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李水寬已經被打的不是人樣了,他此刻被吊在木板上,他雙眼紅腫,已經看不出他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他頭發淩亂,滿臉的血和汗,嘴角裂了一個口子,嘴裏的牙也掉了幾顆,下巴上全是幹了的血跡。
他雙手被吊在房頂上,就像戰争年代被侵略者嚴刑拷打的革命先烈一樣,李水寬現在也是處于咬緊牙關打死也不說的狀态。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他沒來由的想起了網上的一個笑話,填詞造句的笑話。
他()犧牲生命()出賣組織。
他還記得那個讓他笑了很久的詞,他白白犧牲生命,忘了出賣組織。
這個夜晚是李水寬長這麽大以來最難熬的一夜,半個小時一輪的暴打,半個小時一輪的問題,每一次都是問一個問題,他恨死那個胖子了,那個胖子總是叼着煙吊兒郎當的問:“你進孫家有什麽目的?”
李水寬此刻困得撐不住了,他的手腕已經快被勒斷了,鐵絲已經紮進了肉裏,他渾身都疼,不過他還是睡過去了。
随後,一陣刺骨的疼痛将他叫醒,而他只是軟軟的擡起了頭,也不知道睜沒睜眼,他很疼,但是他沒有力氣再倒吸冷氣了,他說:“殺了我吧,求你。”
那個胖子還是叼着煙,問出了那個問題:“那你先說,你進孫家要幹哈?”
李水寬聽着他這滿嘴的東北味兒,他爆發了,已經是第三次爆發了。
他聲嘶力竭的罵道:“我他媽幹你全家,是李梓潼那個婊子拉着我進的孫家,現在又問我進孫家幹什麽,我他媽能幹什麽,一群傻逼。”
一頓暴打是必不可少的,那個胖子也沒有廢話。
李水寬覺得自己就像一塊兒豬肉一樣,被吊起來,任人宰割。
此刻門外的李梓潼看起來有點內疚,自從爺爺和秀秀奶奶告訴她李水寬的事後,她也有點後怕,她開始是不信的,因為她對李水寬有好感,不知道是因為那一夜短暫的接觸,還是因為孫佳齊那幾句故意調侃的話,總之一種說不清的好感在李梓潼心裏生了根,她自嘲的笑笑,心說,我命咋這苦。
所以,李梓潼親自派夥計去查了李水寬的底,結果真的像爺爺奶奶說的那樣,李水寬的出生記錄全是假的,李保國的身份也撲朔迷離。
她有些惱怒,她有點相信奶奶的話了,李水寬是在跟他們演戲,李水寬就是一個定時炸彈,他和孫佳齊交朋友,他故意表現的自己很弱小,他和李保國聯起手來唱了一出雙簧,為了進入孫家,為了關鍵時刻給孫家致命的一擊,每當李梓潼想到李水寬進入孫家是為了殺掉所有人的時候,她內心僅存的一點愧疚與心疼,便蕩然無存。
她腦海裏記得秀秀奶奶的那句話:這孩子,是檀不是杉,如果他是條龍,孫家想收也不住。
林冉被李梓潼的夥計軟禁了起來,她現在深刻理解李敬東說的那句:
“王家菜名不虛傳。”
這個“王家菜”的确很大,雖然它表面看起來只有一間小門臉。
但是打開後廚地下室的大門,就像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那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宅院。
當時政府城市規劃的批文是,此處建設地下停車場,大概在兩層左右,但是,李梓潼拿錢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她自作主張把這個面積有四千平米,挑高有十米的地下空間改成自己的私人會所。
它由八套三進三出的大型四合院組成。
院子套院子,每套院子有五百平米左右。
因為空間挑高有十米,所以,整個房頂上是由一千多塊兒LED屏幕組成,這個“穹頂“晝夜不停的亮着,它們模拟現實世界的天空,随着主人的心情變化,它們也變化,它們賣力的發光發熱,像太陽一樣照耀着這個地下世界。
日升,日落,下雨,下雪,晴天,烏雲,所有的天氣,應有盡有。
紅牆轉,琉璃瓦,大紅門,石獅子,這裏就是小一號的紫禁城。
翠竹紅花處處香,小橋流水聲聲慢,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琳琅滿目的飾品,高大精致的雕塑,金璧輝煌的房屋。
這個大宅子蘊含了一千六百多個頂級石匠的畢生心血。
