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個渾身黝黑的男人出現在了李水寬家的門口,他敦厚健壯,穿着很多天沒洗的半袖短褲,滿臉的灰泥,一身的汗漬,他看着那被踢爛的木門撓了撓頭,這個小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加忠厚老實,人畜無害。
李保國站在自己家門口有些恍惚,他皺着眉頭小聲嘀咕:“這門是怎麽了,這麽大口子。”
緊接着他沒有進屋,反而小心的在門口喊:“淼兒?你在家嗎?”
李水寬并沒有聽見這一聲,因為當時的他迷迷瞪瞪的。
保國爹發現沒人回答他,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進了屋子,他看到客廳也沒人,倒是很多水和泥,保國爹随手将背包放在挨着卧室門口的沙發上,從包的側兜裏拿出菜刀,然後從客廳探頭走進卧室。
保國爹一眼就看見了讓人綁成麻花的李水寬,他趕忙扔掉手中的菜刀,就跑了進去,這個時候,李水寬也看見了保國爹,李水寬緊繃的身體和神經一下子就崩潰了,他大哭着喊:“爹,你可回來了!”
李水寬看着保國爹親切的臉龐,覺得世界重獲光明,太陽升起來了!他不禁想唱歌,那凄慘的勝利的唱腔和當年翻身的農奴們是一模一樣。
李保國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綁的兒子哭的像個二傻子,他很擔心,保國爹焦急的到處找繩子頭,但是他不會解,就又急忙轉身撿起那把菜刀直接砍斷了繩子,給李水寬松綁。
李水寬哭着爬起來摟着保國爹的脖子,保國爹順手将菜刀扔到了一邊,一邊詢問,一邊罵罵咧咧的,這個時候水寬嘴裏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過了兩分鐘左右,停住哭腔的水寬一激靈,他趕緊推開站在床邊的保國爹,李水寬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床邊還有個怪物,他趕緊抓住保國爹的胳膊往外拖,然後盯着床邊看。
他說:“爸,床底下有怪物!”
保國爹順着水寬的視線往床邊看,那裏只有被雨水打濕的床單,還有兩個泥印,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保國爹握着李水寬的手慢慢的有點發抖,而且逐漸用力,看起來有點慌張。
此時屋子裏依舊很昏暗,李水寬看不清東西,他弓着腰準備往前走兩步,李保國趕緊拉住他的胳膊,然後保國爹說:“別過去了,咱們趕緊走吧。”
李水寬忽然有點懵,“走哪?”“保國爹要幹啥?”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剛才的場景很奇怪,是保國爹拉他的力度太大還是他的話太生硬?不容易理解?
總之,李水寬有點異樣的感覺。
李水寬的心并沒有放在肚子裏,他知道,他們爺倆也不是那個男人的對手,被雙殺是最慘的事情,開始他還認為是保國爹得罪了人,或者給人當了小三,但現在他不這麽想了,他開口問:“爹,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這一個疑問句搞的李保國瞬間有點束手無策,他一開始沒說話,只是看着李水寬的眼睛,然後過了幾秒鐘,保國爹長出一口氣說道:”淼兒,爸爸不能跟你解釋太多,等到了地方,我再跟你解釋。“
淼兒是水寬的小名,據保國爹的老朋友鄧叔說,水寬五行缺水,缺的厲害,內火很旺燙得很,他媽生他的時候就是被燙死的,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臉的算命先生說的蠢話。
保國爹開口的時候,李水寬自然的避開了他的眼神,轉頭繼續向床單下看去,說完那句話的保國爹用手碰了碰李水寬,李水寬依舊沒有看着保國爹的臉,保國爹再次重複道:“淼兒,咱們快走,現在來不及解釋太多。”
李水寬其實第一次就聽懂了保國爹的意思。
只是李水寬這個時候并不想走,他認為應該報警,因為那種不安全感依舊在,這種感覺并沒有因為保國爹的到來而降低,這是個很奇怪的事,李水寬是個很敏感的孩子,他的感情豐富且細膩,于是他對着保國爹很快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保國爹驚訝的看着他,一臉不信的樣子,保國爹說:“那個怪物?你出幻覺了吧,哎,算了算了,實話告訴你吧,我跟人賭錢輸了,欠了幾十萬,咱們現在得先走了,錢的事再慢慢說,我有計劃。“
李水寬聽出了這個理由的敷衍,于是他執拗着不肯立刻走,他看保國爹不信那只怪物的事,于是他幾步走去門口撿起那把菜刀,然後盯着床邊,這一次保國爹沒有拉他,只是有點害怕的說:”我跟你說了不可能,你這孩子不聽話呢!“
李水寬并不敢掀床單,他不知道底下有什麽,但他一定要掀開它,等他走近床邊之後,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保國爹,保國爹看上去也有些驚慌,但還是擠出了一臉的不耐煩,李水寬不明白保國爹的狀态,李水寬回過頭看見了腳邊的一只涼鞋,然後他一腳就把鞋踢進了床下,就聽到鞋碰到鞋盒的聲音,并沒有什麽其他的聲音。
李水寬有點疑惑,他真的确信,那個東西肯定就在床下,李水寬從來沒有這麽勇敢過,他今天一定要看看那個怪物,李水寬覺得被綁架不是什麽大事,怪物才是。然後水寬哆哆嗦嗦的把床單掀起來,這一秒思緒萬千。
床單還沒被掀起來的時候,保國爹突然抓住了李水寬的手,他瞪大了眼睛,一臉的恐懼,他說:“水寬,快走,別管他了,我們先走再說!”
