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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水寬抱着一個深藍色的大龜殼,龜殼很精致,大概有筆記本電腦那麽大,他抱着往裏面看去,啥也沒有,不透光,裏面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
龜殼像是玉質,摸上去很圓潤,龜背上面一片一片的外殼,寫滿了文字,水寬是看不懂,但是他覺得很厲害。
華燈初上,車水馬龍,遠遠望去環橋上點點金色,夕陽将最後一絲溫暖灑向人間,它就躲到大山的後面去了。
水寬坐在一輛英菲尼迪QX80的後座,他旁邊是一臉騷氣的李敬東,副駕駛坐着李梓潼,司機是正在罵娘的陳言之。
“這兔崽子怎麽不走?嗯?要死啊,走啊。”
“這個王八羔子往哪開呢?往哪開呢!急着投胎啊。”
“媽的,插隊?敢別我,還敢別我,奔馳了不起啊,老子這車買你仨!”
後座李敬東也在叫:“打他!打他媽的,下車,逼停他,還反了天了!”
兩個人喋喋不休的罵娘,看來陳言之真的是被李敬東訓化了,現在陳言之一舉一動很像李敬東,活脫就是他親兒子。
李梓潼在副駕駛一臉憂郁,她心說: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收個沒這麽多廢話的人。
在接到老爺子的吩咐後,大家都分散了,三百多組的夥計,均勻的分在了北京各個點,每個點都有四個得力的夥計,他們彼此之間都有聯系,都有組長,組長上面還有隊長,很嚴謹的體系,無形中孫家的夥計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就等着王千前來送死。
這就像拓展地圖一樣,如今的孫家安裝了間諜衛星,敵人的一舉一動全都在孫秉乾老人的眼裏。
李梓潼從西安偷着調了許多夥計,他們正在來北京的路上,李梓潼這兒可是有一只“天望”,這是孫家九龜中最大的一只,也是最神秘的,當年龍吐珠就是不知不覺進了天望的龜殼裏。
所以,李梓潼也是加倍小心,調了許多夥計過來。
李梓潼在來之前,小奶奶李秀秀不容拒絕的安排給她一件事,她有些兩難,但是又不得不做,因為只有這件事,才是畫龍點睛的那一筆,其餘的全都是鋪墊,雷聲大雨點小,只有李梓潼即将要做的,才是聲東之後的擊西,李梓潼如今很難過,心裏很煎熬,但是她知道,大局為重。
李敬東則是個混不吝,一點不為大局考慮,他非得和陳言之在一起,自從陳言之滅了他小弟的威風,他就像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了陳言之,所以他們這個小隊有兩個龜,這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了,非得揍李敬東一頓。
孫佳齊和林冉在另一輛車上,那輛車上還有老黃和小黃,本來老黃是跟着孫老爺子,但是他們六個人這一隊含金量實在是太高,孫老爺子擔心孫子的安全問題,又擔心那個定時炸彈李水寬,就把老黃派了過來。
簡斷截說,他們一行八人來到了西四環的那個“王家菜”,小菜館還是那麽簡陋,周圍也還是那麽髒亂。
李水寬并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來這個破舊的”王家菜“。
深夜的路燈總是那麽讓人傷感,“王家菜”旁邊的一根路燈泛着白色,燈光很弱,它像是自顧自的亮着,周圍還是黑漆漆的,燈杆兒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周圍堆滿了垃圾,廢棄磚頭,它的後面還有一堆廢棄已久的爛磚牆。
在周圍黑色的世界裏,只有王家菜的燈牌散發着微弱的光,這像極了幾個年輕人的處境,他們六個不知不覺的就進入了這個黑夜,命運的鎖鏈将他們緊緊的纏在一起,然後就再也不能打開,生死有命。
李水寬抱着大龜下了車,他對着李梓潼感嘆:“恍如隔世啊。”
李梓潼沖他後腦勺就是一個暴栗:“你有病啊,抱着它下車,嫌別人不知道是嗎?”
李水寬恍然大悟,趕快将它放進車裏。
李水寬還沒出來,李敬東走到李梓潼旁邊,他抱着一個一模一樣的“天望”龜,說道:“恍如隔世啊。”
李梓潼擡腳就要踢,李敬東跳到一旁說:“都是假的,你緊張什麽。”
李梓潼說:“廢話,我緊張什麽,你不怕死是怎麽着。”
李水寬此刻從車裏出來說:“都是假的?真的在哪?”
李梓潼說:“當然不在這,我會傻到把它放在你們兩個廢物身上嗎?”
