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22)
板釘釘的大勢;地利?她不見得占有,但至少,比楊諒更接近楊堅,身邊人的話,說多了就容易成真;人和?各有優勢。這樣看,自己算不得弱勢,占了優勢還要忐忑,真是有些沒有出息,楊笑瀾終笑着謝了袁守誠。
走出毗盧遮那師傅的房間,為冷風中一絲香氣所誘,楊笑瀾心念一動,來到原先她與尉遲熾繁居住的小院。院中有一株金桂開得正盛。金桂的香氣夾在微涼的空氣裏沁入心脾,楊笑瀾閉上眼,貪戀最後一刻的清淨無憂,大興善寺是她最後的一處淨土,她逃避風波的收容地,走出此地,誰也不知下一場腥風血雨幾時來襲,她只知,那一切終将是會來的。
一只手輕柔地抵在她的後背,她睜開眼,轉過頭,冼朝一身緋紅俏然而立,眼波脈脈,嗔道:“你這人,出去大半日都不見人,公主問起,我一想便知你在此地。”
“勞你們操心,是我的不是。那我們這便回轉了吧。這身衣服還得換一下。”看看身上的便服,就這樣進宮赴宴,委實不妥。
“公主貼心,囑我将你的衣衫帶來,進屋去吧,換了再走不遲。人馬都在門口候着,不急。”其時楊堅改制,五品以上官員可着紫色,今日既是家宴亦是宮宴,故而楊笑瀾以紫色相稱,顯得重視。
撫平衣上微皺,冼朝滿意點頭,替楊笑瀾戴上面具道:“這身打扮戴着面具至好不過,否則呀,天曉得哪家的郎君娘子将你擄去了做了面首。”
“擄去的那叫壓寨夫人,給賞錢的才叫面首。也虧得有面具在,否則我這張老臉混跡在你們之中,存在感該有多差。今兒我們一席,待會兒宴上,你可留心查看有多少人會投來嫉妒垂涎的目光。”
冼朝撲哧一笑,道:“這般誇張。”
兩人并肩走出屋子,若松已在一旁候着,冼朝戴上幕籬,掩起花容月貌,婀娜身段。
近門處便是驸馬府的隊伍,八人護衛雖不算多,但各個是骷髅大隊裏的拔尖好手,裝備更是精良齊全,人精馬壯,氣宇軒昂。楊麗華正掀起馬車的布簾望向她,從空隙中可見同樣耐心等待的陳子衿。這般富貴權勢逼人的陣勢,倒還是頭一回見着,楊笑瀾這才體會到什麽叫做有家有業,有頭有臉。
跨過大興善寺的門檻,受了天鬥士小隊的行禮,與楊麗華和陳子衿說了句“有勞公主、子衿等候。”又将冼朝扶上了車,這才和若松跨上馬,威威勢勢地往皇宮進發。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三十二回宮宴(2)
宮內張燈結彩,絲竹之聲不絕于耳,楊笑瀾攜了三女入座,環顧四下,除開身有重任的晉王楊廣,太子楊勇、秦王楊俊、蜀王楊秀、漢王楊諒均帶着王妃列席,被封為蘭陵公主的楊阿五與守孝後襲其父柳機建安郡公之位又升任黃門侍郎柳述也一同坐于席上,楊素、高颎等時下得以重用的權臣亦在,還有些見過幾次的皇親國戚,楊笑瀾均認不周全。
楊堅與獨孤皇後尚未入席,楊勇、楊秀、楊諒站于一旁敘話,見楊笑瀾與三女入席,楊諒的眼神在陳子衿身上落了一落,陳子衿表情淡漠随在楊麗華的身後,蜀王妃長孫氏見着陳子衿與冼朝,連同漢王妃、秦王妃和被扶正了的雲太子妃迎了過來,同楊麗華與楊笑瀾見了禮,說些客套的話。楊笑瀾不好參與其中,恰好見楊俊獨坐于席間,不時回應些招呼問候,臉上頗有些灰白之相,便走了過去。
