀾終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在屋內紅泥小爐燙一壺劍南燒春,任陳子衿時不時丢些個豆瓣、花生、瓜子到她嘴裏,搖頭晃腦好不逍遙。
冼朝略帶鄙夷地看着她,冷聲道:“這蜀王待你倒是不錯,連成套的五色玉器皿也給你了裝零食。只苦了你那在京城裏擔了惡名的公主。”
“總好過我天天與人虛與委蛇,她是我的妻子,自當與我分憂。況且,我可什麽都不曾說,代做姐姐的問候弟弟,至正常不過。”呷了一口溫熱的劍南燒春,只覺渾身上下皆是暖意,拿着杯子湊到陳子衿的嘴邊喂她喝了一口,楊笑瀾又道:“桃子精,你也嘗嘗,這酒可曾讓後世的人解裘換錢以嘗哦。我原以為,這酒要在百多年後才有,倒是不曾想,這會兒就已有了。”
冼朝并不喜歡這般辛辣的酒味,拿了顆花生向楊笑瀾丢去,道:“你整日與那些官員子弟飲酒作樂,可別忘了此行的目的。”
“哎,桃子精,你就這麽希望那救世的任務能得以完成?希望我早早地乘風歸去,不複再來?”楊笑瀾的怨半真半假。來益州這段日子,冼朝陰晴不定,心情好時對她調笑幾句,心情不好時冷嘲熱諷幾句,似是極為不耐。
同樣都是女子,笑瀾自問不大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她讨好她,她對她發怒,她躲開一些,她亦是發怒。
她去蜀王府應酬,她一會兒怪她酒氣沖天,一會兒又怨她心野貪玩。這會兒終于可以不去看悶死人的歌舞,聽那些不知所謂的話語在家待着,她倒好,開始怪她沒有積極尋找那傳說中的面具了。
陳子衿看看兩人,并不多言,冼朝的矛盾她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心病尚需心藥。她身份尴尬,自是不便說些什麽。
“我不是……那個意思。”冼朝也知自己語氣差了,軟了聲音。
楊笑瀾暗嘆一聲道:“赴宴多了,又不曾帶你們四處閑逛,确實不該,明兒我們上街去看看集市如何?這周圍該有不少風景絕佳的地方,過幾日,我們也四處游玩游玩。這樣可好?”
翌日,蜀王妃長孫氏終得了楊秀的準,往城外的寺廟上香,回得城中,馬車經過街市,無意間往窗外一瞥。一行五人,兩名侍衛跟在其後,兩位戴着面紗的曼妙女子均梳着複古的墜馬髻,正與身高與她們相若罩着白色披風的男子敘話。兩名女子面朝着馬車的方向,透過面紗依稀能見到臉上的盈盈笑意,三人站于街市,自有一股蕭逸的姿态在,頗有些卓爾不群的味道。其中一個女子伸出手幫着對面的男子整理下衣衫,那名男子稍側過臉,卻見青銅色面具的邊緣。
竟是驸馬楊四郎。
馬車距離行人不過幾步的距離,侍女見蜀王妃看得出神,已然吩咐馬車停下,蜀王妃正好可以瞧見楊四郎微微發紅的耳朵,不禁莞爾。若非細看,真不知男子也會有如此小巧的耳朵,那個男子竟還會因一個細膩的動作而臉紅。如此情态放在一個戴着恐怖面具的将軍身上,實在有趣。
許是她注視的目光太過深切,被注視的人驚覺,齊齊轉頭向她看去。蜀王妃着侍女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她送他們一程。楊笑瀾隔遠行禮,道謝後婉轉地表示拒絕。蜀王妃這才命令馬車走了,走時最後望一眼,只覺三人仍是一方溫馨天地,不自覺輕嘆一聲,收回視線。
在二十一世紀就素知西蜀有峨眉之甲秀,青城之清幽,大山峻嶺裏還深藏着可愛的熊貓滾滾,冬日裏,楊笑瀾一行上蹿下跳,将這幾個地方都游了個遍。
冬去春來,她又打聽了附近有一處地熱溫泉,便攜着陳子衿與冼朝,領着侍衛,帶着野營用具,浩浩蕩蕩進了山去。挑一處溫泉附近地勢較高的山坡,在山花爛漫的平地處紮營,蜀中的早春已有鳥獸在林,打一些野味,拔了毛洗淨,抹上香料做燒烤,合着自備的食物和酒,圍着篝火,一群人唱唱笑笑,好不快意。
冼朝自是活潑,手中撥着曲項琵琶,與侍衛們一起哼着小曲,似迎風招展的花蝴蝶一朵,偶爾瞟一眼到楊笑瀾的身上,眼波情長。楊笑瀾只可惜了自己五音不全,否則此時能接過那曲項琵琶,高歌一曲笑紅塵,那可真是“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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