李水寬被罵廢物覺得有些不開心,李梓潼怎麽說變臉就變臉呢。
陳言之鎖了車走了過來,說:“姐,那幾個夥計來了,他們在王千公司樓下,什麽時候動手?”
李梓潼說:“現在吧。”
這個時候,隔壁街突然傳來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發動機的轟鳴越來越近,不止一輛,李梓潼皺了皺眉說:“這麽快嗎?”
小黃走了出來擋在孫佳齊的身前,盯着街對面。
兩束燈光劃破黑夜,發動機轟鳴的野獸,咆哮而至。
來了大概十幾輛車,他們的大燈照的小店門前的衆人睜不開眼,小店門前如白晝,他們的車并沒有切換到近光,黃老爺子眯着眼盯着對面,他拍了拍小黃的肩膀,小黃掏出了折刀,李梓潼說:“陳言之拿槍。”
陳言之快速的從後備箱裏掏出了一柄G36自動步槍,他躲在車屁股後面,舉着那柄口徑小,但是很兇的自動步槍一動不動。
李梓潼沒有說話,她用手擋了擋眼,小黃喊道:“把燈關了。”
對面沒人說話。
李敬東此刻看着李梓潼說:“我可愛的大侄子,叔叔要走了。”
李梓潼回頭看他說:“作什麽妖?”
李敬東此刻忽然很正經,他說:“梓潼,叔叔我借陳言之一用。”
陳言之聽到這句話,站了起來說:“啊?”
李敬東接着說:“梓潼,王家菜名不虛傳,青蛇也是名不虛傳,我放心了。”
“叔叔是個男人,怎麽也不能輪到你這個晚輩侄女給我開路,我沒有開玩笑,龜在老黃那,肯定不會出事,你們保護好自己就行了,梓潼你,下手輕一點,他可能真的是孫家的運氣。”
李水寬從來沒見過李敬東這樣正經。
李敬東說完話,他就向英菲尼迪走過去,打開車子後備箱,把陳言之的槍都拿了出來,拎着陳言之往對面走,陳言之無奈的看了一眼李梓潼,李梓潼無奈的點了點頭。
那隊車看來是來接李敬東的,他早就有計劃了吧。
衆人都愣在那裏,李梓潼看着李敬東騷包的背影心裏知道,李敬東不是個肯被人随便踩的人,澳門別墅炸沒了,他那死去的老婆也就沒了,他一直都信,他死去妻子的魂一直沒走,她就在家裏,哪都沒去,她就在那所別墅裏守着李敬東,守着他們相愛的地方。
李敬東在妻子死後,并沒有太悲傷,第二天起床後,他親了旁邊的枕頭一下,說:“起床啦,懶鬼。”
然後自顧自的走進廁所,仔細的擺好妻子的牙刷,在上面塗上牙膏,旁邊放上了一杯漱口水,還擠好了洗面奶。
然後李敬東就去做早餐,照樣是兩份,擺了兩份碗筷,他坐在桌子上有說有笑的對着空氣吃完早餐,就急忙進卧室,幫妻子選出一身衣服,将它鋪在床上,微笑看着。
他每天如此,他依舊很幸福,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直到那天,李敬東站在已成廢墟的別墅前,他落荒而逃。
自己的妻子再也回不來了吧,屋子裏亡妻的骨灰,亡妻的照片,亡妻的所有衣物飾品,以及他們生活的所有痕跡,都随着爆炸聲,消散在空氣裏。
澳門潮濕的空氣,帶着一絲微風,吹散了廢墟的塵土,李敬東大口的嗅着刮過來的風,淚流滿面。
李敬東的最後一絲希望,一絲不甘,随風飄散。
所以那個時候,這個不着調的男人,終于正經的長大了。
李梓潼知道,他去報仇了,他給這輩子他最愛的女人報仇,那個女人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他的生命,李敬東大概是為了報仇才活到今天的吧。
李敬東站在車隊前面揮了揮手:“陳言之過兩天還給你,大侄砸!”
聽着李敬東那不着調的聲音,李梓潼忽然有些感動,追李梓潼的人不計其數了,排隊的話估計要排出北京城了,李梓潼想,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能像這個不着調的男人一樣的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大概都是說給鬼聽的吧,情誼千金大概都抵不過胸脯二兩吧,為什麽梁祝化蝶,牛郎織女,白蛇許仙,這些凄美且堅貞的愛情,統統都讓這個看上去很不靠譜的男人表現的淋漓盡致呢?