一番問候,才知楊俊這段時日裏總覺疲乏,楊笑瀾笑他:“秦王殿下可是美女如雲,沉溺聲色?還請保重身體,路遙才知馬力。”
Advertisement
楊俊也笑,“四郎依舊是這般有趣。對于女子,俊不曾耗用太多精力。許是醉心于親手打造七寶幕籬與水殿傷神,四郎下次來我封地,讓我展示給你看我的傑作,精巧絕倫。”
“殿下一貫心靈手巧。”楊笑瀾誇贊道,複又覺得不妥,道:“有句話殿下不樂意笑瀾也要講,陛下不喜子女奢華,也因此事對太子殿下諸多不滿,殿下也該多加小心注意才是。”
楊俊擺擺手,頗有些不以為然,道:“多謝四郎提點,俊理會得。”眼光掃過絮語的衆女,冼朝一身緋紅格外顯眼,“四郎真是豔福不淺。賢妻美妾還有嶺南來的美人相随。”
“要說美人哪裏可以與秦王府企及,冼家娘子可是笑瀾的師侄,子衿的師妹,不過借住驸馬府而已。”楊笑瀾道,“秦王這般說,可折殺笑瀾了。”
楊俊笑道:“四郎且看,衆女閑話,除了太子妃稍顯不耐看向太子,可有見着那幾個王妃們看過誰的?唯有四郎得美人眷顧,阿姊、冼家娘子、陳家娘子不時向你望來,難得四郎與家姐成婚多年,雖無子嗣但恩愛如故,而冼家娘子的眼裏也不乏關切之意,可見對四郎并不只是師門情誼這般簡單。哎,讓俊好是羨慕,你也知王妃的善妒跋扈了,俊親自奏樂宴客,王妃亦諸多不滿……”
楊笑瀾剛想安慰幾句,卻聽楊俊咦了一聲,道:“為何那蜀王妃也似對四郎頗有興趣?這已是她第三次瞥你。”
楊笑瀾回頭看去,蜀王妃即刻收回了視線,幹笑幾聲道:“秦王殿下說笑了,這要是給旁人聽去,怕是不好。想是蜀王妃覺着笑瀾的面具醜陋得趣怪些,故而多打量了幾眼。”
“就算是對四郎有意,那也是至正常不過的事情,蜀王妃認識四郎晚些,不知四郎年少時的俊俏,若非終日藏匿于面具之後又早早與阿姊成婚,不知該有多少京城少女垂青于你。四郎,成日戴着這氣悶駭人的面具,是何感受?”楊俊起初笑得歡暢,繼而又問得認真。
鮮有人問起她戴面具後的感受,楊笑瀾勾起食指抵在面具上,想一想才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笑瀾與之同寝同食,已然共生。先頭有不便之處,日子久了倒也能習慣,它是朋友,是臉面。有時也像是一個人,隔在笑瀾與世人之間,始終站在一個人的身後看別人,保持着距離,倒也能客觀些許。”
“俊有時會想,是四郎生就這般淡漠還是面具的原因,使四郎總是這般疏離。”阻止了想要解釋的楊笑瀾,楊俊又道:“笑瀾勿用多言,俊并沒有責怪之意。俊雖不才,這些事情也算是看得分明,笑瀾是俊打小就想結交的人物。年少時,笑瀾還喚我俊世兄,如今長大了卻越發客氣,只稱一聲秦王。”
“嘿,這不是因為我不知該如何稱呼你嘛,和你姊姊成親之後,按說你該要叫我姊夫,可是一個姊夫,一個世兄,不是感覺很奇怪?”楊笑瀾撓頭道。
楊俊愣了一會兒,才豁然大笑道:“笑瀾果真有趣!如若當時笑瀾不是被招為帝婿,俊還想将笑瀾請入府內,做一個長史。”