古董字畫滿牆滿院,名貴瓷器到處可見,珍貴樹木,稀有動物,黃金白玉鋪滿了通往失樂園的康莊大道。
到處可見身着唐朝服飾面容姣好的侍女,到處可見粗布麻衣畢恭畢敬的夥計,到處可見華麗浮誇的浮雕,只要你有錢,在這個失樂園裏沒什麽事是不可能的,在城裏,你就是它的王。
嬌柔百媚,百依百順的妓女,難舍難分,醉生夢死的毒品,以及賭徒想要的安全賭局,只要你有錢,它就有上千種玩兒法。
還有世界名廚的拿手好菜,法國瑪歌酒莊特供的最頂級的紅酒。
這個自成一體的世外桃源是世人難以想象也難以相信的,可是,李梓潼将它造出來了,當真是貧窮限制了想象力。
這座氣勢恢宏的地宮,應有盡有,只要你有錢,你能想到的任何要求,它都能滿足你,只要你敢想,只要你支付足夠的銀子,就沒有它做不到的。
林冉想起來她走出地下室通道的那一瞬間,分明是地下二層,但是陽光刺眼,她看見了一座小型的皇宮,正門上寫着三個字。
氣勢磅礴的三個字:阿房宮。
一個極樂的世界。
李水寬當然是見不到這些東西的,他此刻又挨了頓打,吊在牆上奄奄一息。
李水寬此刻雖然罵的挺狠,但是他不恨李梓潼,他覺得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麽秘密能讓所有人為他瘋狂,他知道保國爹可能有事瞞着他,雖然他現在不信保國爹會欺騙他,但是他隐約知道保國爹惹得事沒那麽簡單,水寬不想死,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要和保國爹一起扛。
夜深了,大概有三點半的樣子,李梓潼翻來倒去的睡不着,她準備坐起來吃點什麽,她透過窗子看見林冉的屋裏還亮着燈。
她思量了一下就推門走進林冉的房間,她帶了一些啤酒,還有一些零食。
林冉在床邊坐着,她穿戴整齊的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李梓潼支開門口的夥計,推門而入,霎時四目相對。
酒是感情的催化劑,也是消除創傷的良藥,林冉見到李梓潼走進來并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她只是看上去有點害怕。
李梓潼用李水寬的套話打破了尴尬:“要不要喝一點?”
林冉點頭說:“可以啊。”
兩個人彼此調侃訴說着心事,不約而同的逃避了關于李水寬的任何話題,兩個人越說越起勁兒,像是多年的好閨蜜,其實兩個人內心都知道,尴尬二字填滿了他們談話的字裏行間。
天邊泛出了魚肚白,又是一個不眠夜,李梓潼伸了伸懶腰,準備告辭,門外一個夥計說道:“姐,他招了。”
李梓潼聽到這句話忽然有點悲傷,林冉睜着大眼睛望着她,她沒有理那個夥計,只是有點失望的對着林冉說:“妹妹,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林冉說:“李水寬是個好人。”
李梓潼突然笑了下說:“你會怪我嗎?”
林冉說:“會。”
李梓潼說:“你怕我嗎?我是不是像個瘋婆子,像個自私鬼。”
林冉說:“像,但是不怕。”
李梓潼疑惑的挑了一下眉毛,林冉說:“你是個好人,李水寬也是個好人。”
李梓潼說:“謝謝。”
她轉身就要出門,卻停在了門口,她沒有回頭,只是說:“李水寬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是你配不上他。”李梓潼終于從心裏認可了李水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招供了,只是突然想像一個小女人一樣,吃一點醋,吃一點林冉的醋,然後給她個下馬威,好像是宣示主權。
林冉望着她的背影慢慢的乞求式的問:“姐,我能學拳嗎。”
李梓潼收回邁出出去的腿回頭疑惑的看着林冉,林冉說:“想像你一樣。”
林冉看李梓潼沒說話,她接着說:“我只是想保護自己。”
李梓潼說:“我昨天吓到你了。”
林冉說:“沒有,比起媽媽來說,沒有什麽可以再吓到我了,我就是想保護好自己,只是想保護好自己。”
李梓潼看着面前這個分明很害怕卻嘴硬的女孩兒說:“好,我讓夥計教你。”
随後,李梓潼走到了屋外,拷打李水寬的那個胖子恭敬的說:“李水寬一定要親眼見到你才肯招,打了他七次了,看起來是堅持不住了。”
李梓潼說:“他受的傷重嗎?”