有句歌詞講的好,清醒的人才最荒唐吧。
李梓潼有些感動,她喊道:“活着回來。”
李敬東沒有說話,車隊掉頭的他突然伸出頭來喊道:”李梓潼,我媽他們都是老頑固,有的時候不用強迫自己的,當然,大局為重,反正,怎麽選擇都聽你的,我站在你這邊。
衆人目送着車隊離開,小黃打破沉默:“梓潼小姐,那老爺吩咐的事?”
李梓潼點了點頭,毫無感情的說:“現在吧。”
小黃立即轉身上車,老黃抓着孫佳齊說:“少爺,走吧。”
孫佳齊一臉詫異的說:“去哪?”
小黃發動了汽車探出頭來說:“老爺交代了,少爺你得去另一個地方,這裏不安全。”
孫佳齊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說:“怎麽就不安全了?我姐呢?水寬呢?我不走,我就跟他們在一起,很安全,我不走。”
李梓潼有點不耐煩的說:“佳齊,聽話,別問太多。”
孫佳齊欲言又止,他知道,是爺爺的安排。
孫佳齊的直覺告訴他,孫家面對這次危機怕是挺過不去了,姐姐和小叔都壓力很大,整個孫家所有人都火燒眉毛了,只有他一個閑人。
而且他這個閑人還要分出來家裏最好的夥計老黃,爺爺把他老人家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了,把貼身的老黃都給他帶來了,老頭兒就是怕他的寶貝孫子出事,所以,孫佳齊他已經沒有再提要求的權利了,他沉默了。
他聽到李敬東的話,此刻心裏十分擔心,他不知道要發生什麽事情,顯然,做這些事的時候需要自己先退場。
孫佳齊沉默的看了李梓潼一眼,他知道姐姐不開心,就沒有再多嘴,可是他擔心兄弟李水寬的安危。
他走到一臉迷茫的李水寬身前,他擡起纏着繃帶的胳膊說:“寬兒,我......”
李水寬不明白為什麽剛剛才聚起來的衆人就要分開,他大概知道,這是孫佳齊爺爺的安排,大概是為了孫佳齊的安全,是啊,他的命才金貴。
李水寬有預感,自己這條命說不好什麽時候就要丢在這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了,可是他只是一條土狗的命而已,丢了就丢了,他也早就做好了當炮灰的準備,他看着一臉愧疚的孫佳齊吱吱唔唔的,他說:“沒事,我命大,聽家裏話,為了你好,你保重,我也保重。”
他看了一眼林冉,又說:“佳齊,照顧好林冉。”
林冉急忙說:“我不走行嗎?”
小黃詢問式的看着李梓潼,李梓潼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
林冉不太敢跟孫佳齊走,直覺告訴她,李水寬才可幫她找回媽媽。
林冉往李水寬身後站了站,靠的很近,孫佳齊走了,她也就只有李水寬這一個朋友了。
孫佳齊坐在車裏,對着外面的李水寬說:“放心,有姐姐在,沒人能碰你的,真的,寬兒,挺幾天,都過去了。”
随後孫佳齊千叮咛萬囑咐的告訴姐姐李梓潼,求她一定照顧好李水寬,李水寬躲在一邊有些傷感,突如其來的傷感。
李梓潼哄了孫佳齊半天才叫他上了車,然後他就跟着老黃小黃走了。
李水寬望着開遠的汽車,車的尾燈很漂亮,紅色的尾燈閃耀着李水寬的眼睛,他是個很怕分離的人,他總是有不好的預感。
他沒有回頭,他問李梓潼說:“這一別,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了吧,姐,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要一起行動了?我怕會拖你的後腿。”
林冉抓着他的胳膊,說:“嗯,我也有點害怕。”
李水寬繼續說:“姐,王千到底是誰啊?和保國爹有關系嗎?我可以去和他們談談,如果需要的話,如果他們真的要抓我,你們也別攔着,我不想看到你們受傷,反正死我一個幸福全家,我都懂,姐,我都懂,我總是都懂,佳齊不能和我在一起,他離開了我才是最安全,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金貴,大家都想得到我。”
李水寬一口氣說了很多,李梓潼聽得很認真,李水寬見她沒有開口,再次說道:“姐,真的,如果對面有人來抓我,別保我,我知道這次事情很嚴重,我不想欠人性命,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受傷,真的,我好不容易有了你這麽一個漂亮的姐姐,我又有孫佳齊這麽好的兄弟,我覺得很值,我不想你們受傷,保國爹沒了,所以,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是吧,姐?”