李水寬做好了一切準備,他今天就要看看那是個什麽東西,他左臂掙紮一下,并沒有掙脫開,保國爹借力就要把他拉走,李水寬此刻心有不甘,他順勢向保國爹身上靠去,右腳腳尖挑起了那濕透了的床單。
他不知道那個東西長什麽樣子,可是不管長什麽樣,無論怎麽詭異,他的刀都準備好了,就像明知道眼前是條瘋狗,還是要壯着膽子摸摸狗鼻子,他又怕又好奇,他知道,那個東西還在。
結果,床下并沒有什麽東西。
除了幾個破舊的鞋盒子,別的什麽都沒有。
李水寬腦子一下子就像抽空了一樣,不過他依舊聽到了保國爹松了一口氣,他不知道為什麽保國爹不信卻很害怕。
他站穩後轉身看着保國爹,保國爹此刻也看着他,李水寬說:“爸,剛才真的有東西爬進來。”
保國爹又恢複了最初的口氣,他說:“沒那個,要是有怪物怎麽現在沒了,你就是吓着了,行了行了,趕緊去把刀放下,收拾一下,咱們趕緊走。“
怪物确實是沒了,他有點恍惚,不知道是哪出了問題,李水寬半信半疑的聽了保國爹的話,開始懷疑自己出了問題,難道真的是出現了幻覺嗎?
這個時候,保國爹越過呆在一旁的水寬,他走過去關窗戶,窗戶上滿是鐵鏽,和着有點涼的雨水,這個觸感并不是太舒服,水寬看着保國爹關窗戶,他也皺起了眉頭,他沉思了一下說:“爸,你真的只是賭錢賭輸了嗎。”李水寬清楚的知道,保國爹從來不賭。
保國爹說:“哪那麽多問題,叫你走你就跟我走,不走等死?”李水寬有點失落,不過他也急了,因為這種硬着頭皮頂嘴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今天他有些急,他再也不想讓保國爹獨自承受所有的事,他覺得自己有能力,也有責任和保國爹一起扛着,李水寬說:”走也行啊,肯定是要走的,可是你從來不賭錢啊,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瞞着我,還有,那個東西就是在床底下,我剛才不可能看錯!“
李水寬是從不頂撞保國爹的,無論是他被別人欺負了,還是他正在生氣的狀态,他都不會反抗,他覺得最沒出息的就是在外面受了欺負,拿家人撒氣,所以他總是默默的成承受着所有,此時他覺得保國爹會生氣,不過他也是鐵了心的要說出來。
沖突就這樣爆發了,李水寬覺得保國爹一定會着急罵自己。
而保國爹此時笑了笑沒說話,他走出了卧室,然後一步一步的到了廚房找了一下簸萁,墩布,水寬站在卧室門口,這一切他都看到了眼裏,保國爹很奇怪,像是第一天進到這個家裏的人一樣。
随後,保國爹在裏面挨着窗戶那收拾屋裏的水,李水寬已經準備好挨罵,可是保國爹忽然這樣不說話,他懵了,不知道這是唱的哪一出,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沉思了一下又哀求:”爸,你到底怎麽了,你說啊,你說了我們就出去躲兩天,有事咱倆一起扛啊,我都這麽大了,你別老是自己硬來啊。“保國爹還是沒說話,李水寬剛要再次張嘴,保國爹回頭無奈的笑了笑,說:”那我先把水掃了,把門修好了,咱倆再好好聊聊行不?“
然後保國爹苦笑着看了李水寬一眼,回頭繼續收拾,李水寬忽然發現了一個細節,保國爹的眼皮有點腫。
李水寬心裏咯噔一下,他是個多疑的人,他心裏湧出來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盯着收拾水的保國爹,呼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累,神經高度緊張的後遺症,他使勁的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覺得自己疑神疑鬼,罵了自己一句,吓得連你爹都不認識了,真的是吓傻了。
水寬搖搖頭,忽然覺得呼吸沉重,緊張感一直在,現在有點麻木,像是抽了一口旱煙,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拖鞋,濕透的襪子此刻才傳來冰涼的感覺,他忽然想到剛才有人給自己發消息,于是他掏出手機。
十八條未讀消息,是自己唯一一個死黨孫佳齊給自己發的,十八條一樣的話:寬兒,快跑,有人要殺你。
李水寬苦笑,心說:他已經差點把我宰掉了。
不,不對,這件事孫佳齊怎麽會知道?怎麽會和孫佳齊扯上關系。
他正在盯着手機看這句話的時候,手機忽然又響了,又收到了一條消息,還是孫佳齊,李水寬此刻沒有什麽感想,他什麽也不敢想。
因為那句話上面寫着:小心你爹,快跑!
