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關燈沒事,就是心情不好, 不想見任何人。

究竟為什麽心情不好, 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醫院, 他們也不知道。

蔣禮正因為還有許多事,不能停留在江州,下午就得飛回香港, 只能帶着他的随從先一步離開。走之前,蔣禮正請齊欣他們多費心,有關燈的任何消息便告知他。

送走蔣禮正, 就只剩下齊欣、艾娉婷和王少業三人。

王少業開着車帶兩個女生找了家餐廳,點菜吃飯。

“我們現在怎麽辦?”趁上菜的間隙, 王少業一邊把玩手裏的筷子, 一邊詢問另外兩人,“就算知道老關在醫院, 也不知道在哪家醫院, 我們總不能一家家的找吧?”

艾娉婷杵着下巴,困惑不解地說:“是啊, 他不想見我們就算了,咋連齊欣都不想見呢?”

齊欣低着頭, 用小勺波動茶杯裏的茶葉,低聲道:“你們下午有空嗎?”

“有空啊!”艾娉婷連忙舉手, “我前兩天剛完結一本小說,老有空了,有啥事需要我幫忙, 盡管說。”

這段時間以來,艾娉婷把主要精力放在網絡小說上,也有點人氣,也能出書,收入夠她養活自己,就是沒有達到人氣很旺的程度。至于劇本,始終還是希望渺茫,郵箱投出去的稿件統統都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影視化的夢想,或許只能是一個夢想,不管咋樣,至少她還在堅持創作,她爸媽也沒再強硬地逼着她出去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比起過去已經強了不少。

“我也有空,只要你們兩位大美女需要我,我随時有空。”王少業咧嘴一笑,依然帶着幾分痞氣。他還在東方大世界商場裏做總經理,堅決不肯答應他爸的要求,去集團公司上班。他很清楚,一旦踏入集團公司的大門,他這輩子就徹底歇菜了,別說還想回歸音樂,恐怕連自由都會喪失。

他會跟他爸一樣,成為一個表面上一板一眼,骨子裏奸詐狡猾的商人。雖說這些日子裏,他也學會了不少經商的理念,學會了怎樣去面對商業夥伴之間的虛與委蛇,但他到底不喜歡那些,他還是更喜歡音樂,喜歡沉靜在音樂裏的感覺,特別的放松,自在,惬意。

“我說,你咋還是那麽油嘴滑舌呢?”艾娉婷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無奈轉頭的時候動作太大,扯到頸部的肌肉,痛得哇哇直叫:“哎呀哎呀,我的脖子。”

王少業緊張地詢問:“你脖子怎麽了?要不要去醫院?”

“脖子疼。”艾娉婷艱難地轉動頸部,滿臉痛苦,好不容易才把頭擺正,不停地用手按壓後頸部,“我八成……得頸椎病了,脖子一轉就很疼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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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業連忙幫她按揉後頸,“我幫你揉,我幫你揉,這個手勁兒還可以嗎?”

“可以,挺舒服的。”艾娉婷閉上眼睛享受他的服務。自打離開東方大世界,王少業對她是越來越體貼,有時候都忍不住小小的心動,可一想到他過去的那些破事,又感覺糟心。他是不是真喜歡她呢?他以前不是喜歡齊欣麽?

齊欣擡頭看了那兩人一眼,沒有說話,腦子裏還想着關燈的事。她始終想不明白,除了關燈父母的事,他還能因為什麽事心情不好,他就不是個容易心情不好的人。

王少業一邊替艾娉婷按摩肩膀,一邊說:“你吧,不能總坐在電腦面前寫小說,得經常起來,活動身體,要不然頸椎病會越來越嚴重。”

艾娉婷揮揮手,“得得得,你一大老爺們,真能啰嗦。”

王少業收回手,“我這是為你好,你長時間伏案寫作,每天對着電腦,不活動身體,不鍛煉的話,頸椎很容易變形。”

艾娉婷不以為然道:“頸椎哪這麽容易變形?你可別危言聳聽了。”

齊欣突然擡頭道:“老王沒說錯,娉婷,你還是應該加強鍛煉,頸椎一旦變形,就得使用頸椎牽引,用外力強行把變形的頸椎拉回來,到時候你會更痛苦。”

艾娉婷一副驚悚的樣子,“不是吧?那麽恐怖?”

