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晃聲,燈搖影,最是滋味此情中,怕是無人懂。
念舊情,卻害情,故人提籃應好客,可憐懼宏聲。
在夜色迷醉中,觥籌交錯,在一聲叫好中,一飲而盡,酒是個好東西。
紅色的地毯,通紅的燭光,粉嫩的紅臉蛋,它們都醉倒在血色的杯子裏,變成一杯一杯鮮紅的美酒,今天孫家大慶,慶老爺子大壽,慶孫家暫時逃過一劫,慶孫佳齊和他爸孫敬堯命大活了下來,慶孫女李梓潼來北京投奔爺爺,慶李水寬.....終于成了一條喪家犬,一條髒了吧唧的,卻又光鮮亮麗的敗狗。
孫家府邸很大,大到李水寬這條土狗上個廁所就給自己上丢了。
李水寬喝的有點多,站在走廊裏,只穿着短褲,窗外已經是深夜,可是依然悶熱無比,屋子裏的中央空調和新風系統晝夜不停,給這個巨大的屋子帶來新鮮空氣以及在這夏天裏難得的涼爽。
李水寬讨厭空調吹出來的涼風,李水寬讨厭空調的味道,甚至讨厭空調的形狀,李水寬總覺得空調是世界上最自私的東西,外面的世界很熱,空調外機隆隆作響,像是把外界唯一一絲涼氣抽進屋子,再把熱氣排到室外。
李水寬很小的時候問過空調一次,是的,他問空調說:“你考慮過外面窮人的感受嗎?”
李水寬喜歡那悶熱的夏天,喜歡在悶熱的夏天裏和保國爹一起出汗,因為李水寬家裏沒有空調。
李水寬看了看手上波濤菲諾的運動手表,聽人說,得兩萬多,掏出兜裏的蘋果七,又摸了摸那包裹着自己小弟的,兩千三一條的schiesser內褲,那個娘了吧唧的設計師跟他講這個品牌的內褲多麽舒服的時候,他默默的想起了自己的“小帥才”內褲,內褲他只穿小帥才,十塊錢三件,又便宜又舒服,現在這條內褲穿的有些緊,設計師說是為了性感,他只覺得讓小弟受到了折磨,想到這,他笑了笑,罵道:“萬惡的資本主義,活該遭受這種折磨。”
傍晚,李水寬進了孫家,李水寬在院子裏站着,看着這個只在電視裏才能見到的院子,不,得叫園林。
他土狗的樣子展露無遺,他到處摸摸看看,感嘆有錢真好,然後他發現池塘裏的上百尾的錦鯉都超大個兒,他想這要是拿出去怎麽也得賣個萬八千的,李水寬想抓一下,于是就下手了。
管家孫仁這個時候走了出來,輕輕咳嗽了一聲,管家何等老練,将心頭的輕視壓得死死的,滿臉的慈祥。
李水寬尴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在屁股上抹了抹水,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拖鞋,确實該換一身了,孫仁微笑着看他,眼神裏沒有嘲笑,只有慈愛,但是這個眼神怎麽說呢,好像是一只家養的橘貓和藹的看一只流浪的土狗。
李水寬跟着孫仁進了那個孫仁稱之為浴室的地方,這大概有五百平米的浴室簡直是要晃瞎李水寬的眼睛,看來真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洗澡,桑拿,按摩,修腳,足療,又來了一個泰式spa。
孫家的夥計給李水寬剪了一個還不錯的發型,并且給他選了一身昂貴的衣服,又給他修了眉毛,刮了胡子,做了面膜補水,去了黑頭,拔了粉刺,緊致了毛孔,擦了護臉霜。
聽那個娘到骨子裏的夥計說,這面霜抹一下就得二百塊。
李水寬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頭發修的很有型,眉毛居然還有一點小淩厲的感覺,他穿着黑色絲綢半袖,白色短褲,穿着一雙小皮鞋,據說是什麽意大利手工小牛皮鞋,他覺得這身裝扮很社會。
總之,李水寬終于不是邋遢的土狗了,現在是社會狗。
老話講,人配衣裳,馬配鞍,狗帶鈴铛跑的歡。
李水寬終于挺起了那感受的胸膛,他此刻覺得狐假虎威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在合适不過了。他想了很多,他該怎麽跟孫佳齊爺爺解釋這件事,他該怎麽讓自己變得不那麽屌絲,最起碼得對的起臉上抹的那二百塊錢。
