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大學時期——

升上大學，季沐原與周念蓁就讀不同學校，而且相隔兩地；季沐原在臺北市，周念蓁則在新竹。

由于課業繁忙，兩人各有各的計劃與活動，平時很難見上一面，甚至常常約好了，又因為突發狀況而取消。臨時爽約的多半是季沐原，周念蓁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季沐原卻相當在乎與歉疚。

這天，他到百貨公司逛了一下，要離開時，一名身形高大、全身黑色裝扮的男子擋住了他的去路。見到對方，他沒有太大的詫異，只淡淡地說：“真巧。”

“不是巧合，我從你走出打工的餐廳就開始跟着你了。”孔遠揚坦然道。

“今天這麽有空？”不只對于他的突然出現，連他的跟蹤，季沐原也習以為常了。高中時他參加過一次選拔會，當時并沒有被選上，但事後有幾名演藝經紀人與他聯絡，他沒有興趣，自然全部拒絕。只有這位孔遠揚先生怎麽也不肯死心，不時地出現在他面前，不斷試圖說服他簽約出道。

“還沒簽下你之前，應該都很有空。”選拔會時，他就是因為态度消極而落選。孔遠揚也知道他對演藝工作沒有興趣，而這種狀況他通常也都是就算了，可偏偏每回在物色新人或參與選角時，他總會想着手上若有他這張牌，情勢一定截然不同。所以對于他，他真的難以放棄。“來這邊挑禮物嗎？這也是你近來拼命打工的原因？”

季沐原無奈地搖頭，“還好我不是女生，不然我一定得報警才行。”

“我巴不得你報警。”腦中閃過他報警後的情況，孔遠揚笑道：“你報警把事情鬧大，會紅。”瞄一眼他方才逛過的專櫃，又道：“想送鑽戒給女朋友？何必辛苦地打那種時薪不到一百元的工，只要接拍幾張平面宣傳廣告，想送她什麽禮物都可以。”他見過季沐原的女友，樣貌還滿秀氣可愛的，瞳眸中有抹相當獨特的氣質，但是不太對他的眼。

“不用了。”季沐原立刻回絕。從前他以出名說服他，現在大概看他缺錢，改成利誘了。看了下表，“不好意思，我要趕車。”

“你要去新竹？”孔遠揚的眸光閃過一抹深沉。他那個女友，一定會是他星途上的阻礙。

季沐原沒有回答，只點個頭，“我先走了，再見。”

北上求學，他接了幾個家教，并到餐廳打工，負擔自己的生活費。最近他想送禮物給周念蓁，所以增加打工時間，一忙下來，兩人已許久沒有聯絡，他突然很想見她，便搭車來到新竹。

之前他也曾沒有事先通知便出現在她面前，她當時還滿開心的。他一路上一直想着她驚喜的模樣，但事與願違，他到處都找不到她。掏出手機，發現快沒電了，他撥給她，卻無法接通。

在此同時，周念蓁到了臺北。

她到季沐原的租屋處，他的室友說他不在，可能是去學校或去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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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到他學校，拿出手機，有點懊惱自己昨晚忘了充電，只好硬着頭皮，直接進系辦找個人問。

沒想到，季沐原三個字引起好大的反應。

“季沐原？”對方大嗓門地反問她：“你是哪一系的？哪裏找啊？該不會是校外的吧？”

系辦裏的人全都轉頭看向她，其中一人湊了過來，細細打量她。“應該是校外的吧？你看起來好小，是他的家教學生，還是他打工餐廳的客人？”

“不是的，我……我們認識……”她不知如何自我介紹。該死，她忘記季沐原在哪都有聚焦的能力，而她怎麽也無法适應這種連帶受到矚目的感覺。

“真的嗎？他每個仰慕者都嘛這麽說。”對方狐疑地睨着她。

仰慕者？他的家教學生及餐廳客人都會來這找他是嗎？看來他在臺北受歡迎的程度，比起從前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請問他在嗎？”她努力維持鎮靜，以平穩的口吻說：“麻煩跟他說一位姓周的找他，他應該就曉得了。”

“周？”她的态度明顯和其他的仰慕者不同。“我好像聽說過，季沐原他女朋友叫作……難不成，你是他女朋友？”

衆人雙眼發亮，打量她的目光頓時銳利，不斷地由上而下掃視她，令她相當不自在。

“呃……”她咬着下唇，“算了，再見。”

