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狼狽少年

阿汀隔着長長的距離,與狼狽的少年對視。

好瘦。如瀕死的野獸一般伏在地面上,延展出來的四肢滿是傷痕,鮮血淋漓。頭發短短的,仿佛刺猬的脊背,依稀瞧見狹長的口子,七橫八歪劃破額角。

他一動不動,眼眸微微眯起,兇光畢露。

這個剎那,阿汀想起街角遭受過虐待的貓。

想起它根根分明的肋骨,鋒利的爪牙和金黃色的豎瞳;想起自己被咬過的手腕,鄰居姐姐的創可貼;以及外公着急的跳腳,痛罵那只野貓不知好歹的光景。

想起深深的海,動物園裏被困住的萬獸之王。

前世無數的光怪陸離劃過頭腦,阿汀輕輕抿起唇角。溫軟的眼眸黯淡下來,微微泛着酸。

“小怪物醒了?!”

闖入者的聲音太過突然,阿汀腳尖踉跄,差點摔下去。小心翼翼地穩住重心,她又看見剛才的短發女孩。眉眼濃重,帶着少見的英氣。

阿汀看王君的時候,王君也在打量她。

六月的日光打磨少女圓潤的肩線,照得她晶瑩剔透,白得近乎透明。阿汀把烏黑柔順的頭發綁成低低的馬尾,當她轉動面龐,三千發絲在空中悠悠打個轉兒,有種說不出的靈動感。

陌生的一個阿汀!

王君呆看半晌,扭頭就跑。

阿汀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搭在粗糙不平的通風口。稀裏糊塗的回頭,定睛再去找,卻怎麽也找不着,那雙又漂亮又厲害的琥珀色眼睛了。

他好像在睡覺,側躺,脊背蜷縮。

外頭的陽光這樣盛,照得一方塵土細碎飛揚,照不亮他。

“你好。”

他不搭理她的,連眼角都不屑給。

阿汀想了想,軟聲說:“我是阿汀。”

還是不理。

阿汀睜着兩只水靈靈的眼睛,臉上沒有任何的沮喪。她只是看着那團冷漠的輪廓,非常安靜的看着,大有守候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喵。”

一只通體漆黑的長毛貓,如出一轍的眼睛顏色。

它躍下高臺,邁着輕巧的小步來到人的身邊,半個軀體卧下來,腦袋枕在前肢上,垂下毛茸茸的大尾巴。黑貓送阿汀一個倨傲至極的眼神,然後依偎着少年沉沉睡去。

明與暗,人與貓,所有景物與意象交織,造就一個寧靜又詭異的夏日午後。不允許外來者打擾的模樣。

阿汀轉身離開他們,回到井邊打水。

她們家住的是老瓦房,外頭潦草塗一層漆。

進門擺着八仙桌八角椅,左邊是土竈,滿地的木屑媒灰。裏頭擺着一張空板床,床上床下堆滿雜物。

房屋看着是兩層結構,由沒有扶梯的木質樓梯連接上下。不過二層的天花板很低,高度不超過一米六,稱之為閣樓更實在。

小小矮矮的閣樓硬是被分出兩間房。

外頭挂着粗布簾子,一張床一把椅一個大衣櫃和一個小雜物櫃而已。這是林雪春和宋玉秋的房間。

裏屋自然是阿汀的。床頭有小窗,透光性透氣性都不錯。地也寬敞,除了必備家具,另外設有木質的桌椅。

阿汀擰了抹布,沿着床頭床尾、窗臺桌椅擦過去,将所有細小的污垢,縫隙中的發絲和指甲屑一一除去。

沉悶的味道消去大半,房屋變得整齊幹淨,她心滿意足。坐在門口翻開書本,認真複習起八十年代的語數外和物化生。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天邊泛起一片富有層次的橙紅色。阿汀擡起腦袋,望見家家戶戶炊煙袅袅,驟然想起一件事:晚飯怎麽辦?