管家孫仁從那個他稱之為衣帽間的大概也得有六七百平米的屋子裏,把李水寬接了出來,給了他一塊兒黑色的手表,給了他一款新手機。
管家孫仁笑着說:“走吧,小哥,都等你呢。”
李水寬自信的點了點頭,羽扇綸巾,雄姿英發,性感社會狗,在線炫富。
李水寬跟着孫仁穿過很多門廳和走廊,簡直像是穿大街過小巷一般,走到了那二百六十多口人的聚會裏。
今天真的是高朋滿座,勝友如雲,大家互相聊着天,大笑大叫,好不熱鬧,李水寬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中場了,氣氛已經很好了,孫佳齊看見李水寬來了,調侃了他兩句,畢竟李水寬這個莆田的忠實粉絲終于穿上了正品,終于也附庸風雅的撿起了“正品情懷”幾個字。
只是呆了三兩分鐘,孫佳齊就一瘸一拐的跑掉了,因為李水寬都沒來的及開口,孫佳齊就被親戚們抓走包圍起來,噓寒問暖。
李水寬默默的罵孫仁是騙子,是大屁眼子,這個聚會除了孫佳齊,根本沒別人等他。
于是李水寬默默的坐在角落,那個桌子的人都出去敬酒了,他自己坐在那,看着一桌子沒人動過的好菜,看着面前那大幾萬一瓶的1970渣瑪歌,看着周圍一群人,這些有錢人臉上寫滿了友愛。
因為是孫佳齊的朋友,而且是第一個被帶到家庭聚會的朋友,所以李水寬旁邊也有很多大哥來敬酒,大家都不知道李水寬是什麽來頭,以為他也是個富家子弟,所以也都很客氣,甚至有些巴結他,李水寬客氣着喝了酒,聽着大哥們一遍一遍重複着說“兄弟有事你就說話”,“兄弟,你就是我親兄弟”。
李水寬聽着大哥們噓寒問暖的兄弟兩個字有些開心,于是當他在衆人起哄中爽快的幹了一杯白酒之後,他也準備說說自己的故事,那些大哥開始也聽着,他們沒有喝多,真的,李水寬确信他們沒有喝多,于是李水寬開始講保國爹,但是他們聽到保國爹只是個大車司機的時候,就不勝酒力了,有幾個已經醉倒在桌子上,但是李水寬還是講,直到剩下的那些大哥拉着他的手喊他孫老弟的時候,他才滿臉黑線,沉默不言。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
這幫人只是孫家下屬産業裏的小人物,趨炎附勢,人走茶涼,恨人有笑人無,他們的修養自然是比不得孫仁,雖然有些人心地善良,但是大趨勢如此,他們就算是想安慰一下李水寬,但是也不好開口,畢竟,出頭鳥這種事,孫家子弟從來不做,容易招人恨。
孫仁此刻看着尴尬的李水寬,微微一笑,他是知道底細的,李水寬比起孫家來說,真的只是個小人物了,礙于小少爺的面子,孫仁不得不降低身份去伺候少爺的窮朋友,以孫仁在孫家的地位,他的微笑,李水寬這種小人物無福消受。
如今,李水寬被冷落,孫仁心裏平複了一點,因為給一個窮小子下馬威的事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下人們去做做就好了,此刻,李水寬滿嘴塞得都是龍蝦,這麽大的龍蝦,真好吃。
李水寬擡頭望向孫佳齊,碰巧看到了管家孫仁的微笑,他半醉間想到了林冉,想到了第一次送她禮物,一雙李水寬親自塗鴉的回力鞋,林冉拆開包裝,看到了鞋盒上面的回力标志,她笑了笑,當時李水寬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如今想來,那個微笑是嫌棄的意思啊。
李水寬此刻很失落,他終于肯相信這個社會的事實,再深的感情,也比不過一雙水晶鞋,白帆布的塗鴉再真誠,也始終敵不過一個簡單AJ标志。
李水寬此刻站在走廊,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釋懷了,他像個掘墓人一樣,挖了一個坑,把自己的青春埋在了裏面,同時把站在坑邊的林冉一腳踹了進去,李水寬順手點起一支中華煙,直愣愣的望着窗外,就像在坑邊望着自己死掉的青春。
李水寬終于把她忘了,終于忘了那個在無意中傷害了他很多年的林冉,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林冉那句“你就是李水寬?”
