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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南煙到逍遙宮的時候,見着那位逍遙王爺又在生悶氣。不曉得他為什麽生氣,卻聞到了屋裏薰染的香氣。對擺了膳正欲退出去的宮人道:“把香爐裏的薰香滅了。”

那宮人睨了一眼慕南煙,尖着嗓子道:“這是禦香院裏的寒大人問過陛下之後送來的香,每日都要薰上半個時辰。”

慕南煙不說話了,思量着等屋裏的人都退出去了,再去滅了那香。

楚元蘅倒是來了氣,“本王這裏薰什麽香,什麽時候輪到他來作主了?讓你們滅了,聾了不成?”

喲嗬,這火氣不小啊?!

慕南煙擡眼看他,回想了一下,看這樣子,應該不是自己惹他生氣了才對,上前幾步,走到他面前,“殿下為何這般生氣?”

楚元蘅一雙眼睛盯着那宮人,見他顫微微地滅了香,又讓他把門窗都打開了,才拉着慕南煙的手腕,道:“以後我這裏的香,都你來安排好不好?”

慕南煙看着陡然間變得可憐巴巴的人,一時間為着他變臉的速度哭笑不得,“奴婢現在還不能獨自領差……”便是能,領逍遙宮的差使也輪不到她。

楚元蘅卻是不理,“我去與太子妃嫂嫂說說,把你提為香師就是。不過半個品階罷了。這些人,只顧着什麽樣的香能讨好父皇,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歡怎樣的香。成天聞着這樣的氣息,就想生氣!”

慕南煙并不覺得太子妃會答應他這樣的要求,但她也覺得這樣的香會讓人聞着想要生氣。

走到香爐邊清掃香灰,重新放入香餅子①點燃,再以覆上薄雲,将一顆香丸子置于薄雲上,看着輕煙從丸底升起,才蓋上香爐,“奴婢每日都來,殿下盡可以用自己喜歡的香。但若為着這事與陛下鬧了不快,逐殿下回了封地……”她估摸了一下,楚元蘅應該不會在宮裏待太久,也用不了她制太多的香。

楚元蘅猛然站了起來,“那可不成!”他轉了轉眼珠子,“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雲慕城去?”

“殿下說笑了。”

楚元蘅歪着腦袋,一臉疑惑,“古怪了,怎麽他們說一句拒絕我的話,我就那麽生氣,想要責罵他們,你說了,我卻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他走到慕南煙面前,認真地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慕南煙無奈,“奴婢只是點了一爐香罷了。”

楚元蘅看一眼那輕煙浮動的香爐,“那是什麽香?”

“清心香。”

楚元蘅伸手就去碰已經燒熱爐蓋,感覺到燙意又忙回收手來,苦着臉道:“我知道那是清心香,只是為何你制的與別人制的香味不同。”

他召宮人把逍遙宮裏的香都般了來,挑出那清心香細細品聞,便遞給慕南煙。

慕南煙在一旁淡淡地道:“不同的人用的香方不同,選料不同,制香的态度不同,手法不同,精細度不同,制出來的香的效果和氣味自然也會不同。”

可她從楚元蘅手裏接過香來一聞,所有的話都止在了喉嚨裏。

楚元蘅将人都支出去,笑着問她,“有什麽不同?”

慕南煙看他一眼,将香放回香盒裏,“殿下用膳吧,往後殿下這裏用什麽香,奴婢給你制一樣的香來替換。”總不能看着好脾氣的人被人用擾心神的香弄成一個暴戾王爺吧……

楚元蘅跟在她身後往桌邊走,“你在禦香院裏,取用香料都是要登記入冊的,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這麽多香來?我若是在宮裏待個幾日尚好,若是待個幾月,幾年呢?”

慕南煙承諾做得快,那是基于楚元蘅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封地的基礎上的。經他提醒,暗自思量着,自己帶進宮的香料還有少許,還可以去他們的小香園裏找一些新鮮的香料,慕家也會時常送一些香料進來給慕荷私用,實在不行,還可以出宮去南香坊,在那裏制香。

“殿下既已成年,回到京城,為何不住王府要住皇宮?若是殿下住在王府,用香用人都是自己挑,奴婢可以讓南香坊每日給殿下送香過去,宮裏送去的,丢一邊便是。”

楚元蘅沉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你呢?明明去了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為何又要進宮?”

慕南煙不語,她已經用過了早膳,此時還在辰時,腹內飽飽,沒有用飯的心思,只是見桌上有配着鹽菜的金窩窩,那用熱油炒過,加上五花肉碎丁和少許油潑辣子,帶着勾人的色澤,散發着誘人的香氣,竟是與自己當飄飄時在後世看到的模樣一般,便生出想吃的心來。

将鹽菜填到金窩窩的窩裏,見南疆王殿下還在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吃獨食,便将手裏的金窩窩遞了出去。

原本只是想讓他用手接住,她好自己再重新填一個來吃,不想這厮竟依舊看着她,對着金窩窩張嘴便咬。

慕南煙頓時呆住,眼看着他就着她的手将金窩窩吃了下去,才回過神來,“你怎麽和楚郎一個樣兒?吃起東西來要叫人喂!”