竈臺上只有一顆雞蛋和半塊豆腐,鍋裏小半碗粥,上頭熱着幾塊紅薯。不必多問,雞蛋肯定是留給她補身體的,爸媽又打算吃紅薯豆腐。

這樣不對。

阿汀想把雞蛋和米飯都應該留給大人,但又知道,他們肯定不願意。

怎麽辦呢?

視線不經意落在門邊的小菜園子。

搭建好的木架子被茂盛的枝葉纏繞,不多不少七個絲瓜懸挂在空中,仿佛動畫片裏的葫蘆娃兄弟們。

林雪春臨走前說過,雞蛋不夠吃,就去摘兩根絲瓜。竈臺下面還有兩顆土豆,水滾一遍,加點鹽也能當飯吃。

阿汀胃口不大,一頓早飯拆開兩頓吃,所以中午沒碰菜園子。反倒在傍晚時分伸出雙手,謹慎地托住瓜柄,稍稍用力一拉,懷裏頓時多了兩個成熟飽滿的絲瓜。

做菜之前先生火。

土竈像一面挖空的正方體,木塊鋪在中空地帶的最底層,間隙塞兩個煤塊。大把大把的稻稈鋪在上頭,半個火柴盒擺在小板凳旁邊。阿汀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全憑直覺劃了一根火柴,小心的地丢進去。

五秒十秒,沒動靜。

又劃一根火柴,确定火苗精神奕奕。這次鄭重其事地擺放在稻稈中,阿汀親眼目睹它忽然滅掉。

第三根火柴出盒,門邊偷窺的人終于忍無可忍。

王君沖過來,用屁股擠開瘦巴巴的阿汀,搶走火柴棒一劃一丢,熟門熟路地拿起煤炭夾,邊撥弄邊嫌棄:“你除了臭美還會幹什麽?這樣笨,我弟弟今年兩歲都會生火!”

紅豔豔的火光起來了,猶如跳舞般搖曳着。阿汀看得神奇,轉頭對她笑:“謝謝你。”

眉眼彎彎,果然好奇怪。

王君只覺得眼皮跳個不停,立馬局促地把屁股收緊,挪了挪,害怕被她擠到地上去。

不過阿汀已經起身,走到竈臺邊上。

她有着青蔥似的十根手指,指尖片圓圓粉粉,沒有半毫米的繭子,很像發跡人家大小姐的手。卻靈活到不行。

熱鍋,清水倒進去,連同土豆絲和辣椒碎末倒進去滾一把,再舀起半熟的食材。

阿汀雙手提着鐵鍋把廢水倒掉,手背抹一下額頭。王君跟着抹一下額頭,再抹抹唇角。

日暮村世代農作為生,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怎樣喂雞趕鴨。無論男女老少,大家肩上背負着那麽多的土地,那麽多生命與責任,太忙,忙到沒時間正兒八經地做頓飯吃。

又是燒火又是洗洗切切的,多麻煩?有這份時間,田裏雜草能拔幾株?

如是問問自己,問問別人,誰還想要好吃的?你自己把活幹完,回家愛怎麽整怎麽整。

不會整?

那你便是徹骨的懶蟲,滿腦子吃喝玩樂。

在這種思想影響下,除非自家的媽心情好。不然除了豐收節假的大日子,整個村子吃的都差不多———

青菜豆腐烤紅薯,豆芽茄子西紅柿。能生吃就生吃,否則切兩塊扔水裏煮熟了事。

村長他兒子成天對他們嚷嚷:吃苦耐勞是咱們村流傳數百年的傳統美德,小兔崽子們好好守着,知道不?

美德?

明明自己去外地買了啞巴媳婦,燒得一手好菜。院子家裏一天三頓的芳香四溢,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擺弄美德?

哼。

小兔崽子們不吃這套,王君更是帶頭反抗的女英雄。至于最後的反抗結果……

當然是被她媽摁在竈臺,削一白天的土豆絲瓜,又切一晚上的青菜,第二天便信誓旦旦的對小夥伴說:美德好,美德妙,美德棒到呱呱叫!!