李水寬感覺壓在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已經沒了,這個突然的釋懷讓李水寬暗爽。
李水寬想着想着就笑了,狠吸了一口之後,被嗆得七葷八素的李水寬像蝦米一樣弓着腰咳嗽,眼淚都被嗆出來了,只是怎麽會越流越多呢?
看來還是很難過的。
這個時候對面的門開了,是李梓潼,對,是那個看起來絕對只有二十歲的李梓潼,然後李水寬心口又重新壓了一塊石頭。
李梓潼穿着黑色的吊帶,白嫩的胸肉緊緊的夾着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溝壑中一只彩色蝴蝶翩翩起舞,飛在那白嫩的胸口和性感的鎖骨間,天鵝一樣的脖子,羊脂玉一樣的肩頭,李梓潼穿着運動短褲,渾圓緊實的大腿修長而細膩,柔軟又筆直,李水寬沒敢再看下去,急忙擡頭,擦幹眼淚,他邊咳嗽邊說:“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李梓潼看起來沒有剛睡醒的樣子,估計是沒有睡,她撩了撩頭發說:“你也沒睡啊。”
李水寬戀愛了,真的,他又他媽戀愛了。
男人都是豬蹄子,廣大女性的總結能力還是很強很到位的。
李水寬為了避免剛才盯着人家胸脯看的尴尬,說:“紋身很漂亮。”然後就裝作看向窗外,李梓潼說:“你剪完頭發沒那麽邋遢了,笑一笑還挺帥的。”
李水寬心裏簡直像有一萬頭雄鹿咚咚的撞他的胸口,但是他表面還是風輕雲淡的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李梓潼雙手抱着胳膊,用胳膊肘頂在窗臺上,彎下腰,撅起了屁股,她轉頭看着李水寬說:“今天有些為難你啦。”
李水寬心說,什麽叫調皮可愛又溫婉動人,什麽叫知心禦姐與可愛蘿莉的結合體,嗯?這他媽就是。
李水寬目不斜視,雖然很想看看這近在眼前的風景,他大大咧咧的說:“沒事,習慣了。”
二人沉默了下來,氣氛多少有些尴尬,李水寬轉身向自己屋子走去,期間不忘偷偷看了一眼身姿妖嬈的李梓潼。
李梓潼莫名其妙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李梓潼在床上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姥爺不知道怎麽樣了,姥姥說是去山東看老朋友,其實李梓潼都懂,她是去救姥爺,西安這個月怕是要翻天覆地了,西安青蛇不在的一個月內,各路資本的厮殺一定會十分慘烈,軍方的一位師級幹部盯着自己的地下賭場不知道流了多少口水,這次怕是要被吞掉了,剛剛盤下的地皮還沒開始預售,估計也要被當成非法圈地了,畢竟是頭上領導一張紙,一句話的事,李梓潼一想到這幾十個億打了水漂就有些肉疼,另外李梓潼名下的幾個創新型産業孵化園還沒撈到錢,大概就要改姓了。
李梓潼從小跟着姥姥姥爺長大,土生土長的西安人,她如今已經三十歲,但是被家裏養的像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她的心思也像個小孩子,曾經為了爸媽離婚的事而自殺過很多次,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她讨厭爺爺給爸爸找的新女人,雖然她很喜歡佳齊,雖然佳齊很像那個女人。
爺爺這些年做過的很多想要拆散爸爸媽媽的事,她都知道。
她在孫家過的很煎熬,她是個不願意讨好別人的女孩兒,所以很讨厭孫家這群親戚的谄媚和小人嘴臉,她很少回孫家呆着,這個家裏也就是奶奶疼自己,爺爺從她生下來就沒有很喜歡她,一直是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爺爺只疼佳齊。