“等等啊！”見她逃也似的快步離開，衆人熱烈地讨論起來。

系辦那邊問不出消息，周念蓁到圖書館一層一層找尋，依然沒有他的蹤影。手機沒電，她用公共電話打給他，卻沒有接通。

她知道他打工的餐廳名字，不過，算了。

她一個人就這麽在臺北晃了一下午。唉，見不到想見的那個人，不管這個城市再怎麽繁華，對她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

季沐原則在她宿舍前等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到晚上回到宿舍，聽室友說她來找過他，才知道兩人錯過碰面的機會了。當天聯絡上她時，已近午夜，聽着她的聲音，他懊惱不已，因為他是那麽那麽地想念她啊。

遠距離戀愛為兩人帶來不少麻煩，常常發生一時之間很難說清楚的小誤會。

這日，季沐原打工完，回到租屋處已接近午夜，室內一片昏暗，他的室友還沒回來。

季沐原微笑，打開背包，從裏頭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袋。那是他用辛苦打工賺來的薪水買的禮物，他并不打算直接交給她，他要費點心思，制造點驚喜。

行動電話忽然響起，螢幕顯示來電者正是周念蓁，他臉上的笑意更深，按下接聽鍵。

“你到家了嗎？”清脆的嗓音透過話筒傳來。

“嗯，剛到。正想打給你。”他拉開紗門，步出陽臺。

“很累嗎？”她問。

“有點。不過聽到你的聲音就不累了。”

聽他答得那麽順，她輕哼一聲。他知道她是開心的，至少沒罵他惡心。

“對了，你是不是想睡覺了？抱歉，讓你等到這麽晚。”

“不會啊。剛才很想睡，現在不想了。”

“因為……聽到我的聲音了？”雖然他是男生，但他也想聽點甜言蜜語啊。

“是啊。”

她答得幹脆，但尾音有點含糊，他耳尖，問道：“你剛打呵欠了吧？”

“才沒有呢！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是啊，看不到。”他一頓，臉上笑容收斂，看着手上的禮物，問：“這個周末可以碰面嗎？”

她有些意外。“你可以嗎？我以為你又要打工耶。”

“所以，你已經有約了？”

“是啊。”她答得毫不遲疑。

“喔。”他很失望。

“不過，講一下應該就可……”

他身後的紗門突地被拉開，一個高八度的女聲傳來：“季沐原，你躲在這裏幹嘛啊？”女子跳到他身旁，道：“在跟我玩愛的躲貓貓嗎？”

季沐原有些傻眼，但仍客氣地說：“不好意思，我在……”

“一天不見，想死你了！”女子突地緊勾住他手臂，“你在幹嘛？想我嗎？”

“我……”

“喂！”另一名女子來到落地窗邊，“見到人了，你滿意了吧？回你自己家去啦！”

季沐原将手機貼耳，同時試圖抽出诐緊緊巴住的手臂。“喂，對不起，是我室友他女朋友的同學……”

“這是什麽？”女子看到他手上小巧精美的袋子，擅自搶過去且打了開來，“哇！戒指！是戒指耶！哎喲，你這麽愛我啊！”

季沐原蹙眉，伸手，“請你還給我。”

“才不要！你要送我當然就是我的了啊。呵呵呵！”

季沐原室友的女奉吳芳看了直搖頭，“真受不了你！”還好她的目标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她提醒很愛死纏爛打的花癡同學筱晴，“人家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有什麽了不起？現在在他身邊抱住他的人是我啊！”筱晴刻意放大聲量，并搶過他手上的手機。

“你做什麽？”

她對着手機道：“有本事就親自上來臺北管好自己的男朋友啊！”

“你！”

“她挂斷了啦。”筱晴将手機放回他手中，吐舌裝可愛。

季沐原板起臉，“請你把東西還給我！”

“不要！”

沒有人看過季沐原動怒，但吳芳覺得筱睛是在挑戰他忍耐的極限，趕忙說：“哎喲，你快回家啦！你剛才明明說過只要某人送你你就要回家的。”

公寓大門在此時被打開，“我回來了。”季沐原的室友喜孜孜地從後頭抱住吳芳，“親愛的，我借到很棒的片子哦！”看見陽臺上的兩人，他覺得掃興地放開女友。“你們還在啊？很晚了耶，沐原你幫我們送她回家。”