如今看着小小一塊豬油在鍋裏滋啦啦地融化,王君只想振臂高呼:天大地大好吃的最大,誰愛美誰自個兒美去!

山椒蒜片幹辣椒,她眼中稀奇古怪的東西,前往鍋裏放。白煙四處飄散,粗鹽味精和白糖都加進去,這土豆絲翻在鐵鍋上,仿佛也翻在王君,八百年沒感受過家常美味的小心髒上。

她很難過,難過自家媽不争氣,找啞巴媳婦學三天都沒學會燒菜的把式。更奇怪于阿汀的轉變,張口就問:“喂,你下午又和小怪物說什麽了?”

語氣不很好,刻意的粗魯。

阿汀只有一個腦袋,一雙手一雙耳朵,做事自然是一板一眼。

手上削皮切片,幾個眨眼的間隙,兩條絲瓜切成厚薄均勻的一整碗。雞蛋也□□脆利落地打散,又攪勻。

鍋裏的水煮沸了,趁機把絲瓜倒進去,加鹽。再用竹筷攪動湯水,伴随蛋液入鍋,再加入小小一勺的豬油。

濃稠的湯水咕嚕嚕冒着泡,清淡的絲瓜被雞蛋的香味裹挾,勾得腸胃蠢蠢欲動。

阿汀的心神回來了,困惑地問:“誰是怪物?”

王君表情奇怪,“你不知道?”

搖頭。

王君表情更奇怪,仿佛看到新鮮出爐的小怪物,“以前就你和阿念叫得最厲害,這你都給摔忘了?”

手指着隔壁。

“啊……”

很輕很微妙的一聲。

王君吊起眉稍,“想起來了?”

還是搖頭。

原先的阿汀脾氣壞透,自以為是村子裏最好看的女子,長大要嫁到城裏去,繼續做縣城裏最好看的闊太太。這髒兮兮臭烘烘的小怪物,是她最瞧不上眼的廢物。

事實上,除了擁有同樣理想的阿念,村裏又有哪個是她真正看得上眼的?

至少面前這個王君不是。

但現在的阿汀一無所知。她以為原來的阿汀與隔壁少年有過傳奇性的過節,只是小說沒寫到。她好奇,反過來問王君:“我以前為什麽那樣叫他啊?”

我咋知道關我屁事。

本要脫口而出的,觸碰到阿汀柔軟烏黑的眼眸,硬生生拗成三個別扭的字:“不知道。”

阿汀稍有失落,又問:“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知道個屁!

王君抓抓頭皮,莫名其妙的難為情,說不出這個屁字。還因為她竟然回答不上她的問題,對不住她那副期待的表情,感到郁悶。

“怪物就是怪物,要什麽名字?”

“我媽該喊我回家吃飯了,走了!”

王君如臨大敵,丢下煤炭夾子,強裝鎮定走出大門。旋即逃回自己家去,心想這個阿汀怪得很,盯得她不會說話!

“阿汀!”

勞作一天的林雪春回來了,遠遠聞到香味,還以為隔壁老王家有什麽大喜事,走近才發現是自家的菜香味,絲絲縷縷妙不可言。

林雪春大步跨進門檻,瞧見阿汀正靜靜站在昏黃的燈光下。細碎的發絲垂在臉龐,她凝望着一碗絲瓜蛋湯,心思走得很深。

“傻看着幹什麽?還能看出花來不成?想吃你就吃了,記得留一半給你爸。”林雪春誤會了,“誰送來的?你王姨還是外婆?”

阿汀神秘地笑笑,不好意思邀功。

前兩天還吵吵嚷嚷沒完沒了,今天光是笑,話那樣少。林雪春動作一頓,走近自家的鐵鍋,手指頭一掂,熱的。

旁邊還有盤色彩豔豔的酸辣土豆絲。

事情太不對頭了,她猛地擡起頭,緊緊盯着阿汀。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