“一點都不誇張。”齊欣喝口茶水,繼續說:“如果你還想一直從事網絡小說創作這個行業,每天對着電腦寫小說,你就得學會調節身體,經常鍛煉。”

“可不是麽?”王少業跟着附和,“你看那些男頻的作者,什麽糖加三勺、我吃紅番茄、天麻土豆,據說一個個都有頸椎病。打羽毛球對治療頸椎病效果挺好,要不……你來當那個羽毛球館的老板娘?”說完,他自己就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艾娉婷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王少業曾經為齊欣承包了一個羽毛球館,他們幾個人以前還一起打過好幾次羽毛球。他讓她去當羽毛球館的老板娘,這是在向她表白了?

齊欣也聽出了王少業話裏的意思,抿嘴笑笑,沒有吱聲。王少業現在喜歡娉婷,只要他不再犯以前那些臭毛病,她其實是樂見其成的。

艾娉婷臉上發燙,踹他一腳,沒好氣道:“當你妹啊!”

王少業哭喪臉,“你千萬別當我妹!你當我妹我就得**了。”

艾娉婷:“……”**都能說出口,這個臭不要臉的!

齊欣本來因為關燈的事,心情挺沉重,這會兒反而被他倆逗得樂了起來,正好餐廳服務員把做好的菜品端了上來,“行了,咱們吃飯吧!”

艾娉婷夾了點菜,擡頭說:“大妹子,你還沒說下午要幹啥呢!”

“我想去一趟明韻音樂,找劉哥當面問清楚關燈的情況。”

“成,那我倆下午陪你一塊去。”

飯後,王少業繼續充當司機,開車帶着齊欣和艾娉婷來到明韻音樂公司的所在地。

三人乘電梯到達七樓,便看到明韻音樂的大門緊鎖。

“诶,這是咋回事?”艾娉婷跑過去,拽了拽門上的鎖鏈,透過玻璃門往裏瞧一眼,裏面安安靜靜,一個人也沒有,“明韻音樂發生啥事了?咋沒有人上班?”

齊欣和王少業均是一臉費解。

很奇怪,明明是工作日,為什麽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劉明軒說關燈心情不好,會不會就與這件事有關?

三人随即離開明韻音樂,前往劉明軒住的地方,一直等到下午五點多,劉明軒才托着沉重的步伐回來。

“劉哥!你終于回來了。”齊欣三人連忙跑上去,把劉明軒圍住。

“齊欣妹子,你們……你們怎麽來了?”

齊欣發現劉明軒的神情不對勁,一臉疲憊的樣子,“劉哥,到底發生什麽事?為什麽明韻音樂一個人都沒有了?”

“你們還去公司看了啊?”劉明軒苦笑一番,“也是,你們肯定是放心不下那個小祖宗,算了算了,你們進屋來吧!”他打開房門,讓齊欣三人進屋。

齊欣三人各自入座後,劉明軒給他們倒了茶,才開口說:“明韻音樂的老板跑了。”

“啊?”三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聲,“跑了?”

劉明軒無奈地說:“是呀,跑了,跑了,連公司錄音棚那套設備都被他賣了。”

“就因為關燈多關了二十天,老板就要跑了嗎?”齊欣覺得不可思議,明韻音樂的老板為什麽要這麽幹?

劉明軒在他們對面坐下,神色萎靡地說:“你們沒有看到那條新聞嗎?廣總下發通知,全面封殺劣跡藝人。”

“什麽?”齊欣三人瞠目,倒抽口氣,“關燈也被封殺了?”

劉明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此事原委慢慢告訴他們。

關燈跟明韻音樂的合約一周前到期,按道理,公司應當把關燈去年拍廣告以及開演唱會的收入分成結算給他,可是由于關燈在看守所裏,這筆為數不小的錢一直沒有正式結算,就揣在老板兜裏。

廣總下達了封殺劣跡藝人的通知後,在娛樂圈裏引起了不小的動蕩,廣總明确表态,慎重選擇“有吸毒、嫖-娼等違法犯罪行為者”,多家電視臺都确認了這個消息。吸毒藝人和嫖-娼藝人肯定會遭到封殺,可是關燈這情況,在不在這個行列之中呢?廣總沒有明确關燈算不算,他這情況實在特殊,只有一列。

許多媒體發表評論時,有意把輿論引向不利于關燈的那一面,說他本來只是拘留十五天,可是他在裏面也不安分,結果又多出二十天,情況這麽惡劣,必須歸到劣跡藝人的行列中。至于各家電視臺和娛樂公司,就只能憑借自己的判斷來選擇了。

一個關燈,即便有些人氣,實力還是太過單薄了,也沒有什麽不得了的靠山,不管廣總有沒有把他歸類成劣跡藝人,各家單位為了避免麻煩,估計是不會用他了。

關燈是明韻音樂的臺柱子,老板看到臺柱子有可能被封殺,續簽他的話,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不續簽的話,還得把去年收入的一大筆錢分給他,幹脆就把最值錢的錄音設備賣了,卷款跑人。

像這種案子,不涉及國家財産安全問題,就算報了案,把人抓回來的概率也很小。

齊欣三人聽完,全都陷入沉默之中,沒想到短短幾天時間,就發生了這麽多事,誰能想到老板會突然之間卷款跑了呢?