大腦空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但是心跳卻越來越快,從小腹傳出來的緊張感瞬間遍布全身,全身好像都開始發麻了,但是大腦還是一片空白。
這條消息來的時候的手機震動吓了水寬一跳,他手一哆嗦,把手機掉了,但是他清晰的看到了那幾個字,小心你爹,快跑。
保國爹正在掃水,他聽到響聲回頭看了水寬一眼,李水寬再次看到了保國爹腫了的雙眼皮。他不由得心跳加速,他急忙彎下腰,但是他又不想讓保國爹看出他的慌張,所以他強裝鎮定,有點哆嗦的慢慢的撿起了手機。
保國爹微笑着問:”怎麽了,淼兒?“
李水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哆哆嗦嗦的看着保國爹,憋了半天說:”爸...爸,我餓了。“保國爹盯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對。
水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動,也不敢不看保國爹的那雙眼,就這樣呆着,恐懼已經占據了他的心,馬上就要跳出來了,這個時候保國爹笑了笑說:”你真是随你媽媽,膽子這麽小,等爸爸收拾好了,帶你出去下館子,你先出去吧,沙發上歇會。“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紮進了水寬的心,李水寬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保國爹也是從不提起關于孩子他媽的任何事,只是有一次鄧叔喝多了,水寬才從只言片語的酒話中了解了一下自己的母親,其實沒什麽,鄧叔翻來覆去的只是說水寬的媽媽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看着保國爹回過頭繼續掃水,水寬長出一口氣,他試圖平複自己的心情。
時間已經過去了五秒鐘,度日如年的感覺讓李水寬想逃,但是他只能呆着站着,他腦子飛速的轉着,他忽然怕保國爹馬上就會過來搶自己的手機,他甚至看到背對着他的保國爹有一張腐爛的臉,而且馬上就詭異的笑出來了,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把剛才放在旁邊的刀拿在了手裏,他覺得拿着刀稍微踏實一點,但腿還是不聽使喚。
保國爹彎着腰,反複的一下一下的掃水,他的背影真的有些奇怪,李水寬說不上來為什麽,總覺得不一樣,難道孫佳齊說的是真的?
又過了一小會,他定了定神,回了孫佳齊一句:你在逗我?什麽意思?
然後水寬轉身準備出卧室,孫佳齊的消息馬上回了過來:寬兒,快跑!老地方見,你爹被人調包了,有人要殺你。
水寬真的是懵了,他覺得腿軟,心裏最可以依靠的地方忽然倒了,保國爹真的被掉包了嗎?剛才那種緊張感又來了,他覺得他現在面對的不是保國爹,是那個怪物,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像面對一條背對着你的瘋狗,它在四處找尋你的氣味,但是暫時還沒找到。
水寬想趕快躲開,越遠越好,他晃晃悠悠的倒退出了卧室,腳底一滑,一個沒留神摔了個後仰,坐到了地上,他的右手把沙發上扶手的一個書包抓了下來,書包沉沉的掉在地上,”咚“的一聲,書包扣子沒扣緊,一個圓圓的東西滾了出來。
是塑料袋包着的一個球狀物,水寬下意識的看過去,頓時後背的冷汗就出來了,水寬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容,這個人就算是化成灰,水寬也認得出來。
孫佳齊的臉已經變形,眼睛被挖了,就剩兩個窟窿,他的頭被塑料膠帶纏着,膠帶将孫佳齊臉上的肉勒的變了形,它現在滿臉的血,嘴角挂着猙獰的笑。
孫佳齊這個腦袋就這麽一動不動的盯着水寬笑,水寬掙紮着起身,左手擡起刀來下意識的砍過去,刀砍到塑料袋上,因為沒有使勁兒,所以根本沒砍透塑料袋,水寬瞥了刀身一眼,看到刀上有幹了的血跡。
這把刀是保國爹拿回來的,包也是保國爹拿回來了,他腦袋嗡的一聲,不知道到底是誰在騙他,他內心恐懼到了極點。
李水寬掙紮着爬起來,一腳踢飛了那個腦袋,大叫着跑向門口,保國爹此刻已經慢慢從卧室走了出來,他雙手抱着肩膀笑到:“淼兒?怎麽了?”
水寬又看了一眼保國爹的雙眼皮,那雙帶着奸笑的雙眼皮,他沒敢再等,拿着刀沖了出去,保國爹冷笑,也追了出去。
果然是真,果然是有人要來拿自己的命。
李水寬飛奔出了樓道口,保國爹馬上就追到水寬了,他的右手已經快抓住水寬的後脖領子了,水寬此時狠命的把菜刀向後砍去,保國爹左手下意識的一擋,“當”的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