楊笑瀾道:“長史?秦王擡舉了,這些事務,笑瀾可委實不擅,秦王可知,如今府內的銀錢來往各項事務調度都是在令姐手中操辦的。笑瀾只堪做一莽夫,閑時無所事事最佳。”
楊俊又笑道:“不會有何打緊?笑瀾最是有趣,看法又與衆不同,覽入府中做一良伴,至好不過。”
楊笑瀾笑着微微行禮以表感謝。
待楊堅與獨孤皇後盛裝出現,散在四處的人各自入席,由高颎領着,向皇帝皇後祝福祝願。楊笑瀾老老實實低頭混在人群中動着嘴皮卻不發聲。楊堅寄語新年,照例說一通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勤儉節約嚴于律己的話。之後歌舞取悅,美酒助興,菜肴算不得奢華豐盛,已遠較前幾年為好。太子、親王們攜着各自的王妃,兩位公主與驸馬向楊堅與獨孤皇後行禮祝酒,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樂融融。
楊勇坐于楊堅近側,聽楊堅提及五子中四子在京,唯晉王楊廣身在揚州,又聽獨孤皇後言道挂念晉王妃,不禁想起柳述同他提到楊廣在江南拜師受戒的事情,道:“老二在江南為了天臺山那智顗大師,大動幹戈,聽聞受戒之日千僧誦經,智顗大師回天臺,他還組織萬人相送,如今大興土木,建造寺院、佛像,開鑿石窟無數,勞民傷財……”
“豎子,你懂什麽!有了智顗大師的佛法支持我大隋,江南叛亂才能順利平息,于我大隋之政的穩定大有益處,陳霸先曾四次棄位投身其門下,可見其佛法的威力!老二此舉,可謂功勞!”楊堅本是心情愉悅,聽楊勇此話,記起他先前的頂撞,覺得是借題發揮勸他勿要動用國庫建造佛寺又指他勞民傷財,當下震怒,“混賬!平日裏和內侍胡混已夠荒唐,還不勤念佛經舒心靜氣!”
被楊堅一吼,楊勇心中一驚,白了半邊臉,只聽獨孤皇後幽幽勸解之聲傳來:“陛下休怒,太子也是無心。節日裏的,莫掃了大家的興致。”楊堅聽得妻子來勸,悶哼一聲,瞪了他一眼,便不做理睬。楊勇頗有些沒趣,擡頭望向獨孤皇後,卻見獨孤皇後一雙妙目所投之處是那楊家四郎的所在。那四郎依舊戴着鬼怪一般的面具,身畔的樂平公主、冼家娘子和幼弟楊諒記挂着的陳子衿不時側頭相談,偶爾淺酌。這一派寧靜和諧與母親不經意勾起的一閃即逝的笑容使得楊勇大為不快,若不是楊寧成日在母親耳邊數落他的不是,楊堅又怎會知道他與內侍的那點勾當!沒來由地就将今日被父親斥責的錯記在了楊笑瀾的頭上。
過得一會兒,獨孤皇後照例早早退席休息,楊笑瀾陪着皇後回宮,少不得閑聊半刻,待皇後倦了才回去酒宴。路過花園一角,冷風吹來,夾帶着臘梅的香氣,沉醉間沒有注意到前方站着的是楊堅與柳述,待為楊堅的聲音所驚醒時,已避之不及。
“笑瀾來得正好,方才正與業隆說及你,囑他沒事多與你親近,業隆憂心國事固然是好,但有時也須得學學笑瀾受受佛門的蔭庇。”
楊笑瀾垂首恭立道:“笑瀾愧不敢當。”
柳述道:“大驸馬過謙了。”