“那個老板帶走了多少錢?”王少業詢問。

“我粗略算了一下,他應該帶了三千多萬,其中一半是關燈的錢。”

齊欣用手撐着額頭,心情十分沉重,關燈去年辛苦了一整年,參加綜藝節目,拍廣告,開演唱會,一千五百萬的收入就這麽沒了。“劉哥,關燈就是因為這件事才心情不好的嗎?那他為什麽會在醫院裏?”

劉明軒神情複雜,“他心情不好确實有這個原因,但他住院的事,跟這無關。”

“他到底在哪家醫院?我現在去找他。”

劉明軒露出為難的表情。

“劉哥,你就告訴我吧!”

艾娉婷跟着說:“是啊,劉哥,你就說出來吧!就算大關關心情不好,不想見我們,總不至于連齊欣他也不想見吧?”

“他……”劉明軒猶豫不決,“他的确不想見任何人,也包括齊欣妹子。”

齊欣一顆心不停往下沉,關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連她都不想見?她陡然擡頭,問道:“關燈是不是又在裏面出了什麽事?”

劉明軒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齊欣臉色驟變,“他果然又出事了!”像看守所、拘留所這種地方,進去的人形形色-色,一個個都不是善茬,關燈在這些地方,以他的脾氣,實在太容易出事了。她一直很不放心他,他也答應過她,後邊這二十天會好好的,為什麽每次都是臨到要出來時,就會出事?

艾娉婷聞言也跟着緊張起來,“大關關到底出什麽事了?”

王少業跳起來,沖到劉明軒面前,一拳打在他肩膀上,“老劉我警告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說清楚,我跟你沒完啊!”

劉明軒滿臉糾結,“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裏面出了什麽事兒,小祖宗什麽都不肯說啊!”

艾娉婷也沖到劉明軒跟前,“那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趕緊滴!”

“說說說,我說還不行麽?”

劉明軒昨天上午正為老板跑路的事兒鬧心,就接到看守所打來的電話,說關燈出事了,讓他去醫院照顧關燈。他吓得連鞋都沒穿好就出門了,去到醫院一看,那位小祖宗躺在病床上輸液,蓋着薄毯,眼神呆滞,除了臉色不大好之外,看不出別的情況。

他把公司老板跑路的事情告訴小祖宗,他也沒任何反應,嘴巴張都沒張一下,只是用手機輸了一段文字給他看。

——我不想見任何人,你也不準告訴任何人,否則跟你沒完。

劉明軒那是一頭霧水,向看守所的民警詢問情況。民警只能告知他,關燈被幾名剛剛收押的犯罪嫌疑人蓄意報複,受了傷,才會送到醫院就醫。鑒于關燈的羁押期限已滿,住院後就不必再回看守所,另外幾名犯罪嫌疑人的事,警方調查明白之後,關燈方面可以提起訴訟。

由于劉明軒不是關燈的親屬,只是一個經紀人,具體的細節情況,民警不肯告知,只是讓他來問關燈。

就這樣,劉明軒昨天一直在醫院裏陪着關燈,小祖宗一句話都不說,不是發呆就睡覺,今天還是一樣。醫生方面也接受過病人的委托,不肯透露病情。

齊欣微微蹙起眉,“這麽說,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哪裏受傷了?”

“是啊,我看他躺在床上好手好腳的,真不知道哪裏受傷了。”

“他也一直沒跟你說話?”

“小祖宗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就是什麽都懶得說嗎?”

關大爺的确如此,他一向為所欲為,極少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如果他真的心情不好,要麽就是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要麽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誰也找不到他。

“糟糕!”齊欣驚叫一聲。

其他三人吓了一跳,“怎麽了?”

“劉哥,關燈在哪家醫院?你快帶我們去,我怕他會一個人跑了。”

劉明軒回過味兒來,一拍腦門,“啊娘哎,我怎麽沒想到?快快快,咱們快去醫院!”