她說的是幼時的慕楚郎,時常與她一同用飯,黏着她讓她喂着吃,直到長大後,覺得在丁香木香面前讓人喂食太過丢臉,這才作罷。

楚元蘅卻是眼睛一瞪,“再來一個!”

那腮幫子鼓鼓的,眼睛裏帶着控訴。

慕南煙心裏一軟,想到幼時的慕楚郎,好氣之餘又覺得好笑,好吧,權當她在宮裏又有了一個要細心照料的弟弟。

于是又填了一個金窩窩遞給他,由着他就着自己的手把東西吃掉,又被他磨着把粥也喂到他嘴邊。直到他心滿意足了,才自己填了一個金窩窩。

慕南煙總算空中雙手來給自己填金窩窩了,可手還沒伸出去,便見一個已經填好的金窩窩到了嘴邊,詫異地看向身邊人,聽得從鼻子裏發出不滿的聲音,“我和你弟弟是不一樣的!”

慕南煙看着面前的金窩窩愣神,被它碰了唇,才回過神來,自覺這般不妥,要拿手去接,擡眼看到他的目光,卻又止住了。聽得他道:“愣什麽?又不是沒喂給你吃過!”只是幼時都是他在喂,她在吃,今兒個是頭一次讓她也喂他罷了。

慕南煙的唇角微不可見地動了動,也想到了幼時的情景。她一門心思地制香,他時而在身邊出沒,有時會和她說什麽,有時會直接把吃食拿到她唇邊,不吃便被擋着視線,便索性直接就着他的手吃了。

在他的催促下,張嘴小口小口地就着他的手将這金窩窩吃下,這會兒才算是真的找到了幼時與他相處的那種感覺。

楚元蘅這才滿意地自己抓了只醬肘子啃。

慕南煙莫名地想到了那個胖嘟嘟的皇太孫,若是皇太孫和楚元蘅一樣,肉從嘴裏過,不往身上貼,或許也能想吃啥便吃啥。

楚元蘅見她眼裏流露出幾分慈愛,有些疑惑,卻并不在意,滿足地想着:他才不要一個人出去開府呢,那多無聊又無趣?

同時,他也沒有忽略掉慕南煙先前聽到他問話後的沉思樣。

只是慕南煙不說,他便不問下去。

這丫頭自小就是這樣,有什麽事藏在心中不與他言語,讓他來猜,猜中了便能讨個好,猜不中,她能幾天淡淡的不理人。所以,探究她的喜好、眼神、心情和心事成了他生活裏的一大樂趣。

回想起來,他最初對這小丫頭也沒那麽上心,還曾因為她沖撞了自己而把她推入太液池裏,害她差點丢了性命。以為會惹出大事端,在她醒後對她威逼恐吓,不許她把那事說出去,卻發現這丫頭安靜得吓人,只是靜靜地看着他,流了兩滴淚,一語不發,也根本就沒有要把事情鬧大的意思。

他不放心,天天跟着,過了些日子才确定這丫頭當真是打算把那事就此揭過了,也發現了嚴重的問題,這丫頭臉上沒表情了!還不理他!

他是皇子裏年齡最小的,雖然沒有母妃,可是皇帝疼他,誰也不敢輕視他,竟然被一個小宮人無視了,便起了心思要奪得她的注意力,和她一起玩香,幫她找香,為她種香,碾香,揉香……和她說自己看到的聽來的各種有趣的事情,甚至還為她去偷了月支香,只想讓這個丫頭正視自己。在他做了許多事後,才不得不承認,這丫頭心裏只有香,對于他,得她多看一眼都難。可他偏不認輸,想辦法讓她多看他一眼成了他的日常。

他發現自己無聊的人生還可以這般過時,越發覺得這種相處有意思了。

後來又覺得,他所喜歡的,是那種不被人當成高高在上的皇子的感覺。

剛生出這樣的想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病。可是時間一長,他又習慣了,也想明白了,一個人高高在上是孤獨的,總要有個人能陪伴那份孤獨,而慕南煙的身上似乎天生就帶着那種讓人忘記孤獨的氣質。若別人在他面前如此,他必容不下來。

這十年來,他也不是沒想過另找一個有趣的玩伴,但每一個學着慕南煙的樣子卻學不到精髓,都不是自然而然的無視他,只是想借着模仿而從他這裏得到些好處,亦或是要謀算他。

這宮裏,遠沒有他父皇以為的平和,只是經歷了十年前的事情之後,一些人默契地将所有的浪潮都壓到了水面之下。

因着父皇對他的寵愛,後宮裏許多的女人都想打他的主意,讓他給他的父皇進言。

因着他與東宮的關系不錯,又有不少人想要通過他來巴結儲君。

又有人幾次想要謀算他再嫁禍給東宮,只是都不曾得逞罷了。

只有慕南煙,是真正淡漠地看待他的身份,将他當成一個尋常的孩童,如今也将他當成一個尋常的少年。旁人待所有的事情都是熱情的,心卻是冷冰,而她對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卻懷揣着帶着溫度的柔~軟心髒。她是一個會拿着月支香走進疫病村的人。

他眯着眼睛思索了半天,直到派出去的暗人回來和他說了這幾日禦香院裏發生的事,以及從慕南煙的使喚香女那裏問出來的話,他的唇邊彎起了玩味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①香餅子,既薰香時用的特制的香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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