李梓潼沉默了一下,她擡頭的時候眼裏早有了淚水,她還是很淡定,但是又十分真誠的說:“水寬,對不起。”
李水寬心說,沒事,死我一個幸福千萬家,我覺得值。
他剛要開口安慰李梓潼,這個時候“王家菜”裏沖出來十來個人,他們圍住了李水寬和林冉,李水寬一驚,下意識的擋在了林冉前面,林冉緊張的雙手抓着李水寬的胳膊。
李水寬這才明白李梓潼那句“對不起”的含義。
李梓潼慢慢的走向王家菜的門口,她一句話都沒說。
李水寬看着她的背影寒了心,看來,是自己人要抓自己啊,怪不得要支開孫佳齊,如果孫佳齊看到這一幕,拼了命也會護着自己吧,李水寬想到這笑了笑,自己剛認的姐姐,就這樣沒了,自己又是個窮光蛋了。
李水寬看着圍過來的夥計們,他們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李水寬自信沒有能力跑掉了,但是,身後還有林冉,他知道,這些人只是沖自己來的。
孫家又怎麽樣,還不是像那群人一樣,想要自己的命,都是假的,所有的情節都是假的,李梓潼就是個蛇蠍女人,怪不得叫別人叫她青蛇啊。
那天晚上的旅行,那天孫家人的噓寒問暖,那天給自己過的生日,那輛高爾夫R,那身衣服,都是用來欺騙他的道具。
李梓潼,陳言之,李敬東,包括孫家老爺子,那老爺子還說自己以後就會像他的親孫子一樣,孫佳齊就是他親兄弟,都他媽是騙子,那天李梓潼在喝酒後說自己是她親弟弟,真是可笑啊,自己怎麽就信了呢?李水寬,你他媽怕是個傻子吧,別人要你命,你還想着給他們數錢,到他們露出真面目的前一秒,你還想着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哈哈,真是諷刺啊,如今真是願望實現了,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
他們還是想得到自己,李水寬覺得自己就是一塊兒肥肉,周圍全是餓狼,無論曾經多好,無論曾經那些狼怎麽收斂牙齒,可,他們依舊是狼。
周圍所有的人都在騙這個善良的李水寬,李水寬就像揣着夢想進城的農村大姑娘一樣,她有志向,肯吃苦,待人真誠,卻還是迷失在這花花世界,卻還是被狡猾的城裏人吃幹抹淨後賣進了妓院。
最讓水寬難受的是,李水寬已經把他的真心都掏出來了,他在李梓潼面前毫無保留,他已經把李梓潼當成他自己的親姐了。
他把命都交給面前這個女人了,可是,還是被耍了。
不行,不能讓林冉也跟着自己受罪。
李水寬此刻大叫:“把佳齊帶走就是為了抓我嗎?”
李梓潼沒有回頭,繼續往裏走。
李水寬喊:“你放了林冉,我跟你走。”
李梓潼定了定,周圍的夥計也定了下來,等待着李梓潼的吩咐,但是李梓潼還是沒有回頭,她在王家菜的門口站了一下,門口的燈照着李梓潼的背影,她還是那麽迷人,李梓潼沒有猶豫,推門就進去了。
于是周圍的夥計撲了上來,李水寬罵了一句:“李梓潼,我去你媽的......”
撕壞的黑半袖殘落在地上,那雙小牛皮鞋也被掙開了線,手表帶已經爛了,那塊值錢的運動手表此刻被踩在腳下,李水寬的一顆牙齒 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去了,他頭發被抓的爛七八糟,鼻子和嘴角都留着血。
塵土飛揚的空氣兇猛的往李水寬的鼻子裏灌,他的胸膛起伏劇烈,他像是一條即将被殺了吃肉的土狗,拼命地掙脫周圍夥計粗壯的胳膊。
夜晚的街道總是人跡罕至,偶爾有幾聲狗叫點綴着無聊的黑夜,小小的街道上此刻全是不甘心的怒吼,還有女孩子的尖叫。
李水寬被幾個粗壯的夥計按在車門上,他罵李梓潼“婊子無情”,就得到了一個夥計兇狠的還擊,那一拳打在他的肚子,李水寬疼的有些抽搐,但是他還是咬着牙罵:“有種你出來弄死我啊,李梓潼!你......”
打斷他叫罵的是随之而來的巴掌,李水寬吐出兩顆牙,笑了。
李水寬不再掙紮了。
林冉被關在了車裏,她此刻哭着拍汽車玻璃,她在車裏喊着什麽,李水寬已經聽不見了,他只覺得耳鳴不止,身體好像變的輕松了,周圍的夥計也好像放開了自己,李水寬的臉挨着地面,他下意識的用舌頭舔了一口地面的塵土,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李水寬心想,好啦,終于要死了吧,幸好林冉沒事,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