胖子被這個問題搞得有些懵,以往小姐是從來不會關心這種事的,她只關心能不能問出來什麽有用的信息,至于死活,她是不管不顧的。
胖子不知道怎麽說,他一想到李水寬原來可是孫家的座上貴賓,他甚至有點怕,因為他這次可是下了狠手的。
但是李水寬這個小子太能罵了,那些下流的話他覺得自己都未必能罵出來,他在這兒幹了十來年了,什麽人都見過,還是第一次見像李水寬這麽會罵人的,簡直是句句帶刺,刀刀見血,每一句都罵進了胖子的心縫兒裏。
而且每一句都很有畫面感,細節也很豐富,說的跟真的一樣,胖子腦補了一晚上李水寬口中自己家的慘事,他有點懷疑是真是假,以至于他早上要回家看一看自己的媳婦兒是不是真的給自己帶了綠帽子。
就在剛才,第七次,胖子一拳打在李水寬的肚子上,李水寬胃裏一陣痙攣,他把膽汁兒都吐了出來,他含糊不清的說:“我錯了,我招,我什麽都招。”
胖子坐了下來說:“說吧,來孫家幹什麽。”
李水寬回答了三次不同的答案了,他一開始說的是實話,後來挨了打,他第二次說是為了占孫佳齊的小便宜,是為了那塊兒手表,是為了那身昂貴的衣服,又挨了打,第三次他說是為了那輛GOLF,是為了孫家的夥計能幫他解決掉情敵,又挨了打。
這一次李水寬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為了孫佳齊。”
胖子一聽有點意思他說:“嗯,繼續。”
李水寬說:“我太喜歡他了,我從小就是個GAY,我就是喜歡高高大大的帥氣的男生,我想和孫佳齊在一起,但是他不是彎的,所以我就一直在他身邊,想掰彎他,想和他上床。”
胖子對李水寬的每一句話都很有畫面感,他惡心的想了想之後,又給了李水寬一巴掌,李水寬的臉此刻再也經不起這樣的一巴掌了,疼的李水寬大叫:“我錯了,我錯了,你給點提示啊,我錯了。”
胖子坐了下來,他也有點累,于是點了一根煙,他沖着李水寬吹了一口煙說:“行,給你點提示,你是誰派來的?”
李水寬恍然大悟。
是啊,他們并不關心自己為什麽會發生這麽多奇怪的事。
李水寬想起了保國爹滿院子的屍體,又想起了保國爹把孫佳齊五爺爺的腿砍折的視頻,他懂了,不是自己太有魅力,是孫家懷疑自己是保國爹派來孫家的卧底,他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怎麽可能是卧底呢。
就他這小樣的,是卧底又能怎麽樣,半個小黃就能打自己一百個。
李水寬說:“你們懷疑我是潛入孫家的卧底?是來害你們的?”
胖子說:“不是嗎?”
李水寬說:“是。”
胖子有點驚訝,李水寬怎麽這麽快就招了,而且這麽痛快。
胖子笑着說:“呦,這會兒怎麽這麽痛快了,那就說說吧。”
李水寬此刻腦子飛快的旋轉,他想見李梓潼,他不想再挨打了。
但是他決定爽一下,挨了一晚上打,他非得罵一頓眼前這個死胖子才解氣。
他說:“你算什麽東西,你個老王八,腦瓜子上都摞了那麽多綠帽子了,心裏就沒有點逼數兒嗎?還在這抽煙,趕緊回家看看你媳婦兒吧,去晚了你媳婦兒這次生的孩子還不是你的。”
這句話像是炸雷一樣,胖子前幾天剛得知他媳婦兒懷孕的消息,他還暗自開心,自己終于要有兒子了,可是李水寬這句話讓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兒确實有點不像自己啊,而且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越琢磨越覺得女兒跟自己長得不像。
這種事就怕較真兒,一鑽牛角尖就再也出不來,他分明不認識李水寬,李水寬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妻子又懷孕了呢?李水寬怎麽知道自己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呢?對,李水寬原來可是孫家的貴客,他肯定是聽李梓潼或者別的什麽夥計傳的閑話,看來這個給自己戴綠帽子的就是身邊的兄弟啊,媽的,看樣子所有人都知道了,就自己還傻傻的蒙在鼓裏。
胖子又想起了李水寬那句話:“你心裏就沒有點逼數兒嗎?”
這句話在胖子腦海裏一遍一遍的重複,
沒有點兒逼數嗎,點兒逼數嗎,逼數嗎,數嗎,嗎。
胖子生氣的把煙扔到地上。
其實,李水寬就是痛快痛快嘴,他上哪知道胖子的底細去。
但是李水寬看着胖子生氣的樣子,他知道,瞎貓撞上死耗子了。
胖子起身要打他,他趕忙說:“停,一切都是誤會,等我跟李梓潼解釋清楚了,我就還是她弟弟,你還是夥計,你要是再打我,你等我翻了身有你好看的。”
胖子現在對李水寬的話深信不疑,所以有點不敢下手,因為事實好像真的是這樣,胖子壓着自己的邪火。
李水寬內心竊喜,他知道計謀得逞,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得逞,他說:“把李梓潼叫來,我跟她說。”
胖子恨恨的看了他一眼,說:“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