楊堅見兩人均是一般恭順模樣,不禁撚須微笑,甚為滿意。他原本出來就是為得去看看陳宣華,簡單交待幾句,便自行走了。柳述是他極為中意的愛婿,對柳述的歡喜之心遠大過于對楊笑瀾。柳述為人伶俐,一點即透,偏偏對他敬佛頗有微詞;楊笑瀾面具醜惡,性子寡淡,倒是佛門弟子師從毗盧遮那師傅;二來對楊阿五他是寵愛的,對楊麗華,他的感情不免有些複雜,這份複雜難免波及到楊麗華的夫婿。雖對柳述更為鐘愛,但他也深知制衡之道,故而特意在柳述跟前贊譽楊笑瀾。
楊堅剛走,柳述先向楊笑瀾做了個揖,對多年前在城門口将陳子衿押回掖庭表示歉意。楊笑瀾是記得此事的,被他這麽一講反覺不好意思,忙深表理解對方當日也是奉命行事,自己并不曾因此怪罪記恨。柳述又道他叔叔柳原先前多有得罪,望楊笑瀾大人大量。對柳原,楊笑瀾厭惡至極,可柳述的相貌正氣,态度又太過禮貌和誠懇,她對于柳述很難有不好的印象,故而只淡淡地不置可否含糊過去了。
正寒暄之際,楊勇氣勢洶洶地沖将過來,兩人尚不及行禮,就聽楊勇對着楊笑瀾惡言以對。從同為驸馬卻對柳述無禮,到平日裏桀骜不馴,在帝後跟前屢進讒言,越說越氣,越想越氣,言語也越發得粗鄙難聽起來,說楊笑瀾的裙帶關系,說他膝下無子是為報應,甚至失去理智地表示如若他做了皇帝一定讓樂平公主與楊笑瀾和離後将楊笑瀾治罪。全然不顧柳述數次想要澄清事實,完全沉浸于自身的情緒之中,仿佛要在楊笑瀾面前,洩盡由來已久的各方面加諸在她身上的憤懑。當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時,看着跪下請太子殿下息怒的柳述和楊笑瀾,心下掠過一絲悔意,剛想伸手将兩人扶起,卻見高颎與楊麗華同時走來,高颎面色不虞,楊麗華面容平靜,眉卻是皺着的,忙縮回了手,背在身後,仰起頭,極不耐煩地道了句,“起來吧。”
柳述與楊笑瀾雙雙站起,互望了一眼,柳述解釋了原委,為太子誤認楊笑瀾無禮辯解。楊麗華對楊勇一向和善溫顏,這會兒也冷了臉,将始終一言不發的楊笑瀾拉在了身後,道:“若太子沒有別的吩咐,麗華就先帶夫君回府了。”
楊勇“哦”了一聲,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沒走兩步,楊麗華停了步半轉了身子,沉聲道:“太子殿下無須為愚夫婦操心。此生,麗華是斷不會與夫君和離的。”聲音不大,語調裏是不容置疑的堅決。此時的楊麗華流露出平日不常見的威嚴,她的氣勢常常藏匿在溫柔的容顏之中,楊勇方才的話,實是觸到了她的逆鱗。
楊勇為之所震,越發覺得她與獨孤皇後的相似,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高颎沉聲道:“公主、兩位驸馬請先行一步,老臣要向太子殿下谏言。”
“有勞高仆射。”楊麗華欠一欠身,攜着楊笑瀾離開。柳述則看了楊勇一眼,看他有何指示。楊勇點了點頭。
走出花園,一同離開的柳述忙向楊麗華與楊笑瀾致歉,楊麗華只道,無關他事。
待柳述先行走了,楊麗華忽的被楊笑瀾拉至暗處,以為她受了委屈氣極,忙柔聲安慰。不想楊笑瀾卻在她耳邊輕聲道:“公主方才真是帥呆了,若不是宮中耳目衆多,笑瀾真想……”
“你這人……方才太子言語過分,我都聽不下去,你怎的全然不着惱!”