“我……”季沐原看着電話，擔心周念蓁會誤會。

“你把東西還他，他才會答應送你啦！”吳芳道。

“好吧。”筱晴斜瞅着他，開出條件，“送我回家我就把戒指還你。”

季沐原伸手要拿，但她将禮物環抱在胸前。“到我家再說。”

“走吧！走吧！”室友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也不想知道，他受夠筱晴這個電燈泡了。他推着季沐原往門口移動，并拿出車鑰匙和錢包，“騎我的摩托車好了。對了，這兩百元，你幫我加滿油好嗎？”

“不用了。”

室友仍将錢塞進他手中，附在他耳畔說：“跟之前一樣，四處晃晃再回來啊！拜托！拜托！”

“哦，我聽到了！怪不得一直要趕我走！你們哦！”筱晴鬼叫一陣。

“快走吧！”室友不理會她，推二人出了大門，“拜拜！”

女朋友有什麽了不起？現在在他身邊抱住他的人是我啊！

有本事就親自上來臺北管好自己的男朋友啊！

“小姐，到了。”計程車司機回過頭，叫喚後座發呆的客人，“小姐？”

“喔。”周念蓁回神，拿出錢包，“一千五百元對不對？”

“算你一千三好了。”

“喔，沒關系，謝謝。”

将車資遞給司機，周念蓁下了車。午夜近兩點，繁華的城市街頭只有她一人，以及在街燈映照下拉得長長的影子。沒空想自己怎麽會沖動地突然抓了錢包便跑出宿舍攔計程車北上，她深吸口氣，邁步走向季沐原的租屋處。

季沐原，你躲在這裏幹嘛啊？在跟我玩愛的躲貓貓嗎？

跟她講電話需要躲起來嗎？說起來，她連他在哪裏跟她講電話都不知道。

“叮咚！叮咚！”她按了兩下門鈴。

一天不見，想死你了！你在幹嘛？想我嗎？

她講不出這樣的話，一天不見，就想念他想得活不下去了嗎？那麽，他們已經數不清幾天沒見面了，她又該如何是好呢？

她緊咬下唇。該死的！她的記憶力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電話中，那名女子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刺入她的心，不斷地在她腦中重複播放，想忘也忘不掉。

“叮咚！叮咚！叮咚！”沒有人應門，她再按門鈴。

哇！戒指！是戒指耶！哎喲，你這麽愛我啊！

“可惡！”她低咒，硬是忍住淚水。為什麽他會有戒指？她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他想欺騙她，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每次她身邊的人見過他後，總會一再提醒她要盯緊一點，免得他被臺北時髦、漂亮的女生搶走。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她按着門鈴不放，鈴聲響了一陣，仍然無人回應，她索性用力拍門板，嚷道：“開門！快開門！混帳！你快開門！”

瘋了！她真的瘋了！顧不得會吵到周遭鄰居，她現在心煩意亂、歇斯底裏，完全無法自持了。

“叮咚！叮咚！”她又按門鈴又拍門，終于，門內有了動靜。

“幹嘛一直按門鈴啊？你沒帶鑰匙啊？真是，人家在洗澡，全身濕答答的，等一下啦！”

門板沒有被打開，只有一個女聲有些不耐又充滿嬌媚地應道。周念蓁倒抽口氣，整個人僵在原地。這是怎麽回事？是女生……是電話中那個女生嗎？剎那間，男女不堪入目的畫面浮現她腦海，她感到血液逆流，從未感到如此氣忿。

“季沐原，你這個王八蛋！”她低聲罵道。

“來了！來了！”屋內的女子來到門後，一邊開門、一邊念道：“買到沒？記得借片子居然忘了買套子，有BABY你要負責嗎？”門打開，吳芳只套了件男用襯衫，露出半邊香肩，看到門外的周念蓁，她微傻住，問道：“你誰啊？”

面對衣衫不整的女子，周念蓁眯起眼，回問：“你是誰？”

“奇怪耶，我問你你還反問我？啊！你是……”吳芳聽過男友描述過季沐原女友的模樣，應該就是眼前這人吧。哇，竟然直接殺上來，有好戲看了。她故意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以甜膩地嗓音說：“找季沐原的話，他人不在哦！”