一行四人急急忙忙趕到醫院,果然已經人去房空,只有一名護士在收拾關燈睡過的床鋪。

護士告訴他們,關燈是兩個多小時之前出院的,也就是說,劉明軒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辦了出院手續。

齊欣站在病床前,心裏越發傷感,連眼眶都是澀澀的。他知道她一定會找到劉明軒,也知道劉明軒肯定扛不住,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所以他才會先一步離開,他就是不想讓她見到他,為什麽?

看着空蕩蕩的病床,其他三人也滿心失落。

關燈又消失了,這一次他會去哪兒?如果他真想躲起來,不讓別人知道,恐怕他們誰都無法找到他。

幾人一時均是無言,只能先離開醫院,各自回家,再想別的辦法尋找關燈。

齊欣回到自己的公寓裏,坐在書桌前,打開臺燈,橘色的燈光照亮了這一片小小的區域,寧靜而柔和。她不懂他為什麽這麽排斥見她,如果他真的這麽不想見她,為什麽當初他又願意誠懇地認錯?

他在看守所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他一出來就故意躲着她?

齊欣很難過,眼眶裏熱熱的,有種流淚的沖動。她在生活和工作上遇到了困難,昆劇院裏的老一輩不滿意她對昆曲的改編,她無法實施自己的想法,該怎麽辦?以前她每次遇到困難,他總有辦法幫她,為什麽這一次他不肯在她身邊幫她了?難道他不知道她很想他嗎?她很需要他嗎?

他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心裏最深刻的信念和牽挂,是最重要的人。沒有他,她都不知道該怎麽把這條路走下去。她一直盼着他出來,等着他出來,可他出來之後第一件事不是見她,而是躲着她。

齊欣到底沒忍住,落下眼淚,趴在桌子上嗚咽起來:“關燈,嗚嗚……你快回來……好不好?我好想你……嗚嗚……”

不知哭了多久,手機鈴聲響了。

齊欣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是蔣禮正打來的電話。她連忙擦去眼淚,調整好情緒接聽電話,“喂,蔣老師。”

沙啞的聲音還是暴露她的狀況。

蔣禮正訝異道:“齊欣,你哭了?”随後他又驚問道:“是不是關燈發生了什麽事?”

“不是,蔣老師你別擔心。”她連忙開口,把她所知道的情況轉述給蔣禮正,“聽劉哥的描述,關燈身體上應該沒有大礙,只是……他又一個人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蔣禮正沉默片刻,語氣沉重地說道:“關燈在看守所裏發生的事,我會想辦法去落實清楚,你們不用擔心。”

“好……”

“齊欣,我相信你能找到關燈,上一次你都能找到他,這一次你肯定還能再找到他。”

“我不知道……”齊欣搖搖頭,淚水再次滾落,聲音又啞了下去,“蔣老師,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他會去哪裏。如果我有頭緒,我就去找他了。”

“你先別着急,聽我說。相愛的兩個人之間會産生一種磁性,吸引彼此相互靠近。情感越深,磁性越強,就算一時走散了,也一定會再重逢。”蔣禮正頓了頓,又說:“我如果沒記錯,再過一段時間立夏了,就是關燈媽媽的忌日,也許在他媽媽墓前能夠找到他。”

“真能找到他嗎?”齊欣心裏很不确定,上一次就在他媽媽的墓前找到他,這一次他還會在那裏嗎?他既然想躲開她,又怎麽會再次出現在那裏,讓她找到呢?

“不試試怎麽知道?”

齊欣看着桌面,最終答應了一聲:“好。”

關燈媽媽忌日當天,齊欣再一次來到熟悉的小村莊,一樣老舊的紅色木門,一樣遮天蔽日的大榕樹。

一年前,她就是在這裏找到關燈。一年後,她還能再次找到他嗎?

穿過那片綠油油的水稻田,齊欣來到青翠的小山包下,沿着石子路往上行走,走到同一個的地方,看到了同一個人。

時間仿佛回溯到一年前,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時間,同樣的人。

他靜靜站在墓碑前,弓着腰,白色的T恤,深藍色的牛仔褲,背影瘦瘦高高。

齊欣眼裏霎時盈滿熱淚,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跑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他。

山間有清風在吹拂,像女孩低泣的聲音。

“你真的在這裏……真的在這裏……”她已泣不成聲。

關燈原本平靜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縫,猶如幹枯的大地皲裂開來。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卻又将她推了出去,再一次背對她,“你來幹什麽?你走!走!”

出口的嗓音極其嘶啞,如同砂紙磨過地面,再也不複從前的清亮與純淨。

齊欣愣在原地,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滑落,“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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