“我不生氣,他說得越是過分,越好。”
“你就不怕他日後……”
“不,他做不了皇帝,奈何不了我們。”
“你又知……”
“噓,公主,你夫君正為你花癡不已,你怎好惦記別人。”
“……”
花園的這一幕并沒有躲過獨孤皇後的耳目,當雨娘将楊勇的話複述給獨孤皇後聽時,皇後冷笑連連,“好,好,太子是越發出息了。”目中閃過的是縷縷寒光。
第六卷 人生如夢
第一百三十三回秦王之殇
一年葉黃果熟,金桂飄香,正是楊笑瀾最喜的時節。她正美美地枕在陳子衿的大腿上,不時吃幾枚冼朝剝好的柑,和兩人讨論着她大兄楊素和尉遲世雲的八卦。陳子衿與冼朝均不記得尉遲世雲曾在她們的面前提到楊素,連只語片言都不曾有過。楊笑瀾垂頭晃腦感嘆,“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癡情的郎君無情的……”還沒将“娘子”兩字說出口,就給陳子衿彈了額頭。冼朝也冷笑:“郎君是否癡情,娘子是否無情,冼朝不得而知。你的多情,倒是世人共見。”
陳子衿推一推她,也道:“誰說一方有情另一方就需要應了這份情。”
楊笑瀾眼睛一轉,随即想到了楊諒,忙道:“兩位夫人所言甚是,是笑瀾輕狂了,還請勿怪。兩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見識。”
“自是不會真同你一般見識。你呀,總口沒遮攔的,這會兒竟腹诽起師傅來了。是為楊公鳴不平麽?”冼朝白她一眼,将剝好的柑橘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怎會為他鳴不平。還記得上元後,大兄為了那誰……哦,陳子悅,特意來找我訴苦,說是他發現這陳子悅在上元那日命人執了半面銅鏡去了街市,似是想找人接頭。”
“哦?”說起來子悅是陳子衿同父異母的姐姐,又生得與師傅尉遲世雲頗為相似,子衿帶上了些許關心。“後來?”
“後來自是沒有尋得,陳子悅為此還甚為惆悵。大兄見沒了下文,便沒有追究,只來向我訴苦,說世雲師姐不曾理會他,如今和世雲師姐模樣相像的樂昌公主也背着他不知做些什麽。”
“笑瀾可有趁機取笑?”冼朝問道。
“怎會。我自是安慰了幾句,只要那陳子悅不是與人謀我大隋,大兄也不會為難于她。”
陳子衿道:“她定然不會。”
冼朝卻将楊笑瀾那自然而然的“我大隋”聽了進去。在她們相識之初,楊笑瀾偶爾會說“你們”,那時她不大懂得,後來曉得了笑瀾的來歷,也釋了疑惑。現如今楊笑瀾已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當成了隋人,除了女身之隐憂,亦很少會提到過去、從前,也不會為去留而擔憂,救世一任似已不再束縛于她。同時,為救世而犧牲也不再是自己與子衿難以言說的心病。她們每日所做就像大隋無數家庭所做的事情一樣,就好像從沒有救世這件事情發生過一般。但是冼朝終究知道,救世依舊是他們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的一道情結。
“篤篤篤。”叩門聲急促,楊笑瀾還來不及做聲,只聽門外若松的聲音響起,“郎君,宮中來訊,陛下聽聞秦王殿下被崔王妃下毒,雷霆震怒,下旨将秦王府一幹人等召回京城。”原先還彎着的笑顏收攏了,腦袋從陳子衿的腿上彈起,她想起過年那會兒秦王俊朗面容下的灰敗,一時就信了,憤懑道:“下毒,這王妃未免太過狠毒,這樣于她又有什麽好處!”
若松又道:“樂平公主請郎君即刻進宮與她一起為秦王殿下求情。”
楊笑瀾不解為何楊俊被他的王妃下了毒還要為他求情,但動作卻沒有遲疑,整了衣衫,着了鞋就急急要趕着出門。陳子衿與冼朝将她拉了回來,替她戴上了面具系上了配飾才放她出門。情急之下,還是洩了她心底的慌忙,她總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匆忙趕到宮中,聽說楊堅正命人拟诏,待秦王一家回了京城,就命王妃崔氏自缢,秦王免官,為了此事好些位大臣正在楊堅的宮中求情。楊笑瀾走至宮內,陳宣華正巧出來,兩人彼此行了一禮,陳宣華趁邊上的宮人不注意的時候,默默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楊笑瀾悄然點頭。進了殿內,驚了一驚,楊堅與獨孤皇後坐于榻上,面色不虞,太子、大公主、柳述、五公主與一衆臣子皆跪于地上,她的大兄楊素與重臣高颎皆在其列。她的出現使原本凝重的氣氛稍緩了一緩,獨孤皇後搖了搖頭,和陳宣華一樣傳遞了讓她勿要多言的意思。
楊笑瀾果真也不講話,向皇帝皇後行禮之後,徑自跪到了大公主的邊上。這一跪,令得楊勇對她的好感大增,楊堅不禁冷笑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麽?都來為那個逆子求情?秦王奢靡放縱,國法難容!”