她唇邊浮起的笑意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周念蓁的心口。她掉頭就走，下樓後，直覺這麽晚季沐原只能到便利商店買東西，她站在路邊左看右看，發現約五十公尺遠處有一家便利商店，她立即快步朝那家店走去。

走到前後兩盞路燈都照不到的陰暗處時，她越過一名路人，但她沒有多加注意，此刻氣憤充滿她的胸口，她只想揪住季沐原那個混蛋好好痛打他一頓。

“小蓁？”

突地，身後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小蓁！”

又一聲。那個男性嗓音她再熟悉不過了，她停下腳步，回過頭，果然是她想踢、想踹、想狠狠揍他一頓的那個家夥。

季沐原快步上前，來到距離她兩步遠處，充滿驚喜地說：“真的是你！”他原想再往前兩步，将她緊緊地擁入懷中，卻被她發怒的面容驚愕住，“你怎麽……”

是啊，三更半夜的，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在此出現。他送室友女友的同學回家後，本想找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待一會兒，但心中惦着她，又怕她已經入睡，打電話過去會吵醒她，愈想愈忐忑，又不能回租屋處，只好在這附近走動，想不到會在此和她巧遇！

“你搭計程車上來的？”見她瞳中怒火燃燒得更熾烈，他急忙說明：“對不起，電話講到一半，因為我室友的朋友突然……”

只見她快速地往頸上一扯，用力甩出了某個東西，該物觸及地面，發出一聲破碎聲響。夜深，他蹲下身，就着微弱的路燈，撿拾起她丢棄的東西，那是……

是他多年前送她的心型墨玉項鏈。玉碎成了幾片，他放在掌心，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小蓁？”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這麽做？

“分手了！分手！”她扯破喉嚨大嚷道：“我受夠了！猜忌、擔憂、不安、懷疑……我受夠了！不要算了！早就該這樣……對，早該這樣。男朋友有什麽了不起？青梅竹馬有什麽了不起？季沐原，你有什麽了不起？不希罕！我們分了！”話一說完便快速跑開。

季沐原傻楞在原地。在一起這麽多年，他們偶爾吵嘴、鬧點脾氣，但她從來不曾将分手二字說出口。依她的個性，一旦說出了口，絕對說到做到。

所以，就算這只是她一時的氣話，恐怕……強迫自己從震驚中回神，他站起身，急着想追上她、挽回她。

才一跨步，手臂卻猛然被人從後面拉住。

“你……”竟是一直想找他簽約出道的孔遠揚！

“半夜睡不着，就晃到這兒來了。”簡單說明身在此處的原因，孔遠揚唇微揚。看來老天爺是站在他這一邊，讓他看到這麽一場精采好戲。

季沐原點個頭算是打招呼。他一心挂念着周念蓁，想抽回手，對方卻不肯放手。

“你還年輕，才會如此執着。”瞧他身後有人影接近，孔遠揚臉上笑意更深，低聲說道：“等你紅了，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後方靠近的人影正是周念蓁，去而複返的原因是深夜沒能立刻招到計程車，加上沒聽見他任何表示，愈想愈氣，才會回頭想聽聽他有什麽話要說。

而面對孔遠揚的季沐原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他低垂着頭，木然地重複孔遠揚剛才說的話，“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他緩緩擡頭看着孔遠揚，正要再開口時，身後卻傳來一個女聲——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

季沐原猛然回頭，看到周念蓁，頓時啞了口，他剛剛……說了，不，那不是他的本意，他真正想說的是……唉，他現在腦子一片混亂，完全不知從何說起。

“是啊，不斷有女生倒追，還有個對你居心不良的經紀人追着你跑……”周念蓁瞪孔遠揚一眼。原來是他！跟這種人混在一起，想不變都難。“不是說沒興趣、沒有聯絡？到頭來還是禁不起花花世界的誘惑。你這個混帳、王八蛋！”

她上前重捶他胸口幾下，淚水跟着滑落，她不想被兩入看到她的狼狽與可悲，迅速轉過身，掩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然後強迫自己挺起胸膛，一步一步往前走。分了，他們真的分了，絕對不再回頭了！

“可……可是我……”季沐原開口，話卻說不完整，因為他也哽咽了，他話還沒說完啊，小蓁……

“她正在氣頭上，先別追。”

孔遠揚直覺他會舉步沖向前，急忙伸出手，卻輕易抓住他的手臂，他這才發現他整個人僵在原地，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