大概因為她是父親母親在十六歲時沖動的産物吧,她自己這樣想。
李梓潼聽着陳言之的呼嚕聲有點想笑,世界上也就只有陳言之沒有心事了吧。
陳言之的目标總是很簡單,他想做保镖,就做了,想燙頭發就燙了,他不在乎所謂的現實,所謂的名利,他只在乎自己想要什麽,社會裏的人們,都在盲目的跟随別人的腳步,有些人自己是侏儒,夢想着做一名出色的工匠,但被逼的踩着高跷去夠巨人的肩膀,因為這樣才有錢賺,世俗醜惡的金錢社會讓所有的人放棄自己的夢想,讓所有的人砍掉自己美麗的樹杈,而變成一根一根所謂的棟梁之才,他們得到了金錢,他們鮮血淋漓,醜陋不堪。
然後,他們轉過頭,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些美麗的樹苗,枝葉嬌嫩,樹杈曲線優美,然後他們帶着疼愛,砍斷了孩子的枝杈。
此時陳言之大字躺在床上,使勁兒的揉自己的頭發,含糊不清的喊着殺馬特萬歲,他正在做夢,夢裏他終于燙了那個紅色的頭發,而且是在火車上燙的。
孫佳齊坐在自己卧室的飄窗上,抽着煙,他抽煙已經很久了,只是沒人知道,他覺得世界末日要來了,孫家要倒了,一定的,一定會倒的,爺爺都玩不過那個人,他一個普通的富二代能做什麽呢,他一直就想和李水寬一樣,窮的叮當響,但是無憂無慮。
他厭惡自己的家族,甚至可以說是痛恨,他就像那些被砍去枝杈的樹苗,他只能看着家人慈祥的笑臉,然後,自己掰斷自己的枝葉。
孫佳齊夢想是做個普通人,他喜歡動物,他就想養幾條狗,找個村子,種幾畝地,無憂無慮的呆着,畫畫,讀書,做一個不被世人認可,卻自得其樂的畫家,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
可是現在呢,他最怕的事終于是來了,那個世界是他拒絕參與的,他不想殺人,也不想身邊的夥計死掉,他受不了這一切,這所有的勾心鬥角,所有的傾軋争鬥,所有的被利益驅動的殺紅眼的人們。
他徘徊在夢想與現實之間,今天白天的事像一只腳,兇狠的把他踹進了這個漩渦裏,他無話可說,不能拒絕。
李水寬在為父親擔心,他對這個社會,對這些大家族充滿怒火,孫佳齊懼怕參與到家族的事情中,他只想找一個桃源仙境,李梓潼在擔心自己的姥爺和姥姥,她想父母真的恩愛,她想得到爺爺的關愛,而陳言之在夢想着有朝一日把頭發燙回來。
是啊,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每個深夜,每個彎彎的月亮下面又有多少人在哭泣,大概不計其數吧,他們是否也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靜靜的悲傷,你們是不是也在擔心明天的業績,明天的房租,明天的考試,以及明天的明天是不是還像是慘痛的今天。
在你蹲在地鐵站啃面包時,阿拉斯加的鳕魚正躍出水面,當你被老板痛罵,心疼這個月工資又要扣掉一半的時候,太平洋彼岸的海鷗振翅飛過城市上空,當你被老師罵成蠢豬,又要帶着不及格的卷子去面對愛你的家人,極圖的夜空散漫了五彩斑斓,但是,奔跑在雨裏的朋友們,不要灰心,在你踏踏實實的為了未來努力的時候,那些你以為這輩子都會錯過的風景,還有那些錯過的人,他們正排着隊向你走來。
深夜的祠堂,孫秉乾老人手握狼毫,揮墨品詩。
夕陽雜音,樹影鳥啼蟬不現,漫漫水煙,秋草何時幹?綠意盎然。
林中蚊驚夢,半醒間,捕蛇兒郎,歸來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