左武衛将軍劉昇道:“秦王固然有其過錯,但不過是以官物以充私人之資罷了,臣以為……”
楊堅一擺手,決然道:“法不可逆。”
楊笑瀾對楊俊用公款放高利貸以謀私利是有耳聞,不想這一次的下毒竟将此事牽出。
楊素也道:“秦王有過,但罪不至此,還請陛下三思。”
楊堅道:“我乃五子之父,如若這次輕饒了他,以後呢?若按你們的話來行事,難不成還要制定一套專用的制度來約束這些逆子?想當年以周公之為人,都可以誅殺管叔與蔡叔,我較之周公,所差甚遠,又怎麽可以做出這等事來!衆位卿家休要再提。”
這一番表态算是絕了大夥兒的心,楊俊此次被罷官,已是鐵板釘釘。
待楊俊及其家屬進京,诏書一下,便再沒有轉寰。楊俊被禁足秦王府中,王妃賜死于家中。楊笑瀾心中始終存疑,央着獨孤皇後求得了楊堅的允,這才随着傳旨的官員見着了崔王妃。
都說崔王妃性妒如火,嚣張跋扈,有時也見楊俊談之色變,可此刻,她安安靜靜地跪在地上等着她命運的最後一刻,冷面如水,未見一絲慌亂。縱然她是犯婦,她兄長仍舊是崔弘度,傳旨的私下裏也客氣來去,該說的說了,該放的鸠酒也放了,自留了楊笑瀾與崔王妃說話。
“未曾料想,會是大驸馬相送這最後一程。”崔王妃站起身,一雙杏眼瞅着楊笑瀾,分毫沒有怯意,倒是頗有幾分其兄崔弘度的風範。
“笑瀾……實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王妃。”既然所剩時間無多,楊笑瀾也就開門見山。
崔王妃笑了笑,似是曉得楊笑瀾要問的,搖了搖頭道:“大驸馬嬌妻美妾,身邊美女如雲,是不會懂得的。秦王他不是終日埋首在他的手工藝之中,就是穿梭在石榴裙女兒妝。他從沒有想過,他的妻子希望他能靜靜相伴,哪怕只有一日。我不過想着略施薄懲,讓他能卧病幾日,乖乖聽我照顧,一念之差就在他的瓜中下了毒。誰知……竟傳到了陛下的耳中。”
楊笑瀾看着她說完心意,摩挲着裝着毒酒的杯沿,口中似堵着千萬團的棉絮,發不出聲來。
崔王妃有些驚訝楊笑瀾的難過,随即又是淡然一笑道:“都說大驸馬多情心軟,看來果真如此,樂平公主也是有幸。如若再見秦王,代我向他致歉,連累他了……”
“秦王他若是知道你的苦心,想必……不會太怪罪于你……”
“他,他又怎會知道,他一向畏我懼我。”崔王妃說完此話,凄然一笑,将杯中鸠酒飲下,沒多大一會兒口鼻之間流出血來。
楊笑瀾不忍再看,只招了傳旨監督的官員進屋,留待他們去确認崔王妃是否已然死了。
回宮複命後,獨孤皇後見楊笑瀾神情凄然,只問她可是覺得陛下錯了,不該因此賜死崔王妃,有否為了此事怪她沒有求情。楊笑瀾道,自己并不曾覺得此次的決斷陛下有錯,她贊同楊堅有法必依,違法必究的态度,盡管這對于一個父親來說,太過嚴苛。“笑瀾只是感懷于王妃做得這一切只為了俊世兄能停上一停與她一些相處的時光,受她的照顧。若是俊世兄平日不忽視王妃,那王妃必也不至于此。這因果還真是難以說清。”
“你呀……”楊笑瀾思索感慨的樣子讓獨孤皇後微微心動,曾經楊笑瀾在她這裏聽她論政時也是這般認真,聽時凝神,要發問前必定會道,笑瀾有個疑問;之後往往一個疑問接着一個疑問,不問個清楚明白誓不罷休,問多了也會撓頭表示不好意思;若是不同意她的說法就會癟一癟嘴說,好吧。她曾問她,這“好吧”該做何解。她記得那時的笑瀾笑得極其調皮,她答,好吧就是你最好看你說了算的意思。
聽得笑瀾嘆息,獨孤皇後也是一嘆,難道人老了,就開始緬懷舊時,可看着楊笑瀾一日沉穩過一日,自己的白發一日多過一日,聽着宮裏頭新晉的宮女莺莺而語,很難不傷感自己的暮色。她頗有些無力地抓着笑瀾的手臂,好像能從那裏得到一些力量,但随即又放了開去,當她抓緊笑瀾的同時,她很難不去想要得到更多。
楊笑瀾卻不知獨孤皇後半轉千回的心情,以為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兒子,忙安慰道:“皇後勿要擔心,俊世兄的毒并無大礙,再将養些時候,便會好了。”
笑瀾素來與人保持距離,獨孤皇後是知道的,這一次卻聽她一聲聲叫着俊世兄,心頭一煩,想到了別處去。拉開幾步的距離道:“都說笑瀾與阿祗關系最好。笑瀾雖與多名女子有情,但怎麽說都是……莫不是從一開始便對阿祗有意?如若當初将笑瀾嫁了阿祗,也算得是成人之美了,笑瀾也不至如此辛苦……”
“诶?”楊笑瀾眨眼,成什麽人的美?楊俊賣相清朗,可她由始至終對他沒有半點想入非非。“笑瀾不曾覺得辛苦。俊世兄有心結交,和皇後殿下長得也有幾分相似,笑瀾自然會有親近之意。”
獨孤皇後側了身子,瞥她一眼,似嗔似笑:“傻子!”
過得一會兒,雨娘得報,楊素在宮外等着楊笑瀾一同回去,笑瀾這才告辭。
“笑瀾……”還沒走到門口,獨孤皇後又将她叫着,楊笑瀾聽得背後的足音徐徐,捏着手上的面具,沒有回頭。
“你與阿祗親近,因為他們與我長得相似?”聲音貼着耳後,蕩在心頭。
一開始對楊俊、楊廣的好感正是基于他們同獨孤皇後相近的眉目,楊笑瀾揚起臉笑了笑,還真是。“是啊,與你相似……蜀王與漢王就和你長得不像,五公主也是……”
話音未落,只覺耳畔一熱,腰間稍緊,腦中轟然空白。她能感覺到獨孤皇後正抓着她的腰間,臉頰幾乎要碰到她的臉,胭脂的香混合着檀香味,也許她的本意是想抱住她的,只是擁抱這個舉動對于獨孤皇後來講實在過于艱難。她只能一邊抓住她,一邊讓自己不要抓得這樣緊。如此掙紮地用力,本就是一種消耗,獨孤皇後的呼吸漸漸重了。
笑瀾不忍她這樣辛苦,才按上她放在她腰間的手,就聽獨孤皇後道:“莫要轉身。”近乎哀求。
“好。”笑瀾應了,只将手臂蓋上獨孤皇後的手臂。像是擁抱,又像是角力。
好一會兒,獨孤皇後的氣力似已用盡,收回了雙手,站直了身子,頗有些無力地推她一推,道:“楊公尚在等你,你且去吧。”
楊笑瀾口中應了,腳下也挪了,直到搭上了門邊,戴上了面具才從方才那陣子恍惚地旖旎中醒來,回望已然有着幾分孤單之意,卻又恢複一貫驕傲之色的獨孤皇後,鼻子一酸,眼眶竟潮濕了起來。
獨孤皇後心底嘆着,面上卻帶着笑容說道:“傻子。莫要讓楊公久等了。”
“是……我這就去了……”一步裏藏着十個回眸。
楊素是特意來找楊笑瀾一同走的,兩人說好了一道在府裏吃酒,遣走了相陪的陳子悅,他有些話想要對笑瀾講。
還是楊笑瀾先道,看着朝上的起起落落,看着秦王的罷免,她有幾分感傷。可眼下的自己渾然沒有了方向,沒有了目标,更覺茫然。她道:“大兄,救世固然渺茫遙不可及,可它也終歸是個願景。自從離開蜀地,将黃金面具留在那裏之後,我好似覺得,自己也将半個靈魂放在了那裏。每天過着這樣的日子,不知道在等待些什麽。”
楊素笑言,他也是這麽過來的,從剛聽說救世覺得可笑,尉遲世雲的失蹤後他覺得茫然,一直到楊笑瀾的出現給他帶來了些許的樂趣,而後……“而後恢複了官職,委以重任,對着朝堂上的槍來劍雨,已沒有空去想那些遙遠的目标。不過……”楊素頓了頓,露出一絲難明的笑意,道:“誰也不知下一刻會出現什麽,興許某一天,某樣東西某個人的出現,又會是救世的另一個契機。既然命運選中了你,你以為,你還能逃掉麽?你是,你家中的陳子衿與冼朝也是。你上過戰場,知道生死一線之間,見過生死,自然也該知道在什麽時候當盡力享樂。你這個人,就是想得太多,千般好處都讓你想盡了去。”
楊笑瀾想一想也确是如此,哈哈一笑,自行幹了一杯。
第六卷 人生如夢
第一百三十四回 共商要事
酒暖了腸胃,開了話匣,楊素與楊笑瀾說着就提到了秦王被免職一事,楊堅之嚴厲落在有心人的眼裏那是一陣心涼。楊笑瀾不解,為何忠于法紀反倒會是心涼?這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是法制的精神所在,楊堅堅決執行,不該是萬民之幸麽?
楊素卻笑她幼稚,這哪朝哪代真是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喜歡的就能找出千百個理由來赦免,不喜歡的也是千百個理由,愛文是懦弱,愛武是意圖謀反,笑是巴結是重罪,不笑是忤逆更是重罪,不過是看皇帝的眼色罷了。要說水至清方無魚,可就連高仆射,都會被人說他有反意,陛下不信固然是安慰老臣,若是半信半疑呢?哪怕是全然不信偏偏厭了高仆射呢?再說這些個王公貴族,誰沒有些見不得人眼開眼閉的事情,羅織罪名還不夠容易?
“這這這……”
“嘿!”楊素自嘲一笑道:“若要不被君王所棄,要職是要的,能為君王排憂解難,也是要的。最要得的是你須當知道君王要什麽,他要忠臣,你便給他一個忠臣,他要佞臣,你自然就該做一個佞臣,還要給他些無傷大雅卻又能給他做些文章的把柄,方是長久之計。”
楊笑瀾未料這楊素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只嘆道:“原來兄長愛財,竟是做得這般打算。”
楊素又道:“你性子淡漠陛下知道,他不會對你太過重用,亦對你沒有多少防備,要說喜歡,他更偏愛柳述,你如今有着皇後與樂平公主照拂尚好,若是他日皇後不在了……只怕也是不如今日。陛下對兄弟、子女素來嚴苛,他與兄弟關系不佳,他的二弟是他下令毒殺的,幸而他大弟死得早,否則,也是同樣下場。”
“這……難怪當日我在蜀中,蜀王也同我訴苦,說陛下一直猜忌他,防備他……可他自己對待屬下那般文士儒生也是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